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魔头的病美人师父 作者:板栗丸子 内容简介 初遇郗安时,是林倾白从仙界坠入凡间的第一年。 他穿成了一个将死的王爷。 曾经的风云叱咤,变为如今的病骨支离。 那日他遇一孩子被人唤作小偷,蜷缩在雪地里承受拳脚。 林倾白命下人帮他斥退打人者,给他热腾腾的包子。 谁知那个孩子接过了包子,并未狼吞虎咽,而是转过头隔着漫天大雪,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遥遥站在寺门下,雪落肩头,白衣飘然,似谪仙般不可方物。 他挪开了目光,执起油纸扇,踏下了台阶。 那个孩子就一步不落的跟在林倾白身后。 如此一跟就是十二年。 - 京城里的人皆称林倾白好福气,捡了个千年难遇的好徒弟。 林倾白也觉得是如此。 郗安六岁时,他知林倾白不喜药苦,冒险上山摘山莓。 郗安十四岁时,他为解林倾白朝堂之危,自愿请缨冒死上战场。 郗安十八岁时,四年杀场,少年将成,在万千百姓的赞扬声中骑在高头骏马上凯旋归朝,满身荣光。 也是在那年,郗安举兵叛变。 十二年,不过是幻梦一场。 他将林倾白囚于殿内。 殿外,满城血气,厮杀叫嚷声不断。 殿内,红帐飘绕,郗安不顾林倾白的挣扎,紧紧的将林倾白拥在怀里,抬手握住了林倾白正欲刺向他的匕首。 锋芒尖利,划破了郗安掌中血肉,血流涓涓,却不曾放开半分。 郗安下巴抵在林倾白肩头,闭上了眼睛,忽然笑出了声说:天下之人都要我死,我以为唯独师父不是.......原来竟连师父也不例外。 可是师父,如今你只是我的禁囚,又能如何。 【正版在晋江,文章有精修完善,盗版均为初始版本,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1、#我养的狗崽子,变成了狼# 2、仙侠文,前期是凡间篇,后面会扯到仙侠的部分,HE!HE!HE! 3、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嗜血疯批攻vs表面高冷实则心软温柔的病美人师父受,年下、养成、狗血. 4、会有非常规追妻火葬场出现。 5、前期的攻看起来很乖,其实是个真的大疯批。 第1章 林倾白又做了那场梦。 梦里他高悬在半空中,被一个少年紧紧的扼住喉咙。 四周风雪凌厉,天地震荡,地面裂开了巨大的裂缝,不断的有人坠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中,哀嚎声尖叫声尖利刺耳,在天地间轰鸣回响,犹如三界末日一般。 作为罪魁祸首的少年双目赤红,一点点的缩紧了扼住林倾白脖颈的手。 林倾白被掐的动弹不得,胸口憋胀的几乎快要炸开。 少年却歪了歪头,笑的眼睛弯弯,嘴角露出了两个小梨涡,轻声对林倾白说了一句话。 ——“林倾白,你去死吧。” - 林倾白呼噜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额角满是细汗,手颤抖的抓着床单,用力到骨节苍白,几乎快要将那块锦绣的布料给撕碎。 又梦到了。 为什么又梦到了。 林倾白心脏狂跳,不安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紧紧的包裹住他的心脏。 “来人......” 林倾白刚想要开口喊人,胸口却猛的一噎,他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猛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老嬷嬷赶忙走了进来,给林倾白斟茶倒热水:“王爷这是怎么了?” 林倾白推开了水,强压着嗓间的咳意,问道:“.......郗安呢?在哪?” 老嬷嬷搓着手,犹豫着说:“回王爷,少爷还未归......” “咳咳咳咳咳.......几时了?” “已是亥时。” 这话刚答完,林倾白咳嗽的更厉害了,他扶着床头,艰难的站起身就要去寻人。 莲姨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要去扶林倾白,却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要不我派人去外面找找?” 林倾白的手指紧紧的床头的木杆,手背青筋隐现,怒声道:“.......好,寻人去告诉他,就让他在外面,以后都不必再回家!” 莲姨哪敢传这种气话,连声道:“王爷,安儿还小,您别和他置气,别再气坏了身子。”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扑通一声脆响。 林倾白目光如剑一般望着窗外。 莲姨连忙转身,快步走出殿外。 院内树林茂密,视野不好。 莲姨环视了一圈,瞧见了躲在了树丛里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个半不大点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白衣服,探头探脑的藏在树丛里,缩的跟个白面小馒头一样。 “少爷。”莲姨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 小馒头听见这一声唤,窸窸窣窣的又朝树丛里缩了缩。 莲姨急的厉害,弯腰拽着他的小手胳膊,给人从地上揪了出来。 一开始在暗处还没有发现,现在给人带到光下一看,才发现这个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下午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衣衫,如今就跟在泥坑里打了个滚一样。 “我的小祖宗,你今天干什么去了,瞧瞧你脏的......” 郗安却浑然不在意,他嘟着嘴巴挥了挥小拳头气鼓鼓的说:“王小六他敢抢我采得果子,他抓我的脸!我就把他推到了泥巴堆里.......” 郗安的话还没有说完,殿内忽然传出来林倾白的咳嗽声。 莲姨拽了郗安一把,郗安立刻双手捂住了嘴巴,大眼睛眨了眨,不敢多说半句话。 “小些声,你师父生气了.......” 莲姨手上大力的蹭着郗安的小脸。 泥巴已经干在了脸上,郗安的小脸蛋蹭的红彤彤的也 没有把泥巴蹭掉。 “疼......”郗安疼的龇牙咧嘴叫唤。 莲姨最终是放弃了郗安的脸,拽着郗安进了殿内。 殿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了许多,炭火上温着热茶,烟气似雾缈飘散。 林倾白侧坐在床边的位置,穿着单薄的内衫,目光却是又怒又凌,望的郗安当时就定站住了脚,抿着嘴巴半步都不敢向前走。 莲姨又拽了郗安一把,郗安这才反应过来,慢慢吞吞的蹭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喊了一句:“师父.......” “跪下。” 郗安一怔,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倾白的面前。 “抬手。”林倾白又说。 听闻这两个字,郗安身子猛的一抖,颤颤的举起了双手,手指尖都怯生生的缩着。 林倾白拿起了案几上的戒尺,问:“家规第五条是什么?” 戒尺的凉意触到了郗安的掌心,郗安稚气的童声立刻就变了调:“家规的第五条......每晚戌时之前必须归家。” “现在是几时?”林倾白又问。 “亥时.......” “该怎么罚?” 往日里林倾白的声音很好听,温润柔和,而如今他说每个字却如同结了霜的冰,冻的人脊背发寒。 郗安吸了吸鼻子,小声说:“罚二十.......” 还未等郗安反应过来,重重的一尺子就打在了郗安的手上。 痛的郗安手猛的一缩,瞬间就红了眼睛,可怜巴巴的发出一声呜咽:“疼.......” 林倾白却不留情,戒尺挥舞在空中,击打之声一声比一声干脆。 他用的力气不小,一开始郗安还咬着牙不敢哭出声,还没有打几下郗安就憋不住了。 他漂亮的小脸拧做一团,声音带着哭腔的说:“师父......疼......” “师父,我错了.......” 郗安啜泣声并不大,可那孩子忍着眼泪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钝了刃的刀子,一下下的划拉着林倾白的心脏。 林倾白手指紧紧的捏着戒尺,手腕都在微微颤抖。 莲姨也急了,矮身劝慰着:“王爷,安儿还小,您就饶了他这一次,他下次肯定不敢了。” 求情声,哭声,戒尺声,混作一团,吵得林倾白心口生疼。 林倾白忽而气急,他抬手将戒尺一扔,方才那般清冷淡然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了。 戒尺摔在地上发出了啪的声响。 林倾白丝眸含怒,指着郗安颤声道:“还敢有下次?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最近入春,山里野兽多有出没,你大晚上的还敢往山上跑,你可曾有把为师的话放在心上过!若是遇见了野兽,你可要咳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林倾白就又咳的惊天动地,他身子晃悠了两下,单手撑着案几才稳住了身子。 郗安有些被吓着了,他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唤了声:“师父,你怎么了?” 他刚抬起手想扶住林倾白,却被林倾白毫不留情的挥手挡开。 林倾白哑着声音说:“你......出去!罚站一个时辰咳咳咳咳.......” — 殿门缓缓合上,郗安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打的红肿的手掌,活动了活动指头,抬手擦掉方才眼角留下的泪迹。 ——他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打你? ——你想不想杀了他? ——杀了他吧。 有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郗安脑中响起,循循善诱般的挑动着他。 郗安的眼睛瞬间泛出血红,他立刻闭上了 眼睛,神识中干脆的应了一声。 “滚!” 没过了一会,莲姨推开了门走出来,叹了口气对郗安说:“你啊......别再气你师父了,今日你一直不回家,他担心的连晚膳都吃不下。” 郗安的脸埋在阴影里,没说话。 “你这个孩子,你以后就知道你师父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你多心疼心疼你师父。” 听闻这句话郗安身子僵了一下,半响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莲姨急急忙忙的走了。 已经夜深,府里早就熄了灯,唯有窗户处散出了昏黄的烛光。 郗安抬起头,目光黑寂,他朝着光亮处走了两步,暖光照到了他的脸上。 窗纱单薄,隔着那层触手可破的窗户纸,依稀映出了林倾白的影子。 即便是只是个朦胧的影子,依旧能从举手投足间窥见林倾白清雅的姿态。 林倾白位高权重,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如同所有皇家之人一般,林倾白也很薄情,他看似温润和善,实际上谁都走不进他的心。 郗安想到了方才莲姨说的话,他歪了歪头,自言自语道:“对我最好的人。” 郗安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忽然他猛地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开,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笑的眼睛弯弯,嘴角露出了两个小梨涡。 “可笑。” 第2章 屋内,林倾白并不好受。 他打了郗安,自己心里也难受。 郗安还小,本不该罚的那么重。 他一向克制,几乎未如此动怒过,今日是因为做了那个梦,没能看见郗安在他身边,实在是太不安。 如今......应是把孩子给吓着了。 这样想着,林倾白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右手捂住心口,走到案几前坐下,想要端起茶盏喝一口水,莹白的指尖触到茶盏,手腕竟然无力的开始抖了起来,甚至连茶盏都端不起来。 盏中的茶水摇摇晃晃洒出来几滴水星。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手顺着案几滑落,脱力的砸到了地上。 这具身体一直都是这样病弱无力,破烂不堪。 当初若不是他穿进这个身体,这副身体或许已经埋入土里了。 如今林倾白已经用了这个身体近一年的时间,却还是不习惯。 林倾白出生在仙界,那里和凡间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凡人生来没有法力,能力小,寿命短,是茫茫生灵中最脆弱的存在。 在仙界,所有的人都会法术,长生不死,能力强。 而林倾白出生于仙门,自小就比旁人聪慧,天赋异禀。 从少年时期他就带着仙族平叛乱,杀乱魔,战无不胜,年纪轻轻被封为清元仙尊,名声之大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林倾白天之骄子般的人生却在一年前发生了彻底转变。 那时正值魔族更朝换代之际,老魔皇去世,新皇上位。 谁知新任魔皇丧心病狂,残暴嗜血,比其父更甚百倍。 于是林倾白带兵去魔族,平复魔族之乱。 在仙魔大战中,林倾白拼尽全力,才终于斩杀魔皇,而林倾白也耗尽心力,魂魄坠入了凡间。 当林倾白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穿到了凡间一个王爷的身上,名叫白序。 这件事情说是幸来,也是不幸。 幸是这个王爷白序生来尊贵,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在朝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幸的是白序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弱不禁风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身体。 他甚至可以称为病骨支离,气若游丝,吊着半副残魂活在世上。 林倾白穿过来的时候,白序正好生了一场大病,高热不醒,太医诊断他活不过三日,甚至连皇上都前来见他最后一面。 当林倾白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正的对上了皇上的泪眼。 于是震惊众人,皆大欢喜,下人们满地叩头,场面堪比皇子降生。 就这样白序在众人的眼里是托了皇上的洪福,活了下来。 这场病是好了,可这幅身体是一如既往的虚弱。 林倾白当年在仙界也是降过魔兽,斩过鬼魅,抬脚一跃甚至可以飞过一个城池。 而如今莫说是一跃了,他就连抬脚都困难。 久坐一会就腰痛,久站一会就腿痛,吃的一点不舒服就腹痛。 生不得气,受不得凉,浑身上下就像是被重新拼接的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如今他更是被郗安这孩子气的心口都在疼。 想到这里,一口气呛的不顺,林倾白又开始耐不住咳嗽了起来,连带的腰间都隐隐的泛着酸疼。 “咳咳咳咳.......” 这时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师父.......” 郗安的小脑袋顺着门缝冒了进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担忧的望着林倾白。 林 倾白咳嗽的喘息不停,甚至连话都没有顾得上和郗安说。 郗安就趁着这个时机,像个小泥鳅一样呲溜的窜进了房间里。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汤碗,快步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才熬好的药,汤碗很烫,郗安将汤碗放在了案几上,像个跳脚的小猴子一样,呼呼的吹着烫着通红的手。 “烫烫烫,好烫。” “让你罚站你.......咳咳咳咳......” 林倾白侧着身子,张开口想要和郗安说句话,可是他的身体不争气的很,刚一开口又是咳嗽。 郗安连忙半跪在林倾白身前,给林倾白拍背。 “师父,你慢一些。” 在郗安的小手一下下的轻拍着,渐渐的林倾白咳嗽声平复了下来,捂着嘴浅声喘息。 郗安跪坐在林倾白身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 “师父,你还难受吗?”郗安轻声问道。 郗安靠他靠的很近,那双眼眸很是专注的望着他。 林倾白强撑冷淡的说:“无妨。” 然而不出一秒钟郗安就打破了他的逞强。 “可是,师父你哭了啊.......” 郗安声音轻轻软软的,不等林倾白反应过来就探出手,要去摸林倾白的眼睛。 听见郗安这样说,林倾白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先摸了摸脸,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意。 林倾白匆忙别过了脸,将郗安的手推开。 “这是呛出来的,不是哭。”林倾白说道。 郗安没说话了,而是仰着头望着自己的师父。 林倾白觉得有些没面子,想赶紧把这件事情翻篇。 于是他抿了抿唇,心里明明是心疼,说出口的话却是冷声:“让你在外面站一个时辰,现在时辰到了吗?谁准你跑进来?” 郗安立刻将汤碗推到了林倾白身前:“是莲姨熬好了药,让我端进来,我瞧着师父喝完药就出去。” 林倾白望着那棕褐色的药,皱了皱眉头。 他一向耐不得苦,每一次喝药都苦的他直反胃。 若是平日,林倾白就算身体难受,也不愿意喝这个药。 而现在郗安就在前面盯着他喝药,林倾白作为师父,总不能在孩子面前露了怯。 林倾白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即便林倾白已经喝的很快了,可是苦涩的味道还是残留在嘴里,他半掩着嘴,赶忙去拿茶盏。 “师父,才喝完药不能喝茶。”郗安拦下了林倾白的手,怕林倾白不听他的,又撅着小嘴巴搬出来了凉瑶楚:“这是凉大夫和我说的。” 随后郗安低下头,小手从衣襟里摸出来一个白手帕,放在案几上。 手帕打开里面是一堆红彤彤的小果子,果子泛着诱人的光泽,是林倾白最喜欢吃的山莓。 林倾白看着那些果子,愣住了。 他看着郗安的小手在果子里挑挑拣拣,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放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欠着身子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他。 果子还是有些脏。 林倾白却张开了嘴巴,仍由郗安将那个不太干净的果子塞进他的嘴里。 山莓酸酸甜甜的,轻轻一咬就爆出了清甜的汁水,正好中和嘴里苦涩的药味。 “好吃吗,师父?” 郗安满眼期待的望着林倾白,林倾白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郗安立刻笑了。 他的一双大眼睛笑的弯弯的,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 林倾白垂眸望着那些山莓,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你 今天跑出去做什么了?” “我去摘山莓了啊。”郗安道。 “摘这些做什么?” “师父不是爱吃吗?” 郗安回答的理所当然,林倾白的手却在案几下抓住了衣袍。 “你怎么知道。” 郗安笑着说:“上次府里的小青子从老家回来不是带了一袋野果子,我看师父在那堆果子里只挑着山莓吃,就知道师父喜欢,我还特意去问过凉大夫了,她说吃山莓对师父的身体有好处我才去摘的,师父,你喜欢不喜欢啊?” 山莓一般多长在陡峭的山上,数量稀少,采摘困难,所以在集市上也鲜少能够买到。 林倾白甚至不愿去细想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爬到山上给他摘果子。 林倾白看着郗安脏的像小花猫的脸,还有沾满泥水的衣服。 方才还未消散的怒气,此时全部散了,只留下了心疼和内疚。 林倾白只觉得喉咙干涩,半响才低声说:“喜欢.......” 郗安一下就笑了,他眉飞色舞的指了指殿外说:“外面还有一大篮子呢师父,等到过两天出太阳了我就把果子晒成果脯,师父以后喝药的时候吃,这样师父就不怕苦了。” 林倾白哑声的嗯了一声。 郗安一看师父开始回应他了,立刻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得寸进尺的卖乖:“那师父,你还生不生我的气啊?” 郗安一向最会招人疼,每当他犯错的时候,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望着林倾白时,总是能让林倾白怎么都气不起来。 林倾白顿了顿,闭上眼睛沉声道:“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会罚你。” 林倾白原谅他了,郗安刚开心的嘿嘿笑了两声,就看见师父皱紧了眉头,手扶到腰上,微微弯了腰。 郗安立刻向前爬了爬凑上去,小声问了一句:“师父,你坐了那么久腰是不是痛了?” 林倾白的这副身子不能久坐,但凡坐了一会就会腰部酸胀,像是揣了一个大冰块一样,阵阵的刺痛。 而他的手比腰还要凉,怎么揉都没有用。 林倾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郗安的小手就抚了上来。 孩子的手很暖和,就像个小火炉一样暖在林倾白的腰间。 郗安已经不是第一次替林倾白按揉了。 奇怪的是,林倾白虽然身体不好,却很少表示出自己的不适,可是郗安却总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 更奇怪的是,林倾白一向抗拒与他人接触,就连大夫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都要在手腕处垫上一个手帕,可是唯独对郗安这个小孩子没有一点的抗拒。 或许是因为郗安还小吧。 林倾白这样想着,渐渐回过神来才感觉到郗安手上已经没有了力道。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郗安睡的很香,嘴巴张着,凑近了些还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夜已经深了,林倾白身体虚弱,只能就近将郗安抱到了自己的床上。 而后他又打了一盆清水,将郗安脸上的脏泥巴都擦干净了。 林倾白的动作很轻柔,弯着腰擦了很久才将郗安脸上干了的泥巴都擦完。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林倾白坐在床边静静的望着这个孩子。 林倾白其实不止郗安一个徒弟。 换言之,他其实有很多很多的徒弟,甚至有些徒弟他都叫不上名字。 他在仙界的时候,几乎无人不想要拜入他的门下,认他做师尊。 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转身可唤风云,抬手可拨苍龙,却又对林倾白很是谦卑,只要是远远看见林倾白都会鞠躬,毕恭 毕敬的叫一声:“师尊。” 仿佛靠近了林倾白一些,都是对林倾白的大不敬。 那些孩子于郗安这种出身卑微的普通凡人相较,乃是云泥之别。 只是在仙界也从未有人会记得林倾白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更没有人敢靠近林倾白安抚他的痛处。 这时,郗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嘟嘟囔囔的翻了个身,成一个大字躺在了林倾白的床上,一张小脸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这张脸生的那么的明媚,像是一朵向阳花,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林倾白望着床上的孩子,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只要好好教一教,总归是会听话的。 这样想着,林倾白将他额间的碎发抚在一旁,眼里早已不见方才的冷淡,而满是柔光。 “你啊,要是乖一点就好了.......” 第3章 郗安这个孩子,虽说是个乡间的野孩子,性子野,顽皮的就像一只才捡回家的小野狗。 小狗总是时不时的想要溜出家门出去玩,向往外面的自由。 但是你只要摸一摸他的小脑袋,他就会立刻乖乖的跟在你的屁股后面,晃着小尾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几日清阳城有集市,五湖四海的商人都会聚集在这里,有许多稀奇玩意儿卖,是个好去处。 林倾白心疼他的小徒弟,想带着去逛一逛。 可是等到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凉瑶楚的时候,却遭到了凉瑶楚的反对。 “不行,我不同意。”凉瑶楚左手在篮子里挑拣着草药,头也不抬的说道。 “清阳城很近。”林倾白道。 “那也不行。” 如今府里唯一敢和林倾白叫板的人就是凉瑶楚。 凉瑶楚师承神医,性格泼辣,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名医。 正因为此她在府里一直是为所欲为,甚至连下人们看见她都绕道走,比躲林倾白还躲的勤快。 毕竟王爷的命都捏在她手里,谁敢惹? 林倾白听见凉瑶楚的反驳,也没有生气。 他穿着一身广袖青衫,背手立于药田外,问:“为何不行?” 凉瑶楚将手里的草药一砸,怒道:“你说为什么不行?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你能受得了马车的颠簸?你能吃得惯清阳城的饭菜?你去那里图什么?就是为了带那个小废物出去玩,哄他开心?” 林倾白听见凉瑶楚叫郗安小废物,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那你便不去吧。” 话毕,林倾白也不管凉瑶楚在他身后气成了什么样子,翩翩然的就走了。 四日后,等到出游的那日凉瑶楚还是极为不情愿的跟着一起去了。 林倾白此次出游很是低调,对外称作出京的商户,并未惊动任何人,只跟上了几辆马车,还有一行随行的侍卫。 林倾白站在马车前,回身望了一圈,瞧见凉瑶楚依旧臭着一张脸。 林倾白对着凉瑶楚说:“这辆马车宽大舒适,凉大夫可一并乘坐。” 凉瑶楚神色缓和了些,冷哼了一声:“不敢当。” 瞧着凉瑶楚可以坐大马车,郗安站在林倾白身边,眯了眯眼,抬手拽了拽他师父的手。 林倾白低下头望他。 郗安的身高刚到林倾白的大腿,他仰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林倾白:“师父,我呢?” 林倾白摸了摸郗安的头,说:“好,你也随我一同坐这辆马车。” 马车里的配置很齐全,软塌脚垫,云绸棉枕椅,就连脚下踩的都是貂绒地毯,软绵绵的似踩在棉花上。 郗安一上车就率先跑到了林倾白的坐塌上,开始拍拍打打。 他先把师父垫腰的垫子放好,又将师父的脚踏调一调,最后再将帘帐全部放下来。 林倾白便也不急着坐下去,背手站在入口处,看着自己小徒弟来来回回的为他忙活, 凉瑶楚从林倾白身后挤了进来,冷不丁来了一句:“还挺贴心。” 说完就她大摇大摆的坐在左侧的位置上,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初春,外面依旧泛着寒意。 林倾白畏寒,郗安替师父塞好了软毯,又端来了金丝暖炉放在了林倾白的掌心。 手脚都暖烘烘的,林倾白被伺候的舒服了,偎在软塌上阖着眼休息。 而郗安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守着他的师父。 林倾白身子骨脆生的很,很少出远门,更受不了马车的颠簸。 曾经有一次他和郗安一起出门,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晕的昏天黑地 ,又吐又咳,那次可把孩子给吓着了。 自此林倾白一要坐马车,那孩子比林倾白还要紧张。 上午走的路是出城的路,道路平坦,马车平稳,可是走了一段时间林倾白还是不舒服了。 腰部冷胀酸疼,胃也跟着马车的颠簸晃晃悠悠的,引得他阵阵头晕恶心,张口欲呕。 林倾白紧抿着薄唇,脸色煞白,手指在软毯下按着胃腹,指节用力的泛白。 “师父。”郗安一瞧见他师父脸色不对劲,就立刻凑了过来,趴在林倾白耳边,小声的问:“师父,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他实在是晕的有些厉害,还未等看清人,喉头就猛地滚动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嘴。 郗安连忙拿过一旁的唾壶,放在林倾白身下,林倾白俯着身子,干呕了两声就吐了出来。 郗安立刻开始叫凉瑶楚:“凉大夫,你快过来看看。” 凉瑶楚单手撑在窗边,半闭着眼睛,听见郗安的声音才将拍了拍腿,站起来走到了林倾白身前,抬手就要去掀开林倾白的毯子,却被郗安反手一把给按住了。 “你要做什么?”郗安皱着眉头,问她。 “我能做什么?”凉瑶楚嗤笑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给他按一按穴位就好了。” 凉瑶楚说着,倾下身子又要掀毯子。 郗安的手却更用力地握住了凉瑶楚的手腕:“我师父不喜欢别人碰,我来给他按。” 凉瑶楚被噎了一下,反驳道:“别人?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别人?” 林倾白被两个人的声音吵的直皱眉头。 他晕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得艰难的摸索到郗安的手背,轻轻的拍了拍,算作制止。 林倾白的手就跟个冰块一样,凉的彻骨。 郗安立刻转过身抓住了林倾白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不说话了。 林倾白有气无力的说:“就让安儿给我按吧。” 凉瑶楚心中憋气,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的告诉郗安应该按揉哪个位置,怎么按揉。 林倾白的这种情况最适合按的穴位就是鸠尾穴。 这个穴位在胸口下方,上腹的位置。 凉瑶楚刚一讲解完,郗安的手探入林倾白的毯子里,抚上了林倾白的胃腹处。 郗安手下的力道小心,他生怕弄痛了他的师父,一边揉着,还一边俯下身子小声的询问着林倾白的感受。 凉瑶楚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低语的模样,更是觉得窝火又碍眼。 她冷哼了一声,直接走到了马车门口,抬脚跳下马车,跑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马车上只剩下郗安和林倾白两个人。 林倾白好受了一些,睁开眼望着俯身在他身前的小徒弟。 最先入眼的是郗安脑袋顶上扎的圆圆一坨的小啾啾。 郗安埋着脑袋,很认真的按着林倾白腹部的穴位,只要是林倾白身子动一下,郗安就立刻停下了动作,抬头望着林倾白。 他这个马马虎虎的孩子,在碰见林倾白生病的时候却变得小心翼翼。 林倾白望着他这个模样,心中温暖,身体也好受了许多,后半段的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午时,他们赶到了落脚的村落里,林倾白身体恢复了许多,便命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客栈落脚。 午膳刚吃到了一半,忽然客栈里响起了躁动声,其他的吃饭的农户们饭也不吃了,纷纷看向门外。 “来了来了。” “是大唢呐来了吗?” “我瞧见了,是他!” “今日可真的是好运气,我之前听说大唢呐生了一场大病, 都好几个月没来了。” “是啊,没了他的说书,我每天的午饭可是食之无味啊!哈哈哈哈。” ....... 一听是说书,郗安的饭也吃不下去了,他手拿着个大馒头,翘着脑袋东张西望的四处看。 说话间,一位大白胡子的老人被人扶了进来,走到了客栈最前面的桌子站定。 “今日大伙儿想听点什么?要不接着上回书说?” 大唢呐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袖袍里掏出来惊堂木。 “大唢呐你都几个月没有出来,这谁还记得你上回书说了什么,你今天给我们说点新鲜刺激的!”台下一个壮汉吆喝着说。 “是啊,我们下午还要去干活,你给我们说点刺激的,让我们下午抡锄头也更有干劲,对不对啊兄弟们?!” “对啊!” 大唢呐举起惊堂木狠狠的一拍! 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客栈,嘈杂声戛然而止。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就给大家讲一个新鲜的故事。” 大唢呐挥了挥手腕的长袖,倾身说:“你们可知在仙界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战神,其人容貌之佳可谓是三界难寻,青衫白袍,随手一指即刻幻化出惊天雷电,翻云覆手间即可颠覆山河。” 听闻大唢呐将此人吹的如此厉害,下面的人都纷纷瞪大了眼睛。 “谁啊?这么厉害?” “这个战神比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弥姆菩萨还厉害吗?” 大唢呐应道:“厉害,他自然是厉害,三界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正因有他在,千年之间三界竟然从未再发生过战乱!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 接着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唢呐继而话风一转接着说:“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至尊至强的战神,却险些栽在了一个少年手里......” “少年?” “如此厉害之人,为何会栽在一个少年的手上?” 大唢呐晃晃悠悠的慢声说道:“要说这个少年可是有大来头,他乃是魔族的王上,魔皇!” “历任的魔皇至少三千岁登位,而这个魔皇仅有一千五百岁就登上了皇位,若是按做我们凡间的年纪来看,仙界的一千五百岁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才十五岁?” 大唢呐挥手一指:“就是十五岁!在凡间十五岁的男孩连毛都没长齐,正是天真纯善之时,何知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然而这个少年魔皇可了不得,他生来法力高强,却无心!无情!无痛!仿佛就是天生的屠杀怪物!当年魔族内乱,正值皇位之争,他便弑父杀母!踩着爹娘的鲜血,拎着至亲的头颅登上了皇位!”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一个疯子登上皇位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是更疯了,他以人为祭,鲜血饲养魔物,甚至劈开了魔族与外界的屏障,纵容魔物食人,上千万名仙人被魔物分尸而食!” “一时间仙界这番安宁祥和之地,居然变得尸横遍野,乌云蔽日,血流成河!” “恶魔存于世,战神自然是不能容他,他带领仙界各族对魔族进行了围剿.......” ....... 台下人听的尽兴,大唢呐讲的更是起劲,他将那所谓战神是如何与魔皇大战八百回合讲的栩栩如生,慷慨激昂,仿佛他就是那战神转世,亲临了战场一般。 最后大唢呐高高举起惊堂木,重重的敲在桌子。 啪! “就这样,战神将魔皇击杀在了噬魂岭,恶魔将除,自此乌云散去,大道归一,三界太平!” “好!” “杀的好!太好了!” “这种魔 头就应该死无全尸!若是我是战神,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对!他的头颅就应该挂在墙上示众,我要狠狠的啐他一口!” ...... 这个故事实在是爽快人心,众人激动的满脸通红,叫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铜钱纷纷的砸向了大唢呐。 大唢呐笑眯眯的弯着腰捡桌子上的钱,忙不及的道谢。 凉瑶楚走到他身前,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大元宝,放到桌子上。 大唢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待他的手伸长了去拿时,凉瑶楚却一把将元宝拿开。 她半坐在桌子上,脚尖垂着抖了抖,笑着说:“说了那么久,先生你还没有告诉我们这个英勇神武的战神叫什么名字,这种大英雄我们可不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是啊,大唢呐。” “他叫什么名字啊?” 得了周围人的附和,大唢呐也不再卖关子,他哈哈一笑,大声的说。 “——他叫清元仙尊,林倾白!” 第4章 纷纷扰扰的声音忽而听得不太不真切。 林倾白竭力压制住手腕的轻颤,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他的指尖冰凉,只能握成拳头才能恢复一些知觉。 大唢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独留下剩下的人三五成群激烈的讨论着,他们大多咒骂着魔皇,亦或是还觉得这个魔头的死不解恨,应该将他凌迟至死,或是将他做成人彘。 “应该剁了这个魔皇的手脚!” “这算什么,应该也把他给吃了!” “谁吃他这种魔头,你吃了他不怕染上他的疯病,也变成疯子啊!哈哈哈哈哈!” 几人正说的尽兴,这时只听旁边,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的声音全部停滞,连林倾白都是一惊,望向了郗安的位置。 郗安不小心将碗筷摔在了地上。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侧着头望着那些在议论的人,总是带笑的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的表情。 “安儿。” 听见林倾白喊了他一声,郗安这才转过头,他望着林倾白说:“师父,对不起,我将碗打碎了,我去寻人来扫。” 林倾白皱眉,说:“去吧。” 得了林倾白的准许,郗安快步走出了客栈。 郗安刚走出去,林倾白就挥手招来了一个侍卫。 “王爷。”侍卫低声唤了一句。 “找到这个说书的,查查他的底细。”林倾白垂着眼眸,低声道。 “是。” - 中午用完了午膳,林倾白便命人在这间客栈开了几间房,休整片刻待到下午再上路。 客栈房间有限,林倾白和郗安睡在了一间卧房。 郗安方才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疯玩了半天,现在脑袋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林倾白给郗安塞了塞被子,合衣躺在郗安的身边,仰躺着望着客栈的天花板,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方才的大唢呐说的故事,将林倾白又拉回了在仙界的那千年。 他想到他年幼之时拜入师门,满脸稚气,连寻常的刀剑都拿不起来。 他想到他一千七百岁那年召唤出自己的神器,上古神弓——羽炽,刹那间天地失色,惊刹世人,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尊号——清元仙尊。 他想到他一千九百岁那年,师尊仙逝,师姐闭关,只留他一人坐镇仙族,他武功高强,仙界之中无论老幼无人敢违背他,更无人敢与他亲近,于是他渐渐的成了沉冷的性子,从此便又是千年。 原本林倾白以为自己会这样过上万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 意识渐渐飘忽,林倾白闭上眼睛陷入了睡梦。 ...... 大雪封山,狂风乱作,漫天飞雪似剑刺一般四处飞散,入眼皆是白芒。 林倾白抬起指尖一挥,骤然间百丈之内的风雪全部被一道银色的结界隔绝在外。 风雪一停,四周的景色便看的真切。 此时林倾白身穿一身银色铠甲,带领一队仙兵,站在噬魂岭之上。 噬魂岭终年大雪封山,百丈之内不见活物,乃是仙界的极寒之地。 而如今雪地里到处散落着魔物的尸体,那些魔物长相极怪,大小各异,种类不同,却都断头断脚,血肉模糊。 血水浸入了雪地里,染红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地,从远处看就像是盛开在白雪中的朵朵红花,充斥着诡异的娇艳。 “仙尊,您快看!他在那里!” 在身后人的指引下,林倾白朝远处看去。 果然,那个少年虚弱的倚坐在崖边的大石头上,右肩处插着半枝断箭,脸色苍白,鲜血一滴滴的 从他黑袍的衣角滴下来,落入雪地中,渐渐将那一片雪地浸染成了艳红色。 林倾白飞身向前,在距离他十步的位置站定,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阎秋司。”林倾白沉着声音喊道。 风吹起了少年凌乱的额发,他肩膀动了动,沾满血迹的手在雪地里慢慢的摸索,指尖触到了一旁的剑柄,用力的将剑锋杵在地上。 阎秋司借着剑的力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抬起头,那双黑寂的眼眸先是扫了一圈仙族兵将,最后紧盯着林倾白。 忽而他咧开洁白的牙齿,噗呲一下笑了起来,声音沙哑的说:“林倾白,你真像一只狗,紧追着我不放,哈哈哈哈哈。” 阎秋司笑的身子颤抖,瞧着都快要站不稳的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一道带着蓝光的飞针从林倾白身后飞出,速度之快肉眼不可及,只听噗嗤一声,那长针刺穿阎秋司的右胸膛,竟将阎秋司生生的钉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动弹不得。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辱我师尊!你看我今日不砍下你这魔头的脑袋!”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身后的人群走出,手执一把蓝剑,气冲冲的走上前,作势真的要将阎秋司刺死。 林倾白抬袖一挥,就将男子抚到了身后,厉声的说:“没我命令,不准妄动。” “师尊,我......” 林倾白没有理身后的那些人,他踩着满地的白雪,一步步的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前。 阎秋司果真和传闻中一样,天生无痛,哪怕此时他浑身尽是割肉穿骨的伤口,他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见阎秋司笑着抬手按住了那把长针,一点点的将针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 长针每出来一寸都带出了他细碎的血肉,血似顺着掌缝流进他的衣袖,而他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直到针完全拔出,阎秋司从巨石上滑下,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四周雪絮飞扬,血雾弥漫。 他单手撑着地,浅声的咳嗽,乌发沾满了血渍,披散在肩头。 曾经高高在上的魔皇,此时却狼狈的半跪在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垂眸望着阎秋司,不由的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三个月前,林倾白带兵来到魔族,平定祸乱,收复魔族,更是为了除掉阎秋司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他们的第一战是在魔族的边界,吞日江的江滩之上。 那日正值风起,江水裹挟滚滚波浪,声动似雷鸣。 林倾白带着数万仙兵,立于在魔族之外,吞日江边。 初次见传闻中丧心病狂的魔皇,林倾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望着容貌可怖的魔物,脑中甚至可以勾勒出魔皇是如何丑陋狰狞的模样。 正在此时,忽而空中传来了巨大的风声。 林倾白仰头看见一少年竖着高发冠,穿着淡蓝衣袍,坐在一只浑身赤红的大鹏鸟身上,飞过滚滚翻涌的江水,穿过万千黑压压的魔物和魔兵,朝林倾白这边飞来。 瞧着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发尾飞扬,露出了他清秀俊朗的脸颊。 最后他们飞于战前,鹏鸟停在了半空中,而那个少年则衣袍卷卷,垂着眼眸,眼底带笑的望着林倾白。 另林倾白记忆深刻的是,少年的那双眼眸极为好看,清澈明亮,望着人的时候似含着无尽的善意与单纯,犹如不谙世事的翩翩少年郎。 一开始林倾白还以为他是哪个仙界天真的富家小少爷过来看热闹,正要命人将他斥走。 却见在那少年踏下鹏鸟之时,万千魔物皆俯身臣服在他的脚下。 吼声震天,不足撼他分毫。 而如今...... 阎秋司脸上满是血污,早已看不清原本清秀的容貌,身上的伤痕到处都在往外渗血。 他披散着头发,满手的血迹与泥泞,忽然又开始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为什么.......” 林倾白问:“什么?” 阎秋司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着林倾白,很认真的问:“林倾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林倾白面无表情道:“因为你作恶多端,罪该万死。” “我作恶多端,罪该万死.......”阎秋司挑了一下眉,低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皱了皱眉头,像是一个遇见了很难解问题的孩子,极力的想要寻找到正确的答案。 他继续问林倾白:“你们说我作恶多端,诛杀我族,就是因为我放任魔物吃人吗?” 林倾白说:“万物无辜,人非牲畜,不应成为你族口中的餐食。”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又问:“所以你过来杀我,是为了你们仙族的子民?” “是。” “那么是我做错了吗?” “是。” 阎秋司闻言收回目光,遥遥的望着前方茫茫的雪地,嘴里喃喃的说着:“是我做错了......是我做错了......” 林倾白望着阎秋司少年般青雉的面容,闭上了眼睛,浅吸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两败俱伤,是谁都不想要看见的结局。 如今他将阎秋司逼到了噬魂岭,只需要再补上一击,魔皇阎秋司就会魂丹破碎,魂飞魄散。 只是阎秋司毕竟还年少。 林倾白杀过凶兽,杀过厉鬼,杀过恶徒,什么都杀过,却唯独没有杀过此般年少的少年郎。 不过是一千五百岁的年纪...... 他若是生在仙族,此时正应该是在仙族那颗最大的槐杨树下练武,有师尊的说教叱责,有师兄弟的嬉笑打闹,更有爹娘的关切唠叨。 朝阳初起,绿荫苒苒,少年美好。 绝不是像如今这般孤身一人被逼上绝路,一身残破,满目血腥。 想到这里林倾白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说:“错就是错,但你若是肯改过自新,我可以留你一命。” 阎秋司肩膀一顿,满眼不敢置信的问:“真的?” 林倾白点了点头。 “哪怕......我十恶不赦?” “你还年少,知错就改尚且不晚,若你肯将断魂崖的结界打开,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林倾白说罢便望向了阎秋司身后。 在阎秋司身后有一道万丈之深的悬崖,这个悬崖由噬魂岭而断,便叫断魂崖。 此崖宽约十丈,深不见底,犹如通往无间地狱的入口,两壁覆盖着尖锐的冰凌,无人进入后还能活着出来。 然而悬崖下面却有魔族一半的魔物正在冬眠。 魔界的魔物分为上中下三阶,下阶魔物不会说话,无人类的意识,犹如凡间的牲畜一般,只知吃肉喝血。 而中阶、上阶魔物则完全不同,它们要么是上古魔物,法力高强,要么可以化为人形,法力与智慧兼备。 这三阶魔物中只有下阶魔物不需要冬眠,中阶和高阶生物皆要冬眠。 冬眠时长三百年,冬眠期间不可踏出断魂崖半步,否则它们会在五日之内快速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仙族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魔族。 若是魔族所有的魔物都在,仙族绝不可能在三个月之内将阎秋司逼到如此破败之境。 在断魂崖之上,落有一层结界保护魔物冬眠。 此结界坚不可摧,固若金汤,唯有魔皇可解。 断魂崖下魔物战力太强。 若是要留阎秋司在世,必要断其后路,命其解开结界,将断魂崖下所有的魔物尽数淬灭。 魔物,魔皇。 二者,只可容其一。 阎秋司听闻林倾白当真愿放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森绿色的令牌,将令牌呈在林倾白身前:“仙尊,这块令牌是结界牌,只需要将它扔下悬崖,结界自然可灭,还望仙尊解开结界后,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放我一条生路。” 林倾白望了望阎秋司手中的令牌,又望向阎秋司那双无暇潋滟的眼眸,抬手要去拿那块令牌。 谁知林倾白的指尖刚触及到令牌,令牌瞬间化为乌有。 阎秋司脸色骤变,只见他一跃而起,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的速度似风一般,一把反握住了林倾白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林倾白的脖颈,接着一个转身就带着林倾白飞上了半空。 “师尊!” “仙尊!” 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了,下面的人高声的大呼着,叫嚷着。 林倾白和阎秋司二人高悬空中,他们的距离很近,阎秋司脸上早已没有方才可怜虚弱的模样,他歪着头笑吟吟的说道:“可是仙尊,事到如今我却没有打算放过我自己,也没有打算——放、过、你!” 第5章 阎秋司的声音在空中阵阵回荡。 霎那间,天地之间突现一道刺眼的银光,有一股力道在疯狂的吸食林倾白体内的法力。 林倾白垂眼望去,只见他身体里的法力化作了一丝丝的银光,从他的脖颈处而出,交织缠绕,最终进入阎秋司的右手。 得到了林倾白的灵力,阎秋司满身魔气瞬间爆发,原本黑寂的眼眸瞬间化为了血红色。 骤然之间,天地震动,地面崩裂,噬魂岭的碎石不断滚落,断魂崖里发出了发出了阵阵可怖的嚎叫。 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居然显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如同棺材一般,轰隆一声将整个噬魂岭笼罩在其中。 只见阎秋司抬起左手,那红色法阵居然凹下一角被他拽入手中,下一瞬阎秋司将手向下狠狠一拉,红色结界便向下挪了一寸,天也居然也跟着红色结界向下塌了一寸! 林倾白睁大了眼睛,心头震荡。 他怎么也想不到阎秋司居然会上古禁术——天塌地裂。 天塌地裂,顾名思义,此法术威力巨大,可以让天塌下来,地面裂开,一旦成行将天地合并,万物归一,所有的人都会被天地压成肉沫,无人生还。 独有断魂崖有万丈之深,崖丈下的魔物会活下来。 林倾白恍然明白,他们中计了! 阎秋司早就在噬魂岭布好了法阵,就是为了引林倾白进阵,吸食林倾白强大的法力,助此阵成功。 他这是想要与仙界同归于尽,天地给他陪葬! 林倾白一早知道阎秋司是个疯子,他也预想过阎秋司被逼上绝路后会做出怎样决绝的反抗。 可是时到此刻林倾白却还是低估了他,他比林倾白想的更有本事,也比林倾白想的更疯,更不要命,更变态狠绝。 天压塌了林倾白的挡雪结界,风雪似刀剑一样席卷进来,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深不可见的裂缝,不断的有人坠入深渊,众人开始尖叫,逃窜。 阎秋司身悬于半空中,头发飞散,周身萦绕着血红的戾气。 在漫天狂风暴雪中,阎秋司赤红着双眼,几近疯魔的对林倾白说:“我从未觉得我有错!” “林倾白,你满口大道,道貌岸然,便自以为自己是圣人,可是你手中的人血可比我少半分?!” “每人生来就是一条命,弱肉强食有什么错?!当年你们得知魔物可以提升修为,你们吃的还少吗?!” “凭什么你们就是对?我们就是错?!凭什么你们仙族就要高人一等?!” “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阎秋司连连质问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听的人振聋发聩。 林倾白望着他,心头震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阎秋司眼眸中看出了滔天的恨意。 那股血红的恨意伴随着浑身灵力的流淌,令阎秋司身上每一寸血管筋络都散出了艳红色的血纹。 那是魔族之人爆出了全身功力的印记! 阎秋司望着林倾白,目光冷的犹如断魂崖下万年的寒冰,最后他不轻不淡的说了一句:“林倾白,你去死吧。” 说完阎秋司一点点的仰起头,骨骼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血红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处。 他高喊着,浑身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将结界向下拉。 “啊———!!!” 四周忽然响起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天地之间开始快速的合拢,旋转,倒置! 尖叫声,崖底魔物的嚎叫声,各种扭曲的声音,在林倾白耳边充斥着,让林倾白头痛欲裂,几乎要炸裂在半空中。 林倾白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剧痛,艰难的从齿缝中蹦出三个字:“束!魔!链 !” 伴随着这声叱喝,天空瞬间风云突变,漫上了无尽黑云,那黑云似巨浪翻滚,带着吞噬天地之势,与此同时数道闪电同时从黑云中迸出,发出电闪雷鸣般的噼啪之声。 林倾白颤抖着手,似玉指尖指向了阎秋司。 阎秋司却是满眼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林倾白没有任何的犹豫,说了一声:“束!” 跟随着林倾白的一声令下,那千万道闪电似带电的箭矢一般,锋芒带电,势不可挡的重重击到了红色结界之上,竟然生生将那满是夺魂煞气的红色结界击出裂纹,直奔阎秋司而来。 闪电在触到阎秋司时,瞬间紧紧捆绑住阎秋司的手脚。 只是眨眼之间,战局瞬间倒转。 银色的电流沿着闪电的脉络不断的进入阎秋司的身体,阎秋司经络里的赤红色如同火遇见水一般,瞬间熄灭。 阎秋司双手双脚被束在天地之间,他极力的扭动,手脚都挣扎出了血迹,想要挣脱束缚。 可那是束魔链。 只要魔族的人接触到束魔链,就会被束缚住所有的法力,哪怕有滔天的法力也无法施展,变得与凡人无异。 阎秋司虽是被限制了法力,天地闭合的齿轮却已开,红色结界还在不断的运转,一点点的往下压。 只有杀了设下结界的人,一切才可以停止。 林倾白飞悬在半空中,抬手唤了一声:“羽炽!” 上空的黑云之中出现了一丝裂缝,刺眼的光透过乌云照了进来,嗖的一声,一张白弓顺着光稳稳的飞到了林倾白的掌心。 那张弓通体似玉一般清明通透,弓身内流转着金银交替的闪光,发散着摄人的法力。 只见林倾白左手掌弓,右手高高抬起。 一道金色闪电直直地打向林倾白的掌心,林倾白反手握住闪电,以闪电为箭搭在弓上。 风吹的林倾白衣袂翻飞,眉眼凌厉,箭锋对准了阎秋司的胸膛。 即便到了此时,阎秋司居然还在笑。 他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嘴角流出鲜血,笑着对林倾白说:“想不到堂堂清元仙尊,居然也会上古禁术......” 下一秒,未等阎秋司说完,利箭飞出。 只听噗嗤一声,血肉碎裂,那道闪电直直穿透了阎秋司的胸骨。 隔着漫天无尽的血雾,林倾白只能模糊的看见,这一次阎秋司脸上的笑意终于滞住了。 与此同时天地震动停止,红色结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大小小的裂缝显现,继而轰的一声,结界彻底碎成红色的粉末,似花瓣一样飞悬飘扬。 而阎秋司的身子在这漫天的红中缓缓下坠,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地面雪絮四起。 林倾白那一箭刺破了阎秋司的魂丹。 或许是知道魔皇命之将逝,断魂崖下魔物的怒吼哀嚎声几乎刺穿云霄,瞧着就要从冬眠中苏醒。 仙族的将士们纷纷亮出刀剑,站定队形,浑身戒备。 此时魔物从冬眠中苏醒定活不过五日,但是若是它们此时冲破结界,与仙族拼死一战。 胜负当真不定。 就在所有人紧张的浑身紧绷之时,雪地里阎秋司的身体忽然动了动。 仅是阎秋司这般微小的动作,立刻让仙族之人更是颤栗,纷纷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只是站在雪地里,遥遥的望着阎秋司。 阎秋司伤的很重很重,浑身是都是鲜血,脸上都被糊的血肉模糊,却依旧手撑着地艰难的站起身,他踉踉跄跄的向前走,每走出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了一个血脚印。 直到阎秋司走到断魂崖边,单手按住胸口。 只见他手心闪过一道 微弱红光,手便狠狠的按进了自己胸口血肉之中,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阎秋司的指缝中流出。 却见阎秋司再张开掌心之时,一颗残破的魂丹从他手掌中飞出,停在了断魂崖之上。 那块魂丹开始快速旋转,猛的碎成了一道道红光,纷纷散落在了断魂崖的结界之上。 有了魔皇的魂丹,断魂崖结界加固,无人可破。 魔物感受到了魔皇的气息,渐渐平息了吼叫,再次陷入了冬眠。 噬魂岭之上风雪依旧凌厉,阎秋司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断魂崖边,再也不动了。 ........ 林倾白从梦中惊醒,心口不停的起伏。 这次的梦太清晰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真实,真实到甚至连阎秋司死后雪地中的鲜血都红的无比真实。 林倾白眼前一片漆黑,他心脏狂跳。 许是太压抑了,他出现短暂性失明。 林倾白的手不断的在身侧摸索,直到摸到了身旁郗安热乎乎的小手,他拽紧了郗安的小手,翻过身一把将郗安拥在怀里。 郗安的脸蛋贴在他心脏处,有了熟悉的温度,林倾白眼前的漆黑一点点的散去,胸口不正常的蹦跳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这是第多少次了…… 是第多少次他梦到了魔皇死的那一日...... 说来也奇怪,林倾白杀了无数的恶鬼,无数的魔头,正如阎秋司所言,他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他自认为自己杀的是为民除害,杀的是问心无愧,从不曾在梦中梦到。 独独在那个少年死后,林倾白总是能梦到。 他会梦到那个少年在疯魔之时,字字句句厉声质问的话语。 他会梦到那个少年明明无心无情,却在将死之际拼命地站起身,用最后的灵力生挖出来自己的魂丹,护住了他的族人。 他会梦见那个少年闭着眼睛跪在雪地里,面容清秀平静,身下的血却止不住的流。 他更会梦见那个少年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却充满了欲将他碎尸万段的恨意! 这时郗安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林倾白的手将他压的疼了,他动了动身子,声音朦胧的喊了一声:“师父.......” 林倾白松开了抱着郗安的手。 郗安望见林倾白头上的虚汗愣了愣,立刻就清醒了,抬气手替林倾白擦着脸庞的冷汗。 “师父,你怎么了?要不要喝点热水?” 林倾白摆了摆手,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郗安,他看见了郗安眼底浓浓的担忧。 这一刻林倾白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郗安眼睛和阎秋司的眼睛有几分的相似,都是少年俊烈的眼眸。 而阎秋司眼中只有彻骨的血腥恨意。 但是他的徒弟郗安望着他时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泊,除了关切与温和再也望不见其他的杂质。 林倾白忽然很想问一问郗安对那件事情的看法。 “安儿。” “师父,怎么了?” “今日说书的那个故事你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林倾白顿了顿,声音难得有些犹豫的问:“你觉得......清元仙尊将魔皇杀了,做的是对的吗?” 问完这个问题,林倾白便静静的望着郗安,等着郗安的回答。 他的心情有些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想从一个孩子身上寻到令自己安心的答案。 郗安愣了一下,歪了歪头眼里带笑着反问道:“那师父觉得呢?他该杀吗?” 林倾白正色道:“我在问你,不许嬉皮笑脸 。” 郗安收回了脸上的笑意,他沉默的看了林倾白一会,说:“我觉得......该杀。” 从郗安的口中得到这个答案,林倾白的心脏猛的一松。 他垂下眼眸,如释重负的眨了眨眼睛,却听见郗安用很轻的声音问林倾白:“师父,我的这个回答是对的吗.......” 林倾白抬眼望向了郗安,他看见郗安也在用探究的表情望着他。 那个模样像极了林倾白在检查他功课,郗安说出自己对文章的理解,又生怕自己说错了答案,小心翼翼的问林倾白自己回答的对不对。 然后只用林倾白给他一点肯定,郗安就会开心的笑的眼睛弯弯。 这次林倾白也像是往常一样,说:“恩,是对的。” 郗安的眼眸猛地一闪,他的眼眸很亮,却只是目光浅淡的看着林倾白。 这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的眼睛弯弯,只是过了半响他忽而垂下眼睛低沉的笑了一声,说:“原来师父也觉得他该死........” 房内寂静,时辰还早,林倾白方才做的那场梦耗尽了他的大半的体力。 他抬手摸了摸郗安的脑袋,对他说:“还早,再睡一会吧。” 林倾白头脑昏沉,阖上了眼睛,没多一会,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郗安却一直没睡,他等着林倾白睡熟后,缓缓的坐起身子,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躺在他的身侧,眼睛紧闭,脖颈又白又细,喉结随着呼吸上下轻动。 郗安目光紧盯着林倾白的脖颈处,从衣袖处摸出一只指甲大小的小铁片,轻轻的按了一下,唰的一声从铁片中弹出了一只钢针。 郗安握紧了那只钢针,将针尖抵在了林倾白细嫩的脖颈处,眼中露出了嗜血的精光。 ——连他都觉得你该去死,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你对他那么好,而他呢! ——他和那些伪善之人有何区别?他也该死!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那个声音又来了,如同从深渊中传来,不断的郗安的脑海中回响。 郗安眯了眯眼,眼睛里泛出了赤红的光,他勾起嘴巴阴冷的笑了起来,抬起手腕狠狠的用力。 是的,这个世上所有觉得他该死的人,他都会杀了! 从没有例外。 正在钢针要刺破林倾白脖颈皮肉之时,林倾白握着郗安的手忽然紧了紧。 郗安一惊,手猛地顿住了。 林倾白像是又做了噩梦,他的额头冒出了层层的冷汗,眉心皱了起来,嗓音艰难的叫出了两个字。 “安儿......” 郗安肩膀一僵,眼底那破涛汹涌的杀意仅因为林倾白的这两个字,便瞬间平复了。 他上下打量着林倾白,钢针一点点的远离了林倾白的脖颈。 罢了。 现在大中午若是杀了人,血流了一床也不好收拾,等着晚上夜深人静再杀也不迟。 反正他要杀的人,从未有人能活着过夜。 正在郗安思考之时,房门忽然被人重重的敲响,门外响起了下人急切的声音。 “王爷!出事了!” 第6章 林倾白被阵阵敲门声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郗安关切的目光。 他皱着眉头对林倾白说:“师父,你额头上全是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倾白顿了顿,抬手蹭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说:“我无事,先去开门。” 郗安走下去打开了大门。 进来的人是方才林倾白吩咐的侍卫,林倾白坐在床上理着衣服,问:“怎么了?” 那侍卫跪在了林倾白的面前,说:“禀王爷,您上午让我去寻的那个说书人,我已经寻到了。” “现在人在何处?” “他.......死了。” 林倾白一顿,抬起眼问:“死了?怎么死的?” 侍卫拱手道:“禀王爷,我寻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一人在屋子上吊自尽,已经通知官府。” 林倾白的手轻点着床帏,觉得这件事情怎么都不对劲。 中午的时候那人还口若悬河说的起劲,拿着打赏的钱开心的眉开眼笑,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自尽的人。 怎的不出两个时辰就上吊了? 侍卫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泛黄的本子,双手递给了林倾白:“王爷,这是在他家中翻到的画本,上面有的笔墨未干,应是他自己写的。” “好,退下吧。” 侍卫依言退了下去。 林倾白随手翻了翻那个本子,越看面色就越沉。 上面记载的事情,竟然全部都是仙界真实发生的事情,与当时发生的场景分毫不差。 林倾白皱眉看了半响,郗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师父,你去寻大唢呐做什么?” 林倾白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人。 他回过头看郗安站在房间的暗角,身上只穿着内衫。 林倾白随口应道:“不过是觉得他说的书不错,想让他多讲两段,你先过来将衣服穿上,莫要着凉了。” 中午修整完,下午还有一段山路要走。 由于山路崎岖,全部人一起上山时间会慢上许多,于是凉瑶楚带着一小部分人先行赶往了清阳城。 已是傍晚,山里的道路并不好走,应是将要下雨,树林里弥漫着薄雾,昏暗阴沉。 车队只能举着火把,缓慢的向前行走。 风吹过树林,树叶间发出了刺耳的风声,连马车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林倾白倚在卧榻上,马车的摇晃令他头晕目眩,胃里不断的向上翻着恶心。 这时又是一阵剧烈的风哨声。 唰的一声,在这一瞬所有的火把骤然熄灭,周围黑寂遮目。 林倾白却猛的睁开了眼睛,眸底发出无比清厉的厉光。 他手撑着塌边想要坐起来,郗安立刻围了上来,扶住林倾白的胳膊说:“师父,外面的火把被吹灭了,一会儿就好,不用担心。” 林倾白却没有应声,他一把掀开了帘帐,目光沉沉的望向窗外。 风声越来越厉,树叶唰唰下落,本该是落日夕阳的时辰,此时四周却犹如深夜,抬手不见五指。 下人们忙着点火把,手忙脚乱的却连火绒都没有烧起来就再次被风吹灭。 林倾白指尖紧了紧,用力捏住了帘帐。 不对,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声。 林倾白如今虽是一个凡人,五感不敏,身子薄弱,但是凭借他多年在仙界杀敌的经验,他可以很敏锐的察觉到危险。 而这种感觉自从他到凡间,再也没有出现过。 正在这时前方的树林忽然传来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了干枯的树叶上。 咔嚓...... 咔嚓...... 声音不断靠近,远处半 人高的草丛在随着声音不断地晃动。 “有野兽!” 为首的侍卫喊了一声,其余的侍卫立刻纷纷拔出剑,紧张的盯着远处,做出战斗姿态。 下一秒草丛忽然开始快速波动,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厉鬼一般瞬间从草丛里飞身而出,怪叫着扑倒在一个侍卫的身上。 “啊啊啊啊!” 那个侍卫爆发出尖利的嘶吼声。 周围一片纷乱,其他人反应过来立刻围了上去,叫喊着要救人,却在走近之后全部愣住,随后一脸惊恐地向后退,嘴里念叨着:“怪物......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它在吃人,它在吃人啊!” 马车内,林倾白察觉不对,连忙抬手拉住郗安,将郗安按在马车的角落里,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出来。” 郗安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的亮,他紧紧的抓着林倾白的手。 “师父......” 林倾白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听话,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林倾白抚开了郗安的手,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他高高地站在马车的前室,目光所及之处一览无余。 前方的空地上,一个黑色蠕动的怪物趴在侍卫的身上不断地撕咬,嘴里发出嘶哈嘶哈的怪声。 那个怪物足有两个人之大,双眼白目,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尾巴是鱼尾的模样,身型如同泥鳅,却又浑身长满鱼鳞,容貌十分恶心可怖。 它像是饿鬼一般,一口口撕咬着地上的侍卫,血肉在它的口中咀嚼,撕咬,不出这短短的几秒,那个侍卫就变成了一滩软乎乎的血泥。 最后它咬下了侍卫的头颅,只听咔哒一声,白色粘稠的脑浆顺着怪物的嘴角流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了地上。 那种味道混杂着浓烈的鲜血气味,甜腥黏腻,令人作呕。 周围的人尖叫着,呕吐着,甚至有几个丫鬟吓得晕了过去。 林倾白却只觉得浑身都冷的刺骨,如同置身于仙界极寒的冰封湖中。 他曾经见过这个东西。 这就是魔物,魔皇以人为祭,用鲜血饲养的食人怪物。 这种东西应该在仙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那个魔物吃完了人抬起头,露出细长鲜红的舌尖将嘴边的血浆全部舔入口中,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四周望了一圈。 侍卫们拿刀的手都在颤抖,吓得纷纷退后。 忽而那魔物的眼睛隔着重重的侍卫,定在了远处白衣翩然的林倾白身上。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它腾空而起,张开满嘴的獠牙獠牙朝林倾白飞身扑来! 它速度极快,百米之距竟只在眨眼睛间就扑到了林倾白脸前。 “王爷!” 下人们尖叫着飞奔而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将他向旁边狠狠一推。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林倾白踉跄的撞在了车柱上。 模模糊糊中他看见魔物从他身前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几乎化成一道黑影,嘶吼着扑倒了另一个人。 继而二者砰的一声,一起砸向地面。 灰尘四起,白雾更浓。 林倾白定了定神,他顾不上身上的酸疼,手扶着车柱艰难的直起身,朝地上望去。 然而待林倾白看清地上的情形时,脸色瞬间煞白,大呼了一声:“郗安!” 第7章 听见林倾白的声音,魔物居然停下了动作。 它一只爪子压住郗安的胸口,缓缓的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浑身紧绷,双手垂在身侧细细的颤抖。 无助,紧张,心痛,这些情绪另林倾白如芒在背,思绪纷乱。 说来也可笑,林倾白活了几千年,从来没有的感受过这种复杂的情绪。 若他还是那高高在上的清元仙尊,他就不必如此的歇斯底里,只需要抬抬手,甚至动一下指尖,这个魔物就会化成他掌下灰烬。 魔界的魔物种类有上万种。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钻的,若是它们发了狂,连魔族之人都敢吃,在三界之中唯一能够命令他们的,唯一能让它们臣服的——只有那个被斩于林倾白刀下的魔皇。 魔物皮肤坚若金甲,非法术攻击皆不可伤它分毫,这就意味着只要它愿意,他们这一队的人一个都不可能逃过。 可郗安还被它按着掌下....... 那孩子应是吓着了,他不敢去看魔物丑陋的面容,只能用双手盖住了双眼,咬着嘴巴一言不发。 林倾白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没有犹豫的一步步地朝魔物走近。 “王爷.......” “王爷,别过去!” 下人们出声阻止,林倾白却连头都没有回。 渐渐的随着他的靠近,周围人的声音也小了下来,生怕出声惊动了魔物。 只见林倾白走到了魔物的身前,手边寒光一闪,一道血珠从他的掌心飞溅而出。 “王爷!” “王爷!” 下人惊呼出声,有的人甚至两步就要冲上来,却被林倾白厉声喝退:“别过来!” 身后的脚步戛然而止。 林倾白又向前走了两步,他抬起自己受了伤的手,目光紧紧盯着魔物。 血一滴滴的沿着林倾白手掌滴落。 魔物嗅觉灵敏,最爱人血。 以自己为饵,换下郗安,这是林倾白在当下唯一能想到救郗安的方法。 那魔物望着着林倾白,鼻尖动了动,似乎是在嗅林倾白身上的血味。 周围一片寂静。 郗安也松开了盖着双眼的手,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师父。 林倾白正立于魔物前方,面庞俊秀。 他微扬着下巴,右手拿着一把滴血的匕首,探出左手,似要抚摸那个怪物一般,被血迹染红的袖袍随风而摆,白衣如雾般飘渺。 “师父.......”郗安轻声喊了一句。 林倾白垂下眼眸望着他,说:“不怕,师父在。” 分明是平时说话的语气,可是在此刻却无尽的柔和。 郗安一怔,瞳孔里的光明晃晃的望着林倾白。 他的骨节用力,一点点的抓紧了地上的泥土。 这时魔物的嗓子里发出了更浓重的声音,他望了望林倾白,又转过头望了望郗安,似乎在踌躇的比较哪个比较好吃。 侍卫纷纷拔出刀,慢慢地跟在林倾白身后,时刻警戒着怪物会对林倾白发出攻击。 然而再下一秒,那怪物却出其不意的猛的回过头,嚎叫了一声,埋头就要往郗安的脖颈上咬。 这个变故来的突然,林倾白眼睛骤然睁大,高喝了一声:“不要!” 怪物也在此时猛的停止了动作! 他的脸顿在了距离郗安很近的位置,白色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郗安的脸,似在极认真的打量着他。 魔物的面容恐怖,郗安却毫无畏惧,眼睛又黑又沉的回望着魔物。 魔物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它缓缓的松开了按着郗安胸 膛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喉间的怪声越来越小。 最后它退到了距离郗安五六步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凝视着郗安,躬身尾部翘起,像是老虎起势进攻一样,那条大鱼尾巴也开始剧烈的摇动起来,将四周扑闪的满是浓尘。 趁着这个时机,林倾白一个箭步冲到了郗安的身前,拽着郗安的胳膊,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紧紧的护住。 其余的侍卫也纷纷冲上去以半包围的形状,将二人护在了中间。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魔物的眼睛依旧紧盯着郗安,他的爪子在地上不断的划拉,不断的摩擦,像是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 最后它仰天长啸了一声,忽然转过身,跃向了树林里。 两个飞身便不见了踪影。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没有人敢说话,众人警觉的望着怪物消失的方向,谨防它去而复返。 直到过了许久,郗安拽了拽林倾白的衣袖,小声的说:“师父,你勒的我好紧......” 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松开了紧抱着郗安手臂,双手胡乱的摸着郗安的胳膊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郗安摇了摇头,他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抬起手一言不发的抱住了林倾白的脖颈,头趴在林倾白的肩头,身子软软乎乎的就像个小年糕一样,贴着林倾白不放。 林倾白直接将他抱了起来,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光线昏暗,郗安的两个小爪子不安的将林倾白的脖子抱的很紧。 林倾白也便将他抱在了怀里,没有放下。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的上路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车内异常的安静,耳边只有郗安有些重的呼吸声。 林倾白望着马车紧闭的帘帐出神。 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仙界置于凡间的上方。 在仙界中有许多的族落,其中仙族法力最强,魔族之中怪物最多,而不论是哪个族落都与凡间并无相交,与凡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 凡人不可去仙界,仙界之人下凡间也并非易事。 多是在仙界中肉身受到重伤,命悬一线,肉身经不住魂魄,使魂魄坠入凡间。 这样的人来到凡间,也会容颜皆改,法力全失,仙界之事皆不能说出口。 而今日大唢呐所说,居然是在仙界真实发生的事情。 此乃其一。 其二便是这个魔物。 仙界之物又是如何到凡间的? 魔物一向凶残,不知进退,而它方才为何忽然退了? 林倾白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什么头绪。 待到马车快要出树林的时候,郗安趴在林倾白的肩头,困得头一颠一颠的,却依旧用力的拽着林倾白衣服,不敢闭上眼睛睡觉。 瞧着孩子被吓成了这个模样,林倾白心里就像是梗了一根鱼刺一样,又疼又难受,却又自我安慰着。 没事,等过一会他就会都忘了。 凡人若是见过仙界之物,会在两刻钟就慢慢遗忘,转而替换成适用于凡间的记忆。 果然等马车到达清阳城的客栈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忘记了方才的事情。 林倾白牵着郗安走下车,早一批到达的侍卫出了客栈迎接,连凉瑶楚都遥遥的倚在大堂柱子处,手里晃着一壶酒望着他们。 两边的人相见,自然是赶紧说一说方才的惊险遭遇,而在众人口中魔物却变成了一只老虎。 老虎咬死了侍卫,合情合理。 郗安高举着小手,大声的炫耀自己的英勇事迹:“刚刚那个大老虎抓到我了,它的一个爪子就按在了我的胸口,差一点就要 把我吃了!” “那你有没有受伤?”有人问到。 “当然没有!”郗安翘着小脑袋,自豪的回答着。 凉瑶楚目光在郗安身上打量了一圈,忽然她眉头一皱,将手里酒壶砰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两步上前,弯腰一把掀开了郗安外袍的下摆。 郗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黑色的外袍就被凉瑶楚掀开了,露出白色的鞋袜。 触目惊心的是在郗安的小腿处,有一道带着血印的划痕。 那道划痕很深,甚至连里面的肉都翻了出来,深可见骨。 在场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林倾白牵着郗安的手也随之一紧。 凉瑶楚抬头厉声问郗安:“这叫没有受伤?” 郗安也愣愣的望着伤口处。 凉瑶楚又问:“这么深的伤痕,你难道感觉不到痛吗?!” 第8章 郗安没有回答凉瑶楚的话。 他垂着头望着那个伤口,发丝垂在脸侧,十指紧握成拳,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半响他才抬起头,那双黑亮的眼眸红的跟个小柿子一样,朝林倾白伸出双手,声音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声:“师父,我疼......” 林倾白心疼的要命。 他弯腰将郗安抱了起来,对凉瑶楚说:“凉大夫,请你来房间给他看看伤。” 到了房间里,凉瑶楚坐在床边给郗安检查伤势。 郗安半躺在林倾白的怀里,小手紧紧的拽着林倾白的衣服,用力甚至快将林倾白的衣袖都拽碎了。 凉瑶楚急了,直接一把按住了郗安的小腿,没好气的说:“现在知道疼了?刚刚不是还吹牛说自己没受伤吗?” 郗安被凉瑶楚吵的不敢说话,他缩了缩脖子,仰起头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他师父。 林倾白对凉瑶楚说:“凉大夫,郗安还小,劳烦轻一些。” 凉瑶楚不满的撇撇嘴,拿着剪刀剪开沾到了伤口的衣料,抱怨道:“我怎么轻一些?你们一路回来都没有察觉他受伤,现在衣服都黏在伤口上了,我又不是神仙.......” 说到这里,凉瑶楚声音忽然小了下来。 她紧盯着那个伤口看了许久,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怎么了?”林倾白问。 “这是什么动物所致的伤痕?” 林倾白顿了一下,说:“老虎。” 凉瑶楚抬眸望着林倾白,半响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凉瑶楚自顾自的收回了目光,说:“那这个老虎应该是只公的,爪子够大的。” 郗安的伤口虽深,但所幸没有伤及骨头,凉瑶楚动作干脆麻利,快速的给郗安包扎上药。 郗安伤口流了很多的血,加上刚才又折腾了一通,现在小脸煞白的倚在林倾白身上,虚弱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师父,我会不会死啊?” 小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情,靠在林倾白的肩膀上嘀嘀咕咕的担忧。 林倾白还没有开口说话,凉瑶楚就不耐烦的抢先回答了:“死不了,三天换一次药,不出一个月就痊愈。” 郗安被凶了后,便垂眉搭眼的缩在林倾白怀里,瞧着可怜极了。 林倾白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不怕。” 得了师父的安慰,郗安的脸色才好了些,他缩在林倾白的臂弯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林倾白见郗安睡熟,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了床上,这才腾出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凉瑶楚瞧了一眼林倾白,问:“用我给你开一贴膏药吗?” “不过是小事,劳烦凉大夫费心了,关于郗安的伤情还请凉大夫借一步说话。” 凉瑶楚嗤笑了一声,说:“若你对自己能有对你这个徒弟的半分上心,你的身体也不至于弱成如此。” 林倾白笑了笑,没有应凉瑶楚的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凉瑶楚和林倾白一同走出了卧房。 二人坐在案几前,凉瑶楚简单的和林倾白说了说郗安的伤势情况。 郗安的伤是由猛兽的利爪划伤所致,划破了血肉,深可见骨,但所幸并未伤及根本。 凉瑶楚给郗安用了她独门所制的药物,有止痛消炎和加快愈合的作用。 只需要每三日换一次药,一个月方可完全痊愈。 说及这里,凉瑶楚口干舌燥,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继续道:“郗安的伤势不轻,就算是成年人受了这般重伤也会痛的晕过去,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路上都没有感觉的自己受伤?” 这个问题林倾白早已经想过,答道:“当时的情形很危险,老虎本来是扑向我的,是郗安把我拽开,他却被老虎压住险些就要丧命,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出现感知不到疼痛的情况。” 除此之外,林倾白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郗安又不是傻子,平时拿戒尺打他两下,他都能疼的直叫疼,如此这般重的伤,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凉瑶楚没有在现场,也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还是挺奇怪的......” 除了奇怪凉瑶楚也说不出别的了,她心里惦记着自己还有半壶好酒没喝完,急着要走。 她背着药箱,走到了门口处才想起来:“对了,你的房间是客栈里最大的套房,在三层,屋内的炭火下人都烧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我便不去了,凉大夫若是喜欢可睡在那个房间,我今晚就歇在郗安这里。” 凉瑶楚皱眉:“你住在这里做什么?那个家伙皮糙肉厚,身子板比你结实的多,我给他配的草药里有安眠草,他今晚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 林倾白被凉瑶楚说了也不怒,依旧语气平和道:“我怕他晚上睡觉不老实,翻身压到了伤口,谢过凉大夫费心。” 见说不动林倾白,凉瑶楚撇了撇嘴,转身出了房门。 - 夜已深了。 郗安果真如凉瑶楚说的,大大咧咧的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林倾白给郗安塞了塞被子,合衣躺在郗安的身边,仰躺着望着客栈的天花板,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怕自己一睡着,又会陷入那不停纠缠着他的梦魇。 窗外不知是什么昆虫,发出了阵阵的虫鸣。 打更的人敲打着锣鼓,喊着更时。 子时快要到了,郗安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了。 ——今夜要过了,你说过今日要杀他。 ——快点,杀了他。 那个声音就像是个催命符一般,每一次出现都另郗安浑身戾气大涨,血液都叫嚣着杀意。 郗安的手摸住了衣袖里的那根钢针,目光又深又沉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却在这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孩子的发丝又软又滑,手感很好。 林倾白便又多摸了几下。 郗安的瞳孔猛地晃了晃。 林倾白低声问郗安:“睡得好好的怎的醒了?是不是伤口痛了?” 郗安垂着眼睛,没说话。 林倾白便觉得郗安是伤口痛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腿上有那么深的伤口,林倾白也很心疼。 林倾白有心想要哄一哄郗安,可是他实在是不太会哄孩子,于是林倾白沉默了一会,伸出手轻轻的放在郗安的手臂处说:“睡吧。” 说完林倾白嗓子里轻轻的哼出了歌。 林倾白其实不怎么会唱歌,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之前他随处听来的摇篮曲,嘴里不自觉的哼了出来。 在静谧的夜里,林倾白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的轻拍着郗安肩膀,嘴里轻唱着那首歌。 “清风过,花儿冒,彩儿蝴蝶翩翩错,娃娃举着胖手抓不落......” “夕阳末,日要落,弯弯月儿露上头,贪玩的孩子要归家喽.......” 林倾白的声音很好听,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从他的口中唱出每一句话都像划过心口的羽毛,温和的不像样。 良久,郗安忽然声音低哑的问道:“家是什么?” 林倾白拍着郗安的后背,淡声回答:“家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的地方 。” “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亲人,譬如爹娘,兄弟姐妹。” 郗安又是一阵沉默,说:“我没有家人。” “你有家,师父也是家人。” 郗安眸色闪了闪,缓缓的仰起眼睛望着林倾白。 黑夜中他黑黝黝的大眼睛里似忽然燃了一簇火把,又亮又闪。 他就这样望着林倾白好一会,重复的确认道:“你是我的家人?” “恩,我是你的家人。” ....... 这时窗外的打更声又响了起来,距离子时更近了。 ——快啊,你在做什么,快杀了他! ——他区区的两句话不会就把你骗了吧!什么狗屁家人?什么狗屁亲人?这种可笑的东西,三岁的小孩都不信,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阎秋司,你活了一千多年,还没被你的家人给骗够?怎么还信家人的这种鬼话! “我没信!”郗安厉声反驳:“这种虚伪之人说的话,我怎么可能相信。” ——那便杀了他! ——他今日说你该死,你不是最恨别人这样说你,你怎么不杀了他!快点杀了他!你是阎秋司,你连你生母都能杀,如今为何不能杀了他!你怎么还不动手! ——快啊!快啊! 郗安的手握紧了那根钢针,抬眼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睡熟了,乌发柔顺垂在肩头,呼吸轻柔,睫毛纤长,鼻梁高又挺又翘,眉眼闭着的时候就如同初春的晨曦,温和又好看。 郗安握着钢针的手僵持紧绷了许久,最终他沉沉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脑中应着那个声音。 “今日不杀了。” ——为何不杀?你对他心软了? “没有心软。” ——今日魔物要吃他时,你为何救他?他不过一介凡人,你就让魔物把他吃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阎秋司,难道你有情? 郗安闻言猛地睁开了眼,他像是一只被触到痛处的刺猬,重重的强调着:“满口胡言!救他不过是怕他的手下伤到魔物,方才他想要用他的命换我,我算欠了他一条命,这次饶了他,若是他下次再敢犯戒,我定会新账旧账一起算,将他千刀万剐!” 脑中的那个声音,却是冷笑了两声。 ——好啊,我等着你将他千刀万剐。 第9章 由于郗安受了伤,这次的清阳城之旅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的结束。 林倾白一行人在清阳城里歇息了两日,待大家情绪都调整的好一些,返回京城。 回程的路为了防止再次遇见野兽,他们改道了新的路线。 新的路线虽然远,但走的是大路,道路平坦,一路上倒也没再遇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回到王府后,郗安需要躺在床上修养月余。 一日,林倾白得皇上召见,进宫议事。 宦人刚将林倾白引到御书房,便碰见楚将军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楚将军穿着一身狮头纹绣的褐色锦衣袍,身材高壮,即便是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年岁,却是双目炯炯,气势依旧。 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瞧着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板挺直,容貌俊秀端正,望向人的时候目光直挺挺的,即便是穿着一身寻常侍卫的衣装,也格外惹眼。 楚将军一看见林倾白就顿住脚步,躬身行礼道:“王爷。” 他身旁的孩子也跟着行礼。 林倾白目光不变的看了二人一遍,淡声道:“楚将军不必多礼,本王许久未见到楚将军,正想找机会去府中拜访,没想到今日正巧碰见了将军。” 楚将军哈哈一笑,客套道:“王爷这样说可是折煞老臣了,是老臣应该去拜访王爷,只是这几日我才回京,忙的实在是脱不开身,还请王爷恕罪。”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又寒暄了几句,楚将军便带着那个孩子先走了。 待二人走了之后,林倾白望着二人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直到身旁的宦人轻唤了他一声,林倾白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御书房。 林倾白进御书房的时,皇上正坐在案几前批阅奏折,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看的眉头微蹙,手里的那只毛笔久久不落下。 “皇兄。”林倾白走到案几前行礼。 皇上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招呼着林倾白说:“小十你快过来坐,帮朕看看这些奏折上都写了些什么。” 林倾白便坐在了案几的另一侧,抬手接过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本奏折上面写了关于这次的边疆战乱之事。 大意是说楚将军远赴潜州,几经生死,用了两年之久平复边疆,此行体现楚将军对朝廷的忠心,大臣们请愿皇上给楚将军封为一品大将军,并将京中的东大营交由楚将军掌管。 林倾白默不作声的看完了奏折,合上后并未谈论奏折上请愿之事,而是淡笑着说:“楚将军此战立了大功,皇兄应是高兴,怎却似有烦忧?” 皇上长叹一口气说:“小十,楚将军已经年过半百,精力体力大不如前,经此战役朕打算将楚将军放在朝中颐养天年,但你放眼整个朝廷看一看,我朝除了楚将军以外,居然无一个有勇有谋的少年武将可在外领兵作战,这令朕如何不扰啊。” “皇兄不必为此烦扰,当今国泰民安,边疆平稳,若是朝上无可用的年轻将才,现在培养也不迟。” “培养谈何容易?将来能顶起我朝之人,必定要有过人之处啊。” 皇上抬手摸了摸放在案几上压纸的玉石,那块玉石玉质极佳,雕刻着龙纹,整块玉显得清透发亮。 他缓声道:“这培养武将就如同选一块玉石,有些人天生料子极好,只需后天细微的打磨便可光彩耀人,非寻常的料子可比,然而我在朝内王公世子中寻了许久,也并未瞧见可用的将才之料。”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道:“我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带众皇子公主去庙里祈福,公主遇见刺客袭击,是一位在寺庙里扫地的少年冲出来替公主挡了一刀,公主才得以平安无事,而后皇兄将这个孩子收做了公 主的贴身侍卫。” “你也觉得这个孩子可用?”皇上问。 林倾白点头:“十岁的孩子便可以冲出来救人,此乃有勇,救了人之后不要钱不要赏,只要进宫做一个兵,此乃有谋,小小孩子便可以勇谋双全,应是符合皇兄所说之人。” 林倾白的说法与皇上不谋而合,皇上心中喜悦,笑了两声拍了拍林倾白的肩膀说:“要不是你和朕是亲兄弟,所言正是我所想,这个孩子名叫越辉,朕将他放在公主观察了一些时日,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朕已经命他拜楚将军为师,而后是玉还是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林倾白笑着点头,想必方才同楚将军一起走出去的便是皇上口中的越辉。 林倾白将茶盏放回桌上,说:“楚将军武功高强,领兵打仗无人能出其右,定能不负皇上的期许。” 二人又就着此事聊上了几句,而后皇上话锋一转,压着眉头叹了一口气道:“小十啊,三年前傅将军去世后,如今整个皇朝都压在楚将军身上,此次楚将军凯旋,若是不多给楚将军一些封赏,怕是难以服众啊。” 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林倾白垂下眼眸,心下一片了然,他缓缓说道:“楚将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理应重赏。” “那以你之见,朕应是赏些什么给楚将军?” “我瞧着奏折里说的挺好,皇兄可赏楚将军升为一品大将军,并且将京中的东大营交由楚将军掌管。” 皇帝朝前倾了倾身子,单手撑着案几上望着林倾白,目光紧盯着林倾白问:“东大营军力雄厚,执掌京城命脉,你也认为东大营可以交给楚将军?” 林倾白笑了笑,面不改色:“正是因为东大营军力雄厚,臣以为朝中只有楚将军可担此大任。” 皇上淡笑着收回了眼睛说:“好!既然云王爷都这样说了,那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封楚将军为一品大将军,掌管东大营!” 讨论完了正事,皇上又留林倾白在宫中下了一盘棋,等到林倾白出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漫天,娇云似火。 彩云之景在凡间被叫做祥云。 林倾白脚步停下了下来,微仰着下巴,望着天久久未动。 领路的丫鬟便也不敢惊扰,弓着身子站在一旁等着。 她悄悄地看向了林倾白。 云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在皇帝的儿子里排行第十,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却生的清眉淡目,穿着一身淡蓝素衣站在那里,修身玉立,很是好看。 她也听宫里人说过,云王爷虽身体不好,却精于谋算,很是不简单。 不多时,林倾白忽而转过头,声音平淡的问她:“你觉得这夕阳在宫内与宫外看是有不同?” 宫人吓得一惊,连忙垂头道:“奴才......奴才以为并无不同……” 林倾白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继续向前走。 皇城巍巍,皑皑宫殿,林倾白一席蓝色素衣独身于高墙之内,这一刻他竟然感觉无比的压抑。 凡人都道,帝王之家最是无情。 林倾白今日竟也觉得如此。 今日皇帝召他前来,美名是和他商议楚将军封赏之事,实则是试探。 一年前,白序与皇上的生母患疾去世,太上皇痛失爱妃,无心朝政,自愿将皇位让了出来。 皇帝上位之时也不过才二十二岁,根基不稳,加之太上皇还在世,主动让位与子的这种事情在众臣耳里甚是荒唐。 一时之间,朝中非议不满之声众多。 那时只有白序站在皇上身侧,一力扶持,皇上才得以坐稳了皇位。 如今林倾白身居高位,手下有众多的亲信大 臣,云王和皇帝兄弟和睦,这几年来朝中一直过着无波无澜的日子。 然而前些日子掌管东大营的傅将军突发恶疾身亡了,东大营掌事之位空缺了出来。 此事便如同落入湖底的沉石,非议声四起。 有人说皇帝能坐稳皇位,不过就是他生的好,有个独得恩宠的母妃,有个不爱权势的爹,还有个精于谋算的弟弟,而他自己.......什么都不是,当了皇帝近一年了,如今他能依靠的人还只有他弟弟。 这还是温和的言论,还有更甚者说若是东大营到了云王的手里,皇上就成了云王的提线木偶,只要云王动一动手指,皇上就要乖乖的让位。 林倾白在凡间呆了这些日子,对于这些皇权之争没有兴趣,那些话他听听也就算了,可放眼整个京城,能接管东大营的人,确实都是林倾白的亲信。 独有楚将军却不是。 于是皇上急召楚将军回京,借由封赏官爵之名,将东大营名正言顺纳入楚将军掌下。 一旦楚将军掌管了东大营,加之他多年征战在军中的威信,实力便可和林倾白抗衡。 皇上这是怕林倾白手中权位太重,会真的威胁到他的皇位。 他当真信不过他。 林倾白回到家中,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林倾白被人搀着走下了马车,下人立刻走上前引着林倾白去用膳,林倾白挥了挥手说:“我今日没什么胃口,先不去了。” “王爷,是否要为您准备沐浴更衣?” 林倾白顿住了脚步,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说:“不必了,我去看一看郗安今日功课背的如何?” 谁知林倾白这话一出,下人的脸色一下都变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将林倾白引着过去。 林倾白脸色一冷,又问道:“莲姨呢?” 几个人更是不敢说话。 林倾白袖子一甩,转过身便大步朝郗安的住所里走。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光线昏暗,林倾白的步子很快,身后的下人举着烛灯慌慌张张的走在林倾白的身旁,为他照路。 将要走到了郗安的住所,便遥遥的听见院子里喧闹的声音。 这个声音越近便听得越为清晰。 直到林倾白走进了园子里,看见莲姨正在院子里慌得四处乱走,指挥着下人在院子里一通的翻找,闹的人仰马翻,连林倾白站在门口了都无人察觉。 “怎么回事?”林倾白问。 林倾白声音又沉又冷,惊的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莲姨回过头一看见林倾白,目光慌的不敢与林倾白对视,最后她还是搓了搓手,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道:“王爷,您.......您回来了。” “郗安呢?”林倾白目光如剑扫过所有人,冷声问道。 莲姨抿住了嘴巴,双手搓的更加用力,只见她低下头咽了两口口水,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低下头说:“老奴罪该万死,没有看好少爷,方才我们进来叫少爷去用晚膳,发现他不在房间里,我们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寻到,少爷他......不见了。” 第10章 最近京郊外的山里很寂静,独有夏日初起的虫鸣声作响。 近些日子民间关于野兽的传闻多了,莫说是夜里了,白天山里也无人敢进山,就连原本生活在山间的农夫也都搬走了。 山路上的野草长得足有半尺高。 郗安手里拎着一个麻袋,沿着小路向上走,山间的路不好走,而郗安步履敏捷,丝毫不见先前受过伤的模样。 麻袋里往下面渗着粘稠的血色,液体滴在了路边的草叶上,散发了浓重的血腥味,不一会就引来了蚂蚁。 他走到了山顶的平原处,望向不远处的山崖里,单手从麻袋里掏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血水顺着指缝流淌了下来。 月色下,郗安的眸子黑的深不见底。 血液混杂着猪肉的腥臭味在空气中蔓延,不一会山崖下面就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嘶吼声。 林间的风忽的大了起来,树叶飘飞,呼啸声起。 只见一个庞然巨物从悬崖底跃起,轰的一声上了悬崖,飞速的扑向了郗安。 魔物冲过来的速度极快,眨眼之间空中只留残影,席卷而来的那阵风吹的郗安的发丝飞扬,周围灰尘四起。 郗安却依旧举着那个肉块,站在原地。 飞散发丝忽的落了下来,魔物的脚步生生的停在了郗安的身前。 它那双白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郗安,两个爪子不停的在地上乱抓,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嗓间里发出的声音也跟着一点点的小了下来。 郗安将手里的猪心往前递了递,递到了它的嘴边,那魔物却垂着脑袋不敢吃,眼珠子乱动,不安的望着郗安。 郗安歪了歪头,忽然咧开嘴笑了,对它说:“好久不见。” 郗安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微微的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高大怪异的魔物立刻弓下了前腿,头压在前爪上,趴在了郗安的身前,乖巧听话的就像一只狗。 郗安大力的按下了它的脑袋,低声说:“吃吧,虽然比不上仙界那些仙人肉,但也只有这些了。” 魔物嗓子里呼噜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那是一块很小的猪心,它歪着脑袋盯着看了半天,生怕直接张着嘴巴吞下去会伤着郗安,最后吐出了舌尖小心翼翼的将猪心舔起来,卷入嘴巴里。 郗安倚在树上,问:“你是如何从仙界下来的?” 魔物不会说话,不能回答郗安的问题,它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嘴里还在咀嚼着肉块,鼓着嘴巴望着郗安,这个模样看着竟有几分呆傻。 郗安沉沉地笑了一声说:“也是,你一个下阶魔物,能知道什么?” 魔物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委屈的呜咽,它将爪子放在了身前,缓缓的趴下身子,乖巧的又伏在了郗安的身侧。 郗安也就顺着树坐了下来,手里一晃一晃着狗尾巴草,嘴角噙着笑说:“你也是倒霉,来凡间做什么?这些凡人,哪比的上仙界的仙人美味,你若是在仙界.......” 说道这里郗安的话音忽然就顿住。 他目光一冷,像是才起来什么淡淡的啊了一声,说:“我差点忘了,若是你现在还在仙界,估计早就被仙族的那些人给杀头剁尸了。” 郗安低下了头又笑了,只见他食指在地上扒拉了两下,随手捡起了一根树杈。 那树杈又长又尖,头部很锋利。 郗安歪着头端详了那个树枝一会,忽的抬起左手,猛地将树杈狠狠的插入了手掌中。 树杈扎的很深,血液瞬间就顺着伤痕流了出来。 他似觉得这样还不够,右手握紧树杈,手背青筋暴起,沿着那个窟窿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这种伤口,莫说是孩子了,就 是大人也定会痛的满脸苍白。 而郗安却面不改色,连眉头没有皱。 血顺着指尖滴下来,郗安将那滴血的手指含入口中,血腥味在口腔间瞬间扩散,化成了一股腥甜。 郗安的瞳色暗了暗,舌尖舔掉了嘴角的鲜红,淡笑道:“和以前一样.......” 身旁的魔物早就急不可耐。 它坐直了上身,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郗安,身后的鱼尾一下下的拍打着地面。 郗安掀起眼皮,一双黑如墨的眼睛凑近了望着魔物,似笑非笑的说:“可我从来不收下阶魔物。” 魔物尾巴一僵,垂下了眼睛,似是失落了,尾巴的拍打声也变小。 郗安直起了身子,挑了挑眉道:“不过我也没别的选择,过来吧。” 魔物立刻又开始晃尾巴了。 它凑到了郗安身前,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着郗安,瞧见郗安没有再说什么,这才伸出了又红又细的舌头舔到了郗安的伤口处。 它吃的小心翼翼,蜷着舌尖将郗安手上的血一分不漏都舔了个干净。 仙界的人坠入凡间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不少的仙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坠入凡间。 这些仙人在凡间存在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有的仙人可能会失去在仙界的记忆,有些仙人的魂魄可能会寄宿在凡人的身上,继续过着他人的人生。 而还有一种便是郗安这样的。 他没有失去记忆,没有顶替他的人灵魂。 他是转生了。 他变成了一个凡人,从出生一直到长大,这是只属于他的身份。 郗安是他,他就是郗安。 这种类型的人往往会继承前世所有特性。 比如郗安,他身体里流淌的血,依旧是他魔族的血液。 只见那个魔物喝完了郗安的血,浑身像是被灼烧了一般,发出了通红的光,瞬间照亮了半片夜空。 随后红色散去,魔物胸口的位置多出了一个暗红色的标志,标志并不显眼,像是一簇火焰。 郗安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头。 他静静的望着魔物的变化,深黑的瞳孔里映着红色的光,似熊熊燃起的火苗,又亮又耀眼。 过了一会他眼里的光灭了,指尖抚到了魔物胸前的标志,声音慢慢的说:“以前我也收了一只魔物,只可惜它命不好.......” 郗安的话音还未落,魔物就呼噜一声就坐了起来,耳朵竖的直直,目光警觉的望着前方。 这时树林的深处忽然亮起了火把的光芒。 “郗安少爷!” “郗安少爷!” “郗安!” 听见这番动静,郗安肩膀一顿,猛地回过头,望向了远方。 第11章 若是平时郗安不见了,林倾白定不会如此的焦急。 他知道郗安贪玩,偷偷的从府里跑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凡间有魔物。 林倾白亲眼见过那个怪物将郗安压在身下,张开大嘴随时要将他的小徒弟吞入腹中的模样。 虽然当时魔物退了,郗安也只是受了轻伤。 但只要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林倾白便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一时间那些糟糕的场景就像是被下了符咒一般,在林倾白的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 他越想就越忐忑,越想就越后怕。 山路本就难走,林倾白脚滑了一下,身后的下人面忙扶住了他,这才稳住了身子。 “王爷,要不您先歇着,我们去寻少爷就够了。”莲姨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的说道。 林倾白垂着头不愿多语,只是抬手挥了挥,似疲惫极了。 这时忽然前方有侍卫喊道:“找到郗安少爷了!找到了!” 林倾白猛的抬起头,还未等莲姨反应过来,他便循声跑了过去。 林倾白看见郗安的时候,他正倚坐在树下,手扶着树艰难的想要站起来,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怎么都站不起开,看见林倾白的时候喊了一声:“师父。” 林倾白连忙快步走到了郗安的身前,蹲下身去检查他怎么样了。 “受伤了吗?”林倾白焦急的问着,一边将郗安身上都摸了一遍。 郗安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垂着眼眸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距离他很近,他甚至可以瞧见林倾白的额角冒出的细汗,还有林倾白总是一层不染的衣服,此时也沾满了泥土。 这是他第一次见林倾白那么着急。 郗安的目光渐渐的缓了下来,他又像是往时一般朝林倾白的身前凑了凑,拽着林倾白的手,小声的说:“师父,我腿上的伤好像裂开了。” 林倾白的手一下就顿住了,他连忙低下头检查了一下郗安的腿。 腿上的伤口之前明明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如今包扎的纱布都染上了血色。 林倾白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怒声道:“屡教不改!” 林倾白气急了,一把甩开了郗安的手,甩袖就走。 郗安愣了一下,手扶着树就要站起身。 “师父!” “师父!” 林倾白对于郗安的呼声充耳不闻,周围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莲姨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劝慰道:“王爷,您别生气了,安儿是调皮了些,但是........他在家呆了小半个月了,估计是实在给闷坏了,这才偷跑出来了。” “王爷,您有什么气回去再罚他也不迟。” “王爷,您走那么快,他追您要把伤口弄坏了。” 林倾白听见这话才将将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望了过去,看见郗安正一瘸一拐的追着他。 他腿上受了伤,脸色苍白,痛的拧着眉头。 周围的下人没有得到林倾白的命令,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扶住他。 这下林倾白更气恼了。 气的他甚至都想把郗安给扔在山上,让他好好的长长记性。 为什么胆子那么大? 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明明知道最近山中闹野兽,还敢偷跑出来? 上次魔物差点都把他给吃了,若是这次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可是一想到这里,林倾白又心疼了。 他对郗安总是这样,气也气不气来,打又打的心疼, 这种矛盾的心情把林倾白搅合的心烦意乱。 他冷着一张脸终究没有狠下心,对旁边的侍卫说了句:“去背他。” 找到了郗安,大家下山的时候也就不着急了,寻了一条好走的大路。 林倾白心里还有气,走在最前面,背着郗安的侍卫走在他稍后一些的位置。 忽然林倾白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他垂下眼,看见是郗安的小爪子。 林倾白手一挥,将他甩开了。 “师父.......” 郗安的声音低低弱弱的,听起来很可怜。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没理他。 没过一会,郗安的小手又拽上林倾白的衣袖,这次林倾白没有甩开,只是任由他拽着。 于是郗安拽一下,又拽一下。 “师父.......” “师父.......” 郗安叫的林倾白有些烦了,这才回过头。 郗安眼巴巴的看着他,眸底含着委屈闪烁的光,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林倾白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不想理他,但是郗安在侍卫的背上不老实的很,跟个小猴子一样。 一只手拽着林倾白的衣袖,眼看着只要林倾白再甩开他,他就要掉下来了。 “拽着我做什么?”林倾白冷冷的说。 “师父,我的手也受伤了......” 听见郗安这样说,林倾白这才看向了郗安的手。 之前夜色昏暗林倾白没有发觉,现在仔细看林倾白才看见郗安的左手上有一道伤痕。 林倾白心里一紧,顿住脚步,握起郗安的手腕,借着火把的光看着郗安的伤口,越看林倾白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那个伤口横跨了郗安的整个手掌,伤口的边缘糊着深褐色干涸的血迹,血还在沿着伤口不断的盈盈而出。 林倾白紧握他的手腕,问:“怎么弄的?” 郗安说:“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 说完郗安又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了林倾白的衣袖,手上的血将林倾白的衣袍都染上了红色。 大有一副不顾手上的伤势,非要拽着林倾白原谅他的架势。 林倾白知道郗安的犟脾气,他要是甩开郗安,这孩子怕是能一直抓他的袖子。 林倾白生怕弄伤了郗安的手,倒真的不敢再挣开了。 一时间林倾白一肚子的气也被郗安给磨没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侍卫说:“我来背。” 侍卫犹豫了一下,将郗安放到了林倾白的背上。 林倾白的很瘦,比侍卫要瘦的多。 郗安趴在林倾白的背上,几乎能感觉到了林倾白脊背上的骨头。 这个认知让郗安身子一顿,直起了上身喊了一声:“师父。” “恩。” “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 “你要是背不动,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你老实点就行。” 郗安就乖乖的趴在了林倾白的肩膀上。 他小脸蛋软乎乎的,热度顺着衣服传到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的身上香香的,不是那种很刺鼻的香味,而是温和又清润的味道,像是林间刚下过雨竹子发出的清香,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到。 郗安的目光黯了黯,又凑近了一些。 旁边的莲姨笑着说:“少爷都那么大了,还是只喜欢粘着王爷,也不怕把王爷的身子骨给压坏了,还是我来背吧。” 郗安闻言双手将林倾白抱得紧紧的。 林倾白不动声色的拒绝:“我哪有那么容易压坏。” 郗安将脑袋埋在林倾白的脖颈处,闷声的帮腔道:“就是。” 莲姨看着这师徒二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话了。 郗安在林倾白背上也不老实,他鼻尖呼出来的气体吹到林倾白脖颈,蹭的林倾白直痒痒。 师父,师父。 郗安这样一声声的唤着他。 林倾白走的很慢,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听着郗安的声音,目光柔和的望着远处。 山上的视野很好,头顶漫天星空,垂眼可望见山下的万家灯火,比呆在围墙高耸的王府要美的多。 山路并没有多远,林倾白就和郗安回到马车上。 一上车郗安就讨好的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问林倾白:“师父,你的腰痛不痛,我给你揉一揉。” 还未等郗安的小手抚上林倾白的腰,林倾白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小爪子。 他垂眸看了看郗安手上的伤说:“老实坐着。” 可是没坐多大一会,郗安就开始不老实在动来动去,围着林倾白问来问去,跟个小狗一样,身后的尾巴都快要晃出圈了。 林倾白闭上眼睛,直截了当的问:“你又想要什么?” 郗安笑了两声,说:“师父,我方才在山上看见了一只小狗,我就把它给带上了.......” 林倾白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在郗安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问:“在哪?” 郗安一听立刻站起身,眼眸灼灼的说:“我拿给师父看!” 说着这小孩也不顾身上的伤了,身子从马车的车窗探到外面,挥着手喊道:“把我的麻袋拿过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侍卫递过来一个麻袋,郗安兴高采烈的接过麻袋。 那个麻袋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林倾白本来坐马车就不舒服,这股气味瞬间冲入他的鼻腔,一下将他搅和的胃里翻江倒海。 郗安埋着头,专心致志的将小狗从麻袋里掏出来,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倾白的异样。 “师父,你看它又瘦又小,在山上可能被野兽给吃掉,我就把它给捡回来了,你让我养......” 郗安单手抱着狗,正要拿给林倾白看,抬眼就看见他师父脸色煞白,用衣袖捂住了鼻子,喉结不停的滚动。 郗安反应很快,他一把掀开窗帘将那个麻袋扔了出去,然后他又看着手里皮毛沾上血的小狗,差点把它也给顺着窗户扔出去。 郗安将手放在裤腿上蹭了蹭,解释道:“师父,这是我在山里随便捡的麻袋,应是农夫装过猎物,所以才有味道......” 袋子一扔出去,车内的气味淡了不少,林倾白倚在座位上,待胃里的不适平复了一些,哑声说道:“无碍。” 林倾白垂下眼,看见那只小狗在车里乱蹦乱跳的,说:“拿起来我看看它。” 郗安弯腰单手把小狗抱了起来,又怕小狗的味道熏到了林倾白,只敢凑近了一些。 林倾白扫视着那只小狗。 小狗在郗安手里的时候很乖,不挣扎也不叫。 它眼睛黑黝黝的,通体是一身的白毛,有些脏,尤其是脚和前胸的位置沾满了泥巴,白色的毛都变成了黑灰色。 林倾白扫视着小狗的目光一顿。 他看见那只狗全身的白毛,唯有在胸口的位置有一簇红色的毛,形状似一簇火焰。 那个印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抬起手指着那块位置,问:“这是什么?” 第12章 火焰的印记林倾白曾经见过。 在魔皇阎秋司后脖颈处,就有一块火焰印记。 每一代的魔皇继位时,都会经历烈火之灼。 同样当魔皇将魔物收入自己的座下时,魔物的身上也会出现这个印记,而现在那个印记就在这只小狗的身上。 郗安弯下腰,看了看林倾白指着的位置。 “师父,这个怎么了?”郗安问。 “........” 林倾白不知该如何说,半响他说:“这个是他的花纹?很奇怪。” 郗安似乎也觉得很新奇,将小狗放到了座位上,另一手来回的蹭了蹭小狗胸口的那块红毛。 过了会他笑着抬起头,抬起手对林倾白说:“师父,这是小狗的身上沾的血,你看。” 林倾白再望过去,果然小狗身上早就没有了那块印记。 那应是自己看错了。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一个凡间的流浪狗怎么可能有魔皇的印记。 林倾白这样想着,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 他自从那日见到魔物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拧紧的琴弦,随时随地都会崩断。 但是转念一想,魔物能够堕入凡间也应是偶然。 况且魔物虽然强大,却时时刻刻需要魔气的供养,如今坠入凡间的魔物既不在魔界,又不在魔皇身边,过不了多久自身的魔气耗尽,便会死了。 倒也不足为虑。 郗安见林倾白沉默,又将那只小狗抱了起来,一人一狗,两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 “我可以养它吗,师父?”郗安又问了一次。 “想养便养吧。” 得到了林倾白的答复,郗安激动极了。 他跟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一下就冲到了林倾白身边,想要蹭着林倾白身边坐着,却没轻没重的撞到了林倾白的膝盖。 林倾白吃痛的皱起了眉头,轻声吸了一口冷气。 郗安见林倾白痛了,立刻将手抚到了林倾白的小腿上,小声的说:“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郗安坐在他身旁,低着小脑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下的给林倾白按揉着小腿。 旁边还有一只小白狗,激动的一下下的想要往郗安的身上蹦,被郗安一下又一下的抚开了,继续给师父揉腿。 郗安仰头问林倾白:“师父,这只狗以后就叫小白好不好?” 孩子起名就是直接,一身白毛便叫小白。 林倾白不由的笑了笑说:“随你。” 黑暗中郗安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他转过身望向了那只狗,低声的说:“那便叫小白。” 小白就是魔物。 郗安来到了凡间,没有了法力,唯有的就是一身魔族的血。 当年魔族的先祖四处征战,主要依靠的就是魔物的力量打下江山,但是魔物的种类太多,有的体型庞大,有的只能水游,不方便长途跋涉,于是先祖在魔血里下了一种法咒。 但凡喝了魔血的魔物便是自动认主,可跟随主人的意愿化为任何的东西。 “山莓已经过季,今夜你去后山又所为何事?”这样闹了一通,林倾白也没什么气了,淡声的问道。 郗安的笑容瞬间淡了,他皱眉想了想,面不改色的答到:“师父,昨日秦府的小少爷给我炫耀他新得的宝剑.......” 林倾白不明所以,恩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拿着宝剑要和我比武,但我没有武器.......我今晚便想着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寻个好的木头做一个木剑,若是我能打过秦小五,这样秦小五就不敢瞧不起我了。” 说道这里 郗安气的脸蛋子都是鼓的。 林倾白却沉默了。 小男孩之间打打闹闹的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郗安一直都想要学武,林倾白是知道的。 这种六七岁的男孩,最是坐不住的时候,不愿意读书,只羡慕那些骑马佩剑武功高强之人,为了此事郗安小心翼翼的和林倾白提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林倾白拒绝。 不为其他,只有两点。 一是,郗安年纪还小,过早的练武容易让身体受损。 二是,从武比从文危险。 林倾白上一世经历了太多次战场,看过太多倒在刀剑之下的人。 林倾白自己大无畏也就罢了,可是对郗安他总是自私的,他不想让他的小徒弟也去经历这些危险。 林倾白低声的开口问:“安儿,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郗安眼睛一下就亮了,说道:“师父,我想要做大将军。” “为何想要当大将军?” “当将军威风啊!上次你带我去看楚将军回朝的时候,他穿着一身亮晶晶的盔甲,坐在大马上,身后跟着好多好多的士兵,百姓都在朝他扔鲜花,他是个大英雄,我也想像他一样。” 郗安说的手舞足蹈,一个抬腿差点就蹦起来,林倾白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冷冽的望着他问:“仅是这些?” “恩......也不全是。”郗安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以后我长大了,还想要保护师父,若我武功很高,做了大将军,肯定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林倾白垂下眼睛,难得的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林倾白抬起了眼睛,眉眼淡淡的说:“你想要的,我会给你,明日便去习武吧。” 说完林倾白也没看郗安愕然的神情,他就像是允诺了郗安一个苹果一般平常。 “真的吗师父?!” 林倾白没理郗安,他侧过头望向了窗外,道:“膝盖。” 郗安立刻将小手挪到了林倾白膝盖处按揉,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师父,是这里痛吗?” “恩。” 得了师父的吩咐,郗安又低下头,更加认真的继续按揉。 林倾白看了他一会,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 八年后。 匡元八年,元月初六。 新年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不停歇的响着鞭炮声,舞龙舞狮齐聚闹市。 元月初六是郗安的十四岁的生辰。 林倾白不喜京城里太吵闹,初六一大早就带着府内一行人去寺庙。 郗安自小无父无母,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何时。 于是在林倾白将他带回家的那一日,便算做了郗安的生辰。 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山下。 八年前,林倾白是在这里捡到了郗安。 那时候林倾白刚穿到人间,碰见了闹饥荒。 正值寒冬,大批的难民涌进了皇城,聚集在了寺庙前,祈求佛祖的庇护。 林倾白大病初愈,便带人在寺庙外施粥,正好瞧见几个孩子在打架。 大雪纷飞,其中几个大孩子的脚不停的踹在一个小孩的身上,下手没轻没重的,嘴里骂着:“小偷!让你偷东西!” “你活该饿死!” “我呸!” 小孩穿的破衣烂衫的,蜷缩在雪地里默默的承受拳脚,瘦弱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眼瞧着就要被打坏了。 林倾白不喜与人交谈,吩咐了一个丫鬟去处理这件事情,便隔着漫天飞雪遥遥的望着。 那个丫鬟斥走了打人的孩子,问那个孩子:“他们说你 偷东西,你偷了什么?” 那个小孩穿的太薄了,被冻得嘴唇发乌,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见他抖着小手,从怀里掏出来半个脏兮兮的包子。 可即便如此那个孩子还跟个宝贝一样捧在手里,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周围,生怕被人给抢了去。 林倾白于心不忍,便又吩咐下人拿了些厚衣服还有肉乎的鲜肉包子给他。 谁知那个孩子接过了包子,并未像寻常的难民一样抱着吃食狼吞虎咽,或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祈求再多给一些。 他只是转过头,隔着道路上的重重人影,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正站在寺门下避雪,距离很远,雪花纷飞,全然没有料到那个孩子会看向他。 他淡淡的挪开目光,撑起了油纸扇,踏下了台阶打算下山。 谁知那个孩子跟在了林倾白身后。 林倾白走了一路,他就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 等到林倾白回头的时候,那孩子就站在不远处。 他赤脚着一双脚丫站在雪地里,脚被冻的紫红泛肿,脸也被打的都看不清楚容貌,只留下一双黑的耀眼的眼睛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轻叹了一声说:“外面雪大,过来吧。” 那个孩子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了林倾白身旁。 林倾白将手里的油纸伞向孩子的身上倾了倾,抬手抚开了他肩头的风雪。 后来林倾白将那个孩子带回了家,收他为徒,起名——郗安。 希望他可以一生平安。 ...... 昨儿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的雪蓬松白净。 林倾白的白布靴踏在雪上,踩着咯吱作响,这一路走的晃神。 他问道身旁的红月:“郗安已经有多久没回家了?” 红月算了算,说:“已经有两个月了,王爷。” 林倾白垂下眼眸,又问:“今日他来不来?” 红月打量着林倾白的脸色,半响说了一句:“回王爷,郗安少爷说近日很忙.......恐不能前来。” 林倾白脸色果然不好看了,他默不作声的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的甩了一下衣袖,声音冷冷的说:“不来便不来!今日是他的生辰,若是不来寺庙里还少了布置的麻烦。” 话虽是赌气这样说,可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倾白还是坐在桌子前望守着。 在寺庙里不能吃大鱼大肉,可林倾白也是寻了人做的好餐食,全部都是郗安爱吃的。 林倾白不吃,下人们站在一旁也不敢劝,如此这般林倾白一人望着桌上的餐食,反倒是悠然生了一种孩子长大就不归家的错觉。 他没有胃口,午饭只是草草吃了两口。 到了晚膳时候,林倾白又如同中午一般坐在餐桌上,久久不动筷,脸色也比中午更难看。 这下旁边的下人莫说是说话了,就连气都不敢喘。 眼见着外面的太阳都要落山了,林倾白才沉沉的开口:“红月。” 红月吓得一惊,连忙站出来应着:“王爷。” “郗安现在每日都在做什么?” 红月哪里知道郗安少爷每日都在做什么,她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少爷......每日都在勤奋的练武,不想让王爷失望。” 林倾白又是半响没说话,最后他垂下眼眸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红月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林倾白那口饭还没有吃到嘴里,又砰的一声将碗筷摔在桌子上。 红月吓得瞪大了眼睛。 林倾白沉着脸,从案几前站起身,一言未发的大步的走出大殿,殿门被砰的一声重重的合上。 屋内又静了许久,下人 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了才缓过劲来。 红月回过神,连忙追了出去。 她跑到了殿外,看见林倾白背手站在殿外的长廊下,身子消瘦,衣摆被风吹起,目光定定的望着院门的位置,瞧着竟有几分的落寞。 红月站在原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的想着现在说些什么能劝林倾白吃饭。 正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马鸣声。 红月看见林倾白的身子一顿,结了冰的脸色瞬间化了。 他抬起脚向院外走了两步,却又觉得不妥,猛地顿住了脚,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没过多时,一个俊朗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个少年身材高挺,身着一身蓝色衣袍,面如冠玉,头上束着银边发冠,高发尾随着风飘动,腰跨着一把蓝白佩剑。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似夜星,一望见了林倾白就亮了,大步的朝林倾白走来。 “师父,我来晚了。” 第13章 林倾白就这样望着郗安一步步走向他。 他的心也跟着少年明媚的面容而跳动收缩,如同寒冬一过,春日尽来。 一直到郗安走到了他面前,林倾白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院中走去。 “师父!” 郗安一愣,连忙快步追上了林倾白,问道:“师父,你怎么不理我?” 林倾白未说话。 郗安拽着林倾白的衣袖,又问了一次:“师父怎么了?” 林倾白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说:“不是说今日不能来?” “我惦着师父来了寺庙,便赶着学完了课过来了。”说完郗安笑眯眯的又问:“师父方才是不是在等我?” “并未等你。”林倾白答的冷淡,依旧衣摆翩翩的往院子里走:“只是看着院中的花开的好,我去赏花。” 郗安抬眼望了望院中的景色,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院子中光秃秃的,除了雪就是雪,哪里来的花? 郗安笑了笑,快步走上前挡在了林倾白身前,问:“师父,外面风大,你冷不冷?” 还未等林倾白回答,郗安便握住了林倾白的手,试了试林倾白的手温。 林倾白的手冷的跟个冰块一样,郗安的笑脸立刻沉了下来,问身后的丫鬟:“红月,今日天寒,为何不给王爷备着手炉?” 这几日莲姨病了,红月是新来的丫鬟伺候林倾白。 林倾白身体不好,伺候的需要比其他人更加精细。 林倾白一向又不喜劳烦旁人,红月不知道,他也不提,便忘了要备着。 小丫鬟望着郗安的冷脸,一时间慌得支支吾吾的。 这几年来,郗安从到刚及林倾白腰间的身高,长到可以与林倾白并肩。 也不知是不是练武的原因,郗安做事也愈发的干脆直接。 如今的府里的下人比起林倾白,反倒是更畏惧郗安多了三分。 最后还是林倾白慢声的替小丫鬟解围:“是我出来的急,不怪她。” 郗安这才收回了目光,他转过头再面对林倾白的时候,脸上的冷意消了大半,手一下下的搓着林倾白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外面冷,师父畏寒,下次莫要站那么久。” 林倾白瞧着郗安这幅担忧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的,方才心中的郁结全部都散了。 他垂下眼眸,问:“用过晚膳了吗?” “并未用过,师父呢?” “一起。” 打开房间的大门,一股暖气传来。 郗安扶着林倾白在案几前坐着,而后他又开始忙活了。 郗安先是将炭饼放进了金丝手炉中,递给林倾白捧着,又将枕头垫在了林倾白腰后。 林倾白任由着郗安折腾,心中却不由的怅然他与郗安之间的差距。 同样是天寒,郗安练了一天的武,又冒着寒风骑马赶回来,却依旧手脚温暖,精力十足。 而他不过是站在寒风中一刻钟,就手脚冰凉,身体无力,得让人伺候着。 最后郗安倒上了一壶热茶,递给了林倾白。 林倾白望着那浅棕色的茶水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茶?” “这是我带来的红糖姜汁茶,暖胃的,我想着师父今日坐马车来,肯定不舒服了,就备了些暖胃的茶,师父你尝尝。” 林倾白接过茶盏,没说话了。 这么多年了,郗安很了解他的身体,甚至比在林倾白身边伺候了半辈子的莲姨都要知暖知热。 许是郗安太贴心,又许是他娇气,林倾白哪怕是再别扭再要面子,也不得不承认郗安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他真的过的没有那么好。 很想他...... 林倾白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掩在眸底,端着茶轻轻的抿。 郗安坐在案几对面,望着满桌子他喜爱的菜肴,眼睛亮亮的说:“师父原来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谢谢师父。” “不过是随便做的。” 郗安笑了笑,并不计较林倾白的嘴硬,拿起筷子给林倾白布菜。 吃饭期间郗安的那双眼睛似火把一般,一直望着林倾白,林倾白放下筷子,问他:“看我做什么?” 郗安笑着说:“师父,今日是我的生辰。” “恩。” “师父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去年林倾白给郗安准备了一双靴子,前年是为他亲手做的饭菜,无论是多么寻常的礼物,但是在郗安收到惊喜的时总是开心的。 林倾白望着郗安目光熠熠的样子,买了一个关子,说:“吃完饭再给你。” 说完林倾白垂着眼睛继续吃饭,没有说话。 郗安却是吃了两口,又开始耐不住的问道:“师父,是什么礼物?” “吃饭。” 林倾白都这样说了,郗安只能不甘心的埋下头吃饭。 林倾白看着郗安这副模样,眼底泛起了笑意,心中默默的说了两个字。 小孩。 这顿饭吃了没多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那叫声尖利,还带着浓烈的哭腔,听着很是凄惨。 郗安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目光沉了下来。 林倾白吃饭的筷子顿了顿,喊了一句:“安儿。” “是,师父。” 郗安立刻站起身,拿起墙上的佩剑,大步出了大门。 - 郗安带了几个侍卫赶往了后山 已经是日暮将落时,树林中光线很暗。 循着声音,他们在树林深处看见了四五个高壮的男人,正在围着一个女子。 女人的嘴巴被人捂住,躺在雪地中,只露出了一双红的快要滴血的泪眼,即便是被几个男人按住也依旧不停的在挣扎,如同即将被绞死的兔子,拼命的扑腾着双脚。 “妈的,这个臭丫头力气还挺大的,给老子肩膀都咬开血了。”一个高个男人骂道。 “那是她不识好歹,没见识过大哥的厉害,等会大哥骑在她身上,定给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旁边的瘦子一脸谄媚的说道。 哪个男人能经得住这样的夸。 为首的高个男人高兴了,抬手就开始解裤腰带,一边解一边大喝道:“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制不住,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 其他的人立刻松开了制住女子的手,女子立刻缩起了身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哭喘着不端着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的哭声不仅没有让男人放过他,反让男人们红了眼睛,更加兴奋的扑向了她。 “啊——”女子抱住了头,尖叫了一声。 这时一阵热流噗的一声喷洒到了她的手背上,继而便是良久的寂静。 女子颤颤的睁开眼,一点点的将手拿了下来,她呆愣的望着手背上的鲜红的血色,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反应。 “大哥!” “老大!” 叫声让女子回过神来,她一点点的抬起头,双眸茫然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郗安一身玄色大氅,背影劲瘦,持剑的手腕骨骼分明,而剑锋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入了高个子山贼的喉咙。 那山贼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见一道黑影而过,脖颈中就插 进了一把利剑。 他的喉咙一上一下还在拼命的喘息,嗓子里发出唔唔的声音,血却笔直的喷射而出,飞溅到了郗安的身上。 郗安啧了一声,很是嫌弃,抬手干脆的将剑抽了回来。 山贼庞然的身体轰隆一声仰倒在地上。 灰尘四起,他眼睛大睁,眼球里的青筋暴起,一副死不瞑目之状,血顺着喉咙的那个窟窿如泉涌一般咕嘟嘟的流,不一会就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剩下的山贼都吓懵了,他们也算是杀人无数,却从未见过下手如此狠的。 几个人一见这架势转身就想跑。 丛林间又有侍卫围了过来,拿着刀剑将几人困在了中间。 几个山贼一见走投无路,立刻就跪了下来,双手作揖的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们也是被逼不得已的!”那个瘦子指着已经死了的山贼,焦急的解释道:“我们都是他逼得!都是被他逼的,好汉饶命啊!我们以后不敢了!” 看着这几人声泪俱下的忏悔模样,带头的侍卫犹豫的看着郗安问道:“少爷,要不我们先把这些人带回去给王爷审问?” 郗安站在树下的黑影中,脸上的光被遮的半明半昧,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他声音沉冷,只说了两个字:“杀了。” 一听郗安这样说,那个山贼浑身一僵,立刻爬到了侍卫首领面前,不停的叩头求饶。 “求求你,饶我们一命!” “我们也是被逼的!” 侍卫首领望着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几人,不赞同郗安这样的处理方式,与郗安商量道:“少爷,若是真如他们所说,是被人逼迫,那罪不至死,还是先带回去审一审再说。” “.......” “若是王爷知道了,定会怪责。”首领将林倾白搬了出来,想要让郗安冷静一些。 郗安眼眸里泛着血光,懒得再多说一句废话,只见他握剑的手一紧,两步上前抬手将一山贼从背后刺死,一个转身,反手又连砍下了另一人的脑袋。 最后他拎着那把血淋淋的剑,一脚将瘦子从背后踩在地上。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被杀的两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变成了头首分离的尸体。 瘦子被他踩的动弹不懂,脸贴在地上,他愣了愣,睁大了眼睛正对上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啊啊啊啊啊啊!” 瘦子崩溃的嘶声尖叫,身子像是案板上即将被砍掉脑袋的鱼一般,死命的扑腾。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我错了啊!!”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真吵.......”郗安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他垂下头,缓缓的将剑杵在地上,探入了瘦子大张的嘴里,手腕轻轻一剜,便将瘦子的舌头给割了下来。 “唔!!!” 瘦子痛的双手在地上乱抓,满口的鲜血,十指的指甲都翻了出来,指尖磨出了白骨,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呻、吟声,而裤子也瞬间湿了一大块,泛起难闻的尿骚味。 郗安的手段之残忍让周围的侍卫都惊傻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似木头一般脸色煞白的看着满地的血肉。 郗安缓缓的抬起头,他看着侍卫首领嘴巴都合不拢的愕然模样,歪了歪头,忽然嘴角勾起了笑:“姜首领,我不小心把他的舌头割了,这样你好像不能把他带回去审问了。” 姜首领的胸口粗喘着,手指紧握着手里的剑,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他望着郗安那双似湖泊般单纯的眼睛,却觉得如同置身寒冬之中,令他脊背发寒。 郗安又轻声的问道:“姜首领,人已经不能说 话了,留着也没什么用,该怎么处置呢?” 首领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上满是细汗,他声音虚喘的应道:“......把他杀了。” 郗安很满意,他握紧了将手中那把沾满热血的剑,将剑柄举到了姜首领的眼前,笑意更深的说道:“动手吧。” 姜首领又向后退了两步,郗安挑了挑眉,目光猛的一狠,问道:“姜首领莫非是不愿意?” 姜首领望着郗安的目光,心里胆寒的厉害。 他有种预感,若是今日他不将这人杀了,那么下一个死在郗安刀下的人就会是他。 疯子...... 姜首领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接过了剑,眼睛一闭将手里的剑刺了下去。 那一剑正好刺到了瘦子的心脏,瘦子浑身痉挛了两下,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郗安挑了挑眉,慢吞吞的将脚从瘦子的尸体上挪开了,替姜首领理了理衣袍的褶皱,压低了声音说:“这下你与我是共犯了,我们都不说,如何姜首领?” 姜首领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说:“.......是,少爷。” 这时身后传来细小的啜泣声,郗安才想起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早已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的魂飞魄散,她双手抱腿拼命的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惊恐的望着郗安。 郗安瞳色暗了暗,垂眸思索了一会,手里握住的剑紧了又紧,最后他还是走到女子身前蹲下。 女子被吓的立刻朝角落里缩了缩。 郗安抹了抹脸上的血,说:“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子的眼睛紧盯着郗安的脸,没有说话。 郗安长得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嘴角还带着小梨涡,与方才杀人割舌的仿佛是两个人。 而最令女子吃惊的人,待她看清郗安的脸,才发现他居然如此的年少,英俊眉眼之间还带着未退的稚气。 郗安问:“可愿跟我去寺院里疗伤?” 女子垂下眼眸,抿着嘴巴,半响才紧盯着郗安的眼睛,脸蛋微红的点了点头。 郗安笑的更好看了,朝她探出了手,说:“那跟着我走吧。” 第14章 林倾白吃完饭便去寺庙中跪拜,他跪在殿内,将一段佛经诵完之时,后门处传来了喧闹声。 断断续续的,他听见有人在喊郗安的名字。 林倾白抚了抚衣角,站起身,不远处的丫鬟上前扶住了林倾白。 跪的时间太久了,乍一站起来有些头晕,林倾白不习惯旁人的搀扶,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抚开了下人的手说:“随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后院里围满了下人和侍卫,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女子长得真漂亮啊。” “那可是,若是不漂亮能被掳了去?” “啧,你们不觉得这样看,这女子生的倒是和我们的郗安少爷般配的很啊!” “你这一说还真是,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林倾白听见这些议论声,顿下了脚步,站在后院的雕花圆门前面无表情听着。 一个丫鬟最先瞧见了林倾白出来了,立刻收起了满脸的笑意,垂下头狠狠的撞了撞身边还在说话的小丫鬟。 旁边的丫鬟也看见了林倾白,吓得身子一抖瞬间噤了声。 “王爷.......” 随着这一声唤,周围的人都侧过头看见了林倾白,瞬间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林倾白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问道:“在说什么?” 下人们无人敢答,自觉的给林倾白让开了一条路。 在众人围拢的中间,林倾白看见郗安背着一个少女走进了对面的寺殿。 女子身体轻柔,眉目如画,郗安弯下腰,轻轻的将少女放在了铺着跪垫的地上。 那个女子瞧着也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脖颈和手臂处满是伤痕淤青,穿着一身浅灰色素衣,小腿处的衣衫像是被人撕开,露出了沾着泥土的皮肤。 她应该是怕极了,一张小脸哭喘的梨花带雨,死死的拽着郗安的手腕不肯放开,就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样,瞪着水汪汪的泪眼一个劲的对郗安说:“不要走......” 郗安安抚了一句:“你已经安全了。” 然后他随口吩咐下人道:“给这位姑娘找一件衣服盖上。” 下人立刻开始跑去找衣服。 郗安想要站起身,却被女子紧紧的拉住不肯放手,郗安挑了一下眉,垂眸望着女子的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个女子便紧拽着郗安的手,哭的厉害。 林倾白站在门外,望着二人这般拉拉扯扯,一直到他感觉寒风渐大,自己刚刚暖热的手脚又变得冰冷。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终是耐不住的唤了一声。 “安儿。” 郗安转头看见林倾白,目光亮了亮,可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他抚开了女子的手,大步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二话不说的就解开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外面风寒,还在下雪,师父怎的穿着单衣就出来了。”郗安低声似在埋怨,双手却已为林倾白系好了大氅的绳子。 雪确实下的不不小,郗安出去这一会儿大氅上已经落了不少的雪,然而所有的风雪都在郗安将大氅披在林倾白肩头时,全部都抖掉了。 大氅上还带着郗安残留的热度,林倾白的身子滕然就暖和了许多。 长袍衣袖之下林倾白细白的手指紧拽着身上的大氅,在郗安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瞬间,方才身上的那股难受劲也随着淡了许多。 林倾白直接问道:“这位是哪家的姑娘?” 提到这里郗安像个小孩一样,他指了指那个女子,跟林倾白说:“这个女子是我救回来的,师父。” 林倾白没理郗安满脸想要表扬的神情,他望向了姜首领,问: “方才发生了何事?” 姜首领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表情远不如郗安来的明媚轻松,他如同经历了一场战事,胸口一起一伏,林倾白突然问话让他身子猛的战栗了一下,目光颤抖的望了郗安一眼,没有说话。 郗安便笑着接过了话:“师父,我们赶到山中时遇见这个女子正在被几个山贼欺负.......” 郗安将方才发生事情说了一遍。 在后山的深处他们发现了几个山贼正欲对女子行不轨之事。 所幸的是郗安他们赶过去的及时,这才将这名女子救了下来。 林倾白听见这些事情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些山贼现在何处?” 郗安眼睛都不眨的说道:“师父,那些山贼罪大恶极,我们到的时候还在拼命顽抗,他们带着武器,伤了我们几个侍卫,我与姜首领只能合力将他们就地处置了。” “杀了?” “是。” “一人未留?” “是。” 这下林倾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那些山贼确实可恨该杀,但是郗安如今才十四岁,在他心中还和个孩子一般。 他不想郗安这般年纪就感受到了杀人的戾气。 可习武和习文不一样。 如朝堂上的文官和武官,文官一向讲求以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怕是如今身居高位的文官,面对着皇帝口若悬河,高谈阔论,怕是自己背地连一只鸡都不敢杀。 而能站在皇帝面前的武官,哪个不是手下按着成千上万的人命,脚踩白骨累累。 杀伐果决,不留情面,这是对一个武将最高的赞扬。 虽是千万诉言流转与嘴,但最终林倾白还是颇为无奈道:“佛门圣地,要注意些。” 郗安倒是听话,他垂眸应道:“是,徒儿后来也觉得不妥,扰了师父的清静。” 说完这句话,郗安又抬起眼望着林倾白问:“师父,你生气了吗?可若是不杀了他们,我便救不回这个女子。” 林倾白想了想说:“危急情况下,可以如此。” 郗安得了夸奖,便满足的笑了。 林倾白转而望向了那名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生的确实很漂亮,一双满含水波的杏眼望着林倾白,嘴巴颤抖的说道:“小女名叫茵柳.......” 林倾白又问了几句。 从茵柳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她今年十七岁,家里原是山里的农户,前些日子山贼猖狂,杀了茵柳的爹娘,占了她家的粮食,甚至连茵柳自己也差一点被山贼抢去羞辱。 于是茵柳一路逃了出来,谁知才刚跑到半山腰就被山贼给捉住了。 那些山贼色迷心窍,险些将茵柳给强占了去,万幸这时郗安赶了过去,杀了山贼,将她给救了出来。 茵柳说道这里,抬眼怯怯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哭的是泣不成声。 林倾白察觉到茵柳的目光却是心中一紧,半响不语。 郗安说:“师父,要不先安置了她,待寒冬过去,再为她另寻出路。” 林倾白转过头,一双棕色的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郗安,问:“你认为安置在何处为好?” 郗安没想到林倾白会问他,他皱了皱眉,又认真想了想,觉得他师父一向心善,应是会将这女子安置在好地方,于是他试探的说:“.......安置在我们王府?” 林倾白瞳色立刻沉了沉,郗安明察秋毫,眉心一挑,马上开始改口:“但我细细想来,觉得安置在寺庙也是极好,或是随便寻一好人家收留,此事还请师父定夺,郗安不敢做主。” 林倾白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又默不 作声的从郗安手中抽出了手臂,全然不理郗安不明所以的目光,转过身望着那个女子,思考究竟该如何。 其实他本意是想将女子安置在府中做个丫鬟,郗安也算是猜透了他的心思。 可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茵柳的目光在林倾白和郗安的身上来回徘徊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林倾白身上。 她直起身子,爬到了林倾白身前,身板瑟瑟的叩头道:“公子,我一个人在外再无家人了,山贼还有很多同伙,他们日后定会想尽办法找到我,还求公子收留......” “求公子收留.......” 林倾白望着女子单薄的身子,半响还是心软的叹了口气说:“也是可怜人,便将她收入府中做个丫鬟吧,咳咳咳咳。” 话音刚落,林倾白就掩面咳嗽了起来 天气有些凉,他在冰天雪地里站的时间长了,又喝了些凉气,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又开始闹腾了。 郗安的反应很快,他转身站在林倾白面前挡住了寒风,替林倾白拢了拢大氅说:“外面天寒,师父身子吃不消,我扶师父回屋。” 林倾白则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挣开郗安的手,绕开了郗安自顾自的向前走。 郗安双手悬在空中,很是不解,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没什么错处,于是他两步追上前问:“师父,你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说道这里郗安的话音听着还有些委屈,林倾白缓缓顿住了脚。 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了,郗安今日只是救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回来,将人家一路背了回来,还提议将女子留在王府中。 很好,一切都做的很好。 正如下人所说,侠肝义胆,英雄救美,美事一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倾白却心烦意乱的很,尤其是他看见郗安背着茵柳回来,并小心翼翼的对待她的时候。 林倾白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如此。 他抬眸望向郗安,他的小徒弟正眼睛亮亮的望着他,眼底满是柔和。 林倾白其实知道郗安的性格脾气算不上好,只是对他的时候才会宽容忍让。 那么多年了,一直是如此。 他习惯郗安只对他一人体贴,自私的不想让他对其他人如对他一般。 郗安就像是他一直戴在胸口的玉佩,玉佩本是冰凉,却被他的体温暖的炙热,时时的护着他,哪怕林倾白知道这枚玉佩或许也可以被别人暖的炙热,或许也可以护着其他人,而他却固执的不愿和别人分享。 林倾白想到这里,自己却违心的不想承认了。 他几千年来一向性情冷淡,疏于爱恨,何曾如此小气过。 郗安那黑黝黝的眼睛还在一刻不停的望着他,似要从林倾白脸上望出什么端倪,林倾白别扭的转过头,说:“你身上血腥气太重,回去沐浴。” 郗安立刻垂下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随即皱起了眉头,确实有很大的血腥气,怪不得他师父不待见他。 得知林倾白没生气,郗安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知道了,师父,我等会回去就沐浴。” 说完郗安又虎头虎脑的想要凑到林倾白的身前,忽然又想到林倾白方才的话,他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到林倾白,便只是步履轻快的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下人走上前来,将茵柳从地上扶了起来。 茵柳虚弱的身子颤抖,连腿都站不直,她的手指轻抚在刺痛的伤痕上,回首间目光却一直紧紧随着那两个人的背影。 风雪之间,年长的大氅潺动,周身似雪,身子骨单薄的仿佛 随时会被吹走。 而年少的却跟在他身后,时时的护着他。 二人步履款款,踏向不远处大门紧闭的殿堂。 高堂素雅古寂,偶有传来古钟阵阵,与寺庙喧闹拥挤的前院截然不同,瞧着便知只有身份非常之人才可进去祭拜。 “茵柳小姐,这边请。”一下人唤道。 茵柳目光黯了黯,跟着前人走进了寺庙中的蜿蜒小路。 第15章 晚上郗安沐浴完,连头发都湿漉漉的,就赶来敲林倾白的门。 林倾白推开门,乌发散在肩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师父,我已经沐浴了,身上没有血气了。”郗安扒在门边子上笑着说。 “恩。” 瞧着林倾白没什么反应,郗安继续道:“师父,我的生辰快要过完了。” 林倾白又恩了一声。 他自然是明白郗安是何意的,不过是惦念着晚膳时林倾白允诺他的生日礼物。 沉不住气。 林倾白转身走到案几前,随手将花瓶中的花抽了出来,递给了郗安说:“生辰礼物。” 那是一束寺庙院中开的梅花,午时下人们新采来的,花朵正艳,还泛着淡香。 很寻常,随处可采。 郗安接过梅花,却并未因为礼物的普通而不满,而是放在眼前很认真的看着,笑着说:“师父,这束梅花真好看,我很喜欢,待我回房便将它放在床头日日看着。” 林倾白望着郗安笑吟吟的笑脸,问道:“如此便满意了?” 郗安反而不解:“为何不满?” “院中满是这样的梅花,很普通。” “可这是师父送的,便不普通。” 郗安的嘴巴最是会哄林倾白,笑着的眼睛如同寒星般,闪光熠熠。 林倾白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抚了抚衣角站起身走到了身后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来一只长剑。 那把长剑模样古朴,在开鞘之时,却是锋芒展露,剑锋之处迸出精光。 一瞧便是难得一见的好兵器。 “师父.......”郗安望着那把剑,目光惊讶:“......这把剑是送我的?” “恩。” 良久的沉默后,郗安声音低沉的问:“此等好剑,师父如何寻得?” 林倾白却不愿多说这些,只是漫不经意的道:“寻得便是寻得了。” “师父,我.......” “生辰快乐。”林倾白葱细的指尖抚过那把剑,轻声说:“为师愿你日后学有所成,完成所愿。” 郗安抬眼望向林倾白。 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色的薄内衫,肩披青白的大氅,身子映在屋内晦暗的烛光中,眼底的波光轻柔的不像话。 郗安嗓间干涩,半响声音低哑的说道:“谢谢师父。” 这次的祭拜第二日结束,林倾白果然因在冷风中吹了那么一会,就染上了风寒,回到府内咳嗽不止。 引得凉瑶楚又开始不满了。 她手上给林倾白把脉,抱怨着说:“这寒冬腊月的去寺庙,说得好听是祈福,说的不好听我还以为是讨灾呢,现在可好了,我不光要照顾你们金贵的王爷,连个捡来的丫鬟都要我伺候。” 林倾白倚在床头,似没有听见凉瑶楚的冷嘲热讽。 “凉大夫,我师父怎么样了?郗安焦急问道。 凉瑶楚抬手拿着细枝毛笔给林倾白开方子,头也不抬道:“普通风寒,并不严重,等会去抓些药,一周左右便能痊愈。” 郗安听及此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凉瑶楚说:“不过我建议你这些日子别总来这里黏着他,这个风寒传染性极强,别到时候你师父好了,你又病了,没完没了。” 郗安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来照顾,我师父怎么办?” “这里有下人啊。”凉瑶楚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脑袋往后一努说道:“王府那么多下人不都是伺候王爷的,你怎么天天跟个小丫鬟一样就喜欢干一些伺候人的活......” 郗安被凉瑶楚这样说,一沉眉就要反驳。 这时林倾白抬手按住了郗 安的手,阻下了他的声音道:“安儿,你这些日子还要上山习武,就别来看望了。” 郗安没有应声。 林倾白又拍了拍他的手,嗓音温润的说:“为师无事,不必忧心。” 林倾白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清清淡淡的。 每次一到生病的时无论自己有多难受,面对郗安他说的最多的便是无事、无碍、不必担忧。 郗安垂下了眼睛,沉着声音说:“是,师父。” 林倾白生病之后,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了好几日。 郗安也谨遵林倾白的命令,没有再走进林倾白的寝室里一步。 只是每一日,给林倾白的药汤旁边的都会放上一盘深红色的山莓干。 莲姨将手里的药放到了案几上,笑着对林倾白说:“王爷,我年纪大了也算是见过不少的人,但是我还真的从未见到过哪个人对自己的师父能如此的上心。” 林倾白垂着眼眸端起了汤碗,轻轻的吹动着深棕色的汤药,没有言语。 莲姨站在一旁接着说:“王爷,您不用吹了,这汤药的温度定是放的刚刚好的,郗安少爷一大早就开始为您煎药,守着汤药放到了合适的温度,才叫我把汤药给端进来。” 林倾白眼睫颤了颤,望着汤药没有说话,抬手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涩口,苦的林倾白皱紧了眉头。 莲姨躬身收盘子,忍不住笑着说:“难得见王爷喝药如此干脆,王爷不尝一颗山莓干吗?” 林倾白掀起眼皮,不冷不淡的看了莲姨一眼说:“有什么好尝的。” 莲姨笑意更深了,转身退下了。 待殿内只剩林倾白一人,林倾白垂下了眼睫,拿起了一块山莓果脯。 山莓颜色红艳,被林倾白白皙的指尖捏着。 似雪中红,似丝缠媚。 林倾白将果脯其放入口中吮含,不一会就微微眯了眯眼睛。 有些酸。 - 又过了几日,到了郗安上山习武的日子。 林倾白的药又变成了凉瑶楚煎的。 如今的林倾白只需要看一眼汤药,就可以分辨汤药到底是谁煎的。 若是汤药的端过来的时候烫口,是凉瑶楚煎的。 而若是汤药端过来,温度适中,无需放凉就可以立即饮下,那必是郗安煎的。 一连三日,汤药都是滚烫。 到了第四日,汤药却依旧滚烫。 林倾白觉得不对,这一周中郗安习武时间只有三日。 林倾白端着有些烫手的汤碗,虽是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到了快要午时的时候,他还是走出了殿室,想要去郗安的住所看一看。 快要到郗安住的院子时,林倾白遥遥的望见有一个人影,走进了郗安的院子里。 林倾白脸色一冷,猛的站住了脚步,问红月:“如今茵柳是郗安房内的丫鬟?” 红月年岁还小,在林倾白面前也不懂收着点话。 她看着茵柳那副模样,翘了翘嘴巴,不屑道:“回王爷,并无人安排茵柳去郗安少爷的房内,是这些日子原来伺候少爷的丫鬟病了,茵柳就自告奋勇的去了,并且每次还都打扮的特别的好看.......” 这些日子,府里的丫鬟们提起茵柳是一个比一个不服。 毕竟谁不知道郗安少爷长得英俊俊秀,又文武双全,如今十四岁已经在京城里有了不小的威望。 谁若是能得到郗安少爷的喜爱,那便是如同登上云霄的野鸡,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凤凰。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郗安少爷却不是好相处的。 做事干脆,心情难测,在有些事情上他的手段甚至可以 算做狠绝。 这些年,郗安越是长大就越是如此。 比如前些日子,一个伺候郗安多年的丫鬟,不小心弄坏了王爷给郗安送的一只琉璃茶盏。 那个茶盏府里头多的是,算不上珍贵,并且郗安也很少饮茶,茶盏就是放在案几上落灰,鲜少有用到的时候。 众人原以为郗安会像以前一样,对这种小东西一笑而过。 可是那天郗安却冷着一张脸,无论那个丫鬟怎么求情,他还是将那个丫鬟关在地库中,关了足足三日。 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据说,第三日的时候少爷将那个丫鬟给放了出来,有人看见那个丫鬟浑身狼藉,衣服上沾满了秽物,精神也有些不对劲。 还有人说,那个丫鬟其实压根没能走出地库。 王府里是传的风生水起,但是无人敢将这事传入王爷的耳朵里。 谁人不知,郗安少爷只有在王爷面前是乖巧温顺的,若是被王爷知晓了此事,那就是触到了少爷的逆鳞,怕是连活命都难。 于是自此事之后,很少有丫鬟愿意去郗安的房里伺候,就算去了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了一步,就惹得郗安犯了狠。 也就是茵柳是个才来的新人,不知道这些,还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往郗安的房间里凑。 名曰是报答救命恩人,实则无非是打着那些脏算盘。 可偏生的,郗安对这个茵柳还真的不错。 每日看着茵柳从郗安的房里出来都笑的春风满面的,还有好几次郗安甚至还将茵柳留在房间里一起用了膳。 这下茵柳更加把脑袋翘得高高的。 至于其他的丫鬟牙齿都咬碎了。 红月想到这里,有些不服。 她继续说道:“有好几次,郗安少爷还留茵柳在房内用了膳,今日的早膳她就是和少爷一起.......” 说道这里,林倾白转过头,目光冷然的看着她。 红月看着林倾白似冰寒的目光,身子一抖,立刻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王爷恕罪。” 林倾白的手在宽袖之内拽紧了袖摆,问道:“今晨安儿就已经回府了?” “.........回王爷,是昨儿夜里回来的。” 林倾白这下了然。 若是茵柳和郗安一起用的早膳,倒也说得通郗安早上为什么没有煎药。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煎药这种小事,本来就该是府里的下人做,郗安应该做的事情在朝堂之上,而不该围着药炉子转圈圈。 郗安已经长大了,有些男女之情也是正常。 很正常。 林倾白这样想着,却觉得心中绞涩难耐,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就往回走。 “王爷。” 红月不解,连忙快步的跟在了林倾白的身后:“王爷,我们这就回去吗?” “给少爷准备的糕点还没给啊.......” 林倾白没理她,脚步却是越来越快。 红月跟的气喘吁吁,眼看着就快要走出庭院了。 谁知林倾白忽而又顿住了脚步。 他一袭长衣白纱的站在原地,阳光落在挺翘的鼻尖上,照的他皮肤雪亮,很是漂亮,只是眉心沉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月提了提手里的锦木餐盒,犹豫了一下,刚想要开口说话。 林倾白却猛地回过身说:“给我。” “啊?” “将餐盒给我。” 红月愣了一下,赶忙将餐盒递到了林倾白手里。 林倾白拿过餐盒,却一抚衣袖,又转过身快步朝郗安的院子里走去。 红月望着林倾白的背影怔住了,全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又追上去,喊道:“王爷。” “不必跟着我。” 红月便僵在原地,望着林倾白快步走向郗安的寝室。 过了好一会,红月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只手,自言自语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第16章 午时,书房。 案几上熏香怡然,白烟升腾。 郗安坐在案几前,手指捏着几页信纸,一一翻过,看的眉头微蹙。 这时殿门忽然被轻叩响。 郗安手上动作一顿,声音沉冷问:“谁?” 门外传来了女子娇柔的声音:“郗安少爷,是我,茵柳。” “.......” “少爷,已是午时,该到用膳的时间了。” 郗安沉着眉眼,打开了香炉的盖子,将信纸放入了炉内。 火线燃到了信纸上,氤氲的白烟抖了抖,信纸化灰,落在炉内。 郗安盖上了炉盖,这才开口说:“进。”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茵柳的手里拿着一个餐盒,笑容如嫣的走了进来。 她先是朝郗安行了一个礼,然后便驾轻就熟的将餐盒放到了案几的一旁,将餐盒里的饭菜铺开。 红红绿绿的膳食一时间放满了整个案几。 “这是我为少爷做的剁椒鱼头,酸汤米粉,辣子鸡丁.......” 茵柳一手拢着衣袖,似葱的指尖点着餐桌上的膳食介绍着。 郗安始终是没什么表情,待茵柳介绍完饭菜,说:“辛苦你了。” 便是这一句话,让茵柳脸上都浮出了红晕。 她垂着头不太敢看郗安,抿着嘴巴在郗安的身前俯着身子,从餐盒里拿出了两份碗筷,一份摆在了郗安的身前,一份摆在了郗安对面的位置。 她凑的很近,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从茵柳身上飘出,如同挥之不去的柔雾,萦绕在郗安的鼻尖。 郗安挑了一下眉,忽然笑了,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回少爷,没有用过。” 郗安说:“那便一起。” 得了郗安的允准,茵柳脸上的红晕更深,她立刻移身到郗安的对面,说:“谢少爷。” 说完茵柳就拿起了筷子,隔着案几一道的一道的替郗安布菜。 茵柳布菜做的心不在焉。 她的余光能望见郗安正单手支着头,嘴角带笑的望着她。 那双眼眸又深邃又英俊,注视着她的时候,似含着波水般的深情,只叫茵柳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都在灼烧。 啪嗒一声脆响。 茵柳没有拿稳筷子,夹起来的一块鱼肉顺着案几就落到了郗安大腿的衣摆上,落下了一块黄色的油渍。 茵柳连忙放下筷子,手忙脚乱的拿起手帕,替郗安擦大腿上的污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无妨。”郗安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在茵柳的耳边回荡,听得茵柳耳朵发烫,手上更是卖力的在郗安的大腿上擦拭着。 茵柳越擦凑的越近,正在此时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沉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茵柳只感觉郗安的身子僵了一瞬,接着她的手腕被郗安一把抓住。 郗安用的力道很重,茵柳瞬间就疼的红了眼睛。 “少爷......” 郗安一把挥开了茵柳的手腕,立刻站起身子叫了一声:“师父。” 茵柳转过身,瞧见林倾白也是吓了一跳。 是正午,烈阳刺目。 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衣,逆着光站在门口,目光似剑一般的望着他们二人。 “王爷.......”茵柳心虚极了,跪在地上,向林倾白行了一个礼。 林倾白一言未发,踏进了殿室里。 “师父,你怎么来了?我上午才去凉大夫那边询问了你的病情,凉大夫说你已经好多了,我正打算下午就去看 你。” 郗安走到林倾白身前,接过林倾白手里的餐盒,笑着说道。 “只是在房间里闷的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林倾白走到了案几前,声音淡淡的又问了一遍:“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郗安笑着应道:“茵柳给我带了膳食,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在擦地。” 林倾白睨了郗安一眼,没应声,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案几上的膳食,淡淡道:“这午膳不像是府里的厨子做出来的。”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垂眼望着跪在地上的茵柳。 也不知是为何,林倾白的话语平和,表情也很淡然,可是当他站在茵柳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茵柳时,茵柳却自己的上身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浑身都被压制的喘不过气。 她身子抖了抖,生如蚊声的应道:“回王爷,是我做的.......” 林倾白只是点了点头,绕过案几,坐在了主坐的位置说:“鲜少见到丫鬟亲自下厨准备膳食,你倒是上心了。” 茵柳头伏在地上,不敢应声。 林倾白又道:“你做的饭菜很合的安儿的口味,甚好。” 茵柳听到林倾白并无怪罪之意,猛地松了一口气,也不由的更大胆了一些,抬起眼睛望向了郗安的方向。 郗安正在为林倾白沏茶,一眼都没有望向她。 茶水才烧开,有些烫,郗安生怕会烫到他的师父,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温声说:“师父,茶水有些烫,先暖暖手再喝。” 林倾白接过茶水轻轻的吹了吹。 “师父用过午膳了吗?不如和我一起用膳?”郗安坐在林倾白的对面,问道。 “好。” 郗安便侧过头,目光凌厉的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茵柳,全然没有方才的笑意。 茵柳浑身一冷,连忙起身说:“奴才告退。” 茵柳快步的退出了书房,轻声的将殿门合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郗安与林倾白二人。 郗安转过头抬手去拿林倾白带来的餐盒,笑吟吟的说:“师父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一些你爱吃的糕点,等吃完了饭再吃。” 郗安这才不甘心的缩回了手,转而垂着头看向了摆在桌上的餐食,喊道:“来人。” 门外立刻有下人走了进来。 郗安指着桌子上的膳食说:“将这些全部倒了,换上清淡的菜。” “是。”下人领了命令,正要转身走。 林倾白却开口制止:“不用换了。” 郗安不解:“师父怎么了?” “茵柳姑娘辛苦做的菜,何必浪费。”林倾白说的漫不经心,拿起筷子夹起了一筷子的剁椒鱼头。 那个鱼头上全是红辣椒,郗安眼疾手快的握住了林倾白的手腕,说:“师父,这个菜辣,你吃不得,我让下人换些清淡的。” 林倾白却不动声色的说:“连府里的丫鬟都知你爱吃辣菜,今日是我到你的房内吃饭,不必为了我反而委屈了自己。” 说完林倾白抚开了郗安的手,垂下眼睛似真的要吃下这些菜。 郗安却察觉到不对,他更用力的握着林倾白的手,皱眉问:“师父,你今日怎么了?” “........” 林倾白性格冷淡,对什么都不上心,更不会执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要是往时,郗安让换菜,他定不会说些什么。 而今日林倾白却少有的固执,似非要吃了这些饭菜不可。 郗安又道:“我从未觉得委屈过。” “.......” “当初是师父在我快要的饿死的时候将我捡了回家,若不 是有师父在我怕是早就饿死在寺庙的大门口,我今日一切都是师父所赐.......以后师父不要再提委屈二字了,我当不起。” 郗安说话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都异常的笃定。 林倾白望着郗安的双眸,忽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郗安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按着林倾白的手腕,低下声音说:“师父若是不想换菜便不换了,我替师父涮菜。” 郗安抬手拿起了放在案几上的茶壶,倒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水,不等林倾白说什么就夹起了一筷子的饭菜方才热水里涮。 林倾白望着碗里被洗的发白的鱼肉良久无言,最后夹起放进了嘴里。 这样清洗过的饭菜并不好吃,不光是辣味被水涮走了,就连菜本身的咸味香味都一并没有了,如同在嚼一块没有任何味道的纸。 林倾白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捏的手指骨节都在发白。 郗安听话懂事,一切都以他为先,就像莲姨说的,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徒弟可以对师父那么好。 林倾白忽然不明白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 他分明是想他的小徒弟了,他想要和他一起吃一顿饭,多看看他。 而并非如现在这般,因为一句话气氛僵持成这样。 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给郗安送了一顿饭,至于吗?谁家的少爷身边没有几个好看的小丫鬟。 别人都行,怎么轮到郗安就不行了? 林倾白在你在恼些什么? 莫名其妙,不知所想。 林倾白虽是这样想着,心中却像是梗了一条鱼刺一般,吐不出又咽不下去,更令他烦扰的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绪,更不知所来的缘由为何。 殿里很安静,往日总是爱围着他说话的郗安此时也一言不发。 林倾白味同嚼蜡的吞咽着食物,思量了许多,最终低声说了一句话:“你如今还小,心还未定......” 郗安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抬眼望向了林倾白。 他看见林倾白咬着嘴巴,半响又说:“男子还未立业,不当在此时被儿女情长分了心思。” 说完这句话,林倾白低垂着眼眸等了一会,却并未等到郗安的回应。 他的睫毛颤了颤,又在想是不是自己言多了,立刻补了一句:“此乃你的私事,为师本不该多言这些,仅言尽于此。” 林倾白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欲走,手腕却被郗安一把按住了。 耳边却忽然响起了郗安的一声笑。 林倾白抬起了眼睛,看见郗安正眉眼带笑的望着他,也不知这个坏小子又有什么好开心的,在笑些什么。 那眉眼笑的弯弯的,跟个小月牙一样亮闪闪的,再也不见方才的沉寂失落,笑着说:“原来师父是在关心我。” 他拽过林倾白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慢慢的暖着,顾左言他的笑着问:“师父,你来了之后我特意烧旺了炉火,还刚吃完热汤热饭,你怎么手还是那么凉?” 林倾白的手别扭的在郗安的掌心挣扎了两下,奈何郗安将他的手握的太紧,他只能嘴硬的说:“我不冷。” 郗安又笑了笑,他低下头一下下搓暖着林倾白的手,说道:“师父,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的前途好,你放心好了,如今边境局势未定,朝堂官员人心不定,很多人都觊觎着师父手中的权位,我无心于男女情爱,更不会对旁人有情。” 林倾白听闻郗安这样说,才觉得手上暖和了一些。 “师父,我听话吗?” 还没正经两秒,郗安就凑到林倾白面前讨夸奖。 林倾白垂眸望着郗安紧握着他的那只手,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一般。” 第17章 正月十八,初雪未化,天也未亮,林倾白便起身去上朝了。 林倾白的身体不好,在朝堂之上很难站上几个时辰,于是皇帝就允准林倾白非重大事情可以不上朝。 今日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最近几年北方的边境战乱不断,赤熯族屡次冒犯,已经造成边境好几座城池的百姓流离失所。 皇上派遣了好几个将军去镇守,但每次都是战起便消,战落便猖。 如此这般不仅不能真正的对赤熯族起到震慑的作用,反而劳民伤财,边境的百姓和将士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而在几日前,朝廷忽然得到了战报,赤熯族趁着寒冬再次进犯潜州,潜州城内的将士过年的过年,出游的出游,战的是猝不及防。 没有两日赤熯族就将潜州打了个城门大开,彻底的占领了潜州。 皇上收到了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当即与楚将军商议着如何对战赤熯族。 二人一致认为,一直以来的怀柔之策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于是皇上决定委派精兵强将,反守为攻,带领队伍彻底打入赤熯族的地界,重创赤熯族内部的战力,让其不敢再犯。 只是赤熯族将士生猛,此战充满了危险。 放眼整个朝堂,唯有楚将军曾在潜州领战多年,且与赤熯数次交战,无人再比楚将军更适合带领军队前去潜州。 于是楚将军主动请缨,披巾挂帅,作为此次战役的总领将军,再次远赴战场。 总领将军已定,却还缺一名副将。 今日早朝便是命众臣前来,商议是谁来担任此次战役的副将。 当皇上问出这个问题时,台下的众臣低下头,无人敢应声。 众人心知肚明,此行之险是将头拴在刀剑上舔血,九死一生。 若是大胜了,必定是朝中的功臣,可若是不胜,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到。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楚将军一样,已经年过六旬,手中兵权高握,却还愿意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远赴战场。 皇上望着朝台之下连头都不敢抬起的众臣,恨铁不成钢道:“怎么?楚将军为我朝打下了大小百场的胜仗,在战场几经生死,如此战功赫赫本应在朝中颐养天年,但是他一听赤熯族再犯我朝,立刻向朕主动请战,立下了军令状誓要让犯我朝者血债血偿,如此这般的血性,想不到我朝居然再无二人!” 皇帝的寥寥几言,说的振聋发聩,朝堂之上更是鸦雀无声,头一个比一个低的狠,除却站在最前排的楚将军,竟无一人敢直视皇上的眼睛。 “平日里各个能言善道,一到真正为国效力的时候,却连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都比不上!” “难道非要朕亲自上战场吗!”皇上的手锤了两下案几,怒的站起了身。 “陛下,臣愿随师父一同前往潜州,击退赤熯族。”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朝中响起。 众人纷纷回过头。 只见那少年脸庞俊秀冷冽,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瞧着生的应是个文官的模样,却穿着一身武官的玄衣蟒服,大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抚开衣摆,跪在了中间的大堂之上。 即便是跪着依旧身板挺直,似苍山松柏,满身的烈骨不卑不亢。 只见他拱手,嗓音坚定的再次道:“陛下,臣愿随师父一同前往潜州,击退赤熯,望陛下恩准。” 望着台下的少年,朝臣议论的声再起。 主动请缨的这个少年便是楚将军的徒弟——越辉。 有人愿意主动前往战场本是好事,可皇上却是面色无奈,没有应声。 半响,皇上才沉声说:“越辉昨日就向朕请缨上战场,他与楚将军师徒多年,年少有为,武功高强,也 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朕却并未答应,你们说说是为何?” 说道最后,皇上似累极了,叹了一口气说:“楚家忠烈世家,如今只此二人了。” 一夕之间,再无其他的声音,朝堂之下仿佛只余那楚家的一老一少。 朝中的大臣都明白皇上的意思。 朝中可用的武将并不多,而越辉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是一个可塑之才,加之他又是楚将军的徒弟,二人在默契和配合上都无人能及。 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却不是最好的人选。 楚将军原本有妻有子,只是在九年前,朝中一手握兵权的王侯,夏侯爷,觊觎皇位,与赤熯串通,通敌叛国。 楚将军就在此时带领着两个儿子驻扎在潜州,守卫边境,一驻扎就是四年。 在此期间楚将军的两个儿子纷纷战死在沙场,在得知儿子的死讯时,楚将军的妻子伤心过度,在家里含病而终,其女背起行囊前往潜州,想要再见兄长最后一面,却在路上遭匪人浅薄,最终自刎于灵山之上。 就此楚家一家人都葬送于那为期四年的战役之中,每每提及都令人唏嘘不忍。 往后的日子即便是山河平定,楚将军位高权重,也再未娶他人。 直到八年前,皇上命楚将军收越辉为徒,自此楚家才又多了一人。 此次前去潜州危险程度不低于十二年前,若是一有闪失,很有可能二人都葬身与潜州。 楚将军的一生都奉在战场之上,无论是谁,也无脸说出让越辉和楚将军一同前往潜州的这句话。 朝廷之上,几经无言。 皇上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又是一声长叹。 纵是再为难,可是放眼整个朝堂,却也寻不到比越辉更合适的人选。 众人的眼睛都望着皇上,等着他说出旨意。 正在此时,一个更加青雉的少年声响起:“陛下,臣愿与楚将军一同前往潜州。” 第18章 随着这干脆利落的应声,郗安从队伍的末端走了出来。 众人纷纷惊目诧异,而他却是一步步的走上前,跪在越辉的身旁,拱手道:“陛下,臣愿同楚将军前往潜州。” 这下朝臣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反而是越过了众人,停在了站在最前面的林倾白身上。 只见林倾白立于皇位稍后些的盘龙柱下。 他站得太靠前,无人能够看清此时他脸上的神情。 若说越辉的年纪小,不忍心让他去战场,而郗安比越辉还要小上三岁。 年仅十四岁就愿意前往战场,此等魄力绝非常人能及。 皇上也一改方才疲倦的神情,饶有兴致的向前倾着身子,问郗安:“你愿意前去潜州?” 郗安道:“是。” “你可知此行潜州有多危险?” “臣知。” “你还年少,留在朝中有大好前程,可若是去了潜州你很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你却依旧愿意前往?”皇帝再次问道。 面对皇上此般犀利发问,郗安也并未动容,声音沉静的说:“禀皇上,我愿意。” 郗安如今虽只是个小臣,但是在面对皇上时,言语铮铮,毫无惧色。 皇上望着他满目的坚定,先是一愣,随后竟然靠坐在龙椅之上哈哈的笑了起来。 他笑了一会,目光一定喊了一声:“云王。” 林倾白走了过来,站在殿堂之中,拱手对皇上行礼道:“皇兄。” 皇上侧着头望着林倾白,笑意满面的问道:“郗爱卿说想要上战场,朕心甚慰,但他毕竟是你的徒弟,朕想问问你意下如何?” 林倾白没有急着回应皇上的话,只是缓缓的回过头望了郗安一眼。 郗安跪在地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也在望向他。 然后他冲林倾白笑了笑。 林倾白心中了然,他双手紧紧的捏着笏板,握的手心净是冷汗,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臣弟,并无意见。” “好!”皇上立刻笑了起来,对林倾白夸赞道:“云王啊,朕原以为你收了个徒弟不过是闹着玩,想不到你的徒弟还真的了不得!如此年少便懂得识大局,以后定是难得一见的可塑之才!赏!朕定要重重的赏赐云王府!” “谢皇兄。” 皇上喜极了,大声道:“楚将军,有此等英武少年与你一同前往潜州,想必是如虎添翼,你们此次前往潜州必要大败赤熯族!让那赤熯一族知我族血性,畏我族刚烈!” 楚将军踏步出列,声如洪钟道:“臣——定不辱皇上期望!” - 而后的事情如林倾白所料,郗安能够自愿请缨,正中了皇帝的下怀。 皇帝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在早朝之上将所有的事情都商议完成,赐了郗安一个不大不小的副将军职位。 下了朝之后,林倾白前脚刚回到府中,后脚便收到了皇上的旨意。 待宣旨的宦人走了后,府内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时间府内上下一片寂静。 郗安倒不觉得什么,他率先起身将林倾白从地上扶了起来。 林倾白手里拿着那卷金黄的圣旨,觉得手臂有千斤之重。 他转过身走到了案几前的主位上坐下,对下面的人说:“都退下,我想单独和郗安谈谈。” 站在殿内的下人一一退下,只留下林倾白和郗安二人。 郗安抚了抚衣摆,坐在了林倾白身侧,替林倾白倒了一盏茶,递到了他师父的身前。 林倾白却只是垂着眼睛,望着案几之上的圣旨,低声问道:“今日早朝为何主动请缨?” 郗安 放下了茶盏,神色认真的说:“因为皇上不想让越辉去潜州,想让我去。” 闻及此,林倾白闭上了眼睛。 郗安今年才十四岁,却能在须臾间就看透了君心。 如此正是印证了皇上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个难得一见的可塑之才,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甚至连跟了皇上多年的老臣都看不透。 其实皇上一开始就想让郗安前去潜州,并非越辉。 至于皇上在朝堂之上所说的什么楚家仅余此二人,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皇帝是一国的国君,他不会为了一个朝臣的生死,一个家族的覆灭而牵涉到他掌下的江山子民。 换言之,若此战役真的非楚家的那二人不可,皇上也一定会让越辉上阵。 只是有比越辉更好的人选,郗安。 这几年皇上有意重用楚将军,楚家渐渐势起,如今楚家手中的权利与林倾白不分上下。 赤熯族屡次进犯,此次战役缺不了楚将军,若是越辉跟着楚将军一同进了潜州,那么在朝中楚将军的势力将一落千丈。 天平倾斜,林倾白会再次独掌朝中大权。 唯有权利制衡,才是对皇上最有利的局面,所以越辉不能走。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郗安前去潜州,方才可以达到势力均衡。 这乃是皇上的私心。 于公而言,虽然郗安在朝中的官职不大,但是骑射技艺之高却是在京城流传已久。 若日后想要成将才,必先要让他上战场。 今日的早朝,皇上的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两席话之后,就算郗安不主动站出来请缨,皇上也会借由朝中无人可用的名号,命郗安跟随楚将军。 郗安便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与其是听从皇上的命令,还不如自己主动,还能为云王府争得一个好名声。 就像如今,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云王府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少爷,居然自愿与楚将军一起远赴潜州,与赤熯族一战。 此等胆量,此等气魄,京中无一人不称赞。 莫管外面对云王府的赞美之词是如何夸张,云王府内却是天地灰蒙。 林倾白良久无言,他的手按在那张圣旨之上,掌心的细汗浸透了圣旨的锦布。 郗安喉结滚动了两下,说:“师父,今日在早朝上,你应该主动将我推出来,这样皇上会更加信任你。” 林倾白的手指猛地握紧了圣旨的边缘,哑声的反问:“何为应该?何为不应该?” “........” “我若不想,便是不应该。” 他是林倾白,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从早朝开始,皇上提及这场战役的第一句话,林倾白就什么都明白了。 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这些林倾白全部都明白!全部都知道! 他只是....... 舍不得。 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他活了两辈子,大局为重,以人为先,这两个词一直以来都刻入了他的骨髓血肉里。 楚将军年过六旬了,依旧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的上阵杀敌,若是换做他,他也定然毫不犹豫! 只是这个人是郗安...... 他甚至无法上前走出一步,将他的小徒弟推出去。 他还那么小,甚至未及志学之年,却要提刀去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莽徒。 郗安察觉了林倾白的情绪,他探头望着林倾白,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安慰道:“师父,我一早就说过我想要当将军,若是一直都活在师父的庇护中,我这辈子怕是都无法完成所愿,这次战役正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这次战役胜 利,我回来定能在朝中崭露头角,届时有我站在师父的身边,师父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殿室里没有点起烛火,只有袅袅的炉烟在空中升起,周遭偶有伴随火炭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林倾白缓缓的抬起了头,一双漂亮的眸子不知何时泛了微红。 他眼睫轻颤,望着郗安轻声的问:“若是这次战役胜利?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胜利该当如何?” 郗安望着林倾白的泪眼愣了愣,他渐渐的收起了满脸的笑意,手上更加用力的紧握着林倾白的手,沉默良久小心翼翼的问道。 “师父,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会想我吗.......” 第19章 听见郗安问出的这句话,林倾白的心脏猛地一紧,他讳莫如深的斥了郗安一句。 “不许胡说八道。” 可是他刚斥完郗安,自己又更难过了。 他坐在原地,胸膛起伏的厉害,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一把按在了地上,被迫去面对这个残忍的问题。 郗安如果回不来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 这件事情也不能发生。 林倾白的手指紧握成拳,过了许久他才缓了缓心绪,颤颤的抬起右手捧住了郗安的脸,拇指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郗安的脸颊,眼眸里闪烁着很多很多的情绪。 不舍,心痛,担忧...... 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林倾白眼底无尽的柔光,映的他的泪眼闪烁,心头酸痛。 在那一刻,所有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郗安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他小的时候一样,脸颊轻轻的蹭着师父的手掌,乖巧的像一只小狗一样。 千言万语都梗在心口,林倾白紧咬着牙齿,眼眶却越来越红,最后他声音低柔的说:“为师在等你,不能不回来......” - 出征的日子定在二月初,时间赶得很急。 这些日子郗安频繁的赶往宫里,与楚将军一同商议出征之事,忙的甚至连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 林倾白一个人在家,总是安不下心,便同莲姨一起给郗安收拾行李,却也总是生怕落下了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了郗安出征的前一天。 那一天晚上,林倾白和郗安在宫里用的晚膳。 皇上特意为郗安和楚将军准备的践行宴,宴邀了宫中的王公大臣,桌席之间更满是山珍海味。 在皇上为二人举杯践行之后,宴席便自由了许多。 大臣之间相互交谈奉承,其中楚将军和郗安作为今日的主角,身边更是围满了人。 林倾白的身份高,又是王爷,便坐在了殿堂的高台之上,垂眼望着台下的满目热闹,却觉得自己似局外之人。 “小十啊。”皇上唤了他一声。 林倾白抬起头望向了皇上,应道:“皇兄。” “朕瞧你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担忧明日出征之事?”皇上喝的有些多了,目光朦胧的问道。 林倾白不知该作何回应,在他沉默之际,皇上大手一挥说:“小十啊,你大可放心,这次出征朕给楚将军和郗安备上了十万的兵马,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定能保护他们的安危。” 林倾白淡笑着应道:“谢皇兄。” 皇上说完这些话,又转过身和其他的王公大臣饮酒去了。 或许是林倾白太无趣了,周遭的人都在说笑,却没人与他攀谈。 只有他一人坐在位置上,不饮酒不说笑,甚至连摆在面前的佳肴都吃的很少。 林倾白又转过头 ,望向了台下的郗安。 郗安就与他截然不同。 几个大臣端着酒盏笑的殷勤的对他说话。 郗安也笑着应着,一言一句之间不失风度,谈笑间大臣们与他聊的很开心。 整个宴席气氛欢快,丝毫看不出来明日就将有十万人远赴潜州,出征战赤熯族。 林倾白垂眸望向了案几上的酒盏,抬起手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酒味生烈,入喉之间林倾白一下就红了眼睛。 林倾白来到人间就再也没有喝过酒,更不知白序的酒量如何,今日借着这个宴席,索性也放开了。 喝了第一杯之后,便有第二杯。 待郗安终于应付完那几个难缠的大臣时,抬眼望向林倾白,顿时沉下了脸色。 林倾白一 瞧就是喝多了酒,脸颊泛着淡粉色,手撑着脑袋,双眸迷迷糊糊的望着郗安。 这下郗安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 他推开了身旁大臣的推杯换盏,两步踏上了高台,走到林倾白身前蹲下了身子。 “师父。”郗安轻声的唤着林倾白。 林倾白即便是喝醉了也与往时没什么差别,只是反应稍稍的慢了一些。 他缓缓的抬起头,望向了郗安,应道:“恩?” 郗安的眉头都皱成川字,问:“师父,你喝了多少?” 看着林倾白目光恍惚,也回答不出来什么,郗安直接拿起案几上的酒壶晃了晃。 一整个酒壶竟然只余壶底的一点酒了。 郗安重重的放下了酒壶,一句话未说,转身就走到了皇上面前,拱手说了几句话。 随后他回到了林倾白身前,弯腰扶着林倾白的手臂,低声说:“师父,我们回府。” 林倾白的双眸含水,朦朦胧胧的看着高台下的繁荣灯明。 台下大臣还在饮酒作乐,不少的人目光还盯在郗安身上。 他已经醉的迷迷糊糊,却还是拍了拍郗安的手臂,小声的说:“今日是你的践行宴,不妥。“ 郗安哪里在意这些,道:“师父,今晚我还要回府准备行装,我已经向皇上说明了缘由,没什么不妥。” 听见郗安这样说,林倾白才不再多说什么。 他或许是真的喝多了酒,方才坐着的时候只是感觉头昏昏的。 现在站起来那一瞬间竟然感觉腿软脚软,连站都站不住。 林倾白的脚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郗安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林倾白窄细的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这才稳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师父,你喝多了。” 少年也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掌心滚烫的捂在林倾白腰际。 他的嗓音低沉,让林倾白即便是醉着,也知道他的小徒弟不高兴了。 就这样郗安扶着他走出了大殿,这一路上不断的有人上前给郗安和林倾白敬酒。 不论这些官员官职的大小,郗安一改方才笑意满面的样子,沉着脸对于周围人的敬酒置之不理。 在二人将要走出大殿的时候,楚将军端着酒盏走了过来,喊住了林倾白。 “云王爷。” 林倾白顿住了脚步。 在这个践行宴中,唯有皇上和楚将军不可以懈怠。 楚将军一向豪爽,只见他走到二人身前,声音洪亮笑道:“云王,怎么宴席还未结束就要先走啊?” 林倾白还未开口,郗安就先行回答道:“楚将军,我师父喝多了酒,身体不适,我已经向皇上请示先行回府。” 楚将军一瞧就喝的正兴起,满面通红,身子摇摇晃晃,并未认真听郗安说了什么。 只见他用力拍了拍郗安的肩膀,对林倾白说:“云王爷,说来惭愧啊,之前我一直对你们这种文人看不上眼,觉得你们一天天只会勾心斗角算计人心,但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教出这般英雄少年,年纪轻轻就敢上阵杀敌。这几日老夫我也自省了许久,发觉实乃是我之前识人片面,目光狭隘了。” 楚将军是个性情中人,这一番话说的甚是慷慨。 林倾白在郗安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应道:“楚将军过誉了,楚将军在外杀敌,为国征战,对我阜朝的奉献无人能出其右,我们与楚将军确是无可相比,不值一论。” 楚将军叹了口气,大手一挥说:“没有过誉!若不是有如此心性的师父,何来这般英勇的徒弟?!罢了,明日我就要再赴潜州,还不知来日能否再活着回来见王爷,我敬王爷一杯酒,往日干戈皆化在酒里, 不再提了!” 那一杯酒递在了林倾白身前,郗安向前走了一步,本是想要拦住这杯酒,却被林倾白抬手挡住了。 酒倒得很满,几乎快要溢出杯盏。 林倾白接过了楚将军手中的酒。 二人碰杯,林倾白举了举杯,将酒盏放在嘴边,闭上眼睛将酒一饮而尽。 烈酒腥辣。 饮下的那一杯酒,几乎是在瞬间就从林倾白的口中辣入了他的腹部,扯着他的腹部丝丝的泛着痛。 林倾白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异样,他轻轻的挣开郗安扶着他的手,又拿起了酒壶倒了一盏酒,随后举起杯子对楚将军说:“这杯酒,换我敬楚将军。” 这一次郗安脸更沉了,就连楚将军也顿了顿。 任谁也看的出来林倾白酒量不好,已经喝得快要站不稳了。 更何况林倾白是皇上的亲弟弟,是皇室嫡系血脉,生来清冷,宴席之上从不与人推杯换盏。 方才楚将军敬他的那杯酒,他肯饮下已经是给足了楚将军面子。 现在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回酒敬楚将军。 这番景象就连殿内众臣都纷纷侧目看向了二人,低头小声的议论着。 “师父,不可再喝了。”郗安在一旁压着声音制止。 林倾白却置之不理。 他竭力忽视了头脑的昏沉,浑身的疲软,以及胃腹的刺痛,只是双手高举着那盏酒,眉眼淡笑的说:“楚将军,郗安还年少,虽是有几分小聪明,但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经历过大场面,若是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冒犯了将军,我作为他的师父,先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林倾白身份高贵,很少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的时候,更没有如此谦卑的道过歉。 而此时他身着一袭蓝纱常服,白绸束腰,立于殿堂之内,双眸含水,一字一句艰声道:“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真遇到了艰难,还望楚将军能够看在他是我唯一的徒弟的份上,在富有余力之际保他性命.......” 郗安瞳孔猛缩了一下,他一点点的侧过头,那双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脖颈纤细,鼻梁挺翘,在四周嘈杂的喧闹中,唯有他清清淡淡,嘴角带着薄笑,满身皆是易碎之感,却好看的似雪日枝头将落的孤寒梅花。 只见他将酒盏向上敬了敬,那番的无畏好似即便他手中拿的是鸩酒,他也会笑着饮下。 “我在此先谢过楚将军,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说完,林倾白便闭上眼睛,将手中的烈酒尽数倒入口中。 一饮而尽。 第20章 楚将军听闻林倾白这样说,也愣了愣。 随后他身子摇晃两下,哈哈一笑,笑着应了林倾白的请求。 “云王爷,你放心!在战场之上,郗安便是我的兵,只要我楚政还有一口气喘,定不会弃你徒弟于不顾!” 听见楚将军这样说,林倾白悬着心才算是放下了些。 待到两盏酒饮毕,林倾白步履飘忽被郗安扶了出来。 殿外的台阶下早已停了一辆马车,宦人躬身在前引着金烛盏灯,两行丫鬟随在身后。 宫殿里灯火通明,金碧耀眼,烧了足量的暖炭,乍然一出殿门外的寒风猛地就灌了过来。 林倾白本就畏冷,被这风一吹手脚都冰凉的厉害。 他跟着郗安的脚步,缓步的下了两个台阶,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弯了弯腰,莹白的手指抚上了腹部。 郗安的反应很快,猛地顿住了脚步,侧过头问:“师父,怎么了?” 风的吹得林倾白乌发飞扬,衣袍飘扬,薄纱锦绸的衣衫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纤细消薄。 林倾白皱着眉头,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巴半响没有说出来话。 郗安将林倾白揽进怀里,冲着身后的下人大声的喊了一声:“快去传太医!” 丫鬟立刻慌慌张张的朝宫里跑。 “别去......”林倾白出声制止。 刚跑出没两步的小丫鬟又匆忙的停住脚步。 “师父。” 林倾白手腕轻颤的拍了拍郗安,小声的安抚道:“先回府,不要惊动宫里人。” 林倾白知道自己的身体,他这个破身子几乎是没有一天能够过的安生,总是这里疼哪里痒的,他忍着忍着也习惯了。 若是平时在王府里闹个小病,凉瑶楚咋咋乎乎的也就罢了。 但现在是在皇宫,他们的身后就是文武百官,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他。 他们觊觎林倾白手中的权位,面上带笑却心里藏刀。 若是今日他喝了两口酒就叫了太医,明日就有人上奏,以云王身体抱恙为由剥权。 林倾白一向思虑周全,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连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掐着指头算出了万种可能。 郗安马上就要上战场,战场之上兵权,粮草,人脉,这些东西都是决定生死的命门,林倾白必须在朝堂之上站稳脚,才能保郗安在战场之上没有后顾之忧。 郗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林倾白所虑。 他紧握着林倾白的手臂,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说:“好。” 林倾白又忍着腹痛下了两节台阶,可是每一次的跨步就像是有人在撕扯他的腹部,疼痛成倍的袭来,痛的林倾白小腿发软,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脚。 郗安眉头紧皱,一把拽过林倾白的手臂,弯下腰不由分说的将林倾白横抱了起来。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连林倾白也愣了下,下意识的抓紧了郗安的衣襟,用力的指尖都在泛白。 宫殿很高,遥遥的望着下面还有近百层台阶。 郗安的手臂却很稳,林倾白靠在他手臂上时,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健实紧绷的肌肉。 郗安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下人,冷冷的开口道:“云王爷喝多了酒,不小心崴了脚,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人传出去。” 郗安在宫里的官职虽是不大,但是他说话时的气势却让人半分都不敢反抗。 下人们纷纷垂头:“是......” 郗安便一言不发的抱着林倾白迈步走下台阶。 皇宫巍峨,青砖铺路,台阶宽阔足有百阶,每隔几阶的扶手处都燃着长明灯,夜色中泛着朦胧的暖光。 林倾 白身子单薄,被郗安抱在怀里竟毫不费力,似抱着一层轻纱一般,衣摆垂落及地,随着郗安的步履而潺潺飘动。 林倾白觉得自己真的是喝多了,他仰头望着郗安的脸颊,目光恍惚。 在昏暗的月色之下,郗安的下颚骨棱角分明,浑身充斥着不符合他年岁的压抑与威严。 林倾白心尖颤了颤,然后他抬起手主动抱住了郗安的脖颈,闭上眼睛,将脸贴在了郗安的肩头。 他用的力道很轻,像并未有半分情谊,只是怕自己从郗安身上摔下来。 可是林倾白心中清楚,他在借着酒劲放纵自己。 他的鼻尖轻嗅着郗安身上的味道,脸颊能够感受到郗安肩膀的热度。 再抱一下。 再抱一抱他的小徒弟。 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 就这样一路踏下了那冗长高耸的台阶,一路走到了马车前,郗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踏上车阶,径直的将林倾白抱上了马车。 上车后,郗安沉着声音对马夫说:“车乘的稳一点。” 马夫是个宫里的小宦人,长得瘦瘦弱弱的缩在宽大的宦服里,垂下头连连应是。 掀开车帘,马车里只有林倾白和郗安二人时,郗安脸上的寒霜瞬间都散了。 他将林倾白放在了坐垫之上,抬手握住了林倾白冰凉的双手,担忧的问:“师父,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痛了?” 林倾白确实是很痛,到了此时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他垂眸望着郗安,压着声音说:“有些......” 郗安便起身坐在了林倾白身侧,将林倾白揽在怀里,竭力的克制着林倾白身上的摇晃,另一只手拨开了林倾白按在自己胃部的手,轻轻的替林倾白按揉着他的胃部。 林倾白虚着声音说:“用些力.......” 郗安便索性将手探入了林倾白的衣摆里,用了一些力道继续按揉。 手掌之下郗安能够感受到林倾白腹部的冰凉,就算是郗安温热的手掌捂在上面,都无法暖热。 随着郗安手掌的按揉,胃部还在跳动,很不安分的折腾着他的师父。 林倾白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的肠胃不好,受了凉,吃不好,甚至是心情不好都会犯病,而他难受的时候又不喜欢旁人在旁,更抗拒他人的接触,就连凉大夫也不例外。 除了郗安。 于是郗安就跟着凉瑶楚学了很久的医术,到了如今他已经学会了简单的把脉和按摩手法。 就这样过了两刻钟,马车走出了皇宫。 在郗安的按揉下,林倾白腹部的那团冰凉且不安分的东西,渐渐的消停了下来。 马车走上了大路,车内的颠簸也渐渐平息。 郗安缓缓松开了拥着林倾白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羊皮毯子盖在林倾白的身上,手探入了毯子里,抚在林倾白的胸口处,帮林倾白顺气,问道:“师父,好些了吗?” 林倾白垂着眉眼,点了点头。 郗安松了一口气,半响低声说:“师父,以后不要喝酒了,虽是国宴,但你是皇上的亲弟弟,若是不能饮酒也无人敢劝,不必闹得这样难受。” 林倾白半倚在坐垫上,乌发散开,那一张清秀漂亮的脸显得格外的苍白。 他依旧难受,现在浑身连手腕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眸望着蹲在他身前的小徒弟。 郗安又是给他暖肚子,又是给他揉腰,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擦汗,两只手都快要忙活不过来了。 在夜色寂寥之中,林倾白的目光异常的温柔。 “安儿......”林倾白轻唤了一声。 郗安乖巧的仰起头, 眼睛在黑夜中亮闪闪的望着林倾白:“怎么了,师父?” 林倾白淡声说:“安儿,日后上了战场要听楚将军的话。” “.......” 郗安缓缓顿住了手中替林倾白揉心口的动作。 林倾白胸口起伏的厉害,说一句话便要缓上许久,却依旧是垂着眉眼,温声的对郗安说:“楚将军虽是一向与我不和,但是个直性子的人,我今日敬他一杯酒,他也允诺会救你于为难,君子一诺千金,你可放心信任于他......” 即便林倾白已经身体难受到这等地步,嗓音艰难,却依旧在担心郗安。 郗安垂下眼眸,喉结滚动了一下,半响他声音微哑的说道:“师父,我已经长大了.......” 说道这里,郗安却停住了声音,垂着头埋在黑暗中,没有继续说了。 林倾白却猜到了郗安后面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他已经十四岁了,长大了。 他会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林倾白缓缓抬起手,葱细的手指轻轻的抚着郗安毛茸茸的发顶,就像是郗安六岁时的那样。 那时候郗安还小,身高才到他腰部的位置,而如今这个孩子已经和林倾白差不多高。 他手臂比林倾白还要粗,甚至可以单手将林倾白抱起来。 他不需要林倾白再为他如此的劳心劳力,不需要林倾白再时时刻刻的护着他,不需要林倾白在为了他如此耗费心神。 车帘被风吹开一角,路边的灯火映进了林倾白漂亮的眼眸里。 林倾白垂着眼眸,声音又轻又淡的说:“你在为师眼里,一直都是好孩子。” 第21章 林倾白一向隐忍,坐在马车上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阵阵恶心想吐,却还是一路撑到了回府。 府门口早就围了一群的下人候着,一见林倾白回来了就蜂拥的凑过来,又是递手炉,又是问候。 最后看见郗安黑着一张脸,才停止了问候。 林倾白的脸色很难看,连路都走不稳。 郗安一路将他扶进卧房里,待只剩他们二人之时,林倾白就忍不住了,他紧捂着嘴巴,拽了拽郗安的衣袖。 郗安连忙将林倾白扶到凳子上,抬手将放在地上的青瓷唾壶拿了起来,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俯下身子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按着腹部,眼睛忍得通红,看着很是难受。 郗安皱着眉头,一下一下拍着林倾白的后背。 他的手掌清晰的感受到了林倾白脊背的消薄,好似院中刚种下的细枝丫,在他的手掌下摇摇欲坠,脊背上的两块蝴蝶骨仿佛化成了一对翅膀颤啊颤。 这个认知让郗安手下的力道猛地一缓,又拍了好一会,林倾白紧绷的后背猛地一松,俯下身子,咳嗽了两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很是艰难,细长手指捏着唾壶边缘,指尖都在发白。 郗安就站着林倾白的身侧,撑着林倾白身子,另一只手拢住林倾白垂下的乌发,一言不发,脸沉的厉害。 吐完了晚上吃的东西,林倾白还是阵阵的恶心。 郗安熟练的在林倾白的后背按了两个穴位,将林倾白扶了起来,林倾白漱了漱口,上身虚弱的倚在了椅背上,衣袖掩着嘴巴咳嗽。 “咳咳咳咳........” 郗安弯下身给林倾白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轻声问道:“师父,你好点了吗?” 林倾白却没有立刻饮下那杯茶,而是垂眸望着郗安。 二人对视,林倾白眼眸含泪,嘴唇微张,红润的快要滴出血来。 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暖光映在林倾白的脸上,将他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光影,似扇子一般随着林倾白的眼睛而眨动,很是好看。 郗安仰着头望了林倾白好一会,忽然抬起手用衣袖,轻抚在了林倾白含泪的眼角,嘴巴张了张想要说话。 “师父......”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王爷,凉大夫来了。”莲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倾白连忙侧了侧脸。 郗安也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他垂下了手,转过头说:“进来。” 殿门打开,凉瑶楚随着莲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下人鱼贯而入,收拾屋子。 凉瑶楚没什么好脸色的坐在床边,手搭在林倾白的脉上探了探,又问了今晚的情况。 待郗安说完今晚发生的事情,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说:“真是嫌自己命大。” 郗安问:“凉大夫,我师父怎么样了?” “喝了酒引得腹疾犯了,死不了,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好过。”凉瑶楚说道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冷笑了一声道:“你倒好,明天就去潜州了,把你师父留给我伺候,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郗安这次难得忍气吞声,没有反驳凉瑶楚的话,只是沉默的望着他师父。 烛光闪烁,光影半明半昧的映在林倾白的脸上。 林倾白脸色苍白,乌发散在了枕间,眼眶那一抹淡红似一尾粉色的樱花。 郗安俯身在床前,将手探入了被子里,替林倾白暖着腹部那块生冷的地方。 凉瑶楚走了,莲姨站在一旁,将郗安脸上沉冷的表情都望着眼里,宽慰道:“少爷,你放心吧,凉大夫就是嘴硬心软,有她在你就放心 ,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和凉大夫会照顾好王爷。” 郗安敛下目光,说:“我知道。” 后来莲姨熬好了药,让林倾白服下之后,林倾白慢慢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见林倾白睡得熟,郗安才缓缓的收回了手。 他和莲姨生怕扰了林倾白的休息,两个人悄声的退出了卧房。 殿门合上,郗安却依旧朝殿门里望着。 莲姨看了看他,说:“少爷,晚些时候我会守在门外,凉大夫也说了王爷喝了药之后不会有事情,您明日就要远行出征,还是先回房歇息吧。” 郗安沉默了一会,这才转过身一步步的踏下了台阶。 莲姨一言不发,跟在了郗安的身后。 郗安回过头对莲姨说:“天色已晚,莲姨不必送了。” 往日莲姨会听郗安的话,可是这次莲姨却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低着声说:“少爷,我再送送你吧......” 郗安那双黑沉的眼睛望了莲姨一会,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郗安的卧房离林倾白卧房不近,走路需要走上一刻钟左右 郗安脚步不快,莲姨也一直跟着郗安的身后。 一直到郗安走到了卧房的门口,院子里的小白听见了郗安的脚步声,扑着叫着跑到了郗安的身前,抬着爪子扑着郗安的小腿。 郗安弯下腰将小白抱在了怀里,踏上了台阶,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少爷.......”莲姨喊了郗安一声,尾声带了一些哭音。 郗安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望向了莲姨。 月色透过院中的梨花树,光线昏暗,莲姨已年过六旬,在王府里忙活了大半辈子,头发白了大半,却从未有过如此局促的时候。 “怎么了,莲姨。”郗安问道。 莲姨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对郗安说,明明是眼含着眼泪,却又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声音慈祥的说道:“少爷,你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郗安顿了顿,笑着说:“我想吃莲姨坐的最拿手的肉夹馍,还有鸡汤面。” 莲姨连声的应着好好好,抬手摸了摸一把眼角,转过身往回走。 她走过长廊,走过花园,身影越来越小。 郗安却依旧侧着身望着莲姨的背影。 在郗安小的时候最喜欢牵着莲姨的手玩荡秋千,莲姨的一只手臂就可以撑住他的重量。 那时的莲姨好像很高大。 而现在莲姨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衣裙,脊背佝偻,一边搓着手一边向前走,与那些在大街小巷中身材矮小的小老太太无异。 一直到莲姨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郗安才收回了目光,他转过身推开了殿门,正欲走进去,小白却猛地抬起头,冲院子叫了两声。 郗安身子一顿,眸色生冷的回过头,望着远处院中黑色的人影,厉声喝到:“谁?” 第22章 郗安的喝声一出,树林里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会,只见茵柳低垂着脑袋从里面小步小步的走了出来,她唯唯诺诺的走到了郗安的身前,对郗安行了一个礼说:“郗安少爷。” 郗安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茵柳小心翼翼的扬起头,望向了郗安。 她今日打扮的很漂亮,眼上眉梢都勾勒了粉黛,随着眼睛的眨动显得俏丽动人,就连穿着衣衫也不是寻常的丫鬟服,而是一件淡黄色的衣裙,将少女初现的身材勾勒的曲线曼妙。 “少爷.......”茵柳弱弱的喊了郗安一声,抬脚上了台阶。 郗安的目光就随着茵柳,看着她一步步的踏进殿内,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郗安脸上没有表情,他弯下腰将小白放在地上,问道:“谁准你进来的?” “是我自己的进来的。”茵柳声音低软的说:“明日少爷就要去出征了,茵柳万般不舍。” 闻言郗安挑了一下眉,忽然歪着头笑了。 茵柳在郗安深不见底的目光里,显得无所适从,她垂下眼眸,从衣袖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红色的小布袋子,捧在手心里奉到了郗安的身前,说道:“我做了一个护身符想要送给少爷,以报当初少爷的救命之恩。” 郗安依旧没有说话。 灯光昏暗,茵柳脸蛋泛红,小步的挪到了郗安的身前,她站的距离很近,几乎要贴到郗安的身上。 茵柳怯生生的抬起头看了郗安一眼,瞧着郗安脸上还带着笑,她便更大胆了一些,小声的说:“我替少爷将护身符带上。” 说完茵柳就抬起双手,将那个护身符往郗安的脖颈上挂。 她的身体柔软,手腕上的力道更是温和,颇有一番情意绵绵的韵味。 茵柳瞧见郗安并无拒绝的意思,心中更加振奋了,她轻轻的掂起了脚尖,无比暧昧的将鼻尖凑到了郗安的脖颈处,热气萦绕在郗安的脖颈,她浅浅的闭上了眼睛,正欲吻上去。 然而下一秒,郗安轻笑了一声,抬起手一把掐住了茵柳纤细的脖子。 护身符掉落在地。 茵柳脸色突变,震惊的望着郗安。 郗安的力道很大,手背上青筋暴起,瞬间就将茵柳掐的面色通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望见郗安依旧在笑,只是眼里早已没有往日的平和,而是又阴又狠,闪着深红的血色。 茵柳不停的挣扎,双手竭力的掰着郗安的手腕,而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郗安的力气有多大,茵柳虽是比他大了三岁,但是她的力道与郗安相比如同蚍蜉撼树,半点都动摇不了。 郗安像是拎小鸡一样,掐着茵柳的脖子将她拽的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茵柳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青紫,嗓子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郗安也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只是笑着继续道:“茵柳,你以为我没有调查过你吗?” 茵柳闻言瞪大了眼睛,挣扎的更加剧烈了。 只听郗安继续说道:“你十五岁被你爹娘卖给了山里的一个傻子,你逃不了,又不甘心,于是便和山贼交易,你愿意做山贼的压寨夫人,为的就是引他们杀了傻子的一家,然而当山贼替你杀了人之后,你却逃走变卦.......” 郗安的嗓音悠悠,吐字优雅,而那一字一句却像是鬼魂一样在房间里来回的徘徊。 茵柳被吓得浑身虚汗,一张漂亮的小脸变得无比的扭曲。 只听郗安继续道:“我最讨厌两件事,一是骗我,二是利用我,你这两点都犯了,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脖颈间的力道猛地加大,茵柳被掐的眼睛翻白,眼 看着就要被掐断脖子,死在郗安的房内。 这时小白却忽然叫了起来,它扒拉着郗安的腿,对着郗安狂吠。 于此同时郗安门外传来了下人路过的脚步声声音。 “汪汪汪汪汪汪!” 那一声声的叫声就如同钟鸣一般,让郗安眼中的血色渐渐的平复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猛地一松开了掐着茵柳的手。 茵柳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郗安脸色也不好,他竭力的平复着胸口的杀意,说:“滚!” 茵柳被吓得面如土色,立刻连滚带爬的撞开了殿门。 殿门外路过的两个小丫鬟被吓得尖叫一声,先是看了一眼仓皇而逃的茵柳,转过身又看向了郗安。 殿内昏暗,郗安的眼睛在夜色中狠戾的似虎豹。 小丫鬟们吓得手脚发软,连忙低下头小跑着步子走了。 郗安立在原地,手背上青筋凸显,他闭上了双眼,十指一点点的紧握成拳。 浑身的暴戾就如同黑雾一般,萦绕在郗安身边久久不散,就连小白都躲在了床脚,晃着尾巴怯生生的不敢靠近。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郗安才睁开了眼睛,一挥衣摆转身坐在软垫上,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小白这才敢冒出头,试探的靠近郗安。 门外的风吹得烛火晃动,郗安的目光依旧很沉,说:“盯紧她,日后她若是做出出格之事,便吃了。” 小白扬起脑袋,汪了一声。 - 第二天的卯时,天蒙蒙亮,到了郗安出府的时间。 府里的人都站在了府门口,为郗安送行,就连凉瑶楚也在,却独独缺了林倾白和莲姨。 马匹栓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郗安穿着一身铠甲,身姿挺拔站在台阶上,侧目一直望着门内。 直到莲姨风风火火的赶来出来,对郗安说:“王爷昨日饮酒喝多了,今日起不来,说就不送了。” 郗安沉默了一会,说:“好。” 每个人都给郗安准备了送行礼,甚至连凉瑶楚都一脸不情愿的掏出了一个木药箱,递到了郗安的手上,别别扭扭的说道:“这不是我想给你的啊,是我怕你死在外面,你师父又要我来伺候,你最好还是保住一条小命,这个药盒里面红瓶子的是止血药,止痛药是蓝瓶子......哎真烦,里面有小纸条,你自己慢慢研究吧,吃错了也死不了。” 凉瑶楚挥了挥手,不愿多说了。 待所有的人都送完,莲姨走上前从衣袖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块雕刻着佛像的玉佩。 那块玉是乳白色,玉色清澈无丝,一瞧便是少有的上等玉。 “莲姨,这个太贵重了。”郗安推脱道。 莲姨压下了他的手,叹声道:“带上吧,这是你师父替你求的。” 郗安目光闪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他仍由莲姨将那块玉戴在脖颈上,垂着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那块翠玉,耳边不断的回响着莲姨的声音。 莲姨依旧絮絮叨叨的在说:“当初你师父大冬天执意要上山就是为了给你求一块护身的玉佩......." “安儿,这块玉你一定要带好了,王爷嘱咐了让让你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 郗安听着莲姨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去问,若是师父一大早能将这块玉佩交到莲姨的手上,又为什么不愿意来最后送他出府。 直到莲姨说到最后,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双手紧握着郗安的手,声音变了调的说:“安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王爷的身体不好,你就是你师父的命啊.......” 说完这句话莲姨就说不下去了,她慢慢的背过身,抬手抹着眼泪。 到了卯时一刻,郗安该走了。 他垂下眼帘,将那块玉佩放在衣襟里,说:“莲姨,照顾好我的师父.......” 郗安一向不是个话多的人,平时也只是在林倾白面前爱说笑些,如今却是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了。 直到古钟敲响,钟鸣之声在京城里回荡阵阵。 郗安该走了。 他还需到皇宫与大军会和,饮下皇上的立功酒,与大军一同策马出京。 郗安踏出了府门,对众人拱手道:“保重。” “少爷,一路小心。” “少爷,保重啊!” 不舍的声音还在身后,郗安却已翻身上马,只听驾的一声叱喝,马鸣冲天。 少年衣襟飞扬,意气风发,纵马飞驰向远方。 第23章 卯时三刻,莲姨回到了林倾白的卧房。 林倾白早已经起身,衣着整齐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目光却淡淡的望着窗外。 莲姨悄声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边。 明明声音已经很小了,可是林倾白还是察觉到了,他缓缓转过头,问道:“走了?” 莲姨眼角的红未散,答道:“走了。” 林倾白又是一阵沉默不语。 到了辰时,京城里忽而传来一阵号角声,那声音古道明亮,独有千军万马之势,随后便是鞭炮声、鼓声、马蹄声、议论声,引得京城里人声鼎沸。 这是出征的军队从京城里出发了。 林倾白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他想象到郗安穿着一身银色铠甲,骑在骏马之上,从大街小巷的飞驰而过,战甲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挥鞭在上万将士之前,气宇轩昂,满身都是少年磨不灭的英气。 那一定是万人瞩目,闪闪发光,却是在林倾白触手却摸不到的高度。 林倾白闭上眼睛,忽然他低声的唤了一声:“莲姨。” “王爷,我在。”莲姨连忙应着。 “郗安已经长大了,去战场上磨练磨练应该是一件好事。” 林倾白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而后他又似急需要征求人的认可一般,问莲姨说:“是不是?” 莲姨望着林倾白这番失魂的模样,竭力的忍着哭腔,笑着应道:“是王爷,少爷早就长大了,去战场磨练磨练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好事情,是好事情。” 莲姨重复的对林倾白说着好事情,像是多说几遍,这件事情就真的会成为好事情。 这句话好似真的安慰到了林倾白,眉眼间这才稍稍褪下了担忧与忧愁,他垂下眉眼想要笑一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只是低声道:“那便好......” - 郗安走了之后日子,王府里好似空了些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少。 院中的依旧在开,只是林倾白再无赏花的心。 又是一年新年。 一如往年一般,白雪覆城,即便在这般寒冬,京城依旧热闹。 每每到新年,林倾白都是在寺庙中度过。 京城平静祥和,而边疆却并不太平。 今年是大军出征的第二年,楚将军能力非凡,仅仅这两年间,他已经领兵深入赤熯族腹地,收服了大大小小近十个赤熯族的部落,鲜有败绩。 每每战报回来,皇上都是满脸的笑意,连带着越辉和林倾白都收到了不少的封赏。 只是林倾白心中清楚,满天下的人所要所听皆是战报上“大捷”二字。 而后呢? 如今正是寒冬,潜州那边大雪封山,比京城要冷上数倍,在如此之境能够打胜生在北方的赤熯族又谈何容易。 林倾白曾经不信神佛,在仙界之时他独自一人立身在云巅,翻手浮云间无处不可得,只信自己。 而如今林倾白却频频来到寺庙,一待便是许久。 辰时,用完早膳,莲姨走了进来,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是正月初六。”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我知。” 瞧着林倾白兴致不高,莲姨从衣袖里掏了掏,笑着递给了林倾白一封书信。 林倾白看见那封信,久未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瞬的柔和。 就连原本窝在墙角昏昏欲睡的小白也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便将小白抱在了怀里,又将案几上的烛光点亮了一些,缓缓的展开了书信。 林倾白细长的手指捏着那几张纸,一看便是许久。 热 茶的白烟氤氲,又渐渐的凉了下来。 林倾白这才将信缓缓的放在案几上。 淡黄色的纸上,郗安的字迹也愈发的成熟,比他十四岁的时候更加的有力潇洒。 依旧是和往常一样,郗安在信上写到了最近的近况。 他说潜州如今大雪封山,晚上洗澡时才烧开的热水,刚淋在身上就变成了冰水,冻得好几个士兵都在乱叫。 于是他们就开始比赛玩骨牌,若是输了的人就淋一桶凉水洗澡,而他每一次都是赢的,周围的小士兵如今都不敢和他玩了,见到他就绕远路走。 说着些话的时候,郗安依旧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或许是害怕林倾白担心,他又在后面写到,自己年轻身体强健,对抗这般寒意的丝毫不在话下,甚至连楚将军都夸奖他:“是个好小子!抗造!” 郗安模仿楚将军的那句话,简直是像极,林倾白甚至能想到楚将军说这句话时,用力拍打在郗安肩头的力道。 林倾白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眸色闪了闪却又暗了下来。 他怎么会不知,这是郗安想要讨他心疼,又生怕他担心。 在信的最后,郗安一如之前询问林倾白,是否安康?是否思念他? 不管前方的战况如何,郗安都从来不会在信中对林倾白提及战况 他不会对林倾白炫耀他在战场上有多英勇,更不会告诉林倾白他是否受伤,是否过的艰难。 放下手中的信,林倾白望向了窗外的鹅毛大雪,过了半响他淡声的说道:“近日是更冷了啊。” 莲姨立刻凑上前,小声问道:“王爷,您冷了吗?用不用我再加一些炭?” 林倾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潜州距离京城很远,这封信的落款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了,而十二月份的寒意远不及如今来的烈。 他如今置身的殿内,窗户紧闭,怀中捧着金丝手炉,屋内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所有的寒风都被隔绝在外,房内如同春日一般温和舒适。 哪里及郗安千万分的辛苦。 林倾白拿起那封信,指尖轻柔的将信封折叠好放回了信封里,又打开了放在案几下的一个檀木小箱子,将那封信放了进去,最后小心翼翼的上了锁。 这两年以来,郗安每一个月都会给林倾白写一封信,林倾白将每一封信都好好的收着,到了如今这个木箱已经装满了一大半。 莲姨望着林倾白的动作,眼里不由的泛起了水光。 她越是上了年纪之后,就越是爱哭。 莲姨自知不妥,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依旧是满面笑意的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是少爷的生辰,您若是在今日将替他准备的礼物寄给他,他定会欢喜。” 林倾白点了点头,对莲姨说:“将东西拿来吧。” 莲姨立刻转过身,走到了衣橱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了一身银甲,随后放到了林倾白的案几上。 银甲闪闪,如同波光粼粼的鳞片,泛着清素又耀眼的光。 这里的每一片银甲片都是林倾白高价从江南定制,工期就等了一年,又由林倾白一针一针的缝上。 虽不敢说是刀枪不入,但确实是鲜有的坚硬。 林倾白一手拢着宽袖,抬手舔笔,写下了第一句话。 ——安儿,今日正月初六。 林倾白的字迹娟秀,写完了这句话,他忽而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 笔尖悬与纸上,却久久未落。 潜州遥远,如今又天寒地冻,这封信能够寄到郗安的手里,便又是一个月之后。 今日,郗安十六了。 但在林倾白的记忆中,依旧是郗安十四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脸上还带着稚气,说话的声音也是少年的语调。 而如今他必定是高了不少,在外出征风吹日晒,也应是变黑了。 林倾白垂着眼眸望着纸张上的那句话,像是只要望着那句话就能在纸张上勾勒出如今郗安的容貌。 过了一会林倾白又落了笔,萦绕在心头的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写下了一句。 ——战场艰险,为师愿你安好。 这句话刚写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王爷!王爷!” 一个年轻的侍卫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脚上一滑险些摔了一跤。 “何事喧扰,有事情好好的说。”莲姨斥了他一句。 那侍卫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莲姨说的话,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林倾白身前。 他似乎是慌极了,声音颤抖的哑声道:“王爷,今日早朝之时,忽然传来了潜州的战报......战报上说楚将军和郗将军带着一队将士深入漠山打探漠山部落所在,却突遇伏击........” 说道这里,殿内一片死寂。 侍卫甚至连抬眼都不敢看林倾白一眼,撑着地的双手都在颤抖,强撑着继续说下去:“敌军对山势熟悉,设计引发雪崩,大批的将士葬身在漠山......楚将军和郗安两人身受重伤,纷纷坠入了山崖,将士们在山下挖了多日,已找到了楚将军的尸骨......” 侍卫的声音哀切,他的话音还未落,啪嗒一声,林倾白手中的笔坠落。 笔尖上的墨汁晕染了林倾白方才写好的那句话。 过了许久,才响起了林倾白颤抖的声音。 “郗安呢.......” 第24章 侍卫上身几乎跪伏在了地上, 后背竖起了一层层的汗毛。 他咽了咽口水说:“信使在早朝只汇报到此,皇上听闻楚将军战死脸色大变,而后斥众人退下, 二人去了御书房,至于郗将军的下落应只有皇上知晓......” 听到这里, 莲姨捂住了嘴巴, 嗓子里呜咽了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就掉了下来。 林倾白却是依旧坐在那里,双目朦胧, 脸上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他茫然的望了一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手腕的落在案几上, 居然是想要捡起毛笔, 将方才未写完的信写完。 林倾白望着那一张纸, 久久未落笔,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啊颤,笔头的一大滴墨汁落在了纸上。 墨迹晕染开来, 一张纸被染的又脏又乱。 林倾白有些急了, 他方才是想到了一句话, 想要告诉郗安的,为何忽然就想不起来了。 郗安还在潜州等着他的回信。 今日是他的生辰, 为何自己却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想不出! 直到林倾白听见莲姨哭着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身子一顿, 望着那张纸,只能看见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不知所云。 只有“安好”二字依稀可辨。 林倾白这才犹如梦初醒, 他闭上眼睛深喘了几口气, 手中的毛笔被捏的几乎快要折断, 哑着声音说:“备车.......去皇宫。” 车子备的急,车内没有燃上火炉,更没有往日柔软的锦棉坐垫。 今日京城下着大雪,道路颠簸,车帘被吹开,风雪不断的卷入车内。 林倾白却像是感受一般,他身板挺直,垂眸闭眼,似个木头一样坐在位置上,寒风带着冬雪不断的吹到身上,原本细腻莹白的手指,此时却冻得通红。 莲姨实在是看不下去,她拿起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她哑着声音说:“王爷,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少爷若是知道,定会担心.......”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却依旧一动不动。 莲姨也是不敢再劝了。 这一路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马车就这样在雪地里歪歪扭扭的到了皇宫门口。 可是还未等踏进宫门,马车猛地歪了一下,怎么都动不了。 莲姨连忙掀开了车帘问道:“怎么不走了?” 马夫回过头焦急道:“不是不走了,今日雪大看不清路,应是轮子卡到坑里了,等一会就好!等一会就好!” 说罢,马夫便高高挥舞着鞭子,两大鞭子下去,马吠高昂,拉着纤绳拼命的向前跑,可是马车卡的太死,晃悠了两下依旧是一动不动。 “马上就好.......马上.......”马夫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扬起鞭子又是抽了马两下。 莲姨也急的厉害,她回过头对林倾白说:“王爷,我再吩咐下人寻一辆马车来,您别急。” 林倾白却未等莲姨话落,他睁开眼两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风雪又大了,大朵大朵的雪似羽毛般,翩然落在地上。 皇城巍巍,白雪茫茫,马车就立在那深红的城墙之下,竟是如蚁雀般,明明是过年的时节,可是皇宫中却是万分空寂,更无来往宾客,独有宫门口守门两行侍卫。 林倾白手撑着车板,踏下了马车,对于旁边的人说话声置之不理,他迎着风雪,踩在雪地里快步的向宫里走去。 “王爷!” 莲姨心里一慌,喊了一声,连忙也跟着下了马车。 此时莲姨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什么尊卑,她上前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臂。 林倾白的身 子单薄,被她拽的猛地回过身。 “王爷,您再等一等!马车马上就来了!我已经寻人去叫马车了!最多两刻钟!”莲姨焦急的说,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力的拉着林倾白。 她生怕自己一松手,林倾白就当真会在这漫天的大雪里,一步一步的走到皇上的宫殿里。 风声簌簌,无尽的雪花在二人之间坠落,一片雪花落在了林倾白纤长的睫毛,林倾白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红了眼眶,他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可我等不了了.......” 莲姨从未听过林倾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心口猛地一缩,定定的立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松下了不少。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一把推开了莲姨的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王爷......” “王爷!” 周围的下人都随着莲姨赶上前,不断的劝慰着林倾白,林倾白却是再未发一言,只是一直向前走。 寒风呼啸,他的乌发在雪中飞洒,衣摆涓动,大氅上的白鹤纹绣竟似要在雪中腾空飞起来一般。 雪地里很是难走,加之天寒,在踩在地上的瞬间,白雪就渗透进了鞋靴里,化成冷的刺骨的冰水,没走上几步就脚趾僵硬,雪渗到裤腿里,腿部都没了知觉。 而林倾白似全然感觉不到这些一般,依旧往前走,渐渐的那些下人竟然跟不上林倾白的步伐,只能掉的远远的跟在后面。 大约是两刻钟,终是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亮着烛光,外面有一队的侍卫巡逻,还有大太监守在门口。 林倾白走上前,那些侍卫望着林倾白这番狼狈的模样都愣了愣,太监高风当即惊呼出声:“云王爷,您这是怎么来的!怎的.......怎的身上都是雪?!” 林倾白乌发间落满了白雪,身上早已没了直觉,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哑着声音说:“我要见陛下.......” “是是是!”高风连忙应着说:“陛下现在正在议事,我进去通传一声,云王爷您等一等!等一等!” 说完高风就慌张的走进殿内,没多时高风小跑着出来说:“云王爷,陛下请您进殿!” 林倾白拉起衣摆,跨步走进了御书房,原本在里面的大臣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那些大臣迎面看见林倾白的这副模样,都纷纷惊住了。 云王爷常年白色纱衣,面容清秀,似不染尘埃的仙子般,何曾有如此狼狈之时。 最后那些大臣还是无一人敢上前同林倾白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快步的走了出去。 走过走廊,林倾白进入了御书房的内殿。 皇上正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前,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奏折,书籍,地图,而他埋身在这一堆的东西里,烦躁的在翻看着几张纸,手指一紧竟是将这几张纸撕的粉碎,扔在了地上。 “皇兄.......”林倾白叫了一声。 皇上这才抬起头,望见林倾白时瞳孔猛地一缩。 林倾白满身是雪,雪水渗透了衣服,水滴顺着衣角落下,而他冻得手指发青,浑身苍白的似也要化在这片雪中。 皇上连忙站起身说:“小十,你这是怎么弄的?!” 林倾白没有说话,他还是依着礼节,抚开了衣摆跪在了地上,只是他的身子冻得僵硬,就连跪下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很艰难。 “皇兄,我已知潜州之事,还望皇兄可以如实相告潜州的情况。”林倾白双手合礼,行礼的手冻得通红,细瘦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皇上脚步一顿,半响叹了口气,将林倾白扶了起来,说:“朕没将这事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如现在这般,如今看来你都知道了......” “还望 皇兄可以如实相告潜州的情况。” 皇上无奈极了,他回过头对下人说:“来人,将火炉烧旺一些,再给云王烧一个手炉。” 说完皇上就林倾白扶到了书桌旁的软垫上坐着,那里靠近火炉,是最暖和的地方。 林倾白身子虚弱,由着皇上的力道坐在软垫上,还没有坐住就又直起身子:“皇兄......” 林倾白这次还未开口发问,就被皇上抬手打断了。 皇上也满脸疲惫说:“楚将军战死了。” 说罢皇上便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下就压在了林倾白的胸口。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头,牙齿紧咬着下唇,无比煎熬的等着皇上后面的话。 只听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想问郗安,但朕却无法给你答案,你应该也听说了,那日他与楚将军一同前往漠山,却遇到了伏击与雪崩,一同前往的将士都埋在白雪之下,而后前往的援军在雪中只挖到了楚将军的尸骨,至于郗安.......还没有下落,恐凶多吉少。” 听完皇上的这一番话,林倾白的手中的汗已经将衣袖汗湿,他缓缓的松开了手指,一时间居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该做些什么? 他一向聪明,而现在居然需要很慢很慢去思考方才皇上说的那一番话。 没有下落...... 没有下落就是不知道是生还是死。 雪崩,所有的将士都被埋在了雪下面,跟郗安一同坠崖的楚将军已经逝世了。 那郗安呢? 凶多吉少。 直到林倾白尝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他才松开了紧咬着嘴唇的牙齿,如同钝锈的石磨般,终于有了一点点的反应。 他忽略了皇上后半句的凶多吉少,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说:“没有下落便好.......” 皇上看这个林倾白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叹了一口气。 楚将军去世的突然,潜州军心动荡,这让原本对阜朝有利战局,转瞬坍塌。 朝中大臣都在焦头烂额,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清理战场,再找一个能够稳住战局的人前往潜州,及时的把控住整个局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如今在朝中放眼放去,竟难有适合前往潜州一统战局之人。 皇上与林倾白各有心事,炉火在二人发出了噼啪的烧炭声。 林倾白望着那个炉火,眼眸中映着盈盈的火光,忽然他沉沉的开口问:“皇兄,楚将军的尸骨现在何处......” 一提及楚将军,皇上面色忧愁更深,他抬手搓了搓脸说:“还在潜州。事情发生的突然,信使快马加鞭的回来传信,但是距离潜州发生此事还是已经过了十四日,不过潜州那边天气寒冷,尸首也冻得住,楚将军毕竟是我阜朝的大功臣,朕方才和礼部侍郎商议过了,将他的尸首带回京城,厚葬入皇陵。” 若是往时,林倾白定会夸赞皇上仁德,如今他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望着那团火炉。 皇上顿了顿,继续道:“朕打算加派一些人手前往潜州,将楚将军的尸骨带回来,也可以帮助寻找郗将军。” 林倾白这才缓缓抬眼望向皇上,说:“.......我也去。” 皇上皱了皱眉头,说:“胡闹,你可知从京城到潜州有多远?你连从京城回府两刻钟的路程都受不住,何来近两个月车马劳顿?” 林倾白沉着声音反问:“那皇兄打算派何人前去潜州?” “应是越辉,毕竟他是楚将军唯一的徒弟,也算是楚家最后的一个人了。” 皇上这句话说的怅然。 林倾白收回了目光,沉默了半响,忽然他竟然低头笑了一声说:“是,他是 楚将军唯一的徒弟......” 忽然林倾白凑近了一些,抬起泛红的眼,轻颤着声音问:“可皇兄,你可曾想过我也就只有郗安这一个徒弟.......云王府也就只有我和他二人了!” 皇上怔了怔望着林倾白,炉火的暖光映到了林倾白清秀苍白的脸颊上,他眼睛一动不动的与皇上对视。 悲伤、愤怒、无助,太多的情绪含在林倾白的眼中,最终也都只化成了他含在眼中的泪。 多年来,林倾白温润,懂礼,对谁都掩着半颗心,即便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皇上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浓烈的眼神。 哪怕是他不信任他,从他的手中夺权之时,林倾白也是面色淡淡的放了手。 二人对视了半响,皇上还是受不住林倾白这番激烈情绪的目光,他挪开了眼,沉下了声音劝慰道:“小十啊,我知你现在心情,但毕竟还未寻到郗安,若是你去了潜州,等到寻到他时,发现他无恙,你却病倒了,可谓是得不偿失,你留在京城,等待结果也是一样的。”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他吸了一口气,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低声的说:“可是太慢了......” 从潜州到京城传一封书信,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就算那边有了郗安的消息,他也要等半个月才可知。 他只是怕自己若是每日这般煎熬着,怕是渡不过这半个月的时间,等不来郗安的消息。 稍晚了一些的时候,林倾白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下人们早已经候在了门口,只等林倾白一走出来莲姨就慌张的问道:“王爷,郗安少爷怎么样了?!” “王爷,有没有少爷的消息了?” 殿外的冷风太大,林倾白的身子晃悠了两下。 莲姨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目光担忧。 “郗安,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林倾白声音微哑的缓声说。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互相看了看,无一人再言语。 下落不明,便是还有希望。 但一想到潜州的那个情况,连楚将军都葬身于此,众人又都沉了脸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即便是林倾白已经在御书房里烤了半天的火,手却还是凉的像冰块一样。 马车早就在御书房前的空场子前候着,莲姨扶着林倾白踏下御书房的台阶,就遥遥的看见越辉挎着佩剑,穿着一身玄色大氅从远处踏雪而来。 他面若寒霜,走路的步子很大,也未乘马,与林倾白不同的是他即便走在雪地里,也依旧步履干练,如同走在平地一般。 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应是方才得知楚将军的死讯,从军营里赶了过来。 不过是转眼间越辉就走到了御书房门前,身上还带着一阵寒风。 下人们纷纷向越辉行礼,而越辉却宛若未闻见,他没有对林倾白行礼,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林倾白一眼,只是面色冰凉的越过林倾白,直直的走进了御书房。 上了马车,林倾白一路无言,只是目光缥缈的望着窗外。 直到快要马车快要走到云王府,林倾白才开口说道:“去青莫寺。” 莲姨看着林倾白脸色不好,她目光担忧的劝慰道:“王爷,青莫寺太远了,还需要再走上小半个时辰,您今日折腾的时间久了,加之天气寒凉,青莫寺里不如家中舒适,我们今日还是先行在府内歇息吧.......” 林倾白目光依旧是望着车外,道:“不冷,去青莫寺。” “王爷,您方才在皇宫踩了雪的衣靴都未干,怎会不冷?” “不冷。”林倾白依旧是这样说。 莲姨开口还欲再劝,却忽而听见林倾白说道:“如此这般我便觉得冷,那安儿被埋在雪里该有多 冷.......” 林倾白的声音很淡,像是如同那窗外的雪,被风吹起转眼就四处飘散了。 莲姨红着眼背过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劝林倾白的话了。 到了青莫寺,林倾白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一直跪在那尊佛像面前。 房内烛火长明,一直到了第二天辰时,房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下人,甚至连凉瑶楚都赶了过来。 林倾白昨日一天未眠,连膳食都没用,房门也打不开,只能从窗户的油皮纸处依稀的看见林倾白跪在地上消瘦的身影。 红月急的小脸通红,跺着脚对莲姨和凉瑶楚说:“昨日一晚上王爷就是如此!一动都未动,房内的炭火都快要烧完了!” 莲姨也慌了,她着急的四处张望了一圈:“王爷把门锁了,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凉瑶楚是个急性子,她怒声道:“门锁了就把门给撬开,你管他让不让你进去,若是不然他能一直在里面坐着,还没等到郗安的死活,他就先把自己熬死了你信不信。” 说完凉瑶楚也不等莲姨说什么,就走到前面的小树林里,弯着腰在地上找着什么,没过一会她就捡了一只窄细的树枝回来,将树枝插进了门缝里,只听咔哒两声门内的门锁就被顶开了。 殿门打开,只见屋内烛光闪烁,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衣,背对着殿门而跪,而那尊佛石像,高高的屹立在房内,面容带笑的俯视着殿内的一切。 凉瑶楚一向大胆泼辣,此时她看见林倾白单薄的背影,却一改方才的神色不愿进去了。 她向后退了两步,难得犹豫的说:“........我不怎么会说话,你们找个会劝人的进去。” 莲姨端着餐盒走进了殿内,她生怕会惊扰到林倾白,每一步都走的很轻。 房内的炭火确实是快要燃尽了,温度几乎与房外无异,就连小白都冻得缩在角落里,半眯着眼睛。 莲姨将一个小案几放在林倾白的身前,又将餐盒打开,每一份菜都拿出来摆好,这才轻声的叫林倾白:“王爷......” 房间里光线沉暗,林倾白的脸色很差,白的似快要透明,眼睛下面泛着青紫色,唇色也不如往时红润,而是干裂的起皮,手中执着一串佛珠,嘴里轻声的念着。 莲姨望着心疼,又轻声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这才似如梦初醒,睫毛颤了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眼模糊的望着莲姨。 莲姨已经年迈了,昨晚也是一宿未眠,眼里斥满了红血丝。 她垂下眼,拿起筷子给林倾白布菜,嘴里念叨着:“王爷,我知您现在没有胃口,但是为了身体,您多少是要吃一些......” 林倾白垂着眼眸,目光淡淡的望着那些膳食出神,却半响未动。 莲姨强撑着笑意,劝道:“王爷,郗安少爷临行前特意给我嘱咐说,王爷爱吃南瓜粥,若是王爷没有胃口,可以将南瓜粥中加一些羊奶,再配上山莓干,酸甜可口,王爷一定会吃饭的。” 小白也在这时晃着尾巴,走到了林倾白的身边卧下,舌尖轻轻的舔舐着林倾白冰凉的手背,也似在安慰他。 “王爷,你就看在郗安少爷那么懂事,你就别让他担心了.......” 莲姨红着眼睛将筷子递在林倾白手边,说:“多少吃一些吧,王爷。” 林倾白抬起头仰望着前方那尊佛像。 他俯身在石像之下,第一次觉得那尊佛像真高,几乎快要耸入房顶,耸入云端。 他望的脖子酸痛,望的眼睛干涩,就这样他仰头望了一会,又垂下眼一言不发的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府里的下人很细心,知道林倾白肯定没有食欲,准备的都是一些他 爱吃的清淡小食。 而往日那些美味的膳食,什么羊奶南瓜粥,什么酸甜的山莓干,林倾白却尝不出任何的味道,只是麻木的吞咽着。 每一口下肚的食物都能激起他胃腹阵阵翻搅恶心,可是他却不动声色。 看着林倾白吃完了东西,莲姨终于松下来一口气,她埋头开始收拾案几上的碗碟,却听林倾白说:“莲姨,帮我把写给郗安的回信寄出去,还有他的生辰礼物。” 莲姨一愣,连忙应着:“好,好.......” 林倾白又淡声说了一句:“莲姨,你辛苦了。” 林倾白的嗓音有些哑,但是却依旧清润好听,当他轻声说话时,声音就如同那炉香飘出的氤氲白烟,在空寂的佛殿里萦绕升腾。 莲姨没有抬头,她垂着头又继续开始收拾着东西,声音却是变了调:“我不辛苦,不辛苦......” 原本府里众人以为经过这件事之后,林倾白会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睡。 莲姨都生怕林倾白先将自己熬垮了,可是没有想到,林倾白吃完了这顿饭后就变的与往常无异。 他住在寺庙里面,早上辰时起床用早膳,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与佛祖面对而坐。 其他的时间该睡觉睡觉,该用膳用膳,也没有出现过身体不适的情况,这倒是让凉瑶楚和莲姨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林倾白原本就不多的话,如今却更少了。 就这样,一连多日林倾白都是如此,住在寺庙里远离朝堂。 而在此期间,朝中的却是风云起伏。 楚将军的死,给了整个朝堂莫大的打击,整个阜朝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 原本已经被打回老巢的赤熯族,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的朝潜州进攻。 皇上本是想要派越辉前往潜州,处理战乱。 然而就在越辉要出行的前两日,他所在的东大营忽然发生大火,军营里的粮草被烧,还葬身了不少的将士,损失惨重。 在皇上心中京城的布防自然比边疆更为重要,于是皇上在朝堂上发了一通怒火后,还是决定将越辉留在了京城。 潜州那边,皇上派了一位年轻的都督,并委派了数千人的军队一同前往,轻兵上阵,不要求领兵作战,只是要找到郗安,并将楚将军的尸骨带回来即可。 那一行人第二日就出了京城,赶往潜州。 即便是他们的再快,来回也要近一个月。 直到进入了春分,天气渐暖,寺庙中的桃花露出了淡粉的小花苞,庭院中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清雅的淡香。 这一日林倾白用完了早膳,一如之前一般关上了房间里的大门,将自己反锁在房内。 到了快中午时,寺庙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接着就是人声的喧闹。 林倾白对这种声音置若罔闻,继续低声的颂着佛经,直到那喧闹的声音直接来到了大门前。 砰砰砰! 重重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屋内的小白立刻直起身子,冲着门外汪汪的叫。 “王爷!王爷!” 门外的喧闹声伴随着莲姨急切的喊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林倾白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佛珠,站起身走到大门处打开了殿门。 阳光正好照到了大门处,林倾白许久呆在昏暗的房间里,被刺的眯了眯眼睛,待他缓过了一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门外站满了人。 莲姨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抬手抹着眼泪。 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那个将士走到了林倾白身前,跪地行礼,道:“云王爷我是这次随着魏都督前往潜州的将士,都督赶去皇宫复命,特命我先来给云 王爷传信,郗将军已经寻到了,生命无忧,只是受了轻伤,目前正在潜州军营休整,云王爷请放心。” 殿外的下人应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下人都红了眼睛,有的甚至压着声音哭了起来。 林倾白却没什么激动的表情,他轻声的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郗将军已经寻到了,生命无忧,只是受了轻伤,目前郗将军正在潜州军营休整,云王爷请放心。 ” 林倾白点了点头,他在众人的目光下转过身,想要走进殿里,却忽然感觉疲惫极了,紧握着殿门的手力道一松,整个人站不稳的向后倒了过去。 “云王爷!” “王爷!” 林倾白就在众人的惊呼声,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林倾白大脑纷乱,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而每一个梦中都是漫天的大雪。 他梦见他的师尊仙逝的那一天,也是下着大雪。 他与师兄弟跪在殿外的雪地上,远处钟鸣三声,师姐站在台阶之上,抬手一挥落下了一道水蓝色的结界,随着那道结界缓缓的覆盖下来,被笼罩在结界内的宫殿一点点变成了透明。 他梦见师尊仙逝后,师姐决定闭关百年,一人踏上了仙界最高的凌浮山,林倾白送她到了山下,望着师姐背着一把明月剑踏上了那高耸入云的山阶。 雪依旧在下,越下越大,越下越烈,将林倾白困在其中。 这样无尽的大雪,林倾白只遇见过一次,在噬魂岭。 林倾白挥动着手,想要落下一道避风雪的结界,却在抬手间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半分的法力。 “林倾白.......” “林倾白.......” 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耳熟,林倾白便在风雪中艰难的循着声音走着,风吹得他头发纷乱,眼睛都睁不开。 忽然一双手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颈,林倾白一顿,挣扎的抬起眼睛,看见阎秋司站在他身前。 阎秋司穿着一身黑衣,迎着风雪而立,血侵染了他的半张脸颊,似受了很重的伤。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抬起头露出了血红的眼睛,面容带笑的质问道:“林倾白,我到底有什么错?你不惜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我。” 林倾白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起伏。 阎秋司扭曲着脸庞,望着林倾白时满目皆是滔天的恨意,他咬着牙说:“林倾白,你死不足惜。” 说话间,阎秋司就抬起了手,手心燃起了一道黑色的火焰,那束火焰发出了摄人的威力,燃尽四周的风雪。 他慢声的说道:“林倾白,你去死吧。” 说完他大手一挥,将那束火焰拍入林倾白的魂丹。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却并未等到蚀骨的疼痛。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阎秋司的笑意顿在了脸上,鲜血从他口中大口大口的吐了出来,手掌的火焰也在骤然间消失。 阎秋司怔然的看着林倾白,他缓缓的低下头,心口处正正的插了一把纯白的长剑,而剑柄正握在林倾白的手中。 “林倾白.......”阎秋司嘶声喊着林倾白的名字,手上的力道恨不得将林倾白脖颈掐断。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更加用力的将剑刺入阎秋司的心脏。 滚烫的血源源不断的从阎秋司的心口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那把白洁无暇的长剑。 林倾白却是面无表情。 “林倾白,为什么啊.......”阎秋司颤抖的发问。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话,阎秋司的脸却忽然开始变化了。 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掩在漫天的风雪之下 ,仇恨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清澈,居然变成了郗安的脸。 郗安双手按在那把剑上,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为什么啊.......” 林倾白大惊,他忽然就慌的要命,方才那冷漠的表情瞬间就坍塌了,他连忙松开了握着剑的手,心疼如刀绞一般。 “安儿,安儿......”他捧起郗安的脸,竭力的用指腹擦拭着郗安嘴角的鲜血,可是那鲜血就像是怎么都擦不净的溪流,将郗安的脸糊的满是鲜血。 渐渐的郗安那双漆黑的眼眸失去了神色。 “安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安儿,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师父.......” 林倾白竭力的唤着郗安,可是郗安的脸只是软软贴在他的掌心,一如往时一般乖巧,却再未有半分的反应。 “安儿.......” “安儿!” 林倾白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浑身虚汗,胸口不停的起伏。 莲姨快步的走过来说:“王爷,你终于醒了!” 说完莲姨就叫旁边的人过来:“凉大夫,王爷醒了你快来看看!” 凉瑶楚这才走上前,拿起一块手帕搭在林倾白的手腕处,给林倾白诊脉,过了一会她收起了手帕,语气不善的对林倾白说:“你知道你昏迷了几天吗?!三天!足足三天!你这一个月日日都跪在佛寺里,膝盖都跪的淤青红肿,加之你这些日子忧思过重,严重的气血亏空,要不是我给你诊脉,我都不知道你之前都是吊着一口气活着!要是再晚一点,你连命都没了!” 凉瑶楚在一旁训斥的起劲,林倾白却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梦中回过神,梦中其他的场景林倾白都记得不真切了,唯独郗安那双满是鲜血的脸,就像是被烙在他脑中一样,只要一眨眼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过了半响,林倾白才定住神望了一圈。 他已经回到了云王府中,四周全是府中的下人在伺候,忽然他看见那个传信的将士也在,他微微的抬起手将那个将士唤了过来。 将士走到了他的床前,只听林倾白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他沙哑着嗓子问:“安儿,受了什么伤.......” 将士单腿跪在地上,道:“禀王爷,郗将军左手臂骨折,身上还有一些擦伤和冻伤。” “他伤的重不重.......”林倾白又问道。 “禀王爷,我们回京之时郗将军已经可以如常人般下地行走,王爷不必担忧,并且郗将军让我和您带一句话,他已经收到了您的信,但因双手被冻伤无法提笔回信,只是让我告诉王爷,他一切安好,王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为他担心。” 林倾白听见这些,悬在空中的那颗心,才算是沉沉的落下了。 他低声道:“那便好.......” 凉瑶楚在一旁却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她将手里的药瓶放的砰砰作响,语气不善的说:“你怎么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病的重不重?我早就说过那个臭小子命大得很!倒是你这身子板脆的,恨不得风一吹就断,现在可好被我说中了吧,那小子在那边活蹦乱跳的,你就在府里好好躺着吧,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还真的是被凉瑶楚说准了,林倾白这一病还真的是病的不轻。 他身体底子很差,对常人而言只需几天就可以痊愈的伤势,在林倾白身上却能久久不愈。 他膝盖上的伤势发炎流血,高烧低烧反反复复。 白天时林倾白昏昏沉沉,到了晚上就是梦魇不断,他还是经常梦见郗安消失在他的眼前,醒来之后是深夜,他一人躺在床上心脏砰砰的乱跳,几 乎快要将他的胸腔敲碎。 每当这时他都需要看一看郗安写的他的信。 郗安那潇洒有力的字迹就是林倾白的安神药,看着看着他的心脏就渐渐平和了下来,安稳的睡去。 时间久了,装着郗安书信的那个木盒索性就放在了林倾白的床头。 就这样一躺,林倾白就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京城为楚将军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皇帝特意命人给楚将军做了一副琉璃冰棺,可保尸身多日不变不败,楚将军被追封为护国大将军,停棺在将军府,举国悼念,众臣祭拜。 三日之后,在皇宫亲卫的护送下,将楚将军葬入皇陵,殊荣无比。 等到了林倾白可以下地行走的那日,他也收到了郗安的回信。 日子已经到了四月初,天气愈发的暖和,庭院的杜鹃花开得正艳,清风吹的湖面波光闪闪。 林倾白一人坐在庭院里,拆开了郗安的信。 郗安的这封信写的很长,之前每次都写的是两页纸,而这次却写下了足足四页。 在信中他写下了潜州的漫天大雪。 雪花飘飘攘攘的落在地上,满山之际便是白雪覆盖,而他站在漠山之巅眺望着,能够看见空中初升的朝阳,能够看见白雪覆盖的村庄,能看见边疆高耸的守墙。 他说,就这样一直望着,顺着那条路一直望下去,他好像就可以看见回家的路,看见他脚下的这篇疆土臣服在他的脚下,看见他归来时林倾白眼中温和的笑。 郗安的文笔一向不好,却在写完了这些后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思,在信中的颇有兴致的写到。 ——若我归来之时是春日,漠山云花开得最盛,我定快马加鞭献与师父。若是夏日,潜州桑莲酸甜可口。若是秋日,漠山的枫叶似火更是绝艳。可是冬日,漠山只余茫茫白雪,再无其他,我只愿归朝之时能将伴我征战的披风披在师父肩头,这样师父也是伴了我。 满满的四页纸,郗安写了塞外的景色,写了他见过的新鲜玩意,却从未在信中提及过那场雪崩,提及过他的伤势,也未提及过他对林倾白的思念。 可林倾白看着那些话,只觉得心口的思念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从胸口溢到了他的眼眶。 ——我无事,师父惦念自己,也是在惦念我。 信的最后,郗安只写下了这一句话。 只有林倾白知道,这浅浅的一句话,却是郗安在鬼门关走了那么一回,遭受了多少的难以言说的苦难。 旁人眼里只有郗将军性命无忧,如此便好。 只有林倾白在乎他伤的重不重,痛不痛,雪崩时他在哪里,是如何从雪中爬出来的,那漫山的大雪覆身的时候冷不冷? 最后只有一句,我无事。 林倾白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几张消薄的信纸,闭上眼睛,淡声说:“无事便好。” 无事便好。 - 冬日将过,春日渐来。 又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整个阜朝上到八十的老叟,下到三岁的孩子无人不知赫赫有名的郗将军。 就连孩子们玩闹之时,随口唱起的童谣都是:“东南风,西北风,不如郗将军穿着铠甲大威风,雪悠悠,雨簌簌,比不得赤熯王下跪时怕嗖嗖。” 楚将军去世之后,年仅十六岁的郗安扛起了潜州军旗。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朝中的大臣又不赞成了,纷纷上奏皇上,说郗安太过年少,在阜朝从未有过年下二十之人坐上主将之位,请求皇上再派一人坐镇潜州。 可是那日未等众臣请奏完,潜州的战报就传到京城。 郗安带了一千人马冲锋漠山,三路突击,势不可挡,攻下了漠山 部落,杀了部落首领,为楚将军还有那埋在漠山的上千将士报了仇,更是斩落了赤熯族的主力部落。 这个战报一出,朝中再无人敢多说一语。 往后的日子,潜州的战报频频。 每一次都是郗安如何英勇的击败了敌军。 林倾白未能在战场目睹郗安的风采,却能听见京城之人口口相传,郗安杀敌的时候是如何的干脆狠厉,是如何带兵一路浴血深入到赤熯族深处。 郗安所到之处另赤熯之人闻风丧胆,更有是开门献城之人,不战便降。 此番风采,比当年全盛时期的楚将军更为锋芒尖利。 只叫人纷纷称赞,郗将军是千年难遇的将才! 直到匡元十一年,冬月初二。 漠山下了初雪,郗安领兵攻到了赤熯王族,赤熯族的迪孚大将出来迎战。 那个将士身高九尺,体壮如熊,武功高强,多年守在赤熯王身侧,骑射之技可百步穿杨,刀法精湛可在挥手间横劈数人,在赤熯族可谓是赫赫有名,无人不畏。 那日郗安骑着战马,与迪孚对战,二人厮杀近百回合。 最终在太阳落山之际,二人兵马相交,郗安斩下了迪孚的头颅,悬与剑上。 失了迪孚,赤熯如同失了手足。 阜朝将士士气大震,如潮水般攻破宫闱。 而赤熯王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宫殿,双手捧着王族赤印跪在郗安身前,宣布赤熯族愿意效忠阜朝,效忠陛下。 自此为期四年的战役,大捷。 或许是送信的车马很慢,或许是远在边疆的将士都急着回朝,或许林倾白久闭深府,又或许是众人商议着要让给林倾白一个惊喜。 等到林倾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郗安已经带着众将班师回朝,抵达了京城城门。 辰时未到,林倾白就被敲门声唤醒,莲姨笑意满面的拿着一件崭新的衣衫进房。 林倾白只以为今日是上朝之日,并未上心。 只是待他的马车穿过京城街道之时,林倾白才隐隐发觉不对。 往日如此的时辰路边只有早起买菜的农人,鲜少有其他的人。 而今日路边是热闹非凡,老老少少的都聚集在街道了,比过年办年货的时候还要喧闹,众人都纷纷的挤在路两侧,不停的在张望着什么。 林倾白只是依稀从那些话语中听见什么郗将军,什么回朝。 林倾白愣了愣,恍惚间只觉得今日走的道路不像是进宫,而像是出城。 越是到城门口,越是守卫森严,站满了侍卫。 林倾白未来得及细思,马车就停了下来,他被人扶下马,心中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林倾白未问一句话,只是由着下人的指引穿过了重重侍卫,又穿过了站在城门口的众位大臣,站在最前面。 他能够听见众人的夸赞声。 那些大臣和百姓都纷纷的看向了林倾白,说道:“郗将军真的是了不起。” “都四年了,时间也过的太快了。” “当年走的时候还是个小毛孩,现在回来可就不一样了啊。” “要还是说云王爷眼光独到,若论哪家的公子少爷能有郗将军这般出众,这日后当真是要顶了楚将军之位了。” ...... 身后的刘尚书对着林倾白拱手奉承道:“云王爷,此次郗将军班师回朝,皇上特意让我等出城相迎,皇上已经在宫中摆上了宴席,就等郗将军回京相祝,这是何等的殊荣啊!郗将军未来不可估量啊!” 林倾白站在最前,没有回头没有应声。 他的身子僵硬,手也有些发冷,如同一个不会动的木板一样,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只 是定定的望着通往远处的路。 一刻钟之后,前方的丛林中传来了马蹄声。 渐渐的那马蹄声越来越轰烈,独有千军万马之势,震的地动山摇,只见尘土四起,黑压压的人马不断的逼近。 队伍最前方,那抹熟悉的人影身披深色披风,眉眼英俊,单手扯缰,风姿中有凌于众人的英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马的一声高鸣,那个男人骑在骏马之上,停在了林倾白身前。 “恭迎郗将军凯旋!!!” “恭迎郗将军凯旋!!!” “恭迎郗将军凯旋!!!” 身后众臣纷纷拱手,齐声恭迎郗将军,百姓们拥挤着守城的侍卫,想要一睹郗将军风貌。 刹那间京城沸动,羽鸟惊鸣,腾空而起。 而郗安忽视众人,在这排山倒海的应喝声中翻身下马,一边扯着自己肩头的披风,一边快步的朝林倾白走来。 在他的每一步之间,林倾白只觉得自己被冰封的心脏开始迅速的融化,快速跳动,犹如春日复苏,百草纷绿。 直至郗安走到了林倾白身前,他扯下披肩,在寒风中将披风披到了林倾白的肩头,一如他在信中所言。 ——可是冬日,漠山只余茫茫白雪,再无其他,我只愿归朝之时能将伴我征战的披风披在师父肩头,这样师父也是伴了我。 林倾白目光颤动,当那件带着郗安体温的披风盖在他肩头时,林倾白知道,这一场战争不是郗安绝处逢生。 而是他,劫后余生。 第25章 “师父, 我回来了......” 郗安在林倾白身前,低声这样说道。 郗安长高了,长得很高。 十四岁的时候, 他的身量和林倾白差不多,而如今他站在了林倾白身前, 下巴正好越过了林倾白的头顶, 比林倾白足足高了一头。 少年时郗安脸上那点婴儿肥也没有了,他的目光凌厉,下颚骨线条分明, 已经是男人成熟的模样。 好像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他站的位置距离林倾白很近,呼出的热气在林倾白的脸颊萦绕,吹的林倾白脸颊发烫。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 眼睛望着地面, 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模样, 心下却早已兵荒马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旁边的宦官走上前,将手里的一道圣旨递到了林倾白身前, 道:“云王爷, 念旨吧。” 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 抬手接下了皇旨。 郗安向后退了两步,挥开身上的衣袍铠甲, 在京城无数百姓面前, 单膝跪在了林倾白身前。 而后他身后的万千将士也纷纷下马跪地,那黑压压的一片, 足有压云见日之势, 只叫气势恢宏。 身后的百姓和朝臣也是无一人做声。 由王爷亲自念出皇上的圣旨, 这是阜朝从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 林倾白身材清瘦, 一人立于城门口,身着一袭白色的衣袍,衣袖摆动,颇有一番清淡的仙气,而肩上轻扬的深红披风唯是缀上了一抹色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明威将军郗安,骁勇善战,赤胆忠心,战赤熯大捷,以安社稷,护潜州有功,朕甚嘉之,其加封镇军大将军,统兵南营,钦此。” 郗安双手高举,沉声应道:“臣郗安,接旨。” 林倾白两步上前,将圣旨放到了他的掌心。 “谢,王爷。”郗安将圣旨紧握在手。 “恭喜郗大将军!!!” “贺喜郗大将军!!!” 那一瞬,朝臣纷纷躬身道贺,周围的百姓议论的声音哄的一声就炸开了。 在朝臣齐天的恭贺声中,百姓纷纷说道:“是镇军大将军啊!郗将军十八岁就是镇军大将军了!” “并且还统领南营,这下皇上是将半个京城都交到郗将军手里了。” “大惊小怪什么,人家郗将军在潜州领兵十万战赤熯,说不定压根没将南营放在眼里。” “郗将军是少年英才,十四岁就出征潜州,敢于那赤熯相拼,这番的骁勇,封为镇军大将军也是应得的!” “是啊,当年多少的将士奔赴潜州,都未能收服赤熯。” ...... 有的人觉得郗安年少还需历练,一步得到如此封赏有些太过。 而有些人却认为这些都是郗安应得的,只能说明皇上重用贤才乃是一代明君。 这也是皇上特意安排林倾白在城门口当着万千百姓诵读圣旨的原因。 而莫管身后声如何的大,林倾白却宛如没有听见一般,他甚至连圣旨都没有念到心里去,只是心中恍惚的厉害。 他垂眸望着郗安接过圣旨,站起身跨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前,像是往时一般扶着他的手腕,将他扶到了马车前。 与以往不同的是,郗安此次却不能同林倾白一同上马车,只能望着林倾白一步步的踏上马车。 林倾白站在车台上,回眸望向他。 郗安立于马车下,恭敬的拱手行礼道:“请王爷先行前往皇宫,臣驾马随王爷之后。” 林倾白的手在袖袍里微微一颤。 郗安的声音也变了许多。 四年前临行时,他的声音还带 着少年的清亮,而如今他的嗓音低沉。 在杀场上的这些年,将他身上的孩子气磨光,光洁的皮肤磨糙,声音也被磨出了独属于男人的低沉成熟。 听见郗安的声音,林倾白感觉自己细嫩的心脏,似在沙子里轻轻的滚过一般,痒痒的,引得他心尖发麻发颤。 林倾白喉结滚动来一下,淡声说“好”,便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这一路走的十分的热闹,城里的百姓为了一睹郗将军的风采,纷纷拥堵到了街上,人挤人车挤车,林倾白的马车被堵停了好几次。 侍卫劝阻无果,又不能动武,连马夫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让一下!让一下!” “诸位!请让一下!” “麻烦诸位让一下!!!” 林倾白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刺耳嘈杂的声音,却并未掀开帘子去看一眼。 “郗将军!是郗将军!” “郗将军果真如书中画的一般英俊!” “怎的你心动了?郗将军可还未曾婚配过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女子娇羞的声音。 “爹爹,郗将军好英勇威风啊,我以后也想要这样。” “那你还不多多习武,多多读书,郗将军小时候就天天在私塾中念书,有时候刻苦的还常常忘了吃饭的时间,你多学一学郗将军!” ——这是孩子稚气的声音。 林倾白听到这里,不自觉的轻笑了一声。 郗安何曾有过刻苦的时候? 他一向坐不住,除了读书不行,下水摸鱼上树偷蛋他干的是一个比一个精湛,读书的时候不知道偷溜出去多少次,引得林倾白每日都跟着操心。 车外鞭炮锣鼓声阵阵,时不时还有花束误砸进了林倾白的马车里。 林倾白忽然就想起了郗安六岁的那一年,他问郗安以后想要做什么? 郗安那时还小,他一仰脑袋,兴致勃勃的说道:“师父,我想要做大将军!” “为何想要当大将军?” “当将军威风啊!上次你带我去看楚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他穿着一身亮晶晶的盔甲,坐在大马上,身后跟着好多好多的士兵,所有的百姓都在为他欢呼,我也想像他一样。” “仅是这些?” “恩......也不全是。”郗安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以后我长大了,还想要保护师父,若我武功很高,做了大将军,肯定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而如今郗安已经做到了。 他也如当年的楚将军一般,甚至比楚将军更甚。 战士班师回朝,英勇的战绩传遍阜朝上下,而郗安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跟着上千的士兵,所有的百姓都在为他欢呼,满城的花束都在为他盛开。 他是阜朝的大英雄。 ....... “王爷,皇宫到了,请您下车。”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声音打断了林倾白的思绪,林倾白睁开眼睛,松开了双手紧握的手。 掌心里早已满是汗,林倾白汗水擦拭在膝盖上,站起身走下了马车。 马车早已进宫,停在了宫殿前的空地上。 林倾白下意识的回望过去,他的马车后早已没有了郗安的军队,只是寥寥几辆马车。 林倾白心里猛地空了一块,却也明白郗安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 之前他不过是林倾白的一个小徒弟,可以时时刻刻跟在林倾白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如今他是可以和林倾白平起平坐的大将军,手握兵权,深得民心,就连皇上都要对他客气三分。 今日他是这场宫宴的主 角,需要身披铠甲由正殿进门,面见圣上,而后再来到餐宴大殿。 这些都是与林倾白不同。 林倾白眸色淡了些,随着下人一同进了宫殿。 到了午时,众臣都已经就坐,皇子公主也都坐在上座,皇上从后殿走出,殿内瞬间一片寂静。 郗安是最后走上了大殿的。 他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对皇上行礼之后,坐到了林倾白的对面,首臣的位置上。 皇上今日心情很好,他举起酒杯,笑着对众人说:“今日是郗将军归朝的日子,郗将军的战绩赫赫,我就不用多说了,今日这杯酒我率众人举杯,敬郗大将军大胜归朝!” “敬郗大将军大胜归朝!!!” 众人之声紧随其后,慷慨洪亮,举杯共敬郗安。 郗安举着酒杯,沉声道:“谢陛下。” 待众人都喝完了杯中酒,在宦人的高呼声中,这场宴会正式开始。 歌女舞女走上了殿内,气氛瞬间热络无比,乐曲曼妙,众臣之间推杯换盏。 郗安自然是所有人围绕交谈的中心。 林倾白没有再饮酒,只是坐在位置上,眸色清淡的望着对面。 郗安不光是长大了,在军中这几年,酒量也是见长。 不断的有大臣朝郗安敬酒,说上一些恭维奉承的话套近乎,郗安皆是笑着应对,不一会就几杯烈酒下肚,却未见半分醉意,依旧是眸色清醒,于平时无异。 反倒是那些敬了酒的大臣们,身板摇摇晃晃的,瞧着似有些醉了。 林倾白垂眸夹菜,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几道议论的声音。 “哎,我还是第一次见郗将军,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体态魁梧的猛士,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颇有一番翩翩公子的模样,真好看。” 林倾白侧目,余光看见几个公主正在小声的议论。 那些公主还年少,正是怀春的年纪,几个人不断的朝郗安的位置张望。 “怎么,你若是喜欢,要不让父皇给你指个婚,父皇必然允准。” “哎呀!莫要胡说了,郗将军是朝中重臣,父皇才不会允我们胡闹。” “怎的是胡闹,你便说你心仪他,非他不嫁!他虽是重臣又如何,让他当个驸马爷,一脚就踏入了皇家,怎的不是便宜了他。” 这话说的那公主脸一红,连忙朝一旁久未出声的公主身上推脱道:“我还年少,配不得郗将军,静姐姐倒是和郗将军年岁相当,很相配。” 晴公主是当朝皇上的嫡女,地位崇高,容颜姣好,与方才那些妃妾之女乃是云泥之别。 而她如今已经十六,正是待嫁的年岁,传言皇上也正在为她觅合适的夫郎。 那晴公主却撇过头,干脆的说:“扯我做什么?我又不喜他。” 众人一愣,循着晴公主的目光望去,正瞧见了坐在对面的越辉。 越辉就坐在郗安身下一阶的臣位。 楚将军一去世,越辉就掌握了楚将军在朝中的所有势力,加之他本就有勇有谋,如今也是朝中难得重臣英才。 但是与郗安身边的喧闹不同,他只是一人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的笔直,抬手夹菜,身前的美人曼舞看都不看一眼。 众人都知道越辉性格冷硬,跟个冰块一样。 之前国宴上越辉也是个大红人,不断的有人上前恭迎敬酒。 可谁知越辉这个人软硬不吃,莫管什么好言好语,他连应都懒得应一句,大臣们连连在越辉这里吃了几回闭门羹,如今已经再无大臣愿意与越辉交谈客套,周围自然是冷冷清清。 瞧着晴公主在望着的人,身后的一个小公主噗嗤一声笑了,道:“我怎么忘了,静姐姐早已心有所 属,莫说是一个郗将军了,就算再来个李将军,严将军,静姐姐也是不喜的。” 这一番话倒是说中了晴公主的心思,晴公主的脸一红,连忙别过了脸,压着声音说:“胡说八道!” 那个公主却是闹得开心了,反倒是没轻没重的对比了起来:“我觉得也是,郗将军虽好,但是太锋芒毕露,更何况如今他风头正盛,京城多少姑娘都盯着他,不安全,而越将军瞧着内敛了许多,年岁也比郗将军大了三岁.......” 公主还没有说完,话音就戛然而止,她看见林倾白回过头,正望着她。 林倾白的目光中依旧是清清淡淡的,瞧着没什么情绪,却另小公主身上阵阵发寒。 “皇......皇叔。”公主连忙低下头。 周围的几个公主一怔,也都垂下头,喊道:“云皇叔。” 林倾白点了点头,淡声的说:“今日是皇上迎郗将军归朝的国宴,诸位公主说话要多加斟酌。” 说完林倾白又悠悠转过身,扶袖拿起茶盏饮了一口,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那几位公主都是一身的冷汗。 或许是这四年来郗将军的风头太盛,以至于他们都忘记郗将军的背后还站着云王爷这尊大佛。 云王爷与其他的皇家贵族不同,他手握重权,是皇上的亲弟弟,一手辅佐皇上登位,平日里又不爱喜笑,就算是皇子公主见到了他,也都会畏惧几分。 这一下再也无人敢多说半句话。 宴会之上,林倾白虽与郗安相对而坐,中间却隔着宽广的大殿,以及不断的起舞的歌女舞女。 郗安又忙于应对皇上和众臣。 如此宴会上的两个时辰,林倾白和郗安四年未见,却也未能说上一句话。 到了亥时,大臣们也都喝的差不多,宴会便也散了。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的退下了,皇上叫住了郗安,有话要与他单独聊聊。 林倾白也不便在殿内停留,??被宦人搀扶着走出了宫殿,一路上了马车。 驾车的下人问:“王爷,是否回王府?” 林倾白掀起车帘,又朝大殿望了一眼。 马车停的有些远,只能看见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台阶上长明的烛火,却看不清殿内的情形。 林倾白放下了车帘,说:“再等一等。” 这一等又是两刻钟,寒风不断的从车帘外吹进来,林倾白手中捧着暖炉都渐渐变的冰凉,前方的大殿却还未见来人。 马夫又问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外面有些冷,我们要不要先行回府?” 林倾白又朝着窗外望了一眼,手指捏紧了车帘说:“再等等。” 又是一刻钟,车外的下人也有些站不住了,林倾白瞧着远处的大殿,眸色黯了些,这才坐回到位置上说:“回府吧。” 回到了府上,府上早已被下人们装扮的喜气洋洋,只为了迎接郗安回府。 莲姨凉瑶楚还有其他的下人一早就候在了府门口。 马车停在府门口,车帘打开,林倾白从里面走下来,立刻有人上去搀扶。 众人翘首以盼,却再也没有从马车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瞧着林倾白兴致不高,大家想问却又不敢问。 莲姨扶着林倾白回到了卧房里。 林倾白洗漱后,莲姨刚要将案几上的那一盏烛火吹灭,林倾白却忽然出声:“先留着吧。” 莲姨一顿,不解道:“王爷天已经晚了,你今日操劳了一日,该早些歇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办也不迟啊。” 林倾白却依旧道:“先留着。” 莲姨知林倾白的性格,林倾白平日虽是对什么都淡淡的,像是不论何事 都入不了他的心,可若是固执起来,也是无人能动摇半分。 就像是几年前郗安出事,林倾白虽是不哭不闹,跟个无事人一样,却愣生生的是在佛寺中跪上了一个月,将自己跪的半条命都快没了,这才将他的宝贝徒弟给盼了回来。 莲姨不再多语,留着那盏暗灯躬身走出了卧房,将殿门合上。 殿内空荡寂静。 林倾白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墙壁,只觉得心中焦躁难安,睡也睡不着,却又不知道燥结在什么地方。 他索性就坐起了身,拿起放在床边的木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郗安写给他的回信,早一些的书信纸张已经泛黄,林倾白想着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看一看这些信或许就能睡着了。 可是这一次与往时又不同了。 他望着那些信件,不仅没有丝毫的困意,反而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激的他手心都冒出了层层的汗,将信纸染的湿漉漉的。 林倾白意识到后,立刻放下了信件,擦了擦手掌的汗不再多去触碰一下,只是垂着眼眸望着信件发呆。 夜已经深了,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敲门声并不大,像是怕惊扰了林倾白一般,只是敲了两下。 林倾白却是一惊,他抬起头,连问一下都没问,一把拽起来了衣架上的白色外衫,盖在肩头就快步走上前,打开了殿门。 殿门外的寒风忽的一声闯了进来,白雪飞进,乍然间吹开了林倾白垂在鬓边的乌发,而不足一瞬就有人跨步走上前,将冷风都挡了下来,一阵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下一秒,林倾白被猛地拽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淡淡的酒气带着郗安身上的温热扑面而来,紧紧的将林倾白包裹在其中。 林倾白身子一下就僵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双手悬在空中,无措极了。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虽然在郗安小时候也经常如此,见到林倾白就很热情,常常冲过来,没轻没重的抱住他。 那时候的林倾白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措。 可是如今在林倾白身前的,不是一个孩子。 而是一个男人。 一个百经战场,身强体壮的男人。 郗安抱得很用力,他紧紧的拥着林倾白的后背,几乎快要将林倾白给嵌入到他的身体里。 殿外的寒风又吹起来了,远处干枯的树枝被吹的东摇西晃,可林倾白却觉得自己的身子被郗安拥的发热发烫。 郗安还穿着早上见他时的那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站在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入眼处是郗安劲瘦结实的脖颈。 他还是没有适应长高的郗安,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故作冷淡的说道:“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然而林倾白的话还没有说话,就猛地顿住了。 他感觉到郗安垂下了头,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耳鬓,郗安的呼吸有些粗重。 他在林倾白的耳边,声音低哑,又有些模糊的说:“师父,我好想你.......” 第26章 在那一刹那, 林倾白心里所有的燥欲骤然平息,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再也没有半分的不适, 只剩下满心的欣喜与动容。 林倾白的指尖在空中似水仙花的嫩尖,轻轻地颤。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一说这个孩子, 没规没矩的, 哪里有徒弟一见到了师父就抱上去....... 这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那些嘴硬心软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郗安却将脸颊贴在了林倾白耳边, 不安分的蹭了蹭,又问道:“师父,你想不想我.......” 林倾白的心猛的一软。 罢了。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般的没大没小。 怪也只怪自己纵着他, 当年既是纵了那么多次了, 如今也不差这一次了。 林倾白这样想着, 双手不自觉抱住了郗安的脊背,睫毛颤颤的闭上了眼睛,说:“想。” 郗安一言不发的将林倾白抱得更紧。 两个人这样站在门口还是太冷了, 即便郗安身体炙热, 不断的暖着林倾白, 不一会林倾白还是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郗安这才连忙松开了紧抱着林倾白的手,拉着他走进了殿内。 郗安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贴心, 一进房间里就为林倾白倒了一盏热茶, 让林倾白捧在手间暖手。 郗安坐在林倾白的对面,问:“师父, 我回来了, 你欢喜吗?” 屋内寂静, 只燃着一盏暗色的烛火。 那盏火光正好映在郗安英俊的脸上, 风一吹,烛光一闪一闪,更显得郗安眉眼深邃。 林倾白望着他,如实答道:“自然欢喜。” “可是我瞧着师父今日晚宴时,好似并不是那么欢喜。” 分别四年,郗安却还是很了解林倾白,即便是今日林倾白将自己伪装的很好,可是郗安却能轻易洞察林倾白的心思。 看出他好似并没有那么欢喜。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避开了郗安凝视的目光,解释道:“你长大了,是好事,为师只是有些不习惯,算不上什么欢喜不欢喜,只是有些不习惯。” 林倾白两次都在重复他的不习惯,妄图以此来掩饰他今日的失落。 “师父不必觉得不习惯,我.......”郗安正要说什么,忽的目光扫到了案几上的书信,猛地一顿。 林倾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惊觉,他连忙将手上的茶盏放下,将书信重新折叠起来放好,佯装淡然的说道:“方才有些无聊,就拿出来看了看。” 郗安脸上忽然荡开了一个笑说:“师父是将我所有的书信都收藏起来了吗?” 林倾白强撑着面子说:“是莲姨收拾的,我也并未上心。” 郗安垂下眼笑了笑,声音低沉的说:“可是我在战场这四年,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师父。” “.......” 林倾白扶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只听郗安声音清淡的继续道:“师父送给我的铠甲很好,我每日都穿在身上,它为我挡下了数十次的刀剑,救下了我数十次的性命,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想一定是师父陪在我的身边,若非师父,我怕是早就死在战场上,活不到今日。” 林倾白眼眶有些泛红,嗓间如同噎住了一般,依旧是没有应话。 郗安便笑着,缓和着气氛说:“师父,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林倾白微哑着嗓音说:“你已经送过我礼物了。” “什么?” 林倾白的目光朝旁边一扫,说:“披肩。” 郗安一顿,继而又笑了。 他看见他送林倾白的披肩,被林倾白好好的挂在 了床头的衣柜上。 那个披肩跟着郗安征战多年,早就变得褶皱不堪,却在他送给林倾白的这短短的半日就被熨烫平整,展若如新的挂在了卧房里。 “一个不够,我还给师父准备了其他的礼物。”郗安说完就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他就拿着一个小木盒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林倾白问道。 郗安笑而不语,他将木盒放在了桌子上,在他师父好奇的目光中打开了木盒子。 里面居然是十几个精雕细琢的小木人,林倾白凑上去一看,发现每一个雕的都是他。 有的是他坐着抚琴,有的是他执卷读书,有的是他垂眸品茶,有的是他舔笔写字........ 林倾白望着那些木雕,彻底的愣住了,他抬起手指轻抚在木人的身上。 那些木人从衣冠,到神态,连垂下的发丝都勾勒的很细致,足以看见雕刻之人有多么用心。 “师父,有些是我一开始雕刻的,技术生疏,雕刻的也不好看,本不想拿给师父献丑,但我又想让师父知我这些年的思念,便索性都拿了过来。” 说着郗安就指了指林倾白抚琴的那一个木雕,说道:“这个是有一日在漠山,我听见赤熯战俘在弹奏他们的□□琴,身边的将士们都说弹奏的好听,可我却觉得他们所奏不及师父抚琴半分,便愈发的思念师父的琴声,于是我便将师父抚琴时的模样刻了下来。” “这个是那日品尝了潜州的生花茶,味道酸甜,想来师父应该喜欢,便又思念了师父品茶时安静的模样,便刻了下来。” ...... 就这样,郗安将那些雕刻的木人都说了一遍,而林倾白的指尖也跟着划过了每一个木人。 郗安望着他师父恍惚的神情,眼睛皆是笑意道:“行军的生活枯燥艰难,但是我将师父的模样给刻了下来,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便觉得我与师父不曾分开过。” 林倾白注视着那些小木人,眸底亮闪闪的,却望不清是烛火的闪光,还是眼底的水光。 虽是一些小玩意,但是林倾白却反复的抚摸着每一个小人。 忽然他抚摸的手指一顿,在一个小木人背后看见了几滴溅落的红色。 那几滴深红虽是被漆料给覆盖住了,可是林倾白还是敏感的察觉到那是血迹,喷射而出的血迹。 林倾白问郗安:“这是谁的血?” 郗安凑近了看看,笑着说:“不小心被刻刀划破了手。” 林倾白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睛里渐渐泛上了红:“刻刀割破手指的血不会喷射成如此,你是在欺我没上过战场,不懂这些......” 郗安便在这个目光中一点点的收回了笑意,沉着声音说了实话:“师父,你知道潜州的齐太守吗?” 林倾白虽是一直在京城,但是对潜州的战局格外的上心,自然是知道的。 他侧过脸没有说话。 郗安继续道:“潜州齐太守多年来一直暗中和赤熯族交易,对赤熯族的进攻表抗内纵,以至于多年来潜州一直备受赤熯欺压,当时我察觉有异,摸查许久才查到齐太守身上,而齐太守却提前收到了信,想要带兵叛逃赤熯,只是他们若是想要投诚赤熯,赤熯王开出的条件就是带上我的头颅。” 林倾白的瞳孔猛然缩紧,望向了郗安。 郗安却神色依旧,继续道:“那日我正在刻这个木人,刻着刻着就睡着了,刺客伪装成了军营里的侍卫,趁着四周夜色无人走进了我的营帐,用刀想要割下我的头。”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心脏都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呢?” “那个刺客是个蠢货,割偏了,然后被我杀了。”郗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松,指尖还在 摆弄小木人,像是所经历的事情小到不足以让他再多说上几句。 林倾白却是挂心了,他抬起手,指尖落在了郗安的脖颈处问:“伤在何处?” “师父。” “让我看一看。” “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好看的。” 林倾白便不再多语,只是执拗的望着郗安。 郗安拗不过林倾白,只得无奈的抬手解开了衣服的上领,露出了脖颈。 林倾白凑近了些,看见郗安锁骨上方果真有一道刀痕。 那道刀痕很深,留下了一道刀疤,虽然不至于割破命脉,但是也真的是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些还都是看的见的地方,至于其他林倾白都不敢想在郗安的身上还有多少的伤痕。 每一道伤痕只要是在砍的差一点点,就足以要了郗安的命。 虽是在这场战役中郗安能够保住命,就已经很难得了,可是林倾白却忍不住的去想,他的小徒弟走出去的时候皆是光鲜,而回来时却是满身伤痕。 林倾白的指尖抚在郗安的肩头,渐渐的缩紧,他低下头,咬着牙齿,竭力的克制着眼眶的酸涩。 今日他已经克制了很多次。 如今已经夜深,他不想在郗安面前失态。 谁知郗安这个孩子一向没存什么好心思,他望着林倾白咬紧下唇,眼角泛红的忍耐模样,眸色暗了暗。 忽然他凑近了些,对林倾白说:“师父,我身上还有很多的伤,你要看吗?” 林倾白便是当了真。 他眼睛一眨眼泪就坠了下来,却顾不得这些了,声音低哑的问:“都伤在哪里?给我看看。” 说着林倾白的手扒上了郗安的衣领,却被郗安一把给按住了手腕:“师父,我逗你的,我没什么伤。” 林倾白一愣,忽然推了一把郗安的肩膀,说:“你给我出去!” 郗安一把抓着林倾白的手不放,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哄着林倾白说:“师父,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想要你心疼我。” 林倾白一看郗安这番的认错,哪里还有半分计较的心思。 郗安这个模样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惹了师父生气后,再跟个小无赖一样粘着林倾白,打也打不了,斥也斥不走,跟个牛皮糖一样,非要贴到林倾白不生气了为止。 这番一闹,二人多年未见的那点生疏是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林倾白坐在那里,半响不言语,只是眼睛依旧泛着红,睫毛上还带着泪珠,似在跟谁赌气一般。 郗安就这样歪着头望着他,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倾白被他看的脸颊发热,他怕是自己若是再不说话,这个孩子能把他脸上都看出一朵花,于是他随口就寻了一个话题问道:“那后来齐太守是怎么死的?” 当时林倾白在战报里得知齐太守东窗事发后身死,只知道齐太守是死在了投靠赤熯族的半路上,里面对于齐太守是怎么死的并无详细的记录,就连皇上也不知道是何人将他杀害。 一提到这些郗安的目光果然冷下许多,他嘴角依旧带笑说:“他既想要割我的脑袋,那我自然也要割了他的脑袋。” 林倾白闻言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了。 郗安看了看林倾白,轻声问道:“师父是觉得我过分了吗?” “不过分,你是个将军,待民该宽容为怀,待佞该干脆果决,你做的很好。”林倾白放下茶盏,道:“倒是齐太守,好好的百姓官不当,非要去联合赤熯族叛乱,这种乱臣贼子,其心当诛,死不足惜。” 林倾白夸奖了郗安,若是以往郗安应该很高兴才是。 可是这次郗安却沉默了,他的脸在烛火之下显得忽明忽灭,眉 眼沉沉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师父,是不是只要叛乱就是其心当诛,死不足惜?” 林倾白道:“自然是如此。” 郗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定定的望着林倾白继续道:“师父,那齐太守实则有一独子,早年间到军营里当兵,却无缘无故的身亡,有人传言是军营的参将不喜齐太守,将他的儿子折磨致死,但由于那参将是皇室远亲,齐太守多次申诉无门,于是便对当朝憎恶不满,这才联合了赤熯族叛乱,即便是如此,师父也觉得齐太守死不足惜吗?” 林倾白倒是第一次听这件事情,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转而摇了摇头说:“若是齐太守真的有如此冤屈,当层层上诉,自然会有伸张正义的一日,即便是他真的恨之入骨想要报复,可百姓无辜,他欠下的那些生死债,又有何人来讨还?纵然他身负仇恨,这也并不不能作为他通敌叛乱的借口。” “.......那若当初是师父得知了齐太守叛乱之事另有他因,你会杀死他吗?” 林倾白这次回答的很坚决:“会。” 郗安似没有猜到林倾白的回答,他愣了愣,黑漆漆的眼睛映着晃动的烛火,半响他低声道:“我以为师父仁慈,会念在他家室凄惨,放他一马.......” “仁慈只针对可以原谅的人,他不可原谅。” 郗安眼睛定定的望着林倾白,半响他垂下头,脸色埋在昏暗中再也看不清了,只能听见他轻笑了一声说:“师父说的对,他不可原谅.......” 那日郗安和林倾白又聊了许多,从漠山之巅的云花一直聊到了宫城里新开的桑果,直到子时,林倾白手撑着头打起了哈欠,郗安才从林倾白的卧房里走了出来。 夜色黑沉,整个王府早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忽然空中快速的掠过一只飞鸟,残下了一道黑影,郗安猛地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不一会那只飞鸟在空中飞速的盘旋了几圈,稳稳的落在了郗安的肩头。 那是一只鹘鹰,通体纯白色,却体型较大,长相凶猛,爪子尖利,寻常之人压根近不了身。 郗安抬起手抓住了鹘鹰的脖颈,动作算不上轻柔,而鹘鹰却连半点反抗都没有,温顺的如同一只家雀。 郗安从它的羽毛间摸了两下,抽出了一张纸条,两指展开。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平权”。 望纸条上的字,郗安的眸色阴沉,忽的冷笑了一声,将纸条狠狠的捏着手中,转眼的碎成了纸屑。 - 郗安刚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京城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京城东郊有一个巷子村,里面住着的大多都是难民,时常有难民偷窃附近农户的粮食金钱。 难民作乱也是常有,可是最近两日,那些难民胆大包天,居然趁着夜黑风高偷到了东郊里的一个火药库里。 满满一个火药库里的火药,整整四十担的火药,全部在一晚上被洗劫一空。 第二日辰时,换班的侍卫看见空空如也火药库,顿时兵荒马乱,领班的首领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皇上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将那晚所有值守的侍卫都关入了大牢,剩下问题就是追查这些火药的下落。 但是很显然,这次和平时难民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是难民可以摸透火药库的侍卫布防和轮换时间,并且可以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将仓库里的火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那就说明这些人并不仅仅是难民那么简单,背后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作案。 大批量的火药一丢失,整个京城都陷在了不可控的危难中。 发完了怒,皇上坐在龙椅上,沉思了几秒,说道:“越将军在京城领兵已久,负责调查这次火药丢失事件,东营的大部 分军人都在演练分不开身,便命越将军可调动云北军,诸位看如何?” 而其他的大臣们是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望向了站在队伍前郗安的身影。 皇上沉着声音问:“可有人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又有谁人敢说一个字,朝中顿时又安顿了下来,无一人再说话。 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 下午,郗安去军营中,林倾白在书房里看朝中的兵力布防图。 红月进来通传了一声说:“王爷,刘尚书到。” 林倾白点了点头。 不多时刘尚书就走了进来,他走到了案几前,对林倾白行了一个礼。 林倾白却未将目光从布防图上挪开了眼,只是对刘尚书说:“刘尚书不必多礼,坐。” 刘尚书坐在了林倾白对面,目光也随着林倾白望向了布防图,半响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今日陛下命越辉前去查案,以您来看是所谓何意?” 闻言林倾白这才将目光从布防图上缓缓收了回来,坐定在了位置上,淡声道:“安儿用了四年平了叛乱,而如今归朝却不过四日,皇兄就在朝堂上明升暗降,不过是要分走安儿的兵力罢了。” 刘尚书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云北军是郗安从潜州带回来的军队,里面的每一个将士都身经百战,一人可以抵寻常士兵三人兵力,且直接听命与郗安。 自从郗将军归朝后,皇上在百姓面前下旨给郗安奖赏,给了郗安封号,并将南营给了郗安掌管,众人皆赞皇上重用贤才。 而今日皇上认命越辉查案,将云北军兵力五千人给越辉,便是在瓜分郗安手中的兵力。 皇上的心思明眼人都懂,郗安立了战功,但在军队中威望太高,在百姓心中民声太响。 皇上决不允许郗安功高盖主,只有将郗安手中的兵权分给越辉,这样才能再次形成双足鼎立之态。 “那以王爷所见,这事要如何?”刘尚书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倾白翻了一页布防图,淡声道:“便先如此吧。” “可是越将军那边怕是对王爷和郗将军不利啊。”刘尚书恳言道:“楚将军在的时候便与王爷不和,越辉无父无母又一直跟着他长大,感情笃深,如今郗将军风光归朝,京中又有一小部分在传郗将军是抵了楚将军的战功,越将军怕是记恨在心啊......” 刘尚书说道这里便不再说了,只是适时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捏着图纸的手紧了紧,过了会说道:“你说的有理,将方承派过去吧。” - 要说火药丢失这件事也奇怪的很,越辉带兵查了一段时间,最后在东郊的一个野山山洞里发现了大量的火药。 那些火药全部堆放在那里,早就被山洞里的积雪给浸湿,不能使用。 皇上在朝堂上说让越辉继续追查真凶。 但是在众人的心里早就给这个案件定了性。 无非是难民对朝廷不满,想要寻衅滋事,既然火药也找到了,难民也闹不出什么大动作,余下的废弃火药皇上便交给越辉去处理,这事就算罢了。 虽然没有抓到罪魁祸首,但是能够原封不动的找到火药,无疑是解掉了悬在每个人脖子上的一把刀。 皇上心情大悦,也恰逢要到太上皇六十大寿,皇上便决定在除夕当日举行宫宴,宴请群臣一起在宫中为太上皇恭贺寿诞。 太上皇爱热闹,这次礼部安排的热闹,一大清早的所有王公大臣到宫中为太上皇贺寿,午膳用过后宫中就开始举行击鞠赛。 如今林倾白和郗安都是朝中重臣,又有文臣武臣之分,不能像以往一样 一同入宫。 林倾白作为太上皇的儿子,要早些进宫去为父皇贺寿。 太上皇今年虽是六十,但是眉宇之间却看不出去半分年迈,穿着一身深红皇袍,头发花白,反倒是颇有几分平易近人的书雅之气,坐在主座上笑着接受着每个孩子的贺词。 当年太上皇因为皇后逝世而悲痛欲绝,无心朝政,传位与当今皇上。 之后他便一人住在皇家园林,不问朝政,甚至鲜少有人能见到他,只有在重大日子才露面。 太上皇喜爱皇后,自然也更加偏宠皇后所生的两个孩子。 甚至在众臣祝寿之时,让皇上和林倾白也都坐在了台阶两侧的上座,众王公大臣皆站于台阶之下。 在众臣贺寿之后,太上皇也不知是从何来了心思,问了林倾白一句:“小十,我听说你教了一个徒弟,很是出彩,在潜州战场上立了大功,今日可来了?” 林倾白淡笑着点了点头道:“回父皇,来了。” “好,让我看看是那位豪杰。” 郗安便站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大殿中间,垂眸拱手行礼道:“臣郗安,叩见太上皇。” 太上皇目光在郗安身上打量了片刻,说:“抬起头来。” 郗安依言抬起头。 如今太上皇虽是很少出现在朝堂中,但是早年间他在当皇上之时也是果断心狠之人,朝中许多官员对他十分畏惧。 而郗安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双厉眼毫不遮掩的望向了上座,反倒是将太上皇看的眯了眯眼。 他与郗安对视了片刻,站在朝堂上的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林倾白也感觉气氛有些不妥,他在一旁说道:“父皇,郗安年少之时就跟着我,心思纯良,很不错。” 太上皇这才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从嗓子里恩了一声说:“我瞧着这孩子也不错,剑眉星眸,气势凌厉,在战场上定也是威震八方,小十要说你也是为我们阜朝培养了一员大将啊。” 林倾白这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父皇过奖了。” 到了午时众人用完午膳,就一并到了击鞠场。 击鞠比赛相对于上午要自由很多,大臣可以携带家眷观赛。 赛场之上到处都是穿着艳色彩裙的妙龄女子,倒也使往日以来死气沉沉的宫中多了几分生气。 今天下午越辉带领的东大营,和郗安带领的北大营对战,更是今天下午比赛的看点所在。 朝中谁人不知如今郗安和越辉二人年纪相仿,阵营相对,平分朝中兵权,犹如针尖对麦芒。 朝臣甚至都在私下下了赌注,今日的击鞠之赛究竟谁能夺魁。 林倾白倒是一向不喜凑热闹,今日的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场上的选手穿着单衣,有的甚至挽起了衣袖。 但毕竟是冬日,林倾白畏寒,肩头之上依旧是披着大氅,怀中抱着金丝暖炉,他便遥遥的坐着,望着台下正在备战的选手。 击鞠场很大,观台是以阶梯座位,依照官职大小和爵位排座,林倾白自然是坐在仅次于皇上和太上皇的台阶之下,视野很好,可以将整个击鞠场都俯视入眼。 台下有两个颜色的队伍,越辉带着队伍穿着深红衣,郗安带领的队伍穿着黑衣。 两个队伍正在检查马匹和球杆,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时忽然有个丫鬟走到了林倾白身前,弓下了身子对林倾白说了一句:“云王爷,明太妃请你过去一叙。” 林倾白转过头,看见坐在了上阶不远处的明太妃。 明太妃也望着他点了点头,林倾白便在下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了明太妃的身边。 “明姨娘。”林倾白冲着明太妃行礼。 明太妃却没有那么多礼,拉着林倾白的手腕就让他坐了下来,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小十啊,你父皇和我都在为你的大事着急啊,今日这个击鞠赛就是专门为你办的,你可要多看一看。” 林倾白皱眉说:“明姨娘,我不太明白。” 明太妃看了他一眼,说:“跟姨娘装糊涂是不是?” 林倾白笑了笑,便不说话了。 明太妃是当年与先皇后一同嫁进皇宫的,宫中嫔妃之间虽大多是勾心斗角,但是明太妃和先皇后之间却一直情同手足。 后来先皇后去世了,明太妃膝下只有一女,便将林倾白和皇上都当成了亲生孩子照拂。 直到太上皇退位,远居在皇家园林,明太妃也随着一起去侍奉太上皇。 如今普天之下,也只有明太妃还惦记着林倾白的婚姻大事。 瞧着林倾白久不出声,明太妃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劝说道:“我多年久居在园林,一年也见不到你两次,每次和你提起这事你要么是推脱,要么就不说话,你看看你皇兄,也就比你大了几岁,如今大公主都到了待嫁的年岁,有了心仪之人,你总不能大公主都嫁了你还一个人吧。” 林倾白听见明太妃这样说,循着明太妃的目光望向了不远处。 晴公主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正坐在皇后身前,目光熠熠的望着击鞠场的越辉。 击鞠场上,越辉和郗安战的正是精彩之时。 只见越辉一个俯身从郗安队员手中夺下了木球,木球在空中腾而起,越辉从马上一个飞身而起,球杖在空中击打到木球,木球盘旋着飞速飞向远处的锣鼓。 只听咚一声脆响。 木球正中红心。 红队得一分。 这一分得的漂亮,台下的人纷纷喝彩,晴公主更是激动的不停的鼓掌,小脸激动的通红。 她回过头对皇后说:“皇额娘,你看见了吗!越辉哥哥进球了!他好厉害。”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说:“越辉是厉害,但你是公主,要矜持一些,别一直盯着越辉看。” 晴公主却宛如没有听见皇后的话,她腾的站起身,说:“母后,球场外挡的人太多了,我也要去前面看!” 说完也不等皇后应声,就提着裙摆奔下台阶。 少女的笑颜如花,三步跨做两步的奔下台阶,裙摆似波一般在阳光下飘动。 年少的爱恋炙热又露骨的,林倾白又怎么可能比得上。 林倾白自嘲的笑了笑,对明太妃说:“越将军少时救过晴公主的性命,二人一起长大,情谊犹在,又是青梅竹马,再者说越将军长相出众,如今正当权,也得皇上皇后喜爱,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地位而言,二人都再合适不过。” 明太妃望着林倾白,忽然发问:“那你呢?” 林倾白一顿,却是说不出话了。 明太妃叹了一口气,说:“你啊,你啊,如此会权衡利弊得失,对别人的姻缘倒是看的透彻,你为何不看看你自己呢?就算是你对其他的女子没有喜爱感情,那你也可以分析分析权位,再不济分析分析容貌,看看有谁是与你般配的。” “........” “你可是云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只要你开开口,莫说是京城了,就是整个阜朝,有哪家的女子不是挤破的脑袋想要当你的福晋。” 林倾白垂下了眼眸,说:“明姨娘,我并无意于此。” “再无意,你也是皇家子嗣,要嫁娶要传宗接代,你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难不成你日后还真打算把你的权利与地位都交于一个外臣?” 林倾白的手猛地抓紧了衣袖。 明太妃望向了击鞠场上的郗安,缓声道:“那孩子 确实是争气,但是终究没有皇室的血脉,上次我和你提起婚姻大事,你说潜州之乱未平无心于此,如今潜州已平,以郗安的本事也不需要你再为他担忧了,你还有何顾虑?” “.......明姨娘,我只是不愿和一个不喜爱之人一起度日,也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开始不喜爱,慢慢的在一起生活也是会喜爱的。”明太妃劝慰着,目光却在林倾白脸上不断的打量,过了一会她顿了顿问:“小十,你莫不是已有了喜爱之人?” 林倾白手上的力道更大了,骨节泛白,衣袖都被捏出层层褶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并无。” 明太妃一笑说:“你若是没有,那我可等不了你了,不若我现在就给你指一个合适的,你先瞧着,总不比到时你父皇直接给你指婚来的好。” 说着明太妃就将身后的下人唤了过来,随手往远处一指,下人领命便过去了。 林倾白顺着下人走的方向望过去,见明太妃点的是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杏脸大眼,一颦一笑之间既是淑雅文静,又是落落大方,在众王公大臣的家眷之中确实是最出色的。 “那位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名叫周芙照,今年年芳十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姑姑是如今最得宠的乔贵妃,我已经着人询问过了,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 林倾白虽并无此心思,但是明太妃的话他也只能一言不发的听着。 说话间女子就被带了过来,先是给明太妃请安,而后目光一扫见林倾白,立刻就红了脸,声音也软了半分的躬身道:“民女见过云王爷。” - 这边击鞠比赛,正值一场赛事结束,郗安所带领的南营队伍以两球险胜越辉的东营队。 郗安走下场,立刻就有无数的人蜂拥堵了过来。 周围女子的惊呼献媚声,大臣的赞扬恭维声,如潮水一般不断的涌来。 郗安却是一句都没有应,只是仰起头望向了林倾白的位置。 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都在赞扬他,而林倾白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林倾白坐在明太妃的身旁,身前站着一个长相漂亮的姑娘。 也不知明太妃笑着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含羞的望了林倾白一眼,立刻低下头不说话。 林倾白却是望着那个姑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郗安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他的手指紧了紧,侧过脸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一个下人。 那个下人长得很普通,穿着一身灰色棉麻衣,肤色较黑,隐在人群中如尘埃般不起眼,只见他弓着身子走到郗安身前。 “那边在做什么?”郗安压低了声音,朝林倾白那边望着。 “明太妃在给云王爷指婚。” 郗安目光猛地一顿,他缓缓的回过头,望着那个下人,那双黑寂的双眸中泛着狠厉的光。 他的声音低沉,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道:“指、婚?” “是,将军。”面对郗安摄人的目光,那下人垂着眼眸面不改色的应着。 郗安望了他半响,忽然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郗安手中的牛皮水袋被他生生捏爆了,烫水顺着他的指尖滚滚的滴在地上。 第27章 随着这一声爆声, 周围围观的女子惊呼了一声,都纷纷看向了郗安。 却见郗安脸色黑沉,全然不顾手上的烫红, 跨着两步就要走上台阶,往林倾白处走。 这时身旁的下人向前一步,默不作声的挡在了郗安的身前,低声说:“将军, 小不忍则乱大谋。” 说完那个下人朝不远处使了个目光。 郗安顺着那人目光远去, 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越辉正目光冷冽的望着他。 郗安的手缓缓的捏成了拳头, 这才将胸口的暴戾躁动压抑了下来。 没多时赛场上又开始举行了下半场的击鞠赛。 在最后一场加赛中,郗安也不知道被触到哪根弦,爆发了比前两场更疯狂的冲劲,木球在他的手杖之下, 似化游龙,腾云破雾,次次直击命中。 开场不过一刻钟,就直接全分拿下。 场下之人都在议论着说,郗将军这等本事,怪不得能将赤熯打的落花流水,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凑到林倾白身前的夸赞的人也多了起来。 林倾白面无表情的应着, 心下却只是在惋惜方才一直在应对明太妃和周芙照, 没能多看两眼郗安的比赛。 他的徒弟此等风采, 以后若是想要瞧见, 也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 击鞠赛结束, 便到了晚宴的时辰。 今日是除夕, 宫中的城墙之上都挂上了红灯笼, 甚至连台阶之上的火烛都换成了红烛。 遥遥的望着倒是与那深红的宫墙相得益彰, 入眼皆是喜庆之色。 冬日,天黑的早,待到大臣们都入了座,殿外的天也彻底的黑了。 宴会上依旧是按照以往的习俗落座,皇室之人都坐在了台阶之上,而大臣们则按照文武分为两列,由官职的高低,座位从殿头一直蔓延向殿尾。 今日是除夕宴,更是太上皇的贺岁宴,就连歌妓和舞女都是从江南请来的名妓。 开场酒刚刚喝完,十几名女子便抱着琵琶,穿着轻纱舞裙走上了大殿。 为首的女子乃是一身紧身的红色水袖舞衣,身材曼妙至极,红纱覆面,露出的眼睛似情丝,美的勾魂夺魄。 一场舞曲开始,红衣女子边唱边舞,那长长的水袖如青烟又如水波,女子在这片波海中翩翩起舞,身姿犹如蔓蛇一般,美不胜收。 在场的人多是看的呆了,手握着杯盏中的酒,却忘了喝。 一直到那舞女舞完这一曲,跪在地上行礼为太上皇贺寿。 “民女柳月颜恭贺太上皇寿辰,特献上此舞,名为龙鸣云腾,愿太皇上圣体永安,万寿无疆。” 太上皇连声说:“好好!柳姑娘有心了,可有想要的赏赐?” 那柳姑娘一瞧就是见过大世面,面对太上皇也并未丝毫的畏惧,而是得体的说:“谢太上皇,奴婢只愿能伺候好诸位,便已经是最大的赏赐。” 太上皇笑了两声,在台下望了一圈,随后目光定在了郗安的身上说:“今日击鞠赛郗将军赢了比赛,应是该有个赏赐,我瞧着不如今夜就让柳姑娘来侍奉郗将军,皇上你觉得如何?” 皇上笑着说:“父皇说的有理,只是将柳姑娘赏给郗将军应算做父皇的奖赏,我这边赏赐也自然不能少了,郗将军你还想要什么?” 郗安立刻起身行礼道:“禀皇上,击鞠赛上能为陛下和太上皇助兴,是臣之幸,臣并无想要的赏赐。” 皇上挥了挥手说:“朕一诺千金,若是没有想要的赏赐,就先欠着吧,日后若有想要的东西,只要合情合理,可随时向朕提。” “谢皇上,太上皇赏赐。” 在宴会中舞女和歌妓本就是奉酒,柳月颜便坐到了郗安的身旁,而 其他的舞女也纷纷坐到了权位之高的皇室之人身前。 林倾白身旁也坐了一个舞女,他不喜与人接触,不自在的向一旁的挪了挪身子。 察觉到了林倾白的抗拒,那舞女也识趣的坐在一旁,不说一语,只是在必要时为林倾白倒上酒。 林倾白坐的位置只要抬眼就能看见郗安和柳月颜二人。 他眉心微皱,心中像是咽了一根鱼刺一般,有些梗。 那柳月颜确实是生的极美,即便是盖住了下半张脸颊,仅仅露出的那双眼睛,就足以让在场的许多的大臣频频的望向她,目光中更是满是对郗安羡慕的神色。 要知柳月颜是江南出了名的名妓,五湖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她常年轻纱覆面,只卖艺不卖身。 有人一掷千金,有人日夜等候,都难瞧她一眼。 而今晚她既然来了皇宫中,方才说了那一番话,又被皇上赏赐了郗将军,那自然是于以往不同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今夜被赏给了郗安。 宴会结束后二人是要一起过**的,不然就是抚了皇上和太上皇的好意。 林倾白想到这里,手指捏紧了筷子,只觉心口更是憋闷的难受,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他望着柳月颜坐在郗安的身侧,俯身贴心的为郗安布菜,又给郗安的酒盏里倒满酒,可谓是体贴至极。 郗安亦是脸上带笑,时不时的应上几句话。 然而今日从早到晚,林倾白和郗安却一直都在分道而行,虽是可以随时看见对方,却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这时柳月颜站起身,从侍女的手中端下菜品,忽而脚下一滑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向后倒。 郗安反应很快,立刻站起身紧揽住了柳月颜的腰,这才稳住了柳月颜的身体。 啪嗒一声。 林倾白脸色沉冷,将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的放到了筷枕上。 身旁的奉酒舞女见状连忙要为林倾白布菜,林倾白却是冷声说:“不必,我吃好了。” “可王爷,你还什么都没吃呢.......”舞女小声的说道。 “我不饿。” 而后的时间,林倾白没有再望向郗安,一直到亥时,宴会结束,大臣们按照权位由低到高的顺序向皇上和太上皇行贺年词,而后告退。 郗安在林倾白之前道贺。 林倾白望着他行完贺词,带着柳月颜一起走出了殿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待林倾白走出大殿时,殿门口的马车已经寥寥无几。 他走到马车之前,并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四周环顾了一圈。 红月知他的心思,低声说道:“王爷,方才郗安少爷已经坐马车走了。” 林倾白身影一顿。 冷风顺着月色拂过,林倾白忽然觉得冷的厉害,他拢了拢肩上的大氅,淡淡的恩了一身,转身上了马车。 林倾白回到府中,莲姨等下人早已经候在了门外。 她们探着脑袋一看,又是林倾白一人回来,后面也没有其他的马车,莲姨便拉着红月小声的问道:“郗安少爷呢?” 红月看了林倾白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郗安少爷先走了,还带着一个姑娘一起坐的马车。” 莲姨一顿:“姑娘?” 那红月嘴里藏不住事,一谈到这些眼里亮了亮,八卦的小声和莲姨嘀咕说:“是啊,那姑娘生的可真的太漂亮,走路的时候都跟带着仙气似的,上车的时候少爷还扶着她,郗安少爷对那个女子有那么好过?我瞧着少爷这回像是动了心。” “真的?”旁边另一个小丫鬟似不信,凑过来问道。 “这还能有假,当时朝里的大臣们都看着 二人上了一辆车,都在议论呢。” 旁边的两个小女子议论的起劲,莲姨却是皱起了眉头,望向了林倾白的背影。 林倾白一人走在院子里的栈道上,皎洁的白衣映在黑夜中,似春竹般清润,偏又生了些落寞。 身后的议论声依旧,林倾白走到了栈道中间,停住了脚步忽然开口说:“谁准许你们在背后议论?” 林倾白的声音冷然,再回过头来时眉宇之间皆是寒意。 小丫鬟们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向林倾白请罪。 “王爷恕罪!” “王爷恕罪!” 林倾白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说:“若有下次便罚去东厨!” 说完林倾白一甩衣袖,转过身向前走,身后的下人不敢再跟上来。 一直到走进了卧房,关上了殿门林倾白才卸下了满脸生硬的怒气。 他的靠着房门,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疲惫。 这一日他累极了。 累的甚至连张口喘息都似要耗尽他身上的每一滴血,他脑子里混混沌沌,浑身虚软无力,连站都站不住脚。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床前,褪下了外衫,便躺到了床上。 今日是除夕,众人都等着跨年看烟花。 窗外的红灯笼依旧亮着,随着风吹而摇摇晃晃。 即便是林倾白闭上了眼睛,那束红光依旧在他眼前,刺的他心烦意乱,额角隐隐作痛。 林倾白便将被子扯的高了些,蜷缩在被子里。 没有了那束扰人的光线,林倾白感觉好受了许多,他的手指紧抓着被角,细瘦的骨腕处青筋若隐若现。 他觉得自己好奇怪。 现在的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方才的景象,郗安和柳月颜两个人坐在一起,郗安揽住柳月颜的肩膀...... 林倾白晚上喝了些酒,他紧闭着双眼,又想了许久,最后在这些扰的他不安的思绪中渐渐迷糊了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林倾白是被胃部的不适唤醒的。 他睁开眼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胃腹处就像是被人用根尖针扎刺一般,闹得他满身的虚汗。 他蜷缩着按住痛处想缓一缓,却又开始胃胀,顶的他阵阵反胃恶心,难受的要命。 林倾白没有办法,强撑着坐起了身子。 他脑子昏沉的厉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为何会这样。 许是今夜没有吃东西,许是今日在外面坐着喝了凉风。 更可能是他今日情绪不好。 林倾白手脚冰凉,倚在床头,身上的虚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最后他实在受不住了,将下人唤了进来。 “红月。” 红月听见了唤声,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林倾白的房门,却在看见林倾白煞白的脸色一下就慌了神,她立刻道:“王爷,我这就去叫凉大夫!” 林倾白虚虚的抬起手制止了,哑着声音说:“.......太晚了,我只是犯了小毛病,不必去叨扰凉大夫。” 红月也急了,她搓了搓手说:“那......那我去找郗安少爷。” 这次林倾白的手悬在半空中,细长的指尖颤了颤,但最后他缓缓的放下了手,没有制止红月的行动。 林倾白一向隐忍,红月跟在他身边伺候,哪里遇见过这等情况,小姑娘转身就跑了出去,殿门砰的一声合上。 林倾白一个人在房内,抬起眼睛望着窗外的那满片的喜庆之红。 他在想郗安现在做什么? 这个时辰,他应是与柳月颜一起,许是在把酒言欢,又许是在**一刻。 如今林倾白开口要寻他,也不知府里的下人 要多久才能寻到他。 若是打扰了他的良宵,不知他可会心中不虞。 都说胃腹之疾牵心挂情,是个情绪病,林倾白又是想的多。 只觉得腹部猛地一下扯痛,似刀割一般,痛的林倾白眼前一黑,张着嘴巴连气都喘不上来。 殿门就是在这时被人推开的。 冷风的忽的一声吹了进来。 林倾白抬起头,看见郗安站在门外,面色肃凌,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 他推开殿门的力道不小,门砰的一声撞到了墙壁。 郗安却顾不得这些,他快步走到了林倾白的床前,满脸担忧的问:“师父,你哪里不舒服了?胃痛还是腹痛?” 林倾白正难受的厉害。 他身着一席白衣内衫,乌发披散在肩头,掌下死死的按着胃部,另一只手紧抓着床沿,用力到指尖充血,这才将将稳住了身子。 然而这些强撑着的力气都在他看见郗安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他的睫毛颤了颤,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呛住了冷气,咳嗽了两声,身子就像是一片飘忽的白羽毛,软软的向前倒。 郗安反应迅速,一把接住了林倾白绵软的身子,另一只手掀起挂在床头的大氅,披在了林倾白颤动的肩头。 “咳咳咳咳咳.......” 林倾白伏在郗安的肩头,咳嗽的厉害。 这还不算完,他每咳嗽一下,就扯动着胃腹胀气刺痛。 一下下的折腾的林倾白双眸含泪,细长的指尖紧抓着郗安的手臂,将郗安的衣服都捏在了掌心,拽的褶皱不堪。 郗安一手拍着林倾白的后背给他顺气,另一只手按在了林倾白按压在胃腹上的手,在林倾白耳边低声说:“师父,我来。” 林倾白手上收了些力道,郗安的手就顺势挤了了进去。 林倾白的手冰凉,按着胃腹时只会适得其反。 而郗安手掌比林倾白的手要大,一掌几乎能覆盖住林倾白整个纤细的腰际。 林倾白穿着的内衫单薄,腹部衣衫被捏揉的褶皱湿润。 郗安的手掌抚上之时,似直接触在了林倾白细嫩柔软的皮肤上,胃腹之处甚至可以触到轻微的鼓胀起伏。 他的手炙热的就像个小火炉,暖着林倾白冰凉的胃腹,一下下的按揉,力道合适,不会用力到让林倾白难受反胃,也不会轻到可有可无。 “师父,是不是胃胀了?” 林倾白的脸有些红,他哑着声音,恩了一声,随后就难耐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郗安的手在他身上轻抚按揉。 郗安为了照顾林倾白,专门跟着凉瑶楚学了要如何按摩。 林倾白的身子在他的按揉摆弄之下,没一会就好受了许多。 林倾白伏在郗安的肩头,虽是没有说话,但是郗安也感受到了。 他温声的问:“师父好些没有?” 林倾白身体依旧没力气,倚在郗安的肩头,甚至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半响哑声说了两个字:“腰痛。” “哦哦。” 郗安立刻挪动了手的位置,放在林倾白窄瘦紧绷的腰际,一下下的按揉。 林倾白的腰部敏感,在薄瘦的衣衫下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郗安手中的薄茧。 也不知是怎么,林倾白猛然就想起今晚在宴会上,柳月颜要摔倒之时,郗安的这双手搂在了柳月颜的腰上。 郗安的手很大,很暖和,每一根手指都很有力。 那柳月颜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感受到了郗安手掌的温度。 林倾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郗安如今十八岁了,是京城位高权重的大臣,今日之事是再正常不过。 可林倾白只要一想起宴会上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长了草一般,草根滋滋啦啦的扎入心底,又疼又痒让他恨不得一把都拔掉。 闹得他心口燥欲,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口。 “重一点。”林倾白哑声说。 郗安依言用了些力道。 林倾白却觉得还不够,又说:“再重一些。” 郗安皱起眉头,却还是依照林倾白所言,手上加了些力道,忽然他按到了林倾白腰部的一根痛筋。 “唔!” 那种痛像是一根钢针,直插到林倾白脑袋顶。 林倾白当即闷哼了一声,一下就软在了郗安的身上,痛的眼睛都红了。 郗安也愣住了,他停下了手,急切的说:“师父,怎么了?” 说完也没等林倾白回复,郗安就虎里虎气的掀开了林倾白的衣衫,弯下腰去看。 林倾白的腰线紧绷,腰窝处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似弯刀一般。 只是如今那一块皮肤被郗安揉的通红,在林倾白白皙似玉的皮肤上格外的显眼。 郗安放下了林倾白的衣服,手捂住了林倾白身上那块红印,心疼的说:“师父,我把你按痛了吗?” 林倾白的下巴压在郗安的肩头,眼眶红的厉害。 他没有回答郗安的话,只是抬手给郗安的后背来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 不解气,他又补了一巴掌。 这两巴掌不轻不重的,倒更像是在撒气。 郗安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立刻拥紧了林倾白,手轻轻的揉着林倾白的痛处,像护着一个脆弱的雪娃娃一般小心,低声的说:“师父,是我不好,我应该轻一些。” “师父,这样好点了吗?” 林倾白低下头将眼睛贴在郗安的肩头,缓缓的点了点头。 郗安这才放下心来,他一边替林倾白按着,一边低声的哄着林倾白,给他道歉。 林倾白听着自己徒弟好脾气的声音,都觉得自己真难伺候。 明明是他大半夜不舒服,把人家给叫了过来。 又是他自己说腰疼,让人家揉的重一些。 现在郗安揉重了,把他弄痛了,他又生气的打了人,还得人哄着道歉。 满天下,哪里有这么不讲理又娇气的师父。 真难伺候啊,林倾白........ 郗安给林倾白揉了一会腰,手又抚在林倾白的胃腹间,说道:“师父,你晚上没怎么吃饭,想不想吃点东西?” 林倾白现在有些胃胀恶心,哪里能吃得下。 他摇了摇头,说:“没胃口,吃不下。” 他这样说,郗安也不敢劝他吃东西。 林倾白胃浅,平日里吃多了一些肠胃就能闹腾的厉害。 如今夜已经深了,要真的积了食,定是会难受。 郗安也就不说话,一手替林倾白暖着胃腹,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林倾白的薄瘦的脊背。 林倾白柔软消瘦的身子就倚在他的肩头。 郗安侧了侧身子,甚至能够闻见林倾白脖颈处散出淡淡的清香,似雨过之后的竹子,清润淡雅,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多闻一些。 郗安的目光黯了黯,许久没有说话。 殿内只燃了一盏烛火。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林倾白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声音闷闷的开了口问:“你怎知我晚上没有吃东西?” “师父与我在一场晚宴之上,师父的情况我自然是知道。” 听见郗安这样说,林倾白心情才好了些。 他垂下眼眸,踌躇了许久,才问出了梗在他心口的问题:“.. .......方才你来的如此快,是与柳姑娘在何处?” “我早已回到府内,并未和柳姑娘一起。”郗安解释着说:“柳姑娘不是我所喜爱,又不能抚了皇上和太上皇好意,我带着她出了皇宫,替她安排了个好的住处,便回来。” 林倾白一听郗安这样说,只觉得心底长出的那些不安分的杂草,一瞬间都被大火给烧尽了,只留一片清风畅然。 林倾白眼睛不自觉的弯了弯,嘴巴上却还极很是心口不一的说道:“若是被皇上知道你驳了他的好意,定是会心中不虞。” 郗安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那便不虞吧,若是我没驳他的好意,我才会心中不虞。”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一时竟也无话要说了。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烟火鞭炮声。 嘭! 嘭! 嘭! 漫天的烟花轰在窗外炸开,色彩之泫然,犹如银蛇,又似流星,烟雨坠下,光华照亮了半边天,朵朵花海盛开,连绵不绝,延伸至无边的远处。 即便是已经看过了很多次烟火,林倾白还是看的出了神。 郗安转过身也望向了窗外,半响他低声说:“师父,新年到了。” “恩。” 林倾白应了一声,那一声应的很淡。 郗安收回了目光,转而又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睫毛很长,鼻尖挺翘,方才眼角的红晕还未散,此时那双美眸正望着窗外的烟火出神,深棕的瞳中映着闪烁的烟火,瞧着竟是格外的温柔。 郗安歪了歪头,望着他师父时嘴角竟也浮出了笑意。 他轻声说:“师父,我有新年礼物要送给你。” 林倾白这才从烟花上挪开了目光,望向了郗安问道:“什么?” 郗安眼底含着笑意,从床上起身走到了窗户边,他推开了木窗,抬手吹了一声长哨。 那一声哨声穿透了高空之上的烟花声,一只长鸣到很远处,直到许久以后从空中快速飞过来一只飞鸟,郗安伸出手它便稳稳的落在了郗安的腕间。 郗安就这样带着那只飞鸟转过身,一步步的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直到他离得近了些,林倾白才看清那一只鸟的容貌。 确切的来说,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一种体型很大的隼,长相凶猛,爪牙尖利,皮毛为暗褐色,一双漆黑的眼睛凌厉的望着林倾白。 这种猛禽伏在郗安的腕间,倒是与其很是相搭。 郗安坐到了林倾白的床边,那只隼仰着脑袋,似乎是对林倾白很好奇,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 郗安望着它那个模样,忽然笑了一声说:“看来它很喜欢师父。” 林倾白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游隼,反应灵敏,飞行速度极快,此鸟较为罕见,并非阜朝之物,是我从赤熯带回来的,那边多是游牧名族,可用作哨鹰。” 林倾白蹙眉:“为何要送我哨鹰?” 郗安笑着道:“师父以后若是身体不适,可以用它来唤我,只不过游隼认主,它如今才来到师父身边,师父需要喂养一年,才能为师父所用,届时不论我在何处它都能找到,比下人通传要快的多。” 仅仅是今夜林倾白身子不适寻他一事,郗安却记得。 林倾白心中瞬间变得又软又棉,他垂下眼眸,眼睛红红的,嘴上还别扭着说:“你如今是将军,怕是让哨鹰去寻你,你也没有空来看我。” “不会。” 郗安说完这句话,又怕不够坚定,他倾着身子歪着脑袋,凑近了些去寻林倾白的眼睛,强调说道:“没有任何事情比师父更重要。” 林倾白被郗安那固执 的目光望的脸颊发烫。 他有些耐不住了,抬手推开了郗安的身子,强压着心口的颤动去抚摸那只游隼。 游隼也很给他面子,在床上蹦了两下,就跳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任由林倾白的手指拂过它的小脑袋,并不反抗。 殿外的烟花依旧,透过窗照到了林倾白的侧脸,忽明忽暗,林倾白身披大氅,半倚在床头眼睫轻垂,细长的指尖正在摸游隼的羽毛,眼底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郗安望了林倾白半响,忽然轻声问道:“师父,你今日开心吗?” 林倾白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淡笑着继续抚着游隼的羽毛说:“开心。” 今日白天所有的不开心,都不及在烟火起时郗安陪在他的身边,也不及郗安送他的这个新年礼物。 林倾白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郗安望了他片刻,忽然眸色一沉,抬手将林倾白抱进了怀里。 他将林倾白抱得很紧,林倾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郗安在他的耳边说。 “师父,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不论发生何事,师父一直在我身边........” 不过很寻常的祝福语。 林倾白觉得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承诺,可是却暖的他的心像是刚喝了一口暖洋洋的热汤。 他眼睛亮亮的望着窗外的烟花,嘴角淡淡的勾起,没有应声。 郗安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低声的像是在呓语再次重复道:“.........师父,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在我身边.........” 第28章 那一夜, 林倾白的身体还未好,腹部一离开郗安的手就凉的跟个冰块一样。 郗安便侧躺着睡在了林倾白身后的位置,手从背后环着林倾白的腰, 手掌暖着林倾白的腹部。 两个人靠的并不近,中间还隔着一拳的距离,可是瞧着就像是郗安从背后拥着林倾白一样。 林倾白的睡眠一向不好,少眠多梦, 而那一夜窗外虽然偶有鞭炮声, 林倾白居然睡得难得的安稳。 一觉睡到了天亮, 起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到了巳时。 郗安比不得林倾白清闲,每日卯时就要赶去军营里。 林倾白望着身边枕头的褶皱,后知后觉的发觉今日他起来的时候手脚不再冰凉,被窝里还残留着舒适的暖意, 暖的他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 这个温度或许是太舒服,以至于到了让林倾白有些留恋的地步。 第二日的晚上,郗安在军营中没有回来。 林倾白坐在床上,望着床边空荡荡的位置,心中毫无睡意,滕然间他有些怅然若失。 他觉得今夜比以往的每一天冷上了许多。 可明明今日的炭火烧的比昨日还要多,而他却觉得冷的有些受不住了。 若是郗安在....... 想到此处林倾白却突然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的手指拽紧了床单, 脸颊又开始发烫了。 过了许久, 林倾白才松开了紧绷的手, 转而低下头苦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身子骨真的是不争气, 郗安不过是昨日照顾了他一夜, 如今他还非要黏着别人不成了? 没出息! 林倾白不愿意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心中无比的气恼。 于是他咕噜的躺下了身子, 将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跟个小孩子一样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妄图以此来让自己感觉不到寒冷,快一些睡着。 可是那睡意就像是和他做对一般,他越是努力的想要快一些睡入睡,却偏偏的越来越精神。 一直到了深夜,林倾白半阖着眼睛刚有了些睡意,忽然听见殿门被人轻声推开了。 林倾白一惊,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轻声的走了进来,未等林倾白反应过来,他就快速的翻身上床,双手拥住了林倾白。 独属于郗安身上的味道瞬间充斥着林倾白的鼻腔。 林倾白愣了愣,在闻到这股熟悉的气息后,他浑身的紧绷瞬间软了下来。 即便是如此,林倾白还是在郗安的怀里的挣扎了下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军营里没有事情?” 郗安声音带笑的说道:“我是来陪师父睡觉的。” 这句话说的模糊,郗安低沉的声音就萦绕在林倾白耳边,听得林倾白的脸唰的一下就烫了起来。 他有些愠怒的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郗安倒是不解的反问:“师父,我怎么胡说八道了?我今日特意去问了凉大夫,她说师父晚上睡觉总是手脚冰凉,胃腹也都是寒气,如今天寒,若是不暖一暖早上起来定是会不舒服,所以晚上睡觉之时要保证师父身上暖和,之前我不知道这些便罢了,如今我既是知道了,定是不能让师父再难受了。” 郗安解释的倒是认真。 林倾白脸颊的烫意却未能降下半分,反而有越烧越烈之势。 他色厉内荏的说道:“我一点都不冷,快些起来。” “可我摸着师父的手脚都冰凉的厉害。” 郗安说着道:“之前我在潜州军营之时也曾照顾伤员,那时我们一起睡在通铺上,也并无任何的不妥,如今我明知师父不舒服,自然是没有走的道理,况 且我的师父身体不适,我彻夜伺候着,又有谁敢说他言?” 郗安说的义正言辞,若是林倾白再多说,反而是显得他心虚了。 林倾白咬紧了嘴巴,耳朵尖红的都要滴血,他陡然庆幸现下殿中一片黑暗,郗安看不见他这般烧红的模样。 同时他又对此很懊恼。 于是他挣扎着在郗安的怀里翻过身,后脑勺对着郗安,冷声说:“我要睡了,不许吵我。” 说完林倾白就将下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高冷的不再多说一句话了。 郗安笑了笑,说:“是。” - 一连几日郗安都是以照顾林倾白的身体为名,晚上歇在了林倾白的寝室里。 林倾白与郗安一向师徒情深,这件事也并无人觉得不妥。 直到有一日的早晨,郗安用早膳之时,却见郗安一反常态的没有去军营,而是坐在了案几前等着林倾白一起用膳。 林倾白怔了怔,觉得有些稀奇,他问道:“今日为何没有去军营?” 郗安为林倾白倒了一盏茶,将暖茶递到了林倾白掌中,说:“前些日子南营在四大营骑射比赛中夺得了头筹,今日奖励他们休沐一日。” 林倾白也听闻了此事,点了点头坐下来用膳了。 一直到二人将早膳用完,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对林倾白和郗安行礼。 那个人是林倾白放在宫里传信的人,一般只有宫中发生了大事情,才会前来府中告知林倾白。 林倾白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淡声的说:“说吧。” 下人便拱着手,说起了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 “禀王爷,昨日乔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林倾白闻言眉头一挑,问道:“发生何事?” 乔贵妃是如今最为得宠的贵妃,出生高贵,从入宫以来一路扶摇直上,膝下有两子,皇上对其宠爱有加,比皇后更甚,常有传言说皇上可能要立乔贵妃之子为太子。 如此深得皇上宠爱之人,又怎的突然被打入了冷宫。 “听闻是昨日有人查出乔贵妃当年陷害二皇子的证据。” “二皇子......”林倾白皱了皱眉,骨节分明的指尖抚在桌面上,下意识的轻点着。 二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自小聪慧过人,懂事听话,是最有可能继承储君之位的人。 然而在四年前,二皇子忽然得了一种怪病,起初的时候晚上常常做噩梦,满身的大汗的从梦中惊醒,说是可以看见鬼。 那时大家都以为是孩子小,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可是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直到二皇子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神色恍惚,这才慌忙请了太医来看。 太医看过之后,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几个太医商量了半天,郑重其事的开了几服药。 然而二皇子服用了多日,不仅没有效果,病情反而越演越烈,他认不清人,不敢出门,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傻笑的痴傻之人。 二皇子变成如此,皇上气愤不已,命太医们寻找原因,太医们研究了多日,最后只得出说这是二皇子打娘胎里就带着的隐疾,小时候与寻常人无疑,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发病。 太医的这一番说辞,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皇后的身上,此后皇上便于皇后愈加的生分了。 而如今这个陈年旧事却又被重新翻了出来,说是乔贵妃所为,属实是令人不解。 林倾白问:“如何查出?” “是乔贵妃手下的一个丫鬟主动告发的,她说是乔贵妃命她给二皇子的熏香中加了一种西域毒药,无色无味,长期吸食可以令人神思恍惚,药是乔贵妃之兄户部彭尚书给的,之后乔贵妃再与方太医串通将事情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皇上 听闻此事后立刻命人去查,查实后属实,勃然大怒,将方太医和彭尚书投入大牢,乔贵妃贬为庶人,终身在冷宫不得出。” 林倾白听完这件事情,沉默了许久,又问:“那丫鬟为何忽然要告发乔贵妃?” “禀王爷,那丫鬟已经自行了断,并无人知其原因。” 林倾白眯了眯眼睛,心中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又想着无非是后宫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他无心参与。 林倾白:“我知道了。” 那传信的下人并无要退下的意思,而是拱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王爷,还有一事。” “恩。” “昨日夜里,督察院的左都御史一家在回京的路上,被杀了。” 林倾白听闻这个消息,心中一颤,缓缓坐直了身子,问道:“消息属实?” “属实,皇上已经命人去查探,一家人皆是被割破了喉咙,流血过多而死,随身的值钱之物皆被盗走,初步断定是山贼所为,如今正值年岁,若是将此事伸张必定引起动乱,皇上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林倾白闭了闭眼睛,似是疲惫极了,挥手让下人退下了。 殿里只有林倾白与郗安二人。 林倾白轻声叹了一口气说:“朝中又要乱了。” 郗安听闻了所有的事情,却并未有什么惊讶的反应。 他的手拿着汤匙,搅着碗中的汤水,状似无意的问道:“户部彭尚书一家已经倒了,不知他的女儿周芙照可会受牵连。” 郗安提到了周芙照,林倾白才猛然想到了这个女子。 他沉默了许久说:“大树已倒,未有幸免。” 郗安淡淡的笑着说:“师父说的有理。” 林倾白只是在心中感叹世事无奈,之前皇太妃还专门想要将周芙照指给他,如今还未过一个月,周芙照一家全部都倒了。 林倾白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问郗安:“你是如何得知周芙照此人?” 郗安挑了一下眉,漫不经意道:“只不过是无意得知周家之女,是京城王公贵族之中出了名的才女,如今却凤凰落地,转眼成了麻雀。” 林倾白思绪纷乱,只觉得心中沉重,半响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在往后的日子,朝中的不太平却还不仅仅于此。 山贼猖狂,却碰此时正值春节之末,许多家在外城人陆陆续续返乡,难免遇到山贼被害。 还有另外两位朝中大臣,被抢劫财物继而杀害。 这次的山贼手段极高,人数众多,即便是那些官员已经带了足够的侍卫,却无一幸免的全部被杀害。 皇上害怕此事致朝中人心惶惶,将此事尽数压下,只是命人封山,越辉去调查此事。 而林倾白却从中发现了不对。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杀害的大臣多为前朝老臣,虽并非当今宫中重臣,但也引起了朝中动荡。 林倾白将此时告知皇上,皇上却很是疲惫的道:“京中大臣中老家不在京中的并不多,每年返京之人只有这几人,山贼杀人自然寻富贵之人,只是比起这些,这些山贼的数量和武功才是更令人惊讶。” 林倾白想了想,附和道:“确实如此。” 皇上垂着眼眸翻看着桌子上的奏折,半响沉着声音道:“小十,你可曾听说过苍门?” “苍门.......”林倾白低声重复着这个名称,道:“皇兄是觉得此事和苍门有何关系?” 对于这个组织,林倾白自然是知道的。 江南那边通商发达,水路山路枝貌繁多,苍门就是在苍山之上为非作歹的山贼,被朝中人称为苍门。 那些山贼和寻常的山贼不同,他们武功很好,有组织有谋略 ,杀人大多杀的都是高官富商,死状多为一刀封喉,直接毙命。 皇上曾经下令几次去征讨山贼,封了每一条山路和水路,但都无功而返,甚至连苍门之人的容貌都未见过半分。 传说官府之中很有可能有苍门之人为内应。 然而这些事情都还未摸出头绪,那些山贼忽然销声匿迹了一般,无人知其所踪。 苍门之事也只能这样搁置了。 如今皇上却旧事重提。 皇上说:“此次山贼杀人也是一刀封喉,并且有如此之高的武功的山贼,实属少见。” 林倾白思索片刻说:“皇兄所言极是,只是我有些不解,若是真是苍门之人,他们若只为了图财,江南富庶,远离京城,可以获得更多的钱财,苍门之人为何还要来京城,他们所求到底为何?” 林倾白的一番话倒是真的点中了问题所在。 两人良久沉默,最后皇上沉沉叹了一口气说:“外乱将除,内乱又起,若真的是苍门,怕是京城又要不太平了.......” 林倾白没有应声。 皇上又说:“命巡防营的秦提督加强京城的治安,过几日西域使臣会进京拜访,万不可让外邦之人看了笑话。” “是。” - 转眼到了上元节,即使有了山贼之事,但是京城之中依旧是很热闹。 虽是城中传了一些风言风语,但是大多的百姓也并不在乎。 不过是山贼而已,每年的冬季都是最爱闹山贼的时候。 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死的不是平民,而是几个倒霉的官员。 郗安瞧着也未对此事上心,他这日早早的就从军营回来了,围着林倾白说想要和林倾白一起去街上逛一逛。 林倾白正在看往年的苍门卷宗,那些案件繁琐复杂,却线索极少,只有一些死者的画像描述。 林倾白看的专注,甚至连郗安的话都没有听见。 “师父,师父。” 郗安又唤了两声,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 郗安就坐在他案几对面,半个身子倾着望着林倾白,林倾白刚想要应声对忽然感觉一阵晕眩,立刻皱起了眉头,手捏住了眉心的位置。 郗安立刻站起身走到了林倾白身后,替林倾白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 他垂着头望了望林倾白正在看的卷宗,目光顿了顿。 然后他抬手将那卷宗合了起来放在了一旁,说道:“师父最近太累了,山贼猖狂许久,想要查到线索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晚上元节街上有花灯,师父不妨与和我一起去逛一逛。” 林倾白却并无出去逛的心思,却又听郗安笑着说:“之前几年我在外征战,有好几年都没有陪着师父去逛花灯了。” 林倾白顿了顿,说:“好。” 晚膳一吃完,林倾白便和郗安一同出了府。 他们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柳芳街,这里灯火辉煌,犹如白昼,路边的小摊贩买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孩子们拎着花灯在街上跑来跑去,热闹非凡。 林倾白久居王府,很少见到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他瞧见前方有人在表演喷火,多瞧了两眼,郗安便心领神会的将林倾白带到了那边。 观看喷火的人很多,拥挤不堪,人挤着人,郗安比林倾白要高大许多,他站在林倾白的身后,一手拽过林倾白的手臂,将林倾白护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让林倾白既不会觉得拥挤,又可以站在很好的位置,抬眼就可以看见表演。 林倾白的后背贴在了郗安的胸口,男人胸口的炙热即便是隔着衣衫,也直直的传到了林倾白的皮肤上。 林倾白站了一会便觉得热的受不了,也不知是表演喷出火太 热,还是郗安站的太近,将他烧的脸颊泛红,手心出汗。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推开郗安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郗安跟在他的身后,抓着林倾白的手问道:“师父,怎么不看了?等会还有更精彩的。” “无非就是这些套路,不想看了。”林倾白说话之时别着脸,即便是天色昏暗,可是他依旧不想让郗安察觉到他脸颊的红意。 “云王爷,郗将军。”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唤。 林倾白转过头看见吏部尚书袁尚书站在不远处,身边带着他的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二个人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对林倾白行礼。 林倾白连忙扶住了吏部尚书说:“袁尚书多礼了,在外面还是称呼我为公子吧。” 袁尚书这才后知后觉,连忙收回行礼的手,说:“是公子,我欠妥了。”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袁尚书的妻子很是淑雅,怀中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一旁眼含笑意的望着袁尚书。 只是那个孩子有些调皮,一直在怀中扭动着身子,小手指着远处的亮闪闪的天灯,哭哭啼啼的说:“亮亮!阿娘,我要亮亮!” 孩子这样实在是有些没规矩,女人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小声的哄着说:“等一下就去,等一下就去。” 袁尚书笑着侧过身去女人说:“阿芳,你先带景儿去放灯,我等会便去寻你们。” “不必了,今日是上元节,袁尚书还是陪着妻儿去放灯吧,朝中之事改日再议也不迟。” 袁尚书得了林倾白的命令,拱手道:“谢王.......不,谢公子。” 说完袁尚书牵起了他妻子的手,三个人转身离开,一起走向了远处灯火通明的江边,瞧着与周围平民百姓并无不同,平凡而幸福。 江边一盏盏的天灯缓缓的飞向了上空,犹如星辰一般冉冉升起。 天灯可以寄托愿望,大多的人都是与伴同行,两个人在灯上写上共同的愿望,放飞天灯。 郗安走上前问道:“师父还想要去做什么?” 林倾白看江边的时间有些长了,郗安便问:“师父是想要放天灯吗?” 林倾白一顿,立刻收回了目光,下意识的又开始嘴硬:“我是看前面的书铺子很有趣,想去看看。” “好。”郗安笑着带着林倾白向前走。 林倾白走在郗安身后,转过头又看了两眼江边放天灯的位置,袖袍下的手紧紧的拽成了拳头。 他其实是想去放天灯的,和郗安一起。 但是这件事情若是他开口说未免有些丢了面子。 哪有为师父的想要和徒弟一起放天灯的道理,那些一起放天灯的都是家人,都是夫妻。 不过也没什么。 林倾白想好了,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江边,那边全部都是放天灯的摊位,就算是他不开口说,郗安也会想到的。 哪里有人上元节不放天灯的? 这样想着林倾白便走到了书铺子前,那个书铺子是个老人开的,谱子上面点了几盏花灯,将整个铺子照的灯火通明。 铺子里卖的书多是一些稀罕的古书,林倾白随手拿了一本,翻了两页,就被里面的故事看的入迷了。 郗安在一旁站的无聊,轻声问林倾白说:“师父,前面有卖果子饼的,你想不想吃?” 林倾白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 “我去买。” 郗安转身走出了书铺子。 然而当郗安走出去时,却并未在饼铺子前停下脚步,而是一路向前走,快步走到了前方树林之中。 树木高大,叶荫茂密,将路上的喧闹都隔绝在外。 郗安站在那里不久,便从树林黑暗的深处走出来一人。 那人带着斗笠,身材高瘦,压住了一方眉眼,看不清真容,站在郗安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郗安站在树下,树叶的光影遮挡在他脸上,映的他双眸冷冽,周身如同寒意入骨一般。 只听他沉着声音问:“如何了?” 那人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郗安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说:“去吧。” 那人转过身,走出了树林。 - 林倾白正在书铺子里看一个新奇的故事,正瞧着的精彩的地方,忽然街上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杀人了!杀人了!” 接着就是人影纷乱,周围的人乱做一团,尖利的叫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林倾白执书的手一僵,回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江边的人不断的往外跑,一时间挤的人仰马翻,原本飞到一半天灯被人踩在地上,在草地上燃了起来。 原本欢声笑语,阖家欢乐的江边,转眼间就变成了烧着烈火的地狱,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众人纷纷叫嚷着逃窜,可怖的让人只想要快点逃离。 林倾白转过身,下意识的想要找郗安,却在回首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安儿.......” 一时间林倾白就慌了阵脚,他扔下书,逆着人群朝江边跑去。 四周逃窜的人不断的撞到他的身子,林倾白却似感受不到一般,只是望着江边人潮汹涌的事发地,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心跳纷乱,一个可怖的念头如同在心脏中长出的鬼爪,将他的心脏抓的皮肉绞烈,痛痒不堪。 他想要抑制这个念头,却怎么都做不到,反而越演越烈。 最近出现的山贼很有可能苍门之人,他们杀的都是达官贵人,王公贵族。 如果出事的人是郗安....... 林倾白不敢深思,以往他虚弱的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如今却似感觉不到累,一口未歇的跑到了江边。 今日是上元节,得了皇上的命令,秦提督带领着巡防营加强了对京城的巡防,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此时秦提督早已带着巡防营赶到了江边,将案发之地围的严严实实。 秦提督一看见林倾白来了,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前行礼:“云王爷,您怎么来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倾白一把推开。 林倾白乌发被风吹的纷乱,洁白的衣服上溅上了江滩的泥巴,再也没有往时的淡然,他不管不顾的拨开了挡在前面的营兵,走到了最前面。 直到他看清死的人是谁时,浑身的血液都如同凝固一般,瞬间脸色煞白。 第29章 死的人是袁尚书和他的妻子。 林倾白呆呆的站在原地, 只觉得手脚冰凉,像是泡在冰水之中。 一刻钟之前袁尚书还在与他谈笑风生,还拉着自己的妻儿笑的温和。 三个人一起走向了远处灯火璀璨, 天灯冉冉的江边。 如今袁尚书被人一刀划破了喉咙,躺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脸上身上被慌忙逃窜的路人踩的满是脚印,甚至辨不出原本的面容。 那一刀划得很深将袁尚书的脖颈几乎完全割裂, 脑袋与身子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折角, 血顺着脖颈喷射而出, 喷到了几米之外的大树树叶上,染红了一片的江滩。 而袁尚书的妻子则是被人一刀捅进了腹部,她死的时候还瞪大着眼睛,眼珠爆出, 死不瞑目。 他们俩的孩子,此时正被一个侍卫抱在怀里,挣扎着要下地,哭的撕心裂肺,小手指着他爹娘的尸体,不断的喊着:“阿爹.......阿娘.......” 他还太小了,除了这两个字一时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一旁的秦提督正在询问一个摊贩。 那个男人长得又高又壮, 目睹了全程, 却被吓得抖抖索索, 需要一旁的侍卫扶着才能将将站稳。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就是一个卖灯的.......方才这位老爷带着夫人和孩子来我这里买灯, 买完忘记拿找零, 我便上前寻了两步, 周围太挤了, 我还没有走上前, 就看见远处有一个人迎面撞到了那位老爷,那人抬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然后......然后那个老爷就捂住了脖子,倒了下去.......他身旁的夫人尖叫着拽住了那人的胳膊,那个人就用刀狠狠的捅着夫人的肚子,一连捅了好几下夫人才松开了手.......” “现在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走到很快,眨眼就不见了.......” “你看见他的容貌了吗?” “......他带着一个斗笠,那个斗笠很大很大,他的武功很高,大人......我看见他杀人了.......我会不会死啊.......” 说道后来摊贩满目惊恐,死死的拽着秦提督的手臂。 瞧着也问不出什么,秦提督满脸疲惫,挥了挥手便命人将摊贩给带了下去。 随后秦提督叹了口气,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先开口问:“看见郗安了吗?” 秦提督一顿道:“禀王爷,没有看见郗将军,郗将军也来了吗?” 林倾白手指紧捏成拳,他顾不上回答秦提督的问题,只是道:“你命一队人跟着我,去寻郗将军。” 方才那个摊贩说的话另林倾白后背发冷。 杀人者一刀封喉,武功奇高,基本可以断定是苍门之人。 而这次与之前不同的是,此人明显是直奔袁尚书而来,杀了袁尚书没有为钱财,也不是在偏僻的山间,只是为了杀人引乱。 基本可以断定苍门是另有所图,愈发的猖狂,如今已经无所顾忌。 郗安作为朝中重臣,在这场混乱中却不知所踪,这让林倾白如何不担心。 以往郗安与他在一起时,从未离开他半步。 林倾白急的心脏乱跳,他领了一队人马,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过身就要带着人去寻郗安。 这时却忽然听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师父。” 林倾白的身子一顿,猛地回过身。 他看见郗安身影高大,站在不远处,周围人影来来回回的穿梭,热闹的花灯依旧亮的刺眼,而那些光点皆不及他的小徒弟望向他时双眸的明亮。 郗安手里提着两个黄纸包 的糕点,朝着林倾白走来,一边四处张望说:“师父,这里是出什么事情了?我方才听人说,这里.......” 剩下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林倾白未等他说完,就大步走上了前,一把抱住了他。 忽然风吹起,林倾白一缕乌发轻抚过郗安的脸颊,清淡的香气无可抑制的漫近郗安的鼻腔。 林倾白与郗安不同,他一向感情内敛,从未主动亲近任何人。 郗安身子一僵,定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在原地,甚至连身后的侍卫们都看傻了眼。 如今郗安比林倾白高了许多,林倾白抱着他的时候甚至需要踮起脚尖。 过了半响,郗安才回过神,轻声问道:“........怎么了,师父?” 林倾白将他抱得很紧,哑着声音说:“现在外面很危险,不要一个人乱跑。” 郗安双眸里的光闪了闪,他将下巴轻轻的抵在了林倾白的肩头,笑着说:“师父,我已经十八岁,是将军了。” “.......” “是我该保护师父了。” 林倾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郗安真的已经是将军了。 他可以在赤熯的刀光剑影中领兵四年,若是他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那这偌大个京城怕是也无人能护得住他。 林倾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他吸了吸鼻子,松开了抱着郗安的双手,轻斥着他:“方才跑到什么地方了?为何如此的久?” 郗安也松开了手,他扬了扬手中的糕点,有些委屈的说道:“我方才问师父要不要吃果子饼,师父答应了我才去买的,是师父看书看的太认真都忘记了。” 林倾白自知理亏,沉默着不说话。 郗安却还不识趣的问:“师父,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林倾白甩袖,转身就要走,却被郗安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的手探进衣襟中摸了半响,掏出了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捧着那块玉佩让林倾白看。 “师父你看,你还记得它吗?” 林倾白垂眼头望着那块玉佩,只见上面雕刻精致的佛像。 这块玉佩林倾白曾经捧在他在佛寺里日日诵经,又怎么会不记得。 “当日我出征潜州,师父让莲姨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我,我便日日戴在身上,即便是在战场上刀剑加身我也平安无恙,所以有了它,师父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陪在师父身边。” 林倾白望着那个玉佩看了半响,心里又是被郗安给哄发软发麻,他推开了郗安的手,说:“就会胡言乱语。” - 吏部尚书在上元节的京城街口被杀,这件事情闹得是家喻户晓,也引发了阜朝上下的轩然大波。 皇上在朝堂上震怒,立刻判了秦提督守卫不利指责,革了秦提督的职。 一夕之间,吏部和巡防营,两个权利机构的主事人官位空悬了下来,朝中又开始暗中议论究竟是何人能拿下这两块大肉包子。 皇上却并未急着定下这两位人选,而是先命人查探当日之事,为了安抚百姓暂且对外宣称是仇杀,杀人者只针对袁尚书,这才勉强压下了悠悠众口。 而皇上做这一切,只是因为西域的使臣要进京了。 西域多年以来和阜朝相处和睦,之前西域偏远,兵力不强。 最近几年风调雨顺,西域的牧草丰富,兵马也愈发的强大,渐渐有了赶超阜朝之势。 终究是外邦之人,即便是再和睦也不过是表象。 两国之间有的也不过是利益共赢,还有弱肉强食...... 阜朝才平复了赤熯之乱,如今兵力储备不足,更要谨防西域这边的异动,正因为此皇上 才对此次的接见尤为重视,生怕让西域之人见了京城的短处,猛地咬上一口。 到了元月十九日,西域使臣进京。 在朝堂之上,双方互相赠送了珍贵的宝物特产。 西域使臣也当众表示西域在日后也会以阜朝马首是瞻,绝无异心。 正在大家皆大欢喜之时,那使臣站在朝堂之上,又忽而跪地拱手道:“陛下,我们的西楚王对于和阜朝的友谊很是重视,前朝有琳月公主做我们的王妃,我们深感荣幸,如今我们少王已经到了娶妻的年岁,他骁勇善战,文采容貌俱佳,不知能否与阜朝最为尊贵的公主结之良缘,你我两国的缘分也可续缔百年。”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皆是鸦雀无声,无人敢出一语。 皇上面色瞬间不好看了。 他在朝堂之上坐了半响,继而笑着说:“使臣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只是我朝中的公主多半是娇生惯养,且都年少骄纵,不及当年前朝琳月公主的半分风貌,只怕配不上少王,更会另西楚王和少王失望。” 使臣却继续道:“陛下,听闻您有一位晴公主,这位公主文采容貌具是上等,且年岁也与我们少王相当,不知陛下可舍得?” 又是一阵沉默,皇上哈哈一笑应道:“舍得自然是舍得,只是晴公主已经长大,我作为父亲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只怕若她心中已有如意之人,到时负了少王。” 这时朝中的大臣都不由的看向了越辉,而越辉却目光依旧,仿佛未有所感一般。 那使臣却并无半分退意:“若是晴公主有情投意合之人,我们少王也定不会阻了其姻缘,只是我们是怀揣着十二分的诚意来与陛下联姻,还望陛下能坦诚相待。” 皇上笑着说:“那是自然。” 双方这番商讨面上瞧着是云淡风气,实则却是绵里藏针,退了朝之后大臣之间更是议论纷纷。 而后在朝堂上使臣又不经意的提了几次和亲之事,皇上皆是没有明确的应答,一拖再拖。 这日林倾白下了朝,出来晚了些,听见前面两个大臣小声的议论着。 “我觉得如今啊......怕是越将军的势头马上就要高过郗将军了。” “李尚书,此言怎讲?” “你知道皇上为何到如今都不松口和亲之事吗?” “许是因为陛下舍不得晴公主远嫁西域。” “唉,也而并非全部如此啊,林统领。朝中谁不知道晴公主心仪的人是谁,如今越将军在朝中乃是大势,若是将公主嫁给他,正好可以拉拢他的势力,陛下应是想着这件事情。” 林统领想了想说:“这倒也是,到时若是越将军娶了晴公主,那可是驸马了,这势力可远不是郗将军可以比拟的........唉,看来这朝廷的风向又要变了啊。” 李尚书也叹了口气说:“那可不,你可别忘了现在还空悬着的吏部和巡防营,若是越辉成了驸马,这两个之中至少有一个能被他收入囊中。” 林倾白听见了这番说辞,转过身看向了郗安,郗安正走在阶梯的另一边,与林倾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这里的议论声,只是望向了林倾白,然后对林倾白笑了笑。 果然没过几日,在早朝之时皇上正式的提到了和亲的事情。 “想必大家都知道西域使臣对我朝提出和亲的事宜,在朕的女儿之中只有晴公主年岁与身份最为合适,乃是此次最适合去和亲的公主,公主和亲虽只是嫁娶之事,但事关我朝与西域之间的两国邦交,我想知道大家对此可有意见?” 皇上的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越辉。 正如皇上所言,和亲之事事关两国之间的邦交,又有何人敢发表意见,而皇上今日 说的这番话不过是试一试越辉对晴公主可有这番嫁娶的心意。 而越辉却是立于朝臣的队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 与周围大臣或是议论或是打量的目光不同,他还是以往那副冷冷冰冰的模样,目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皇上说的话一般。 皇上倾着身子,手撑在案几之上,目光望着越辉,又问了一次:“不知可有人反对啊?” 越辉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一个大臣讨好皇上,趁机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有一提议不知可取不可取?” “何提议?” “臣认为晴公主身份高贵,若是嫁到了西域怕是皇上与皇后会万分不舍,那日西域使臣也说了,若是公主有心仪之人,他们定然也不会拆了公主的好姻缘,臣以为,我们朝中很多好男儿,比如越将军!” “越将军于晴公主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也是国之栋梁之才,与晴公主正是竹马配青梅。” 这一番话正是说道了皇上的心坎里,皇上点了点头,喊道:“越辉。” 越辉立刻走到了大殿中间,单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行礼:“陛下,臣在。” “方才韩侍郎的话你也听见了,西域使臣确实同朕说过,只要公主有婚配,此次的和亲事宜便可再商议,不知越将军对此次的和亲可有意见?” 皇上都已经问的如此的明白,甚至连站在殿门口的小宦人都明白皇上倒是为何意了。 越辉却是在殿中跪的挺直,一板一眼的说道:“和亲乃是一国大事,牵涉两国,越某不敢有异议。” 一瞬间四周的大臣再也压制不住了,议论声惊讶声嘈杂而起。 而皇上的脸色也冷了一下,目光沉沉的望着越辉。 越辉这番话说的更是明白。 即便是皇上已经将自己千娇万宠的嫡长公主送到了越辉的面前,他也不要。 这番话是打了公主的脸,更是打了皇上乃至整个皇家的脸。 皇上闭上了眼睛,手按在了案几之上狠狠的捏成了拳头,面上却是笑着说:“越将军果然是身怀大义,两国之交自然是以和为贵,和亲之事今日便议到此,退朝。” 说罢皇上就站起身,在宦官的高呼声中走下了殿台。 皇上这一走,周围的讨论声更大了,甚至丝毫不避讳着越辉在场,就大声的说了起来。 “皇上这是生气了啊........” “那是自然,今日之事若是我也会生气,那可是晴公主啊!皇上从小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公主,论容貌,论家室,哪一点比不上他越辉?” “唉,整个阜朝谁人不想娶晴公主,晴公主还对越将军情谊深重,一往情深,真是不知越将军是如何想的。” “如此这般驳了陛下的面子,怕是以后没有好果子吃啊......” “人家越将军有本事,就算是陛下心有不满,也不敢对他怎么着,东大营不还在人家手里握的紧紧的,只是可怜了晴公主,这下八成是要去西域和亲了。” “也许是人家越将军是已有了心上人也说不定。” “那便一并纳入越府给越辉做个妾也不可以啊!陛下又未说娶了晴公主后不允纳妾。”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有越辉像是局外人一般,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大殿。 - 又是过了几日下朝,皇上叫越辉和郗安留下,商议潜州布防的问题。 议完事后,郗安与越辉二人随后一同走出了御书房。 两排宦人在前面引路,郗安和越辉走在路的两边。 两个人距离很远,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如同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正要穿过御书房前的花园时,忽然有个身影从花园中冲了过来。 “越辉!” 只见晴公主穿着一身粉白的衣裙,裙摆在身尾铺散,衬的她的小脸比院中花儿还要娇嫩。 她似乎是很激动,不管身后丫鬟的阻拦就不管不顾的跑到了越辉的身前,一双眼睛急的泛着红。 丫鬟连忙拽着她的手臂,低声的说:“公主!公主!这里人多,有什么话可以以后再说。” “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晴公主一把推开了丫鬟的手臂,她仰着头,双颊紧绷,一双泪眼固执的望着越辉。 越辉向后退了两步,毕恭毕敬的对晴公主行礼:“公主。” 晴公主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可是当她的目光对上越辉波澜不惊的目光时,方才激动愤怒的情绪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她望着越辉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喉咙滑动着,眼睛也越来越红,最后只是声音颤抖的问越辉:“越辉,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越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垂眸道:“臣不知公主何意。” 晴公主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颤抖的说:“那日在大殿中,越将军所言何意?为何让我去和亲?是否是与旁人所言一样,越将军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 越辉没有说话。 晴公主委屈极了,她紧咬着下唇,想要克制眼眶中汹涌的眼泪,却还是在眨眼间眼泪流了满面。 她索性也就不忍了,哽咽着对越辉说:“十二年........十二年前越将军在寺庙中救了我一命,我便日日牢记于心,不曾忘却半分.......” “年幼时我留你在我身边当侍卫,我助你步步高升,我帮你加官进爵,后来你当真做了大将军,你在外征战,我便日日给你写信,我以为我的情谊你看的到......你能感受的到,可是为什么啊……” “越辉,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和亲,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那你就看在我是公主.......我是公主,可以带给你权利地位,就这样你连帮帮我都不愿意吗?越辉,就这样你都不愿意帮帮我吗?” 晴公主的声音在城墙之间回荡,听着似若剜心般的凄切悲伤,周围无一人敢说话,良久只能听见晴公主带着哭声的喘息。 过了一会,又似过了许久,越辉那毫无波澜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他说:“臣只待公主是妹妹,从未有过不臣的想法。” 晴公主一愣,那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越辉。 半响她忽然就笑出了声,笑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她点着头说道:“好一个从未有过不臣的想法......越将军果然是成大事者,今日是晴儿唐突逾距了。” 晴公主说完摸了一把眼泪,转过身就走了。 淡粉的裙摆垂在身后,似敛起了翅膀的蝴蝶,再也没有来时的那般轻舞灵动。 一直到晴公主走出了院子,身影遥遥的看不见,都未有人敢发出声音。 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拍手声。 啪!啪!啪! 越辉回头望去,瞧见郗安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似看了一场好戏,正在悠闲的拍着手。 越辉皱了皱眉,目光生冷警惕的望着他。 郗安这才将双手插在宽袖里,从树下款款的走了出来,笑着淡声的说:“晴公主才貌双全,乃是皇上最宠爱的嫡女,多少人都可望不可及。” 越辉依旧是没有说话。 郗安继续笑着道:“越将军若是娶了晴公主,便是位高权重的驸马爷,必会分到朝堂更多的 势力,说不定巡防营和吏部都能捏在手里,多好的买卖,看的我都眼红,没想到越将军当真铁石心肠居然拒绝了,实在是不知越将军心中在想些什么?” 越辉转过身直视着郗安,他正正的站在阳光下,身上的深褐色官服衬的他身形笔直,面容俊朗,似雪山苍松一般挺拔。 他不动声色的道:“公主身负大任,越某不敢高攀,郗将军言过了。” 说完越辉绕过郗安就要走。 然而在他与郗安擦肩而过之时,郗安又忽然声音悠悠的说:“若是比起年岁相当,我与晴公主的年岁更为相近,若是我此时向陛下请愿,想要娶晴公主为妻,不知陛下是否应允啊?” 越辉猛的顿住了脚步,目光似利剑一般望向了郗安。 郗安垂着眼眸,脚一下下的踩着地上的落叶。 他勾起了嘴角,缓缓的抬眸望向越辉,眼里藏着摸不透的冷冽,却依旧笑着道:“你觉得呢,越将军?” 第30章 越辉压着声音问:“郗将军何意?” “我能有何意?就是我方才说的意思, 只不过越将军这反应倒是有趣,自己不要晴公主, 宁愿让公主远嫁西域, 却也不让我要,究竟是为何?” 郗安一句话说的不冷不淡,只是那双厉眼却望着越辉, 上下打量着越辉的反应。 越辉的手紧握成拳, 眉眼间压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郗安望了他一会,没多时忽然又笑了。 他直起身子,笑的眼睛弯弯的,方才的挑衅与刻意全然不见,只剩下眼底的纯良, 他说道:“我开个玩笑, 越将军,别当真。” “.......” 郗安笑了笑,又轻松的说:“我不喜欢心中念着别的男人的女子,再者说如今京城之中王公贵族之女那么多,我何必娶一个公主, 规矩又多,压得喘不过来气。” 越辉沉默一会,冷声道:“还望郗将军,自重。” 话毕,越辉便大步的向前走了, 郗安轻眯着双眼,双眸中笑意全无, 目光冷厉的望着越辉的背影。 一直到越辉走远, 身影消失在郗安的视野中, 郗安才低下头冷笑了一声说:“这种榆木脑袋是怎么在朝堂上混下去的?” - 第二日上朝,西域使臣也来到了大殿。 皇上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晴公主已经同意去西域和亲,正式前往西域的时间就定在了下个月的初八。 届时会有西域赶来的官员迎接,仪仗宏大,以表阜朝之威武。 礼部尚书站在殿中,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册页,挨个的向皇上和使臣请示要准备的每一项流程。 众臣偶尔有人参与议论,提一提无伤大雅的意见。 越辉依旧是站在殿中,一言不发。 和亲的日子将近,这边宫中喜气洋洋的在准备晴公主的婚事。 另一边越辉和郗安被皇上分别安排在东郊和西郊暗中查探苍门的事情,以保证和亲的仪式可以顺顺利利的举行。 这日林倾白被皇上召见,进宫商议晴公主和亲的事宜。 一同在殿中的一些其他的皇室官员。 晴公主坐在了皇后的身侧。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裙,脸上一改曾经清纯笑意的模样,而是一脸的冷淡,对于周围人所讨论的那些事情,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 往日的晴公主就像是一朵即将苒苒绽放的花骨朵,而如今还未等到花骨朵绽放,就已经开始凋零衰败。 林倾白心中唏嘘,不忍看见一个妙龄少女变成如此的模样。 这场议事结束,皇后有事先行离开,皇上又留下了几个官员商议其他的事情。 林倾白便与晴公主一同出的御书房。 两人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下人们跟在身后。 林倾白虽然晴公主的亲叔叔,但是叔侄二人的关系算不上亲切,平日里相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客套几句。 而如今晴公主也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无往日的半分天真烂漫。 二人便这样一路不尴不尬的走到了道路的分岔口,晴公主转过身,垂眼对林倾白行礼说:“皇叔,晴儿先行告退。” 林倾白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晴公主。” 晴公主顿住了脚步,回身一言未发的望着林倾白,等着林倾白剩下的话。 林倾白和晴公主之间间隔了十步之遥,他沉默着望着晴公主,似乎是在思索剩下的话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他一向性子冷淡,不爱管这些闲事。 只是今日不知是为何,许是他还是不忍看晴公主这般年岁的少女,就被一纸婚约支配,余生留有遗憾,难得的想 要多言两句。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晴公主,我们阜朝满朝文武遍是好男儿,公主若是不愿和亲,自然能寻得一个如意的,不必委屈了自己。” 晴公主听见林倾白这番话,却是愣了一下,她望着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亲叔叔,眼眶渐渐的红了。 她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忽而咬住了下唇,似在竭力的忍受着自己多日以来所受到的委屈和悲伤。 直到此时,晴公主才又有了一个十六岁少女那般栩栩如生的模样。 可是最后晴公主却还是未将自己的委屈说出。 她抬起指尖擦掉了眼角的泪痕,眼含水光却笑着望着林倾白说:“谢皇叔关心,只是若不能嫁给自己喜爱的那一人,嫁给谁又有何区别,我乃一国公主,若我的婚姻能换得两国百姓的安宁,那便也算是值了。” 晴公主又朝林倾白行了一个礼,转过身,走向了道路的另一边。 林倾白却是久久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吹来,忽而有花瓣飘落。 林倾白仰起头,顺着花瓣的方向望去。 那是花园中新开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开得正艳。 宫里的桃花用了上好的土地与肥料,比宫外的野桃花要艳丽的多。 可若是宫中无人愿意欣赏,再好看的桃花也只是浪费,还不如让花瓣飘的远一些。 - 晴公主和亲的那日,满朝的文武都去前去观礼。 公主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手执宫扇半遮面,从明月殿而出,在万千朝臣的施礼之下,一步步的踏上在宫门口西域的喜轿。 郗安和越辉皆需要躬身施礼,林倾白身为长辈,则站在皇上和皇后之后的位置,遥遥的望着便好。 晴公主的喜服很漂亮,整个阜朝独一份的漂亮。 喜服用的大红布料是从江南运来的上等锦绸布料。 上面绣着精致的金丝纹绣,是由上百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断刺绣而出,喜服的裙摆宽大到需要四名丫鬟才能抬起。 而晴公主梳着金冠发饰,穿着那身喜服,美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令人挪不开眼。 整个阜朝的女子都羡慕晴公主能有如此珍贵漂亮的喜服。 甚至连宫中那些年纪尚小的公主都悄声的说道,若是自己出嫁能有此等漂亮的喜服,就算是嫁给路边的乞丐也可以。 晴公主却并无半分的表情,她就像是一个木偶,走在红色的绒毯之上,穿过万千大臣,也穿过了越辉的身前,脚步并无半分的停顿。 林倾白别的倒是没有怎么上心,唯独是瞧见越辉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晴公主的背影。 越将军从小到大冷的像一个冰块,即便是对待从小带他长大的楚将军,也是恭敬多过情谊。 却从未望过一个人如此专注过。 - 这场盛典持续了三个时辰,一直到晴公主踏上了喜轿,在唢呐和鼓声震天的响动中,将公主送出了京城。 等到了大殿散去,文武大臣纷纷说笑着走向了宫中。 今日中午皇上还在皇宫中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午宴,宴邀群臣。 只是林倾白在寒风中站了那么久,早就是撑到了极限,身上哪哪都酸疼的厉害,便命红月向皇上告个假,先行回府。 红月领了命令,便去寻王公公。 林倾白实在是有些站不住了,被丫鬟搀扶到马车里。 马车外的风有些大,时不时的将车帘吹开了一条缝。 林倾白抬起手想要将车帘塞的严实一些,却忽而顺着那缝隙望见了远处的一个人影。 林倾白的指尖悬在空中,最后缓缓的落在了车帘上,将车帘拉开了。 马车停的位置正好是院中湖的岸边。 午时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照的令人睁不开眼。 郗安就遥遥的站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下,手中鼓捣着几根柳树枝,似在编花环,身前一个穿着黄白色衣裙的少女正掂着脚尖在对他说话。 郗安也笑着应着。 不知说到什么了,那个女子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她轻轻的晃动着身子,黄色的裙摆就像是一朵艳丽绽放的迎春花般阳光灿烂。 林倾白心口猛地一紧,手指也不由的捏紧了车帘。 这时红月正巧顺着那条路走了过来,郗安看见她,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红月朝林倾白马车的方向一指,郗安也顺着她的手指望了过来。 林倾白猝不及防对上了郗安的目光,目光一顿,半响他指尖松开了车帘。 青色的锦绣车帘隔绝了郗安的目光,林倾白靠坐在马车上,将手指握成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果然,没多时郗安就跑了过来。 他力气很大,踏上马车的时候将那木板踩的砰砰作响,一把掀开了车帘,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师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郗安半蹲在林倾白身前,一把握住了林倾白膝盖上的双手。 林倾白的手很凉,就像是两个冰块一样,郗安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又是搓又是暖着。 林倾白依旧是阖着眼睛,没有回答他的话。 郗安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林倾白额头的温度,却在还没有触到林倾白脸颊就被林倾白侧过头避开。 林倾白的乌发垂在肩头,侧颜清丽。 他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微哑的开口说道:“你如此这般抛下公主一人,不怕公主怪罪?” 郗安道:“红月方才和我说师父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府,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郗安抬起手抚开了林倾白垂在脸侧的发丝,手背直接探到了林倾白的额头。 郗安的手微凉,一下触到林倾白的额头,惹的林倾白睫毛又颤了颤。 这次林倾白没有躲开郗安的手,而是依旧侧着脸,眼眸波光潋滟的眨了眨。 半响他闭上了眼睛,说:“你如今比不得从前,我身子不适和陛下说一声,回去休息就好了,可你是大将军,国之盛宴万人都会盯着你,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贸然缺席,自然不妥。” 郗安哪里听的了这些大道理,他收回了扶着林倾白额头的手,轻声说:“我的师父病了,这便是理由。” 林倾白哪里还有半分脾气。 他责备的望了郗安一眼,随后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林倾白在寒风中站了几个时辰,浑身哪哪都感觉要散架了一般,马车走了一段路,颠簸的他头也一阵阵发晕,恶心的厉害。 忽然马车一个颠簸,林倾白立刻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拽住了郗安的衣袖。 郗安身子一僵,立刻就将放在角落里的唾壶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早上没有吃什么,吐的也很是艰难。 被郗安给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林倾白才将胃腹中折腾他的东西给吐了出来。 他难受的浑浑噩噩,吐完之后伏着身子,一下下的粗喘着。 郗安立刻端来了水,给林倾白漱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林倾白的身子,让他依靠在车位旁。 “师父,好些了吗?” 郗安身子便疲软的倚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上难受,胃里也又冷又胀,一张口像是又要吐,小腹也坠的难受。 郗安还想再问两句,抬眼就望着他师父眼睛泛红,嘴巴紧抿着,似玉一般苍白 的手指紧按着胃腹处。 郗安觉得自己不必再问了,他站起身子坐在林倾白身侧,抬手揽过林倾白的肩膀。 他的大手覆在林倾白鼓胀冰凉的胃部,力道适中的揉了两下,林倾白就卸力的耷拉下了自己的手,任由郗安给他揉着。 郗安又闻到了林倾白脖颈间竹子般淡淡的清香。 他的目光黯了黯,手下揽着林倾白的力道又重了些。 林倾白没有反抗,就那样一言不发的倚在郗安的身上。 有的时候郗安觉得林倾白生病和没有生病时,判若两人。 没生病时候,他就像是一把挺直的树,坐的笔直,站的笔直,可若是生了病,他便什么都没心思与郗安计较了。 郗安揽着他,他便身子骨柔软的倚在郗安的身上,柔的似水一般。 郗安抚慰按揉他的痛处,他便松开手,让郗安按揉。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王府,回到了寝室。 林倾白坐在卧榻之上,郗安蹲在身前,替他换下靴袜,却在无意间触碰到林倾白的脚面,凉的彻骨。 林倾白的脚很敏感,他猛地颤了颤脚尖,立刻抬腿将脚缩进了被子里,没有说话。 郗安说:“师父,等我一下。” 没多时郗安就端来了一个木桶,里面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中药,一盆水冒着白烟。 “师父,泡脚。” 林倾白没有做声,他望了望郗安,犹豫了一会,才慢慢的将自己的脚从被窝里探了出来。 在郗安的双手要触碰他的脚踝的时候,他又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脚,说:“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郗安就直接握住了林倾白细嫩的脚踝,将他的脚泡进了木桶中。 木桶的水有些烫,林倾白垂着眼眸,一丝薄红顺着他的脖颈爬上了耳垂。 林倾白的脚长得很漂亮,皮肤细嫩,脚指甲圆润整洁,泛着淡粉色,如同梅花瓣一般娇嫩。 他看着自己的脚被郗安握在掌心,感受着郗安手指间薄茧的粗粝感,一下又一下如同划弄到了他的心脏上,引得他腰间都在发软。 殿内寂静,林倾白脸颊滚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开口问道:“今日与你聊天的是哪位公主?” 郗安笑着应道:“师父怎么连自己的侄女都不记得了?是四公主,珉公主。” 林倾白手指紧紧的抓着床单,垂眸注视着郗安眉眼凌厉的侧颜。 林倾白一向疏离,何曾费过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他其实还想要问一问今日郗安和那个公主在河边说了些什么? 怎么聊得如此开心。 但林倾白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或许二人不过是朋友而已,郗安已经十八岁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是他的师父,就事事过问。 那样反倒显得自己小气。 林倾白泡完了脚,浑身都暖和了许多,郗安却还是怕他晚上会难受,如之前一般躺在林倾白的身侧,照顾着他。 到了半夜,应是要下雨,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闷雷。 林倾白从梦中惊醒。 房间昏暗,只有一盏烛光摇曳,风吹的门窗发出吱呀声,而他身边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林倾白撑着手坐了起来,心中随着风声一阵阵的紧缩。 他望着身边冰凉的床位,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又想了很久,才确认晚上临睡前,郗安确实是在躺在他的身边。 “来人。”林倾白喊了一声。 门外的红月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王爷。” 林倾白抬起眼眸,问:“郗安呢?” “回王爷,郗安少爷应该是有急事,半个时辰前他忽然急匆匆 的走了。” “他出府了?” “是,王爷。” 红月便看见林倾白紧绷的肩膀猛地松了下来,他垂下眼眸,缓缓的靠在床头,没有躺下身子,也没有说话。 半响林倾白才声音很疲惫的说:“退下吧。” 往后的几日,郗安一次都没有回到王府中。 林倾白每次想要派人去寻他之时,又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晴公主和亲后,苍门之案又重新被提上了朝堂。 苍门不除,整个阜朝都不会安稳。 太多的事情都压在了郗安的肩上,他不似林倾白一般,当的是个闲差事。 - 到了第四日,林倾白上朝之时,终于在朝堂上见到了郗安。 他站在对面的队伍里,一身玄色的蟒服,一如往日一般气宇轩昂。 林倾白还在想着,郗安这几日在军营里,军营的伙食不好,好不容易回府了,让王府的厨子多备一些好菜。 然而在皇上说完事情,将要退朝后,郗安却忽然走出了队伍,拱手对皇上说:“陛下,臣还有一事。” 皇上问:“郗将军有何事?” “陛下,当日臣夺得击鞠头筹,陛下曾允诺给臣一个心愿,不知今日可否兑现?” 皇上一听这个也来了兴趣,说:“那是自然,郗将军有何心愿?” “臣对珉公主爱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郗安的这句话掷出,像是扔出的炮仗一般,轰的一声就炸了。 所有人的都望向了郗安,继而又望向了林倾白。 甚至有大臣小声说,郗安请婚此事定是得了云王爷的指点,走了一步好棋。 妙哉,妙哉。 林倾白却是怔怔的站在朝堂上,他脸色苍白,好似被人狠狠的将一拳砸入心口,周围爆发的议论声他全然听不进心中。 可林倾白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郗安是何时认识的珉公主。 他不知道两人是在何时产生的爱慕之情。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他再知道的时候,居然是他的小徒弟直接登上朝堂向陛下请婚了,从头至尾未问过他一句。 林倾白缓缓的转过身,望向了郗安。 郗安却并未看向他。 郗安跪的笔直,依旧是如往常般眸色凌厉,面容严肃,并未半分的玩笑之意。 皇上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 郗安跪在地上,字字清晰的重复道:“臣对珉公主爱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 那日林倾白未与郗安说上一语,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却像是逃跑一样,下了朝就上了马车。 一路回到了府内。 午膳时红月替他布了满满一大碗的菜。 红的,绿的,看起来食欲很好。 可是他却坐在桌子前,拿着筷子,连一个青菜都咽不下去。 “王爷,今日郗安少爷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回来?”红月问道。 林倾白半响没有应声,而是放下了碗筷,站起身一言未发的走出了餐殿。 郗安自然是不能与林倾白一同回来。 他已经要是驸马爷了。 今日郗安在朝堂上的那么不高不低的一句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议论的快要炸了锅,至于陛下....... 陛下自然是欣喜的。 之前皇上就担心郗安和越辉的势力过大,想要用晴公主与越辉成婚,拉拢越辉。 然而越辉却是个软硬不吃的木头,这次郗安的 请婚正好是到了皇上的心坎里。 今日在朝堂上,他当即下令赐婚,并且要了郗安的生辰八字,请司天监算一吉利日子。 郗安便被留在了宫中,处理这等大事。 他每日要么忙着去军营,要么忙着自己的婚事,还怎么回王府。 没过两日,郗安与公主订婚的消息就传满了整个京城,王府中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那日林倾白坐在院中赏花。 冬日要过了,院中的迎春花开了。 他正在望着那束花出神,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一个丫鬟,脸色苍白,走着走着忽然没由来的摔了一跤,身旁的人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林倾白便多看了两眼,觉得那个丫鬟眼熟的很。 他开口问:“红月,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红月望了一眼,走过来说:“王爷,那个丫鬟叫茵柳。” “茵柳.......” 林倾白的思索了片刻,终于在脑海中寻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这几年郗安去潜州征战,他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丫鬟了,如今乍一看见,居然不记得了。 “她如今居然还在府中?”林倾白问道。 “是王爷,当年郗安少爷出征前将她安排到了浣衣处,当粗使丫鬟。” 林倾白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又道:“你吩咐下去,就算是粗使丫鬟也不可太累,我方才瞧她似都要晕倒了。” “王爷,并非是太累了,您是不知,这茵柳自从知道郗安少爷有了婚约后,便日日食不下咽,活没有做多少,却成了如此的模样。” 林倾白听红月这样说,却是难得的沉默了许久。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忽然觉得今日的茶水无比的涩口,他皱了皱眉头问红月:“为何今日的茶如此的苦涩?” 红月一听连忙沾了些茶水边尝了尝:“不涩口啊王爷,一直都是一样的茶。” 林倾白愣了愣。 许久他才回过神,望着手中的茶盏苦笑了一声,低声说:“若是心苦,连尝的茶都是苦的,又怎么能吃的下饭.......” 红月啊了一声,睁着一双大眼睛,没有听清林倾白说了什么。 林倾白忽然觉得很累,院中满眼的鲜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起身正欲离开,却在抬眼间看见郗安走进了院门。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 郗安猛地顿住了脚步,林倾白也愣了一下,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二人遥遥的相望着,没有人先动。 他们之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刻林倾白却忽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好远好远。 明明距离上次的见面不过一周的时间。 曾经他们四年未见,都不及如今这一周未见来的更为陌生。 陌生到林倾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的小徒弟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郗安走上前,一如往常一般脱下了自己肩上的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说:“师父,外面冷,我扶你回房。” 二人回到房内,林倾白坐在案几前,接过郗安为他倒得一盏热茶。 他望着那盏淡色的茶水,垂眸半响才低声说:“........你要成婚,便该搬出去住了。” 郗安烧茶的手一顿,低着声音问:“师父,你这是在赶我走?” 林倾白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他痛的想要抬手捂住心口,却生生的止住这个动作,声音微哑的说:“你已经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将军府了,也该……” 说道这里林倾白嗓子忽然噎住了,他的手在袖袍之下紧紧的扣着掌心,继续道:“也该 有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了……..” 郗安望着林倾白望了许久,望到炉中燃起的炭火将他的手背烫的红肿发紫,生生烫掉了一层皮,也没有察觉。 明明只是一会,却似过了很久很久,郗安才低声说:“.......我知道了师父,待我成亲那日我便搬出去。”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 林倾白其实很清楚........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 郗安不是他,不会像他一样活了几千年,早就看破凡尘,在凡间三十出头却依旧孤身一人,不娶妻不生子,却享的清闲自在。 郗安如今已经十八,他应该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娶一个美丽大方的女子,再诞下子嗣。 这才是正道。 可是林倾白就是觉得心疼的要死,心疼的无以复加。 时到今日,他作为师父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一问郗安何时喜欢上了珉公主,又有多喜欢。 因为.......他动心了。 过了那么久,林倾白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如今终于承认了。 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先动了心。 是他没出息的动心了。 多可笑,他林倾白活了两辈子,孤傲了几千年,在仙界中他什么样的仙人没有见过,姿色夺天的,法力高强的,那些人喜欢他,爱慕他,奉他为神明,却连将爱慕说出口都不敢。 而他却偏偏的对一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凡人动了心。 凡人....... 不过是个凡人....... 即便如今郗安身居高位又如何? 即便是他年轻力壮、容貌英俊、武功高强、那又如何?! 左右都逃不出凡人两个字。 他的寿命不过弹指一挥间,随后便化为尘埃,在林倾白漫长无终的生涯中,不过是如昙花一般,只陪伴了林倾白那一瞬的时间。 他终是与林倾白不般配。 可林倾白就是克制不住的动了心!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在他身边伴了十二年,却喜欢上了别人,眼中半分都没有他。 他喜欢郗安。 很喜欢。 却也只能是如此的喜欢。 - 皇上的动作很快,没有多久召集众臣到了内殿,商议郗安与珉公主的婚事。 那日珉公主还有她的母妃丽妃也到了内殿。 一个宽大的内殿,很少有如此多的人来到这里商议大事的时候,反倒是显得拥挤了。 司天监站在皇上的旁边宣布珉公主和郗安的八字结果。 他慷慨激昂的说,郗安与珉公主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最好的成婚时间是在十月,二人在此时成婚有利于皇权稳定,国之大昌。 甚好! 皇上早就知道结果,可是再次听闻这些,他还是笑的很开心。 他将郗安与珉公主叫了出来。 “郗将军,珉儿,你们可愿意将婚期定在十月?” 郗安拱手道:“臣一切听从陛下旨意。” 珉公主侧过身望了郗安一眼,目光中满是欣喜。 她本是宫中寂寂无名的一个小公主,母家普通,身份也比不得晴公主高贵,本以为下半辈子也就是随便寻一个官员嫁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能嫁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郗大将军。 如今也是要与郗将军成婚了,她才被皇上放在了眼中。 珉公主垂下了头,依着郗安的话说:“儿臣一切听从父皇旨意。” 郗安与珉公主跪在殿中。 那二人一人穿着淡蓝衣袍,一人穿着深蓝衣裙,男俊女美,瞧着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皇上开心的大笑了两声,当即将礼部尚书叫了出来,宣布郗安与珉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十。 众臣纷纷的跪地:“恭喜陛下,恭喜郗将军,恭喜珉公主。” 刹那间恭贺之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大殿。 林倾白站在大殿的前面,觉得那些声音好刺耳,像是一道尖针直直的戳扎到了他太阳穴,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依稀听见皇上将巡防营统领的职位也交到了郗安的手中。 在场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多说话。 最后陛下将郗安、珉公主还有礼部尚书留了下来,商议婚典的事宜,其余的人都退下。 林倾白转过身随着众臣退了下去。 他的脚刚踏出大殿,忽然觉得殿外的阳光好刺眼,刺的他头脑昏昏沉沉,难受的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连忙用手扶着门框,耳边响彻着几个大臣轻声感叹。 “郗将军,年纪轻轻的,了不得。” “日后.......郗将军怕是要只手遮天了。” “嘘!可不敢乱说。” ........ 林倾白晃晃悠悠的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 今日是来商议郗安和公主的订婚,周围都是高官众臣,所有的人都在为郗安和珉公主欣喜。 他不想驳了大家的兴致。 林倾白想要稳住身子继续向前走,可是身子还是不争气,眼前一道黑色闪过,他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 “云王爷!” “云王!” 叫嚷声音传来,林倾白却听得不那么真切,朦朦胧胧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林倾白想要抓住那些声音,却最终是不争气。 他的身子一软,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第31章 郗安正在大殿的中间, 听见了呼声,朝林倾白的位置望去。 他看见林倾白站在殿门口, 纤细苍白的身影映在刺眼的光下, 似要变成透明一般,轻纱长袍被风吹得飞卷,而他则如同一张握不住的白纱般缓缓的向下坠。 郗安的心猛的一紧, 一股血冲到他的头顶,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 他听不见身后珉公主的尖叫声,听不见皇上的制止声。 他跑的很快,身上带着厉风,从殿前到殿尾, 却快的只在眨眼间。 他比任何人都快的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在林倾白摔在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林倾白的身子很软很凉。 郗安将他拥在怀里的那一刻,心脏却还是扑通扑通的乱跳。 他手指缓缓的探到了林倾白的鼻尖,感受到林倾白呼出的热气后,郗安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的将林倾白抱在怀里, 猛地舒了一口气。 他从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林倾白只是晕倒了而已,可能是太累了。 这对于林倾白来说并不是稀罕事,郗安在林倾白身边也遇见过很多次了。 他应该很镇定。 可不知道这次是为什么,郗安忽然就开始慌了。 或许是因为林倾白站的太远,他害怕林倾白摔在地上会摔坏了身子。 又或许是今日阳光太刺眼, 林倾白站在阳光下的时候,那单薄又清瘦的身影, 像一张快要透明的白纸, 让郗安忽然产生了一种他会张开雪白的翅膀飞到天上, 再也消失不见了的错觉。 周围的人涌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嘴的询问着。 实在是太吵。 林倾白迷迷糊糊的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眼前全是刺眼的白光,刺的他看不清楚,只感觉自己被人用力的抱在怀里。 可即便是看不见,他还是能从对方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中感觉到,抱着他的人是郗安。 只是抱得有点紧了...... 以至于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贴在了郗安的身上,清晰的感觉到郗安炙热的体温。 林倾白脸蛋红红的,挣扎了两下。 挣扎不开。 于是他咬紧了下唇,忽然又起了贪念。 他想着罢了,自从郗安订婚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与郗安如此的亲近,如今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林倾白一面心中谴责着自己,一面又颤颤的闭上了眼睛,将头贴在了郗安的肩头,鼻尖轻嗅着郗安身上的味道。 郗安身上的味道像是熏香,带着几分的烟气,十分的好闻。 林倾白又一次感觉到,他的小徒弟长大了,长成一个可以轻松将他抱入怀里的大人。 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原本还要后续商议婚典,但因为林倾白的晕倒,郗安也没有了心思,只能改日再议。 皇上给林倾白寻了一处寝室休息,一路上郗安抱着林倾白来到了屋内。 太医给林倾白把了把脉,说是因为林倾白这几日身心疲惫,不思饮食,这才造成气血亏空晕倒了,并无什么大碍。 郗安听见并无大碍几个字,才闭上了眼睛,一向刚毅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半分的疲惫。 他哑着声音对下人说:“都退下吧。” “是,将军。” 太医退下后,没过多久丫鬟又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 直到殿内只有郗安与林倾白二人,林倾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望着郗安。 才熬好的汤药很烫,郗安便坐在案几前,一勺勺的舀着滚烫的汤药,放在嘴边轻轻的吹。 郗安 明明是个大将军,气势凌厉,这番细致的模样倒显得与他格格不入,可是他却为了林倾白做的很有耐心。 大约是就这样吹了一刻钟的时间,汤药温度适中,郗安捧着那碗药端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手撑着床边,坐起身子,垂眸望着郗安手中那深棕色的汤药,眼睛渐渐的酸涩。 林倾白想起郗安十四岁时。 那时候也是如此,他病了,郗安一大早替他煎药,放到温度合适才端到他手中,生怕会烫到他师父,眉眼温和乖巧。 郗安太好了,以至于让林倾白总是产生一种荒诞的错觉,他以为只要一直这样走,他们能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本来是他养了一个孩子,最后反倒是他被宠的离不开了。 哪有这种事情....... 郗安舀起一勺汤药,喂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却垂着头,紧咬着下唇,久久没有动弹。 脸侧的发丝挡住了林倾白的脸颊,让郗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郗安以为林倾白是怕药苦才不肯喝,于是他仰着脸哄着说:“师父,这个药里面放了红枣,不苦,你尝尝.......” “郗安。”林倾白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郗安愣了愣问:“怎么了师父?” “你喜不喜欢珉公主?” 问完这句话,林倾白的手按在床上将床单抓出了层层褶皱,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却一直压着心思不愿去过问。 可能是今天他生病了,心思变得不那么坚定,今日郗安对他的这些好,让他忆起了郗安小的时候。 他本能的想要抓住那些好,不该问的那些话还是没有忍住....... 即便是从郗安口中说出的答案可能会将他割血剔肉,心肺剧痛,他还是想要知道答案。 郗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的将汤勺放到了汤碗中,他沉默了良久,声音低沉的反问:“师父,何为喜欢何为不喜?” “.......” “我不明白这些。” 郗安坐在林倾白的身前,一双眼睛一如往昔般澄澈的望着林倾白,他又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师父?” 郗安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像是小时一样,遇见了难解的文章,很认真的问林倾白其中含义。 林倾白胸口起伏了两下,哑声说:“若是不喜欢,你又为何要与珉公主成婚?” 郗安愣了一下,低下头笑了笑:“我与珉公主的婚约,无关感情。” “.......” “师父若是将这个问题问公主,公主怕是也不喜欢我,只是公主家室高贵,我手握兵权,我与她的这场婚事,于我、于她、于皇上、乃至于百姓都百利而无一害,我们为何不成婚?” 林倾白怔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着郗安,指甲恨不得掐入自己的掌心中。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最可笑的人,最蠢笨的人居然是他。 是啊,郗安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皇室联姻,从古至今都与喜欢不喜欢没有半分的关系。 只有利益、只有金钱、只有权势。 所有的人都可以从这场婚约中获利,那么为什么不做? 整个阜朝,乃至整个天下,只有他!只有他!会去问他的小徒弟如此蠢笨的问题。 喜欢还是不喜欢,又有何重要。 他活了那么久了,仙界几千年,凡间三十多年,为何还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看的通透,为何还要去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 真傻。 真傻啊,林倾白。 林倾白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郗安扬起头望着他师父,问道:“师父,你很冷吗?” 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紧绷身子说:“.......恩,很冷。” 冷到他手脚冰凉,牙齿打颤,如同被冻在了冰窖中一样。 郗安望着林倾白泛红的眼睛,沉默了半响,忽然直起了身子一把紧紧的抱住了林倾白。 一阵暖意瞬间裹挟到林倾白的身体,郗安在他耳边声音低哑的又问:“师父,这样你还冷吗?” 郗安的拥抱总是这般用力霸道,让林倾白挣脱不得,却又如同陷入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林倾白挣扎的红了眼睛,挣扎的没了力气,他脱力的闭上了眼睛,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父,再等一等。” 郗安的声音很低很轻,林倾白脑子混沌,想不明白郗安这句话是何意,让他等什么。 过了半响,郗安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低语了一句。 “再等一等,就不冷了......” - 往后的日子,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郗安自从和珉公主的婚约定下来后,又接手了巡防营统领的职务,加上之前他手中的兵权,一时间在朝中的地位突飞猛进,甚至连林倾白不及他。 他每日忙的鲜少回府,就连他寝室的床铺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九月初时,苍门之事还没调查出个头绪,京城又有一家人被杀了。 林倾白没有到现场,但是听旁人说,一家老少都是在吃晚膳时被人一刀割喉毙命。 府内有一个小丫鬟想要跑出来求救,刚跑到门口,也被人杀了,死的时候手还捏在门环上,死状惨烈。 那家人住的位置在京郊,死了之后几日都无人发现,还是去送菜的小哥闻见府内的臭气熏天,敲门又无人来开,于是翻墙进府内查看,却见一家人都躺在血地里,耗子吃腐肉,尸体都长了蛆虫,很是可怖。 而那一家的老爷就是上一任的兵部尚书。 这件事情在朝中又起波澜,朝廷官员人人自危,皇上也有些慌了,找了林倾白好几次询问他对此事的见解。 死的这些官员有的是当朝官员,有的是前朝官员,看着并无半分关联,像是随机杀人。 杀人者各个武功奇高,寻常的侍卫压根拦不住。 谁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轮到谁。 各个大臣也纷纷开始着手调查,林倾白府上不断有人登门拜访,与林倾白商议苍门之事的进展。 这日晚上,林倾白正在书房批文,红月走了进来,轻声对林倾白说:“王爷,刑部尚书刘尚书来了。” 夜已经深了,若非有大事鲜少有人会在此时拜访。 刘尚书早年是林倾白一手提拔上来,是林倾白的亲信。 林倾白理了理桌上的文书,道:“请刘尚书进。” 夏日炎热,刘尚书进来之时头上还沾着汗,似是很要紧的事情来报。 他坐下后行了礼,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就直奔主题对林倾白说:“王爷,今日我们调查苍门之事有所进展,这才深夜前来,请王爷恕罪。” 林倾白问:“可是查出了什么关键信息?” 刘尚书压低了声音问:“王爷可知前朝有位被灭了满门的夏侯爷?” 林倾白闻言皱起了眉头。 他来到凡间的时间已经有十余年,但是那时夏侯爷已经死了,他也只是寥寥听闻过大概的事情,具体的并不详知。 林倾白怕引人起疑,并未直接应这句话,只是问:“此事与夏侯爷有何相关?” 刘尚书今年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比林倾白年长了几岁,应是知道的比 林倾白多。 只见他面色微佯的说:“早年夏侯爷与太上皇情同手足,是朝廷重臣,然而在十二年前他却在与赤熯外族串通,通敌叛乱,太上皇怒不可遏,下令楚将军前去平复战乱,而后诛了夏侯爷九族。” 此事林倾白自然是知晓的,他望着刘尚书示意他继续说。 刘尚书继续道:“当年夏家的叛国与阜朝而言并不光彩,被灭满门一事又显得太上皇残暴,于是此事被朝廷压下去了,当年参与灭门的人牵涉众多,被朝廷设为机密,经我这些日所查,这次苍门所杀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当年的夏家灭门案有所关联。”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夜风,案几上的烛火也跟着晃了晃。 林倾白眉头紧锁,问:“所有被杀大臣皆是夏侯案的参与者?” “是,王爷,包括一年前在江南所杀之人,也与夏侯爷有关。” 林倾白思索了片刻,低声说:“既然当年夏氏被灭了满门,还有谁会为了他们家报仇?” 此事刘尚书也说不清楚。 林倾白又问:“十三年前,刘尚书应该刚到刑部,正是夏侯案发之时,当年刘尚书可曾调查过此事?” 许是没想到林倾白会这样问,刘尚书愣了愣,半响低声叹了口气说:“不瞒王爷了,当年我才二十出头,不过是大将身下的一个小卒,却也见过那时的情景......” 刘尚书闭着眼,声音越说越是低哑:“虽说夏家是叛臣,理应灭满门,但是当年我参与了那场灭门,看着府里面的老人还有无知孩提皆被一刀毙命,命丧火海,心惊至极,即便是如今午夜梦回,我也难以入眠.......我怕......我怕他们下一个报复的会轮到我们刘家.......” 刘尚书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似真的忆起了当年的那片血海,低垂着脑袋,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妄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林倾白却是垂着眼眸,冷静的分析。 “你当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苍门的人即便要报复,也应会先找当年杀害夏侯爷一家的主要官员,刘尚书先不必忧心。” 林倾白沉声继续说:“若苍门之人当真是为了夏侯之事,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所有参与的人员,杀人后而不留痕迹,那么说明苍门中必定有人手握权势,地位显赫,你这几日去查一查夏侯的家人和友人,无论关系疏远,是死是活,我要他们的全部情报。” “是,王爷。” 刘尚书与林倾白谈完此事已是深夜。 刘尚书从殿门中出来,心中却以后是想着当年夏侯爷全家被灭门时的惨烈,垂着眼走的魂不守舍。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刘尚书.......” 刘尚书猛的一惊,回过头望去。 已经是夏末,云王府院中树木长势茂密,黑寂的深不见底。 刘尚书心惊胆战,连连后退,眯着眼睛在院中看了半响,这才看见郗安遥遥的站在院中树荫处,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刘尚书猛的松了一口气,走到郗安面前笑着说:“原来是郗将军,不知郗将军在此所谓何事?” 郗安歪头说:“自然是来寻我师父。” 郗安回过头,对身后的丫鬟说:“把汤药去热一下。” 刘尚书这才注意到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 刘尚书忙道:“不知郗将军在此,是我耽误了些时间。” 郗安依旧是笑着说:“无事,我并无什么要事,只是家师近来身体不好,又不爱吃药,我在这里等着伺候着家师服药。” 刘尚书便奉承了几句二人的师徒情深。 这时丫鬟热好了药,郗安端着热好的药与刘尚书告辞。 刘尚书转过身,这时郗安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叫住了刘尚书:“哦对了,刘尚书。” 刘尚书顿住脚,回身望着郗安。 只见郗安依旧站在原地,一身玄色的衣衫几乎映进黑夜里,而那双眼睛虽是在笑,却生冷的如同虎豹,他笑的眼睛弯弯,慢悠悠的说道。 “刘尚书,我师父身体不好,不易过于操劳,下次若有什么要事,还是白日前来为好。” 郗安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依旧,可是刘尚书却觉得周围夜风愈寒,后背却猛的冒出了冷汗。 他慌乱的垂下了眼睛,应了声好。 - 往后的日子,郗安与越辉在外查探苍门之人的下落,而林倾白与刘尚书则暗中继续调查当年夏侯爷一案。 夏侯爷一事当年在朝中关系深重,牵涉官员甚广,不可大肆查探,只能秘密进行,所以一直进展缓慢。 又过了半月。 戌时,林倾白洗漱完后,正在案几前翻阅卷宗,红月走进来通传,说周侍郎赶来报消息。 周侍郎是刘尚书的副官,为人正直可靠,近日一直在与刘尚书一起调查当年夏侯爷的身边人,前来云王府也汇报过几次信息。 林倾白命殿内的下人退下。 周侍郎手里抱着一本古旧的黄页书走到了林倾白身前,行礼道:“臣见过王爷。” 林倾白没时间在意这些虚礼,他问道:“周侍郎深夜前来,不知是何事?” 周侍郎坐在了林倾白的对面,将手中的那本书放在了林倾白身前,道:“回禀王爷,我与刘尚书近日查探了当年夏侯爷所有的人脉和家人,终于将夏侯爷家族之人都查探清楚,刘尚书今日有其他要事,便命我前来向王爷汇报。”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周侍郎请讲。” 周侍郎便打开了他带来的那本册子。 泛黄的书卷摊开,里面写着的满满的都是人名,林倾白皱起眉头说:“这是........夏家的族谱?” “是,王爷。” 周侍郎应道:“当年夏侯爷常年在北方驻军,府邸也安在了潥阳城,潥阳城不大,里面很多夏侯爷的亲戚,所以当年夏侯爷满门被诛之后,潥阳城也变得支离破碎,前些日我和刘尚书派人前去潥阳城,多日走访终于是将夏侯爷家中之人摸了清楚。” 林倾白自然是知道这些,他淡声道:“说吧。” 周侍郎便抬起手,挨个将夏侯爷家中之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夏侯爷家中有一妻一妾,还有一对年迈的双亲,其妻名叫方粲,是江南出了名的商贾世家之女,有才有貌,家世显赫,方粲十六岁便嫁入夏家,与夏侯爷乃是青梅竹马,二人感情甚好,并孕有一女一子,夏侯爷之妾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只有一个早夭的儿子。” 林倾白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些人乃是夏侯爷的至亲,其余夏府中还有上百名的下人,当年太上皇秘密抓捕了夏侯爷,所有人以为只要夏侯爷伏诛此时便算罢,但太上皇又派兵前往潥阳城,对外宣称那些将士是前往潥阳城的驻军,却没有想到将士到了潥阳城第一件事就赶到夏府,将夏府中人统统杀害,并且放了一场大火将所有人的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恩。” 听闻到此林倾白依旧觉得一筹莫展,却听见周侍郎继续道:“不过从我询问当年前往潥阳城的老兵口中得知,在那场屠杀中夏侯爷的儿子和女儿曾从夏府中逃出来过。” 闻及此林倾白目光才闪了下,问:“如何逃的?” “具体是如何逃出的无人得知,只是在士兵们清点尸体时发现少了夏侯爷一双儿女,夏迎眉,夏景阳的尸体,于是士兵在整个潥阳城开始搜查,最先找到了 夏迎眉........” “夏迎眉拒不供出夏景阳的位置,将士便将其捆住双手拖在马后环城三圈,诱夏景阳现身,未果。但三日后,士兵们还是在山崖上寻到夏景阳,他拒不被捕,从百米之上跳崖了,直接摔成了一滩血水。” 林倾白听到这里眉心是锁的更深了,即便是寥寥几语他也想象当时场景的惨烈。 即便是叛臣至亲,但也不过是受了夏侯爷牵连的无辜之人,夏家又是满门被屠杀,又是焚尸与火海,而两个孩子更是无辜。 一个被拖在马后拖死,一个被逼跳崖....... 林倾白低声叹了一口气,问道:“夏家可还有其他侥幸存活之人?” “我了解之中,夏家并无存活之人了。”周侍郎皱眉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认为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何出此言。” “夏府东窗事发那年,夏迎眉和夏景阳年岁尚幼,我认为以他们二人很难在满城净是追兵的潥阳城逃出三日之久。” “当年他们多大?” “夏迎眉八岁,而夏景阳年仅六岁。” “.......” 这下林倾白也起了疑,他想过夏侯爷的孩子或许年少,却未曾想到会如此的年少。 正如周侍郎所言,不及十岁的孩子,自己一人怕是连吃饭都吃不饱,若没有旁人的帮助几乎没有可能在潥阳城重兵搜查中逃出三日。 林倾白单手拿着茶盏,细细的想着方才周侍郎所说的所有案情,他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 忽然他抿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问道:“当年夏迎眉和夏景阳常年住在潥阳城,夏迎眉死在了将士的手下,夏景阳从百米之上跳了崖,定是面目全非,那些将士是如何断定死的人就是夏景阳和夏迎眉?” 周侍郎道:“这个事情我当时也曾问过那些老兵,他们告诉我夏侯爷出生于怀武世家,所有夏家的嫡系子女都会在后背的脊骨正中间处纹上一个深红的怀武印记,那个印记用鹰血为料,似刀又似月,中间有梵文,除了夏家之人无人能模仿出此等纹绣,夏迎眉身上有这个刺绣,至于夏景阳,他们便是在山崖下的碎肉中寻到了这块印记皮肤,才断定死者是夏景阳。” 林倾白听闻这个消息却忽然一愣,手中滚烫的茶水撒在了他的指尖,他却半分没有察觉,而是又问:“.......夏家的那个纹身是纹在何处?” 周侍郎还以为是林倾白没有听清,重复的说道:“在他们后背的脊骨的正中间。” 说完周侍郎还怕林倾白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侧过身用手指了指背后的那个位置。 林倾白却是手指将茶盏捏的发颤。 他咬紧了牙齿,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十分荒谬的回忆。 他忽然忆起十二年前他才将郗安带回家的时候,检查郗安的身体时,曾经在他的后背正中心同样的位置有一个烙印。 那个烙印有掌心那么大,生生的烙在皮肤上,将郗安那一块的肉烧的凹陷了下去,皮肤扭曲,再也看不出原来皮肤的样子。 由于郗安其他地方的皮肤都没有烙铁的痕迹,加上那一块位置烙的实在是太中间了,不偏不倚刚刚好,于是林倾白就多问了两句。 郗安只道是他当时饿的没饭吃,偷了村民的鸡子,所以村民将他抓起来打了一顿,不解气又给烙了一块印记。 林倾白当时心疼孩子也没有多想,渐渐也便忘了。 而如今周侍郎指的那个位置,到让林倾白一下就想到了郗安后背的那一块。 初秋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方才还好好的夜,忽然的就打了两道响雷,似是要下大雨了。 周侍郎朝着窗外望了一眼, 对林倾白说:“王爷,剩下的事情刘尚书还在调查,他今日告诉我有一个线人查到了有用的线报,苍门之事这两日应该便可有眉目。” 林倾白的脸色苍白,映在昏暗的烛光里却有些看不清,他恍恍惚惚的点了点头。 周侍郎向林倾白又请示了几句,便告别出了云王府。 林倾白一人坐在案几前,望着桌前的那本夏家家谱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上面记载了夏家每一个人的生辰时间,而夏景阳的年岁正好与郗安相符。 林倾白觉得不可能,他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心中暗自的嘲讽道自己查案子查的脑子都出了问题。 郗安是他从小一直带到大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郗安的为人,不过是位置一样的一处伤疤,他怎么就会将这事情联想到郗安的身上。 即便是从苍门几次的作案中,朝中确实有人是苍门之人,且身居高位。 那也不可能是郗安! 若郗安的身份真的成疑,那他怎么可能在潜州浴血奋战四年,为何为阜朝效力? 就算阜朝中任何一个人可能是内奸,可能是叛臣,那个人也不可能是郗安。 林倾白的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他不断的劝慰着自己,忘掉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夏景阳自己从悬崖上摔死了,摔成了一滩血水,不在世上了。 当年太上皇恨夏家恨的入骨,即便是夏景阳摔成了碎片,太上皇也定会将他一点点拼好,辨认此人是否为夏侯爷嫡子,不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 并且就算退一万步,当时死的人不是夏景阳,那夏景阳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不可能从北疆的潥阳城一直走到京城。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林倾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这些都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到了深夜,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郗安的寝室前。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牵着他走,让他的理智与克制起不得半分的作用。 夜已经深了,郗安的寝室大门紧闭,里面黑的看不见一丝的光。 郗安已经有许多日没有回来,连道路上的烛光都少点许多盏,倒是院中的小白一听见林倾白的脚步声就赶忙的跑了过来,冲着林倾白摇头晃脑。 林倾白望着郗安的紧闭的房门,他望了许久,心中一次次的在告诉自己快点回去。 可是那道门却像是施了法术一般,他越是劝着自己放弃这个想法,不要去打开那扇门,但心中那种念头越是强烈,将他折磨的不堪重负,不安的快要将他逼疯了。 最终林倾白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推开了郗安的殿门。 殿内的案几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上面放着一些书册。 林倾白点燃了案几的烛火,拿起那盏微弱的烛光走到郗安床头的衣柜前。 郗安的殿室林倾白并不经常来,以往都是小丫鬟进来打扫。 郗安的房间哪里都可以随便看,唯独衣柜被他上了一把大锁,没有人可以打开。 林倾白曾也好奇过,问过郗安衣柜里放的是什么。 郗安笑着对林倾白说,里面放的不过都是林倾白赠予他的礼物,他不喜欢让下人们触碰,于是便将礼物都放在了衣柜里保存。 若是郗安当真有什么秘密,那定然是放在这个衣柜里。 林倾白望着那个被紧锁的衣柜,抬手拿起来郗安床边挂着的一把宝剑。 那把宝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锁在剑下应声而断。 林倾白收好佩剑,打开了郗安的衣柜。 衣柜里很整洁,果真如郗安所言,放的全部都是林倾白送给他的礼物。 林倾白举着油灯,挨个的扫视着里面的每一个物件。 从郗安六岁时他给郗安的每一个碗碟,每一件衣服,每一个小玩具,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也被郗安收在了这里。 那些物件大多因为年岁久远有些破旧,却依旧被擦拭的干干净净。 林倾白看的有些恍惚。 他只要看见那些东西就能想起当年郗安六岁的模样,一点点的长大,长到如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林倾白望着那些东西,一点点舒下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怀疑真的是太可笑。 他什么时候也开始捕风捉影,不问缘由的怀疑,像个神经病。 更何况他怀疑的人还是自己徒弟。 林倾白的手抚在柜门上,心中思考着待郗安回府后他要如何解释这个衣柜门锁的事情,才能不让孩子伤心。 殿外的风又大了,天气闷热的有些喘不过气,林倾白缓缓地将柜门合上,打算早些回寝室,免得被暴雨堵在了路上。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停留在衣柜最里面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深红色的陶瓷玉器,雕刻的像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那个小男孩脸蛋胖乎乎的看起来倒像是郗安小时候的模样,憨态可掬。 林倾白不记得他送过郗安一个这样的摆件,有些好奇,便伸出手想拿起来看一看。 可是当他手握住那摆件时,摆件却并未被拿起,反而是猛地一沉。 林倾白的心也随之一沉,不等他多想,身后便发出了一阵重物挪动的声音。 林倾白握紧了拳头,缓缓的回过头看。 墙角的书柜正在一点点的挪动,它挪动的速度缓慢,一直到将背后的墙壁完全展露才停了下来。 屋内的烛光昏暗。 可是林倾白还是看见了,在那面墙上有一扇黑色的暗柜...... 第32章 轰隆! 天上打下来一道闷雷, 猛的下起了暴雨,这暴风雨来的突然, 风声呼啸着吹了进来。 窗户吱呀晃动, 烛火剧烈的摇曳。 那闪电暴雨中将林倾白的脸色映的煞白,所有的恐惧和黑暗如同洪水,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溺死在其中。 林倾白呆立在原地许久, 才脚步艰难的一步步的走上前, 手指颤抖的将暗柜中的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都是书信和册子。 林倾白的指尖冰凉,手臂僵硬到无法活动,他的手指紧握成拳,直到指尖恢复了一些热量, 才从中拿出了一张书信打开。 上面郗安遒劲的笔记赫然出现。 ———上元灯会, 戌时,袁尚书,杀。 ———是。 林倾白心口猛地被一记巨锤狠狠的撞击,锤的他血肉模糊,心脏皲裂, 他感到窒息,嘴巴微张,胸口剧烈的起伏。 那个“杀”字映在林倾白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血红色,让他想起那一日。 袁尚书笑容满面的与林倾白寒暄说话, 儒雅温和,携妻与子一同在上元节漫天的灯火中走向江边。 最后........ 最后他们一家人倒在血泊中, 面目狰狞, 死不瞑目, 三岁的孩子哭着喊着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双亲。 林倾白不相信。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郗安是他捡回家的孩子,郗安从六岁就跟着他!所有的好与不好都是林倾白教会他的。 林倾白教会了郗安要善良,要诚实,要心怀仁慈。 是他亲眼看着郗安一点点的长大,在他的教导下一点点的变成如今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六岁时的郗安还很调皮,他不懂事!不懂规矩! 他不会读书写字。 他甚至连吃饭都不会用筷子,而是没规没矩的用手抓着饭狼吞虎咽,像个小猴子一样。 他就连看见肉汤都会没出息的扑过去喝的满嘴是油,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擦嘴巴,然后没出息的告诉林倾白,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能不能让他再喝一碗。 只有那些难以果腹的难民会如此! 只有他们会如此! 夏侯爷是王侯世家,在潥阳城地位崇高,家境甚至比云王府还要丰厚,他的孩子也自然是金枝玉叶,人中龙凤。 郗安怎么可能是夏侯爷家的嫡子....... 一定是出错了!一定是出错了! 事到如今,林倾白忽然又不相信了,他开始疯狂的那些书信中翻找,妄图找到其他的证据。 万一这些是郗安在查苍门案收集到的证据。 万一这其中有误会。 ........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了整个王府。 林倾白将木箱子所有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白花花的纸被窗外的风吹的四处飞扬,似冬日的白雪般,而林倾白坐在那片雪地中,眼睛红的似能滴出血。 所有都是....... 全部都是....... 郗安在信中写下了被杀官员路过山路的时间,写下了要杀害的官员住址,写下了火药库轮班值守的时间....... 苍门所犯下的案件,一幢幢一件件,全部都在这些书信中。 每一封都是郗安的笔记。 他下令杀,那边的人回复是。 每一封都是这样!每一封都是! 而在最后那封信上,那边人称呼郗安为——小侯爷。 ....... . 小侯爷....... 夏家的小侯爷........ 林倾白呆望着那些书信许久,忽然开始笑开了。 他的笑的眼睛通红,肩膀颤抖,信纸从林倾白的手指飘然而出,缓缓的落到地上。 恍若中他又想起来他与郗安的第一次相见。 寺庙之下,白雪皑皑,他救下来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个孩子手里揣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破包子,一路跟在林倾白身后,林倾白回过头,孩子便小心翼翼的停住脚步,眼眸清澈的望着他。 那个眼神将林倾白看的心软。 林倾白将手中油纸扇朝他的方向倾了倾,问他:“你的爹娘呢?” 孩子咬着下唇,小声说:“我是阿姐带大的,没有见过爹娘.......” “你的阿姐在哪?” “前几天饿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 他说他没有见过爹娘。 他说他没有名字。 可笑不可笑,夏府的小侯爷说他没有见过爹娘,说他没有名字。 殿外风雨交加,风声呼啸,雨声倾盆。 殿内的书信被吹的漫天飘扬,一道闪电闪过,照在林倾白面如纸色的脸庞上。 当年在寺庙在施粥的善人众多,可是郗安偏偏愿意放下所有的芥蒂与防备跟在林倾白身后。 林倾白当时天真的觉得这个孩子与他有缘,从未起疑的带这个孩子回家,将他放在身边,亲自将他养大。 而他却从未想过,既然当年的善人那么多,郗安为何就偏偏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 既然当日施粥的人那么多,可郗安却偏偏的要去偷那半个包子,在林倾白面前被打的鼻青脸肿?! 又为何明明是丫鬟上前帮了他,而他却偏偏若有所知的望向了林倾白? 如今想来,哪有什么鬼缘分....... 不过是因为郗安早就知道林倾白是云王爷,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了不得啊。 夏家的小侯爷,夏侯爷的世子,当真得了夏侯爷的真传。 了不得啊! 林倾白的乌发垂在肩头,他笑着望着那满地的白纸,指尖颤栗的抚过书信中郗安的笔迹。 在郗安征战的三年里,那些曾经让他无比亲切的笔迹,那些充满了温柔,充满了关怀的笔迹,如今却似厉鬼一般,从黑暗中扑来,将林倾白扼住了喉咙,对着他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说——“杀......杀.......杀......” 轰隆!轰隆! 两道惊雷,将屋中唯一的烛火也吹灭了,林倾白一人坐在屋中,他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就算是将他扔在火堆里也暖不热他半分。 他的手冷,脚冷,肩膀冷,心也好冷好冷。 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的环抱在膝盖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了下来,滑进他的衣领里。 十二年。 十二年....... 假的。 相遇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就连郗安这个人.......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 大雨瓢泼,已经是深夜,道路上空无一人,雨水砸在地上,入耳之处皆是雨声喧哗,再无其他的声音。 周侍郎撑着油纸伞走在路上,手中的伞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雨水不断的落在他身上。 又是一阵大风。 周侍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扔 掉了手中被吹的破破烂烂的油纸伞,冒着雨快步的向前走。 忽然一把大手从后面紧捂住了他的嘴。 周侍郎眼睛猛地瞪大,未等他挣扎,只见身后那人在他脖颈处一挥手。 寒光一闪,干脆利索的划破了他的喉咙。 血瞬间飞射而出,成喷射状洒落在雨地里。 周侍郎双目暴出,嗓子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仅是数秒,他便软下了身子,目光晦暗的倒在雨地里。 与此同时,刘尚书府中大门紧闭,不断的有尖叫声响起,尖叫声被埋没在磅礴的雨声中,鲜血顺着大雨,冲刷在草地上。 最后尖叫声渐渐的散在雨中,再也听不见了。 刘尚书手中抱着两本书,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向前跑。 他的发丝凌乱,脸上糊的都是血,跑的腿软脚软,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手忙脚乱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巷口的几个黑衣人一个闪身便跟了上来。 一共有八个人,他们手拎滴血弯刀,穿着黑色夜行服,脸上带着黑面巾,几乎快要融入身后黑暗的雨夜中。 刘尚书紧紧的将书册拥在怀中。 他坐在地上身子不断向后退,抖着声音,撕心裂肺的喊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我有话要说!” “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我有话要说!!!” 这时候黑衣人纷纷侧过身,缓缓让出来一条道。 从雨中走出来一人,那人身材高瘦,穿着棕毛雨蓑,带着一个大斗笠,黑暗中瞧不清眉眼,雨水不断的打到蓑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踩着雨一步步走到刘尚书身前,虽是并未配备刀剑,可身上却散发着比周围人要强百倍的摄人气势。 刘尚书的手撑着雨地,不自觉的挪动着身子后退。 那人走到刘尚书的身前,抬手将斗笠掀开,看着刘尚书声音悠悠的说:“刘尚书,好久不见。” 雨夜太黑了,刘尚书拼命的仰着头,想要看那个人的脸。 一道闪电打过,照亮了男人的面容。 刘尚书的眼睛骤然瞪大,瞪的几乎眼角开裂,他颤抖的抬起手,指着那人说:“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刘尚书嘶吼出声道:“郗安!我们一家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他痛苦的锤着地面,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双眼红的如血一般,吼道:“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未满十岁啊!你为何要治他们于死地!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郗安居高临下的站在雨中,笑着说:“什么地方得罪我?我那日听你说,你参与过夏家灭门,所以你手上有没有夏家的血?可曾踩过夏家人的尸体?可曾挥刀杀过夏家的人?当年将我阿姐拖在马后时,你可曾念过她也未满十岁?!” 说完郗安目光一利,抬脚踹到了刘尚书身上,将他踩在地上,刀抵在他的脖子,他咬着牙狠厉道:“一报还一报,你活该!” 刘尚书被踩的胸口喘息不得,他在雨地中奋力挣扎了两下,方才的悲伤和怒气再也发不出来了。 雨水不断的打在他的脸上,甚至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声音艰难的说:“此事我只与云王爷说过,你在外面偷听.........” 郗安噗嗤一声笑了:“何来偷听,我五感皆敏,你说的话自然就入了我的耳。” 说完郗安也不多废话,提起刀就要杀了他。 刘尚书看见他手中的寒光,竭尽全力的挣扎起身 子,拼命的大声道:“你如今杀了我,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师父知道你就是苍门之人,他会怎么看你!他会不会恨的杀了你?!” 郗安闻言倒真的是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他压低了身子,距离很近的望着刘尚书,那双眼睛黑寂的犹如这深不见底的夜,令人生畏。 忽然郗安冷笑了一声,说:“他杀了我?你觉得他杀的了我?或者说......他舍得杀我吗......” 说完郗安用剑锋挑起了刘尚书的下巴,刘尚书吓的下巴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那刀锋轻轻一转。 热血喷洒而出。 - 深夜丑时,雨下的愈发的大,郗安回到了王府。 方才刘尚书一家刚被杀,对于郗安而言目前最正确的做法便是随便寻个不起眼的住所,待到风平浪静再出来。 可每次郗安杀了人,嗅到了杀戮的气息,浑身的血都叫嚣着沸腾着,令他心中暴躁,不受控制的想要再多杀几人。 每当这时他只有回到王府,才能渐渐的平复这种嗜血的情绪。 此时夜太深,王府大门紧闭。 郗安走到了王府的围墙后面,将身上沾满血的蓑衣和斗笠扔在了小巷子里,在雨中跑了两步便轻盈的飞身上了围墙。 王府内早已熄了灯。 郗安便在这一片黑暗中走回自己寝室,一路寂静无声,然而刚踏入院中他便猛地顿住了脚。 郗安警惕的环顾了四周,手掌一翻,露出了手中的暗器,一把寒光逼人的飞刀。 在滂沱的雨声中,院中四下无人,只有无尽的黑夜。 郗安放慢了脚步,一步步的走到了殿前,抬手将殿门推开。 大门发出了吱呀的推门声,殿中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其他。 郗安轻声向里面走,忽然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他的脚步一顿,缓缓的抬起脚,垂眸往下看。 地上是一张信纸,上面的墨水早已被雨水浸的晕开,辨不清字迹,可即便如此,郗安的脸色还是瞬间一冷。 于此同时殿内另一边传来了轻声的动静。 郗安转过身大喝了一声:“谁!” 话未说完,袖中的柳叶刀便已经疾驰飞出。 又是一道劈天见日的闪电,照亮了半面夜空。 在那寒光一瞬中,郗安看清了,是林倾白端坐在案几前,他一袭白衣遮地,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即便是那锐可削泥的柳叶刀朝他面部飞出,林倾白也神色不变,不退不让,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郗安却是瞳孔一缩,脸色骤变,他大喊了一声:“师父!” 下一秒郗安便两步狂奔上去,一道闪身,扑倒在林倾白身上。 继而便是噗嗤一声,那把柳叶刀正正的插入郗安的右肩。 二人纷纷倒在地面上,郗安重重的压在林倾白身上。 肩头的血飞洒而出,郗安却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生怕压痛了林倾白,立刻将手撑在双侧直起身子,急切的望着林倾白问:“师父,你有没有事.......”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的距离很近,郗安看清了林倾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原本望着他应该满是温和的眼睛,此时却冷若冰霜。 林倾白冷声问他:“你是谁?” 郗安撑着地的手猛地一紧,用力到骨络从手背处爆出。 “你是夏景阳.......” 林倾白的声音又低又哑,开口便是撕心的痛苦与无助,眼睛也逐渐泛起了红色。 郗安又是良久的沉默,在林倾白那蚀骨的目光,他心中竟然生出 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令他彷徨,犹豫。 他一向敢作敢当,只是这次他下意识的避开了林倾白的目光,没有回答林倾白的问题,而是缓缓的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点燃了案几上的烛火。 烛火一燃起来,四周看的更为真切。 墙边的衣柜大敞,暗柜也被找了出来。 满地的信纸飘洒,大雨从敞开的大门处漫进来,将信纸湿答答的黏在地上,原本整洁的房间,此时却狼藉不堪。 地上散落的每一封书信,都是郗安的每一个命令,都是被鲜血染红的人命。 烛火在风中摇摆。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是吗........”林倾白继续问。 既然林倾白都看见了,那郗安也无话可辩。 郗安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你还想要什么?” “........” “想要整个阜朝?” “........” 望着郗安那沉默不语的脸色,林倾白的心一点点的沉入了泥埃里。 他紧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出了血,血染红了他的唇,唇部的疼痛令他脑袋发蒙,然而这些痛却依旧不如他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 他痛的快要窒息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想要等郗安的回答。 只有郗安亲口将那个答案说出口,悬在他心上的长剑才能落下,一剑将他刺死,他就再也不用煎熬了。 郗安答:“是。” 林倾白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他一字一句的对郗安说:“我,不是你的师父........” 一直以来都无动于衷的郗安,听见这句话却是瞳孔猛缩。 他转过头望着林倾白望了许久,问:“为什么?” “........” 郗安没有得到答案,便有些急切了,他眼睛中血丝赤红,死死的盯着林倾白继续问:“师父,为什么?!” “........” 郗安朝前倾着身子,试探的问道:“师父,你是怕我推翻了皇上,你便不能再做王爷吗?” “你放心师父,我可以给你!” “若我登位,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当今的皇帝疑你,可我不会!” “师父,到时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那时没有人再敢命令我们!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下跪!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这样不好吗?!” 郗安声声句句的承诺却都似一把刀,割在了林倾白心上。 说到最后,郗安忽然又放轻了些声音,他抓住了林倾白的手,似哀求般小心翼翼的问:“师父,即便是如此,你还会怨我吗.......” 郗安现在就像是他小时候般,想要讨要一个喜爱的玩偶,可怜巴巴的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跟个小狗一样,满眼的哀求。 林倾白总是会在他这般澄澈的眼睛中心软,最后妥协。 可是这次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眼睛红的似含血般瞪着郗安。 “这些我都不要。”林倾白从郗安的手中抽出手,声音生厉道:“这江山是白家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你为何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郗安空悬的手抖了抖,眸中的闪光渐渐暗了。 “.......执迷不悟?” 他低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反问道:“师父,我不明白,我执迷不悟在哪里?” “师父,哪个朝廷改朝换代不是踏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当年你们白家,不也是踩着尸骨登上来的吗?为何他们就是对?我就是错!我究竟执迷不悟在哪 里?”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他被郗安这番缪言气的堵了心,怒声道:“当年乃是乱世!家国破裂,皇帝昏庸无能,乱世必起,这乃亘古不变的定律,而如今呢,海晏河清,皇帝是一代明君!这是多少年多少人守卫边关,踩着多少先人的尸骨才换来的!而你呢?偏要打破这一番盛世!偏要搅弄的烽烟再起,民不聊生!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为民?还是为己!” 林倾白从未用如此大的声音说过话,他这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那盏烛火在二人中忽明忽暗。 晦暗的暖光映在郗安五官深邃的脸上,郗安却忽而笑了,他声音淡淡的说:“........当年那些人视我性命为蝼蚁,他们的命,于我何干?我只为己。” 林倾白被他气的浑身颤抖,抬手一巴掌扇到了郗安脸上。 这么多年来,林倾白从未这样打过郗安。 这次林倾白扇的极重,他的手垂在身侧,手心火辣辣的发烫,指尖细细颤抖。 郗安被扇的眸色黑寂,侧着脸一言未发。 林倾白却痛的红了眼睛,低声的骂着:“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我教过你......为臣者要心怀天下,心系百姓!夏家当年本就做错了,本就是叛臣,那你现在呢........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为了你们夏家陪葬吗!” 郗安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他的眼眸阴沉,半响才低声说:“夏家本就是叛臣........所以师父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夏家该杀,我就该无父无母?我也该死在那场纷争中吗?” 郗安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林倾白被猛地戳中了心口,不知该如何应了。 郗安缓缓的抬起头,他望着林倾白,眸中泛着血红的狠意,继续道:“何为忠?!何为佞?!何为叛贼?!何为狼子野心?!何为乱臣贼子?!当年我们夏家全家被灭门,鲜血洒满了整个潥阳城,上至八十老人,下至怀中孩提,无一幸免!他们拎着我阿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我们全家人的命被天下人当笑料,师父如今却都觉得这是活该!” “为何当时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要仁善!要手下留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他们是对!那是不是只要我赢了这场博弈!是不是只要是我踏上了王位!那些被我杀的人他们也是活该?!” 林倾白望着郗安含血的眼睛,手指将掌心抠出了血印,血渗入了他的指甲中,而他却连半分的痛都感觉不到。 他望着眼前的郗安,只有怔然与恍惚。 一时令林倾白辩不清,究竟那个才是他? 是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善良温和,冒险从山上捡回流浪狗的郗安........ 还是如今这个欺他、瞒他,手中沾满鲜血,如同疯魔一般,依旧不肯悔改的郗安........ 林倾白不明白,当年被他从小带到大,由他一点点教着读书,学着识字的孩子,会变成如此。 到了最后的最后,郗安心中所想,所知,所感,却皆与他背道而驰。 半分都由不得他....... 林倾白眼眸中含泪,他哑然的望着郗安,嘴巴张了张,却只是觉得无言。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其他的不愿多说半句,只是哑声的说道:“就算他们有错,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已经将你的身份写在信中,交给了我的一个密使,只要我一声令下,那封信随时会交到皇上手中........” 林倾白说道这里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难的继续道:“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林倾白终究是心软,即便是一直以来他都在查苍门之案,对苍门恨之入骨。 即便是他知道了郗安的身份 ,知道了郗安一直都在骗他,知道郗安手中沾染的杀孽。 可那个人是郗安....... 他依旧想让他改过。 郗安听闻这句话,却是目光一冷,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你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 “若是告知了皇上,我会被斩首,你也会收到牵连,即便是如此,师父还是要向着皇上吗?”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道:“你做错了事情,便要受到惩罚。” 郗安目光更冷了,他的眼中再无曾经半分的纯善,而是沉的似深不见底的谷底。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就这样目光生冷的望着林倾白许久,忽然他低下头笑了一声,说:“师父当真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 “.......” “只是我不如师父生的好,出生就是皇族世家,万人捧着长大,我六岁之时被抄满门只余我一个,我做不到师父这般的舍己为公。” 说完郗安脸上的笑意猛地沉了下来,抬起手拍了两下。 只见殿外的雨中忽然闪过几道黑色的人影,随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雨中。 他手中拎着一个人,那人身子虚软,下身躺在雨地中,像是拖着一具死尸般拎进了大殿。 林倾白望着被拖在地上那人,身子一抖,浑身冷的僵硬。 ........ 世人皆知云王爷精于谋划,他提防过身边所有的人,怀疑过朝中所有的大臣。 却独独没有提防过他的小徒弟——郗安。 郗安小的时候林倾白教他兵法,教他什么叫诱敌之术。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郗安把这些全部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郗安挥了挥手,黑衣人便将地上那个人拖在了他的身侧。 拖在地上的人早已经被打的满身伤痕,头无力的垂下来,面目难辨,嘴巴微张,嘴角不断的流出血水,前胸处还有一道刀剑的伤痕,割的划破衣衫,血肉模糊。 郗安抬起手,钳制住了那人的下巴,将他伤到几乎看不清真容的脸扭到林倾白的眼前,问道说:“师父,这是你的密使吗?” “.......” 郗安挑了挑眉,又从那人的衣兜中拿出一封书信,问林倾白:“师父,这是你的密信吗?” “........” 望着林倾白泛红讶异的眼眸,郗安笑了笑,他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封书信,在林倾白怔然的目光中将它放在烛下。 烛火燃到了纸上,一束火光猝然在林倾白和郗安之间亮起,照亮林倾白面色苍白的脸颊,也照亮了郗安面容阴冷的面庞。 直到那一张纸燃成了灰烬,火光熄灭,郗安才凑近了些,笑着轻声对林倾白说:“师父,今日之事我想告诉你,如今我想要的,你什么都阻止不了。” 说完郗安目光一厉,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来人!” 没多时王府的侍卫统领便大步的走了进来,他连看都没有看林倾白一眼,毕恭毕敬的对郗安行礼道:“郗将军。” 郗安望着林倾白,声音冰凉的发号施令:“云王爷近日身体不适,得了伤寒,需要在府中静养,为防止传染,从即日起云王府任何人不得踏出王府半步!若是有人敢违我命令,不用请示,直接杀无赦!” “是,郗将军!” 林倾白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就轻声笑了起来,他笑的眼睛泛红,眼角湿润。 他一向自觉聪明,算天算地,竟然不知道在何时,郗安早已将他身边的每一股势力都归于他掌下,将他所有的权位都抽干抽尽,在他无知无觉中早就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 空壳子。 这里是云王府,可是云王府的统领竟然奉郗安为主。 而他却被囚在府中,一举一动皆由不得他。 林倾白的手指垂在身下,指尖狠狠的缠绕着踏垫上的一根丝线,将他的手指勒的青紫红肿,阵阵刺痛。 待到郗安挥袖要走时,林倾白忽然停住了笑,低哑的开口:“.......一直以来你都在有图谋的靠近我,从你六岁开始,对吗?” 郗安顿住了脚步,沉声的应着:“对。” 明明是已经知道的答案,林倾白却还是想要问的再清楚一些:“你利用我,利用你的婚姻,利用珉公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利用的?” “没有。” 林倾白垂下头,低低的笑了说:“好啊,好.......有勇有谋,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郗安冷着脸向殿外走,却在要跨出殿门时忽然又顿住了脚。 他修长的身影映在黑夜的漫天大雨中,双手紧紧的握成拳,似在竭力的隐忍着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响,忽然他声音低哑的开了口。 “既然你知当年惨烈,那你为何没有问过一句,当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倾白一怔。 郗安却并未等林倾白回答,大步的走入了雨中。 林倾白呆坐在案几前许久,久到他看见案几上滴落了水滴。 他擦了擦眼睛,抬手捂住了脸,无可抑制的哭出了声。 第33章 那晚之后, 整个王府都被郗安封锁了起来。 所有的人不准出府,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 林倾白更是连下人都不如。 下人好歹还能在院中活动,而他只能被囚在寝殿内, 半步都离不得。 王府中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真以为林倾白是得了风寒, 见不得风所以连大门都出不了。 至于朝堂上的人都忙的焦头烂额。 一边是刘尚书和周侍郎满门被杀的事情,另一面是郗安和珉公主的婚期将近。 这么多的事情都压在了朝廷的身上,自然也没有人会去记挂云王爷这个病秧子是不是又生了什么病。 郗安提防着林倾白, 就连每日给他送饭的人都换成了郗安的侍卫。 那些侍卫每日都守在林倾白的府门口,就连一只蚊子都难以飞到殿中。 林倾白便开始不吃饭。 每日侍卫来送饭,林倾白都坐在案几前像个雕塑般一言不发。 过了半个时辰,侍卫再进来收拾碗筷时,发现那些膳食依旧原封不动的摆在原位。 这件事不出两日郗安就知道了。 那天晚上, 郗安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林倾白的寝殿中, 身上还穿着军营的铠甲。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他便坐在林倾白的对面。 侍卫上了两份晚膳, 一份放在郗安面前, 一份放在了林倾白面前。 林倾白不愿看见郗安, 便闭上了眼睛。 “吃饭。” 郗安沉着声音说。 林倾白如同没听见一般, 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穿着一身白衣,就坐在郗安的对面,不过是抬手就可以触到的距离,可是身上却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抗拒与寒意。 郗安的手捏紧了筷子, 哑声问:“.......你要如何才能吃饭?” 又是良久的沉默。 郗安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 沉声威胁道:“你是要我掰开你的嘴, 给你灌下去吗?!” 林倾白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 一双眼睛冷漠的望着郗安。 郗安满眼的怒火便在林倾白寒冰般的目光中, 偃旗息鼓。 他放在案几上的手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来回了几个回合,郗安深吸了一口气,低了些声音说:“你到底要如何.......” “每日红月进来送膳,我可以在府中任意活动。” 林倾白声音淡淡的提着要求,话语中却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郗安到底是妥协了,他闭上了眼睛说:“好.......吃饭。” 林倾白这才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睛,拿起了碗筷。 那日之后郗安也做到了他所答应的事情。 每日一到饭点便由红月来送饭,在饭后的一个时辰林倾白可以在庭院中随意走动。 只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都会有侍卫遥遥的跟着他,一步也不落。 郗安也一改先前忙的连王府都不回的习惯,反而一到晚膳时他都会准时来到林倾白的寝殿,与林倾白一同用膳。 林倾白也不知道郗安是为了监视他是否通风报信,还是其他的原因。 如今林倾白什么都做不了,也就索性不愿意多想了。 二人一起用膳时,郗安开始还会问一问林倾白膳食是否合口味,或是身体情况,但每一次无论他问什么,回应他的都是一片无声。 渐渐的郗安也不说话了。 他们两个人只是吃饭,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如同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日子进入了十月份,天气一点点的变凉,而郗安的婚期也 将近了。 这日林倾白用完了午膳,刚刚踏出门在庭院中消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那声音尖利刺耳,直直的穿透了整个王府。 林倾白一顿,皱眉问红月:“怎么回事?” 红月哪知怎么回事,她连忙跑去事发地查看。 就在红月查看的期间,林倾白坐在庭院中,依旧能听见王府中不断的传来尖叫声。 林倾白听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他受不了这番尖利的叫声,抬手捂住心口,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身后的侍卫看见林倾白面色不好,走上前来,声音生硬的说:“云王爷,请你回寝。” 林倾白没力气与他争辩,便扶着旁边的柱子缓缓的站起身。 林倾白的手腕消瘦,仅仅是这几日他又瘦了一圈,穿着一袭白衣似薄纸一般,慢慢的向寝室走去。 林倾白回到殿内倚在床上,刺耳的尖叫声被隔绝在外,他心脏不正常的蹦跳才缓和了许多。 没多时红月就跑了进来。 她跑的急,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一跤,她的手连忙扶在门框上,这才稳住身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王爷!” “王爷!” 红月脸色煞白,眼睛通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慌不择路的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激动的嘴巴都在颤抖。 林倾白直起了身子,问:“怎么了?” 红月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说:“王爷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咱们府中的侍卫小杨.......” 红月说的半半截截,林倾白还是不明白,他皱眉问道:“小杨怎么了?” 红月说道这里嗓子忽然哽咽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过去看见,有一个人满脸的是血的在侍卫营门口爬,他被剜了双眼......被割了舌头........” 说到这里红月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艰难的继续道:“他脖子上套了一个项圈,拴在了侍卫营门口的大树下,跟个狗一样.......所有路过的丫鬟和下人都被吓到尖叫.......我当时就去问其他的侍卫到底发生了何事........” “呜........他们说那个人是侍卫小杨,还说小杨得知了郗将军的事情,想要偷跑出去通风报信.......却被抓了回来,为了惩罚叛徒,郗将军.......郗将军下令剜了他的双眼,割了他的舌头,将他拴在营外.......让其他人以儆效尤.......” 这一番话说完,红月已经是哭的泣不成声。 林倾白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红着眼睛,抬起手紧紧的按住了胃部。 红月立刻反应了过来,她满眼是泪的蹲在了林倾白身前,哭喘着问:“王爷你怎么了?” 林倾白的脸色煞白,胃里突如其来一阵刺痛,痛的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手紧紧的按着肚子,掐着胃部那块肉才能勉强缓解一些。 他记得小杨这个孩子....... 那孩子今年才十六岁,长得黑黑瘦瘦的,家是临城乡下的,说着一口临城话,笑起来老实淳朴,他每次见到林倾白的时候都会紧张的半句话都不敢说,于是红月还有其他的小丫鬟总是喜欢叽叽喳喳的逗他,将他逗得脸色通红,再嘿嘿的嘲笑他。 那孩子脾气好,被笑了也不恼。 他不善言辞,在侍卫营中总是做着最多的活。 有一次林倾白看见他大冬天在打井水,手中拿着好几双长靴坐在雪地中洗刷,冻得手指通红。 林倾白难得有闲心的问了一句,为何洗那么多的靴子? 那孩子一看来人是林倾白,吓得身子一抖,涨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好了,他结结巴巴的告诉林倾白,是其他的侍卫前几日出勤,靴子被雪浸湿了,他正巧今日无事就想着帮大家洗一洗,明日艳阳天还也可以晒得干。 这般朴实善良的孩子,如今却被挖眼割喉,像个畜生一般被栓在了树下。 那该是多么的痛....... 林倾白的胃中痛的像是有一把刀在搅,他痛的弯了腰,手指紧紧的捏着红月的衣衫,哑着嗓子说:“叫凉瑶楚.......去叫凉瑶楚.......” “好!好!” 红月慌不择路的向外跑,她刚推开殿门,却被门外的侍卫抬手拦住。 红月急的要命,哭着骂了侍卫几句。 侍卫转身看见殿内林倾白的情况,也被吓到了,他半分也不敢再阻拦,连忙跑出去找人去通传郗安。 凉瑶楚来的时候,林倾白已经缓过了最疼的时候。 他浑身虚汗的躺在了床上,手垂在床边让凉瑶楚给他诊脉,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侍卫在一旁守着,凉瑶楚也一改之前泼辣话多的性子,冷着一张脸,诊完脉便给林倾白开方子。 侍卫统领站在一旁问:“云王爷怎么样了?” 凉瑶楚没理他。 那统领便又问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着急,问道了最后,凉瑶楚终于是给了一丝反应。 她冷笑了一声说:“怎么了?你家主子就这么着急让王爷升天?” “........” “你让他别着急,他再多折磨王爷几日,说不定就快了。” 这下统领便是半句话都没有再说了。 凉瑶楚开完了方子,甩开了衣袖转身就走。 府中的人都知道凉瑶楚性子不好,即便是现在,也无人敢惹她。 加之她方才刚怼了统领,几个小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监视着她回药房。 毕竟谁想平白无故挨一顿骂。 于是凉瑶楚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出了林倾白的寝室。 待她走到了院中四下无人时,缓缓顿住了脚步,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纸条。 纸条展开,上面是林倾白的娟秀的笔记。 这是方才她为林倾白诊脉时,林倾白塞给她的。 凉瑶楚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半响她将那个纸条揉成团,干脆直接的扔到了嘴里,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 今日,郗安回到王府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早。 平日里晚膳做好了他才会回来,而今日夕阳未落,晚膳还没有摆上桌,他便急冲冲的赶回了府中。 郗安来的早,刚到林倾白的殿外时,门外值守的侍卫告诉他现在王爷还在休息。 郗安便顿下了脚步,命人将红月寻了过来,问了问林倾白的身体情况。 郗安如今满身的戾气,红月连和他说一句话身子都止不住的发抖。 从红月断断续续的描述中,郗安知道林倾白今日犯病是因为那个叛徒侍卫的事情。 他目光生冷的说:“不过是一个叛徒,死不足惜。” 红月便缩了缩脑袋,从郗安的身前后退了两步。 面对这样的郗安,红月生怕自己多呼吸一口也会被他挖眼割舌。 她怕的恨不得立刻从郗安身前逃离。 郗安却没有放她走,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面色沉沉的望着林倾白紧闭的殿门,似在思索着。 过了许久,他挥了挥手将身后的侍卫唤了过来。 那侍卫弓着身子,对郗安毕恭毕敬。 郗安沉默了 一会说:“将杨明阮直接杀了吧,免得脏了别人的眼。” “是,将军。” 那个侍卫领了命令,转过身快步走了。 郗安却面色不变,依旧站在门口。 就这样郗安在林倾白的殿外站了近一个时辰。 从太阳未落山,到王府院中点燃了烛火,晚膳也被下人热了三四遍。 郗安不去叫林倾白,下人也无人敢扰了王爷的清静。 一直到戌时,林倾白的殿中才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烛光,郗安便跨步上前,不等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殿门。 林倾白刚从床上坐起身,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内衫。 他的脸色还是很白,转过头看了郗安一眼,又淡漠的挪过脸,将外衫穿在身上,站起身坐在案几前。 一直到林倾白穿好衣服,郗安才从殿门口走了进来,命令身后的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 膳食一道道的摆在桌上,足足摆了半个案几。 郗安还是很了解林倾白,他知道林倾白下午犯了胃病没胃口,准备的都是一些清淡易消化的小食。 林倾白一言不发的低头吃饭。 郗安却没有动筷子,他望着林倾白泛白的脸色问:“胃还痛吗?” 烛火在二人之间闪烁。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林倾白无视了郗安的问话。 他如同被人操纵的木偶,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只是机械的吃着饭。 郗安沉下了目光。 他望着林倾白那张淡漠的脸,望了许久,多日以来林倾白对他的无视,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了。 郗安眼中泛着难忍的怒意,抬手一把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压着声音说:“我在问你话,回答!” 郗安用的力气很大,钳制着林倾白动弹不得。 林倾白松开了拿着筷子的手指,筷子啪嗒两声落在了案几上。 他仍由郗安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无波无澜的看向郗安,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 郗安问道:“是因为那个侍卫吗?!” “.........” 郗安满眼的怒意,他紧紧的拽着林倾白的手,恨不得把林倾白的嘴巴给撬开,让他说上一句话。 若是现在有任何人敢这样对他,他都会将那个人捆住双手吊起来,用淬了火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他身上。 不愿说话? 好啊,他手中有一万种最残忍血腥的办法,能让人乖乖的开口说话,不仅如此他还要让他嚎叫、求饶。 然后再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可是这个人是林倾白....... 郗安只能将林倾白的手又捏的紧了些,怒声道:“他是个叛徒!军中的叛徒要处以极刑,我怎么对他都是他活该!” “.........” “说话!!!” 林倾白望着郗安这副满眼血腥,疯魔愤怒的模样,指尖不由的颤了颤。 他知道郗安的性格,现在的郗安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和煦纯善的孩子。 又或许压根没有当初那个温和的孩子....... 如今郗安只是露出了本来的面貌而已。 他嗜血,无情,心狠,性格阴晴不定,更是无比的偏执。 如果今日林倾白不肯开口说话,郗安怕是能一直这般疯魔的跟他耗下去。 林倾白垂下眼睛,声音轻淡的说:“他背叛了你,险些害了你,你可以让他死,我已经不会再说什么了,可为何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 这话说完林倾白便半句话都不愿多说了。 他感觉累极了。 他和郗安信念不和,立场不 同,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们都站在相反的位置。 他知道郗安有他的道理。 他不愿再和郗安争论,也不愿再听郗安那些会让他心痛的言论。 于是林倾白的手腕挣扎了两下,闭上了眼睛,想要将郗安即将到来的争论声隔绝的耳外。 可是这次房间里却是一片的沉默。 郗安久久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怒火也在林倾白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全都散了。 过了一会,他松开了捏着林倾白的手,站起身来走到了林倾白床头的位置,似在找什么东西。 林倾白听见了抽屉打开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郗安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长条的物体,又走回到他身前。 屋内昏暗,林倾白看不清他拿了什么。 郗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那个物体放在了林倾白身前的案几上,然后他冲着林倾白伸出了手掌,低声说:“.......打吧。” 林倾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连忙垂下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东西看。 郗安拿来的是一把戒尺。 小时候郗安顽皮,每一次他做错了事情,林倾白就会将他叫到案几前,拿着那把戒尺打他的手掌心。 那时候郗安还会哭闹,还会挣扎。 渐渐的,郗安长大了些,越来越来懂事了,他每次惹了林倾白生气,就算是林倾白不打他,他为了让师父消气也会主动的伸出手。 那个意思他在向林倾白认错,甘愿受罚。 而如今呢...... 林倾白抬起眼眸,在那一盏暖色的烛火下,郗安那原本生冷无情的面容,也被照的有了几丝的暖意。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像是真的在等林倾白罚他,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这一次他先妥协了一点点.......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林倾白的手在身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腕细细的发颤。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压住心口处铺天盖地的酸涩与痛苦,让眼中的眼泪不至于没有出息的落下了。 林倾白以为自己被利用了十二年,经历了那场痛彻心扉的背叛,他早就已经将对郗安所有的感情和情绪都深深的埋藏了起来。 他铸造了厚厚的心防,将郗安隔绝在了外面,他以为无论郗安再做出什么,再说什么,他都可以做到漠不关心。 可林倾白没有想到,他还是那么没有出息。 只是郗安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那么努力的伪装,功亏一篑。 可是死的人不会复活,他是夏景阳的身份不会改变........ 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缓缓的站起身,没有理会郗安说的话,而是走到了窗户边的凳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夜空。 郗安坐在案几前,眼眸中那难得的几分暖光也黯了下来。 他很忙,每天赶回来和林倾白吃晚膳已经是不易,吃完饭后也没有时间在房间里多待。 又是一阵要将人溺死的沉默。 郗安站起身子,准备要走了。 临走前,他像是以往那般对林倾白说:“过两日便是我的大婚,明后日我不回王府了。” 林倾白没有做声,也没有说话。 他那无动于衷的模样,似对郗安究竟回不回来并不在意。 那晚郗安冷着一张脸从林倾白的房间里走出来时,莲姨迎了上来。 莲姨年岁大了,大多的时日都在京郊照顾自己的小孙儿,一周只有一两日能回王府看一看林倾白和郗安。 今日她也是才回来 ,便得知郗安和王爷闹翻的消息。 具体的原因也无人告诉她,莲姨以为不过是那些寻常的小事,便想着来劝劝郗安。 “安儿啊,你师父脾气不好,身体不好,但是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让着一些他,别和你师父较劲.......” 以往莲姨这样劝,郗安都会懂事的应着。 而这次郗安却只是目光沉寂望了莲姨一眼,没有理她。 郗安转过身对看守林倾白的侍卫和下人说:“王爷病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后日王爷也不必参加我的婚典,更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若是他受了凉生了病,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郗安在这个府里的权威早已经超过了林倾白。 在面对郗安生冷的目光时,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是怯生生的应着。 莲姨却皱起眉头,还想要与郗安说话。 郗安似知道她要问什么,抬手挡住了莲姨的话,只说了一句:“不必多问,其他的人去筹备后日的婚典。” 说完郗安就大步的走了。 而那一夜林倾白房内的灯一夜未息,却没有人敢上前叩门询问。 第二日,府中的人大部分都在忙郗安的婚典,王府中也被装饰的喜气洋洋,入眼全是大红色。 唯独看守林倾白的侍卫没有半分的懈怠。 郗安或许是怕林倾白在大婚当日给他捅什么乱子,反而还增加了更多的守卫看管林倾白。 郗安甚至不允红月进来,连林倾白去庭院消食的时间也被取消了。 京城里所有的人都在为郗将军和公主的婚典而激动,庆贺。 只有林倾白知道,这场大婚并不是真正的庆典,窗外喜庆的唢呐声也不是喜乐,那是吹响战争的号角。 明日大婚,便是郗安扬起屠刀之时。 — 又是一日,郗安大婚,清晨,天微亮。 府外响起了喜庆的奏乐,没过多久整条街都热闹欢呼了起来。 整个京城热闹非凡,所有的人都围在了街道上,等着一睹驸马爷的风采。 郗安穿着大红喜服,踏上了红血宝马,身后带着上千位穿着红衣的仆人,在震耳欲聋的喜乐中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们会在京城绕城一圈,向前来围礼的百姓们撒下瓜果碎银,然后于巳时正式进入皇宫,迎娶珉公主。 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大臣都已经赶到了皇宫,恭贺皇上和公主,只等驸马爷进宫,大典正式开始。 莫管外面是如何热闹,林倾白所在的院内却一片寂静,与整个京城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是郗安的师父。 此时郗安大婚,每个人都能去观礼,举国同庆。 只有他,被囚禁在这殿中。 忽然林倾白听见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了鼓声和唢呐声。 那些声音伴随着百姓的呼唤声,即便声音不大,可是林倾白还是从中听出了排山倒海之势。 林倾白心中明了,此时仪仗队路过了云王府,下一步他们即将前往远处的城门,绕城一周。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又等了一刻钟。 仪仗队的声音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他猛地睁开眼,站起了身子,大步走到了房门处,砰的一声推开了殿门。 殿外的阳光猛的刺了进来,刺的林倾白皱起眉头,半闭着眼睛朝外看去。 果然,守在殿外的几个侍卫都已经晕倒在地上。 他们倒的七歪八扭,身子虚软,眼睛紧闭,只有其中一个侍卫还残留一丝意识。 那个侍卫躺在地上,看见林倾白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拽住了林倾白的衣袍想要阻止他,嘴中艰难的低 语着:“不可........郗将军有命........不可.......” 林倾白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轻纱白衣在空中飘扬,他踩过那人的手,大步的向前走。 林倾白从花园绕道到王府后面的一个暗门处,一路上畅通无阻,平日里人声鼎沸的云王府,此时早已没有了人声。 一路上到处都是晕倒的下人和侍卫。 直到林倾白快要走到暗门的门口时,忽然碰见了两个丫鬟和一个侍卫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几人衣衫不整,面色绯红,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腌臜的事情,他们几人推推搡搡说说笑笑的,看见了林倾白,脚步都纷纷一顿。 忽然,那侍卫先反应了过来,连忙两步上前,抬手便拦住了林倾白。 “王爷,郗将军有命,今日您不能踏出云王府半步!” 林倾白脸一黑,站在了原地,说:“若我非走呢?” 那侍卫也是个新来的,他慌张的四周张望了一圈,愕然的发现府里的下人都晕倒了,只余下他和这两个小丫鬟。 他面对林倾白,忽然没有了方才的气势,他吓得腿有些抖索,甚至想要落荒而跑。 可是他又想起郗将军挖了杨明阮眼睛时残暴的模样。 侍卫硬是强压了一口气,抽出了佩刀,抖着手对着林倾白说:“那.......那就休怪我.......我不客气了.......还请王爷回去.......” 林倾白的声音更沉:“你敢拿刀指着我?!” 侍卫结巴道:“这是郗将军的命令.......” 林倾白冷笑了一声,厉声道:“好一个郗将军!你们一个口一个郗将军,这里是云王府还是将军府?!究竟谁是你的主?!” 林倾白往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从来没有这样发过火,更没有如此威严厉声的模样。 侍卫吓得连连后退,不断的喘着粗气。 林倾白眼眸生冷,字字如剑一般继续道:“你们是不是以为只有郗将军会杀人?!便以为我不敢斩了你们吗?!” 哗啦一声。 侍卫手中的刀被吓得摔在了地上,身后的小丫鬟连忙跪在林倾白的身前求饶。 林倾白的手指握拳,怒眼俯视着下人时,身上的气势居然不输郗安半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暗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暗门外面是一条偏僻小巷,凉瑶楚正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单手持缰绳,冲林倾白喊道:“快啊!迷药的时辰快到了,快点跟我走!” 林倾白也顾不上其他,他快步跑上前,将那些下人抛在身后,拽住凉瑶楚递出来的手,上了马。 只听凉瑶楚狠狠的挥了一把鞭子,马儿在嘶的一声怒鸣声下,快速的向前飞奔。 林倾白的乌发飞洒在空中,耳边响彻着呼啸的风声。 凉瑶楚双手持马缰,大声的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的声音顺着风声断断续续的穿了过来,林倾白沉默着没有应声。 凉瑶楚却是个急性子,她一边挥着鞭子,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快说啊!郗安的仪仗队还有一个时辰就要进宫了,我可不想看见这个疯子在皇宫中杀的血流成河!你倒是快说现在怎么办啊!!!” 林倾白的手紧紧的拽着凉瑶楚的衣侧,说:“去寻越辉。” 第34章 林倾白去找越辉的原因很简单。 郗安手中的兵力太强, 他要叛了,就连皇上都只能当刀俎鱼肉。 整个京城只有越辉可以阻止郗安。 在四大军营中,西大营和北大营距离京城的路途遥远, 他们之责主要是戍守京城周围的小城, 兵力并不强, 短时间内派不上用场。 越辉所在的东大营是四大营之首,兵力也是最强,并且东大营距离京城的位置很近。 如今郗安的手中虽有南营和城中的巡防营, 但是只要林倾白提前去找越辉,越辉完全有时间调动东大营的兵力,与郗安抗衡。 又或者,越辉甚至没有必要出动全部的兵力。 郗安如今的兵力全部都在京城,他若是要赢, 必须打快仗, 趁陛下其他的兵力没有赶来救驾之前夺下皇位。 换言之越辉并不需要打赢他,他只要将郗安拖上几日, 拖到其他的援军赶来, 那样郗安便定无胜算。 越辉一向生性冷淡, 且与郗安不和, 今日的婚典他定然不会去参加。 林倾白想到这里眼眸暗了暗,他低声问凉瑶楚:“我要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凉瑶楚顶着风骑马,啊了一声没有听清林倾白的话。 林倾白声音大了些,又重复了一次。 凉瑶楚不耐烦的大声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真不是我说你,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被那个疯子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骗你, 利用你, 现在还要夺你家的皇权!你可倒好, 一边想要阻止他,还生怕别人把他给伤了,还要麻烦我给他找好逃难隐居的地方!他那么大能耐,能把你都耍的团团转,要是被人宰了,还能劳烦的了你护他?!” “.........” “不过我很好奇,万一他要是真的被人宰了,你要怎么办?”凉瑶楚挑眉问道,说到后来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回头看了眼林倾白肃冷的脸色,连忙补了一句说:“万一啊!我就是说一个万一!一个假设,你别当真!” 林倾白垂下了眼眸,手背上用力到泛出青筋,一路上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了。 东大营距离林倾白的府邸并不算远,但是他们需要算好仪仗队在京中的路线,避开所有可能会阻止他们的人,所以这一路便绕的远了一些。 谁知林倾白二人刚刚走到京郊,就遥遥的望见迎面而来的大军。 越辉身穿铠甲骑着马在队首,而后跟着望不见头的将士。 那些士兵每一个都身穿铠甲,人数众多,每走上一步便是地动山摇,一副即将出战的模样。 林倾白抚着缰绳,下了马,越辉也一抬手,身后的大军纷纷顿住了脚步。 越辉下了马,向林倾白客气的行了一个礼道:“云王爷。” 林倾白如今也没有时间绕弯子了,他开口便道:“郗安要叛了。” 越辉眸色猛地一沉,他皱眉望着林倾白看了半响,开口问:“云王爷如何得知?” 这事情解释起来复杂,林倾白只道:“此事属实,请越将军速赶去京城救驾,还来得及。” 越辉看见林倾白着急的神情也没有多犹豫,抬手命人给林倾白备了好马,就与凉瑶楚和林倾白一起上路了。 林倾白本来计划是赶到东大营去寻越辉,如今直接在半路遇上了,反倒是节省了不少的时间。 身后跟着大军,骑马的速度也快不了。 林倾白在凡间时还未独自一人骑过马,方才凉瑶楚带着他跑的飞快,引得他心脏乱跳,现在速度慢了些,他反倒是有心思思考些别的。 过了一会,林倾白状似无意的问:“越将军今日携兵整装待发,不知是为何事?” 越辉也有话直说 :“我今早已收到了郗将军要叛乱的密报,只是不知道真假,先行整兵准备,如今得王爷一言,看来是没错。” 林倾白没有说话了,而是回过身又望向了越辉身后的大军。 东大营的实力当真的是不容小觑,人员众多,行军整齐,每一士兵眉宇间皆是气宇轩昂之势,身上所配的装备与铠甲也都是上上之品。 只要东大营出手,郗安这次的叛乱多半的是要惨败了。 林倾白转过头,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心中却又开始克制不住的想,若是郗安真的战败了,他又该当如何........ 林倾白垂眸思索了片刻,忽的想起一事,问:“越将军是如何得知郗安要反的事情,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 越辉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道:“我在郗将军内部安了暗棋,只要王爷不说,自然无人知道,只是王爷,你可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过他人?” 林倾白声音清淡:“并无,告诉了他人也无用。” 以郗安杀入皇宫的时间计算,就算林倾白现在跑去告知了皇上,皇上也已无可奈何。 路上又是一阵沉默。 面对二人的心思重重,凉瑶楚在一旁骑着马,倒是马蹄轻快,跑的遥遥领先。 过了一会,她又御马从远处跑了回来,大声问林倾白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郗安要叛,他又没有告诉你是今日?你是如何得知?万一他今日不叛,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越辉闻言也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沉下来了眼眸,声音压抑的说了几个字:“他今日一定会叛。” 越辉问:“如何得知?” 既然他们都问到这里了,大战开始前林倾白也正好借这点时间和越辉说一下当前局势。 “越将军应知前朝夏侯爷。” 越辉闻言脸色一沉,他转过头一双眼睛似冰般的望着林倾白,半响才冷冷应了一句。 “恩。” 夏侯爷是楚将军的劲敌,也不怪越辉一听到便是如此反应。 林倾白便将他所谋算之事无所保留的告知了越将军。 郗安是夏侯爷之子,对皇上、太上皇、乃至整个朝廷都恨之入骨,今日他大婚是最好的时机。 所有的皇亲贵胄和朝臣都会前往皇宫参加庆典,皇宫的宫门大开,御林军也不设防备。 而郗安身后所带进宫的仆人定然不会是普通的仆人,届时他们只需要时辰一到,从皇宫正门大摇大摆的走进皇宫。 然后宫门一关,宫中所有的人都会成为笼中鱼虾,挣扎不得,也逃不得,只能等着郗安举起刀剑,将他们的血肉搅碎,撕得粉身碎骨。 林倾白说完了这些,周围一阵沉默。 林倾白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脏很累,他只有力气轻声再补充一句:“.......郗安的武器应就在仆人抬着的婚典大箱子里,届时越将军要多加小心。” 越辉一向话少,很少有主动向他人提问的时候。 只是这次过了半响,他忽然沉沉的开口道:“不知王爷可曾后悔?” 林倾白一顿,哑着声音问:“.......后悔什么?” 越辉语调生冷的说了四个字:“养虎为患。” 林倾白瞳孔猛地一缩,他将缰绳紧紧的勒住手腕,勒的手背上起了一道鲜红的印记。 一路再也无话。 早上辰时两刻,他们带着大军进了京城。 或许是因为有越辉在,这一路上他们走的畅通无阻,比想象中要顺利了许多,甚至连拥堵的百姓都没有见到。 凉瑶楚皱着眉头,四处张望道:“今日郗安大婚,怎么路上的人如此少?” 林倾白还未开口回答,越辉便声音冷然的先说话了:“迎亲的队伍不从这条路走,这边的百姓都去拥去其他地方观礼领赏银。” 凉瑶楚这才反应过来,连哦了两声。 按照计划,林倾白和越辉会在京城的风兰城楼下与郗安的仪仗队相遇。 京城中虽是没有明确的划分三六九等,但是所有人都知京城分为三个圆。 以皇上的金銮殿为中心,皇宫乃是第一个圈,里面住的都是皇族贵子,是整个阜朝最金贵的人。 第二个便是风兰城楼。 这个城楼在多年以前曾经是京城的城门,后来经过多年改朝换代,京城扩张,原先的旧城墙也已经荒废古旧,将京城围成了第二个圈,更名风兰城楼。 朝中九成的官员府邸都在风兰城楼以内,所以风兰城楼也称为京城的第二座城门。 至于第三个圈便是如今的京城的城门了,那里多是住着普通平民。 而如今,林倾白和越辉只要在风兰城楼外拦下郗安便可。 依照仪仗队的行路时辰,林倾白他们会比郗安早两刻钟到达风兰城楼下。 如此也有充沛的时间将兵力部署完毕,只等郗安携众人来到城楼下时将他们拦下。 然而当林倾白他们策马将要到达城楼时,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在那条一望无际的大路上,林倾白忽然看见了一片刺眼的大红色。 那抹红色映在阳光下似反着金光,将林倾白照的眼睛刺痛,头脑发晕。 他看见郗安的队伍已经到达了城楼之下。 郗安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骑着一匹深红骏马上,所处的位置遥遥的领先于身后众人。 他没有领兵攻入风兰城楼,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立在阳光之下,仰着头脸色平静望着远处的城墙,似在等待着什么。 越辉的大军依旧在前进,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朝他靠近,郗安也没有半分的反应。 林倾白离他越来越近,近到甚至可以看清郗安身上红色喜服上的金丝纹绣。 那精致的纹绣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另郗安整个人似沐在艳阳之下,就连他的面庞也似退去了往日的阴冷,多了几分暖意平和。 直到林倾白策马停在他十步之遥的位置,郗安才从那高墙之上缓缓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林倾白。 他望着林倾白时脸上没有半分的诧异,而是目光沉寂的看了林倾白许久许久,才说了一句:“.......师父,你果然去找他了。” 郗安的声音又低又沉,沉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却又像是从万丈深渊中发出的声音。 林倾白的手握紧了马缰,他在郗安那明明没有感情的目光中,却感受到了痛,蚀骨的痛。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的说:“收手吧,郗安,现在还来得及。” 郗安沉默不语。 林倾白强撑着脸上漠然的表情,继续说:“东大营的兵力比你要强,宫内还有御林军,若你要叛,不出四日西北两大营就能赶过来,收手吧郗安,还来得及。” 郗安却歪着头望着林倾白,一改往日那狠戾的神情,而是轻声问:“师父,你已经带大军来到了城楼下,我如何来得及........” 林倾白望着眼前那张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心脏阵阵的绞痛。 林倾白此时什么话都说不了,只是放低了声音又对郗安说:“来得及......” 现在,真的还来得及....... 他在京城里面安排了人,城外安排了马匹,各个关口都有他的亲信,只要郗安肯跟他走,一切还来得及........ 郗安没有应林倾白的这句话,而是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久久的望着林倾白的脸,像是第一次见林倾白一般。 他低声问林倾白:“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郗安的声音很低,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倾白却是心脏剧烈颤抖。 他们本该是师徒,数日之前还亲密无间。 那时的林倾白就是死也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们落的如此这般....... 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清晨一过,早上的阳光便越发刺眼。 林倾白身后站在一望无边的大军。 那些人身披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的气势摄人心魄,而郗安却看都未看向那些人一眼。 他的目光从头至尾都在林倾白一人的身上,忽然他说:“师父,其实你算错了.......” 林倾白一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郗安继续道:“我带的这些人,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我身后的箱子里,放的也真的是婚典之礼,我今日其实未带一兵一卒,未佩一刀一剑.......” 林倾白皱起了眉头。 “但师父你猜对了一件事,我确实今日要叛,你猜一猜我的刀藏在哪里?我的兵藏在哪里?” 郗安的声音柔和至极,他不慌不忙,就像以前他在与林倾白说院中的花开了那么的平和随意。 林倾白听见郗安说这句话,心脏却猛的一沉。 忽然有一个十分恐怖的念头从他心中油然而生,惊的他手脚冰凉,头皮阵阵发麻。 “师父,你不是好奇,当年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何人相助才可逃出生天吗?” “.........” “师父,你教过我的,谋事先谋人心.......” 说完郗安柔和的目光忽而一厉,他的目光越过林倾白,厉声喊出了一个林倾白从未听过的名字:“知阳,兵符带到了吗?” 身后响起了一阵动静,在林倾白茫然的目光中,越辉翻身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到郗安身前。 只见他一挥衣摆单膝跪在了郗安身前,双手捧着兵符递到了郗安的身前。 越辉依旧那冰冷冷的声调,依旧是挺拔如松的脊背,却垂着眉眼字字句句皆是臣服的说道。 “兵已经全数带到,皆听由小侯爷指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林倾白坐在高马之上,双目血红,身子如同浮柳一般,摇摇晃晃。 他像是在做梦。 小侯爷....... 越辉叫郗安小侯爷....... 这些天来,林倾白只听过一个人叫郗安小侯爷,便是在那个暗柜中,每一封与郗安通信之人。 郗安命令他要去杀哪个人,他回答是。 他喊郗安——小侯爷。 林倾白望着越辉的背影,脑袋昏昏沉沉,他艰难的在脑中找寻着关于越辉的信息。 皇上很久曾经告诉过他越辉的来历。 那年皇后带众皇子公主去庙里祈福,晴公主遇见刺客袭击,是一位在寺庙里扫地的少年冲出来替公主挡了一刀,公主才得以平安无事。 他无父无母,救了人之后不要钱不要赏,只要进宫做一个兵。 而后皇上将这个孩子收做了公主的贴身侍卫。 寺庙....... 无父无母....... 不要钱财,不要赏赐,只要待在最接近于皇权的地方,步步高升。 而越辉救下晴公主的那一年,正是郗安与林倾白相遇的那一年....... 种种碎片般的巧合,如今却全部连在了一起。 林倾白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他明白的痛彻心扉,心如刀绞。 他错了,这一切是他错了。 郗安比他所知的埋藏的更深,比他所了解的要更加恐怖。 他们早就在埋藏今日这个局,他们两个孩子将皇上、林倾白、朝中千百朝臣、万千百姓都埋在其中。 多年以来,皇帝皇权不稳,生性多疑,爱用朝臣之间权利互相牵制,形成双足鼎立,他以为权利分散,无人能够掌控大权,是为稳妥之道。 于是郗安与越辉便选中了朝堂之上势力最旺的两个人,他们一人拜林倾白为师,一人拜楚将军为师。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他们在朝堂之上佯作明争暗斗!佯作阵营不和!佯作并不相识! 皇上乐见其争,便心安理得的将朝中所有军事大权平分交由二人。 却殊不知,无论权利在二人之间如何纷争,终究是进了一人口袋。 苍门之案被交于二人之手调查,苍门之人屡屡犯案,却久久查不出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是苍门中人隐藏太深。 可若调查之人便是苍门之人呢?! 这十二年,他们瞒过了皇上,瞒过了林倾白,瞒过了朝中大臣,瞒过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像个傻子,被他们欺骗的团团转! 步步为营!句句谋心! 林倾白活了几千年,都做不到如此这般谋算。 乃至在一个时辰以前,林倾白还自以为自己算出了郗安手中的所有兵力,算出了这场战局。 他去找越辉,希望能在郗安大错铸成之前,拦下他,阻止他,甚至.......救下他。 而如今,朝中兵力皆握于郗安一人之手,再无人能抵挡他手中的刀剑。 谁也救不了了…… 林倾白痛到麻木,痛到觉得可笑,他闭上眼睛心一横,调转马头,挥鞭狠狠的抽向了马尾,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飞快的御马朝着城楼跑去。 他从未跑过如此的快,耳边那番风云呼啸的声音像是他又回到了仙界。 他踩在云端,只用一个飞身,便可以腾云驾雾,万物皆抛在脑海。 他听见身后的人有人在追他。 还听见郗安怒声的喊道:“不许放箭!!!追!!!” 郗安的声音真的很大,大到他跑的那么快,耳边的风声那么大,还是可以清楚听见郗安喊声中的怒气。 郗安以前从未那么大声的吼叫过。 林倾白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跑去宫中传信。 现在皇上还有众大臣都在皇宫中,对外面发生的丝毫不知情,可是就算有人此时能御马回去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 他不是想要回去传信。 那样太慢了....... 只见林倾白御马飞奔到了城墙下,他跳下了马,白靴踏上了城楼古旧的台阶,一步一步飞快的往城楼上跑。 他跑的白衣翻飞,如云上的烟雾一般。 城楼很高,越到上面台阶就越是陡峭,不知道往日病弱的林倾白是哪里来的力气,他飞快的跑着,没有一刻的停歇,甚至连那些来追他的将士都被遥遥甩在了身后。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有他知道。 那个城墙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林倾白踏上高墙之上,立身于一处废弃的树叶堆前停住了脚步。 城墙之上多年无人打扫,到处都是干枯的枝丫树叶,而林倾白身前那一处的树叶堆的最高。 只见林倾白没有半分的迟疑,在万人瞩目 中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火绒,挥手将火绒扔到了树叶堆处。 接连多日的艳阳天让树叶变得无比易燃。 仅是火绒触上树叶的瞬间便烧了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眨眼之间,城楼之上火光蔓延,绵延至整个城墙,于此同时艳红的烟火气直冲云霄,烈火灼天。 城楼之下兵荒马乱,有人仰头望着那高高升起的黑烟,厉声喊道:“是狼烟!” “将军他点燃了狼烟!!!” “将军,如今该怎么办!!!” 下面的人吵得人仰马翻,林倾白站在城楼上却是如释重负。 太上皇在位时有过一阵动乱,每次动乱之时敌军都会率先包围狼烟的位置,所以太上皇暗藏了好几处狼烟,燃料由特殊材质所制,可保多年狼烟可燃,烟雾高拔且多日不散,狼烟的具体位置只有皇上和皇子才知道。 其中有一处,便在这风兰城楼之上。 林倾白知道,狼烟一放等于宣告了全天下郗安谋反,本来开门迎亲的宫门立刻紧闭,御林军布防整个皇宫,各大军营的将士也会向京城派兵救驾。 这一场局不论结局如何,他和郗安之间终究是反目了。 城楼的火光四起,而林倾白立于巍峨之上,高高的俯视着城楼下的一切。 他听见身后的将士已经爬上了城墙,他们手持刀剑,叫嚷着,如同猛鬼一般扑向他,要将他抓回去,或杀或剐,或是永不见天日。 他看见城楼之下万千弓箭皆指于他,凉瑶楚被人钳制住了肩膀,正冲他叫喊着什么,他听不太清楚,越辉还是那副面色冰冷的模样,骑马在郗安身侧,手持着弓箭,箭锋早已对准了林倾白的胸膛。 所有的人都在等...... 他们在等郗安一声令下,就万箭射杀高墙之上这个不知死活、罪该万死的罪人。 而郗安却是静静的坐在马上,双手紧扯着缰绳,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即便是距离很远,即便是郗安只是坐在马上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做,林倾白还是从郗安的眼中看见了滔天的怒火与恨意。 那股怒火恨不得将林倾白生吞活剥,剥皮抽筋。 身后士兵终究是追上来了,他们抓住了林倾白的衣摆。 林倾白忽然很想跑,他想要逃离这个令他如此痛苦的地方,他不想要再面对郗安那双恨意彻骨,几近疯狂的眼睛。 这么多日,每一次看见郗安都让他太痛了。 于是他向城楼下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右手将耳边的飞发抚在耳后,抬脚踩上了城墙的边缘。 他的身子轻柔,站在城墙的边缘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就在那一刻,林倾白看见郗安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眼中的愤怒和怒火全部都没了,变成了无尽的慌乱,他抬起手狠狠的驾着马,朝林倾白奔来,似想要抓住林倾白一般,嘴中低沉的喊了两个字。 从郗安的口型中,林倾白知道他喊的是:“师父.......” 或许是看见林倾白要跑,身后的将士更是着急了,他们倾着身子想要抓住林倾白的手。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于是林倾白身背滚滚火焰,望着城楼之下那一袭红衣之人,闭上了眼睛,从古旧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身子轻柔的像是又能飞了一般。 在这一个瞬间,林倾白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其实说句实话,他当凡人的那么多年,病体沉疴,若非念着这个小徒弟,他早就想走了。 第35章 火烧的越来越大, 那漫天蔽日的红就像郗安身上的喜服一般艳丽。 而唯有那一抹的白色,似握不住的白雾般,从城楼上飘飘然的下坠。 郗安双目血红, 耳朵轰鸣, 他拼了命的往城楼下冲。 他望着那无尽的大火, 望着林倾白的身影,脑子里什么都思考不出来了,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现了让他永不愿想起的那一幕。 黑夜, 天气好冷好冷,追兵举着火把,将他们逼上了山崖,他的阿姐夺过了他身上的玉佩,将他推到在地, 自己却从黑暗中跑了出去。 在追兵的叫喊追逐中, 那大红的火把开始快速的窜动,照亮了半边的山, 而他的阿姐跑的飞快, 她的发丝跑乱了, 鞋子跑掉了, 却依旧在一直向前跑啊跑啊。 她生怕别人察觉她不是夏景阳,于是她跑的好快好快,一直跑到了高高的山崖之上,在身后漫天的火光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从上一跃而下。 追兵看见她坠下了下去, 响起了一阵惊呼调侃叫好声。 那漫山的红, 全部都是红, 是火的艳红, 也是他阿姐的血红。 郗安头痛欲裂,他仰着头死死的盯着坠落的那个人。 他跑的太快了,马匹撞上了避闪不及的一个小侍卫,马吠叫了一声,前腿弓起摔在地上,郗安也重重的从马上跌落了下来,他摔的手臂血肉模糊,却半分都感受不到,只是手撑着地慌忙的站起了身子,狼狈的继续向前跑,想要接住了林倾白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快要跑到了城墙之下时,忽然从将士中闪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穿着一身东大营的铠甲,却轻功极高,只见他一脚踩上马背,飞身两步踩到了城墙的正中间,一抬手便揽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整个事情的发生只在眨眼间,许多人甚至没有能够看清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已经揽着林倾白的身子坐回马上,两个人飞快的朝远处的树林奔去。 郗安浑身紧绷的力道猛地泄了下来,他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血沿着他的手臂一滴滴的滑落,双眼嗜血的盯着林倾白逐渐远去的背影。 周围有将士走上前,怯生生的想要询问一下郗安的伤势,却被郗安一把推开。 郗安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随便抬手抓住了一个东大营将士的衣领,怒着血红的眼睛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小将士被吓得战战兢兢,煞白着一张小脸颤抖着不敢回话。 郗安转过身怒望着越辉,压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问越辉:“是谁带走了他?!” 东大营的将士成千上万,越辉垂下眼眸,声音依旧冷冷的说:“回小侯爷,我不知,但从此人武功来看,不在你我之下。” 郗安闭上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经历了林倾白点狼烟,经历了林倾白跳下城楼,经历了林倾白被一个陌生男人拐走,转眼就不知去向。 这忽上忽下的情绪,将郗安折磨的几近爆裂,他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恨不得现在就要将带走林倾白那个人给扒皮抽筋。 半响他睁开了眼睛,眸中狠厉,抬手放在嘴边吹响了一声刺耳的哨声,那哨声穿透云霄,亢长尖锐。 不到一分钟,天上就出现了十几只哨鹰。 为首的那只哨鹰身形最大,展翅可有成人一臂之长,胸口隐隐约约有一处火焰红印。 它落在了郗安的肩头,只听郗安又吹了两声哨声,它便腾空而起,在空中吠鸣翱翔两周,领着众鹰飞向了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 而郗安回过身,对身后众人下令:“追!” - 林倾白坐在马上跑的飞快,他抛下了身后的一片狼籍,想要头也不回的走。 可是当马蹄踏入了树林的那一刻,林倾白还是克制不住的回了头。 他望了郗安一眼。 他看见郗安受了伤,身上沾满了泥土,于方才骑在马上凌于众人的气势截然不如,现在的他显得有些狼狈,有些无措,还有些痛。 他就站在原地望着林倾白,一双深黑的眼睛又生又犟,嘴唇抿的紧紧的,就像是他小时候被人夺走了东西一般,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那个东西远离。 他不会哭,却连眼眶都是红的。 马蹄飞跃过丛林,林倾白的手捏紧了衣袖,转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现在带着他跑的人是方承。 方承武功很高,原是林倾白为了提防越辉安插在东大营中的暗棋,却没想到今日还能救他一次。 方才林倾白想要逃,站在城楼上便望见了方承,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方承便知他要做什么。 在林倾白一跃而下的时候接住了他。 “王爷,我在树林尽头安排了船只,届时我们一路顺水南下,在红东弯与另一船只交替,我们化作红东江边的买菜翁,继而一路向南,便可以逃过郗安的追查。”方承在前面飞快的御着马,一面与林倾白说他的计划。 这些本来都是安排在两军交战之后,他救下郗安的计划。 可谁曾想到,他的徒弟本事那么大,压根没有两兵交战,只有单方面的臣服。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说:“好。”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哨声,继而鹰鸣声铺天盖日,丛林中传来了阵阵马蹄的震动轰鸣声,似千军万马追赶而来。 林倾白心头一颤,他扬起头,看着高空之上飞翔而过的哨鹰。 那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扑天而来的乌云,挡住了日头正上的阳光,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窒息压在了林倾白的心口,却让林倾白猛地就清醒了。 原本此时是郗安攻宫门的最好时机,可是林倾白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拿所有兵力来追他。 皇宫中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不要了,高高在上的权利他也不夺了。 他怒的失了方寸,恨的失了本心。 只为了把林倾白追回来。 林倾白回过了头,沉默了许久,说:“不必跑了。” 方承一愣,继续道:“王爷我们现在还没有跑出去他们的追查范围。” “我们逃不掉了,他放了哨鹰。” 方承说:“可以跑王爷!这是你之前安排带郗安逃跑的路,路形崎岖,他们跟不上,只要一直走就会有人接应我们,就算是他们布了天罗地网,我拼了命也定然让王爷逃出去!” 林倾白又说:“.......我逃不掉的。” 不是他们逃不掉,是他逃不掉了。 他方才站在城楼上,望着高高蓝蓝的天,脑袋中许是不太清醒了,他觉得他可以走,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自己一个人走。 什么都不管了。 他觉得他点燃了狼烟,郗安一定是对他失望至极,恨之入骨,多年的温情如烟消云散,所以他走了,郗安也不会再留恋,最多是惋惜没有亲手杀了他。 可是现在他清楚了,郗安不追到他是不会罢休的。 郗安的怒火已经要将他烧的粉身碎骨了。 那若是林倾白真的一走了之,郗安那满腔滔天的怒火要冲着谁发? 是带他逃出王府的凉瑶楚? 是陪他在王府多年的莲姨? 是一直偷偷给他通风报信的红月? 还是整个王府没能看住林倾白下人? 亦或是如今整个阜朝的百姓?! 都不会放过,如今的郗安疯魔狠戾,心中 没有半分纯善,他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更不会放过他自己。 林倾白又要怎么独自一人走出去? 方承沉默了一会,恍然间明白了林倾白的意思,他扯停了向前飞奔的马匹,说:“王爷,郗安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 林倾白仰起头朝空中看了一眼,为首的哨鹰已经在空中盘旋许久,就快要查到他们的所在了。 时间紧急,他来不及多说,只是掀起衣摆撕下了一片白布,抬手咬破了手指。 他的指尖冰凉,手指颤抖的在白布上写下了他所有知道的信息。 狼烟一起,越辉和郗安定会立刻封锁京城,城门紧闭,京城的信息皆传不出去。 郗安的南营在城门外埋伏,京中又有巡防营和东营,一般的军队来救驾那便是送死。 外面的人不清楚城内战力如何,必须一个人将城内发生事情告知外面的人,他们才能更好的做准备。 林倾白用手指的血在白布上写下了郗安与越辉皆叛的事实。 写下了他们目前的战力部署,以及手中将士的数量。 写下了当前唯一可以破局之法。 当前陛下与其他官员锁在宫内皆不得出,以御林军的战力最多只能撑住宫门三日。 城内叛军一边要守城门,一边要攻入皇宫,战力分散,只需援军到来强势攻城门,便能给宫中之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南营将士依旧在城外,所有进京的援军万不可以从玲山行走,那边是进京最快的路程,如果林倾白没有猜错,郗安定是命南营将士埋伏在了玲山,只等将所有援军一网打尽。 林倾白写完这些,将那抹白布塞在了方承的怀中,说:“去!把这个交给京门方散阁的老阁主,他们那里养的有信鸽,让他们用信鸽将这封信传出去,传给北营的安远将军,让他们切记切记,千万不要从玲山行军。” 林倾白声音急切的又嘱咐了一遍。 方承拿着那张白布,却并未走,而是望着林倾白言辞恳切道:“王爷!你刚刚放了狼烟,郗安抓到了你定会杀了你!即便是郗安不杀你,日后皇上要杀他之时,你生为他的师父也难逃一死! 王爷,跟我一起走吧!” 林倾白的指尖还在滴血,他将那个手指握在掌心中,指尖的刺痛令他逐渐的清醒下来。 他忽然笑了笑说:“杀了也好........我是他师父却没能教好他,他犯的那些错,该由我担着。”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朝着回去的方向走。 — 是哨鹰先发现的林倾白。 当郗安得到消息时正在树林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随后他立刻调转马头,在树林里朝着林倾白的位置飞奔赶去。 当他寻到林倾白的时候,林倾白正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江边的风将他的衣摆吹的随风潺动,就如那望不清的水光一般,而林倾白距离江边很近,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影飘飘,就像是马上就要淹入江中一般。 望着这一幕,郗安几乎不会呼吸了。 他快速的翻身下马,跑到了林倾白身边,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臂,不由分说的将林倾白从石头上拽了起来。 林倾白身子单薄,就这样由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子。 郗安赤红着眼睛,眼中怒火肆天,他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气的紧咬着牙齿,猛的冲着林倾白抬起手。 林倾白以为郗安是要掐死他,他睫毛颤了颤,面无表情的望着郗安,并无半分惧意。 可是郗安那双手最终也只是不轻不重的落在了林倾白的肩膀上,他的手捏了捏林倾白的肩膀,又按到了林倾白手臂、后背、腰 腹。 最后他蹲下了身子,在身后无数将士的身前从林倾白的腿部一直捏到他的脚踝。 这是郗安在检查林倾白有没有受伤。 就像是他小时候调皮翻墙,从墙上摔了下来,林倾白蹲在他的身前,手按在他身上的每一寸骨络上,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明明他自己从马上掉下摔的满身伤痕,却顾不上自己,还有闲心思来检查林倾白。 林倾白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 检查完林倾白身上,郗安直起了身子,这才冲林倾白发了火。 他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林倾白的手腕,抓的林倾白手腕生疼,似生怕他又跑了一样。 他没有质问林倾白放狼烟一事,而是怒红着眼睛,压着声音问林倾白:“方才带你走的人是谁........” 林倾白却是目光清淡望着远处的江水,如同听不见郗安说话一般。 郗安气的快要失了方寸,他一把拽过林倾白的手,将他拽到身前,大声的质问道:“我问你方才带你走的那个男人是谁?他逃到哪里了?!” 郗安声音很大,话语中的暴戾听的身后的将士们都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殃及性命。 林倾白却依旧没说话。 郗安咬着牙,他猛地抬起手钳制住林倾白下巴,用力的将林倾白脸转到他的面前,强制的命令林倾白看着他。 “看着我!” “我让你看着我!!!” 林倾白被郗安掐红了下巴,他也不挣扎,抬起眼那双清清淡淡的眼眸望向了郗安。 郗安盯着林倾白盯了许久,盯到他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却又渐渐的被林倾白的寒意冻的火焰渐熄。 半响,他沙哑着声音问:“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以至于冒死跳下城楼也要和其他人走,是吗.......”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说:“是。” 郗安一愣,低下头沉沉笑了起来,他掐着林倾白下巴的力道却越来越紧,半响他抬起头狠狠的说:“好啊,好!既然你想逃,我偏不会让你如了愿,我要将你一辈子都锁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日日见到我!这辈子只能见我!师父,我会让你这一辈子都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郗安的眼睛距离林倾白很近,林倾白望着他那双血红的眼睛,甚至感觉郗安眼中的肆虐的怒火要将他们二人都烧死了。 “来人!”郗安大喊了一声。 身后的将士立刻走上前,郗安厉声道:“方才有刺客对王爷欲行不轨,我要你们搜遍整个京城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你们便提头来见!” “是!” 将士们跪地领命,郗安转过身头瞪着林倾白,恨意刺骨的说了一句。 “白序,我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可是最后郗安也没有把林倾白碎尸万段,他只是粗暴的将林倾白拽上了马。 郗安坐在林倾白的身后,似乎是怕林倾白跳了马,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紧紧的揽着林倾白的腰。 一路上的马骑得飞快,郗安将林倾白带回了王府。 王府的侍卫统领知道自己将林倾白放走了,犯了大错,早就率着府内所有的侍卫跪在了王府中。 郗安却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拽着林倾白的手,大步的向王府中走。 林倾白步子没有他快,便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郗安也脚步不停,他一脚踹开了林倾白殿室的大门,拽着林倾白走进殿室,将林倾白一把甩在了床上。 回到了王府里,郗安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命人将凉瑶楚关进了王府的地库中,又命人将林倾白殿内所有的刀具、所有的瓷器、所 有可能会让林倾白伤害自己的物件统统都收了下去,甚至是连一根毛笔都没有放过。 林倾白原本繁华的殿室,转眼间就让郗安搬的空空荡荡。 林倾白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郗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转。 即便是房间里已经快要搬空了,他还在不断的寻找会伤害到林倾白的东西。 到了最后,他命令侍卫给他拿来了一副手铐。 那个手铐的铁链子比寻常都要长,是崭新的铐子,长度正好可以让林倾白每日从床上活动到案几前,除此之外再也触碰不到其他的东西。 郗安拿着那个铐子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没有挣扎,也疲于挣扎。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会是如此的结果。 郗安脾气不好,而他偷跑了出来,事事件件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被杀是理所应当,没有被杀也是苟且存活。 如今郗安定会在殿外府外设下重重侍卫,他跑也跑不出去这个殿室,是不是被锁住又有什么差别? 林倾白望着郗安蹲在他身前,将那个铐子铐在了他手腕上。 林倾白的手腕很细,那个铁铐在他的白皙似玉的手腕间,显得晃晃荡荡,坠的林倾白的手腕有些痛。 做完了这一切,郗安却似是轻松了许多。 他双手撑在床帏,低下头猛地松了一口气。 等他抬眼望着林倾白时,却还是在威胁,他眯着厉眼,字字清晰道:“师父,你不要妄想逃出去,更不要妄图伤害自己,凉瑶楚关在我手里,若是你再做出任何反抗我的事情,我会加倍的报复到她的身上。” 林倾白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如今的每一次都是这样,郗安无论对林倾白说什么,林倾白就像是个冰块一样,不会给郗安一丝回应,也不会给郗安一个笑脸。 郗安的手置于林倾白腿边,紧紧的握成拳,他望了林倾白半响,转身抚开衣摆,大步的走出了房间。 那日晚上,酉时两刻,京城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炮响。 那声响动声震耳欲聋,即便是林倾白在深府之中也是被惊的一抖。 林倾白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在案几前一动不动。 在以后的一个时辰里,炮火声越来越频繁,与此同时还响起了人们的叫嚷声,厮杀声,甚至连王府都开始乱了起来。 天色暗了,林倾白没有点燃案几上的烛火,只是坐在那片黑暗中,似个雕塑一般。 窗外不断有丫鬟下人慌忙跑过来跑过来的声音。 她们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出不去府门,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 渐渐的王府外的炮火声更大了,像是快要砸进了王府中,在下人们惊魂未定的喊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人尖声喊道:“有人叛了!京城有人叛了!” “是谁叛了?!” “这京中谁叛了?” “放屁!京中兵力布防充足,有谁敢叛?!” 王府中的人犹如大难临头,惊慌失措的乱叫着,忽然又有人喊了一声:“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叛的人是......郗将军........” 四周皆是一片寂静,仅是片刻又轰的一声乱了。 他们尖叫着,乱跑着,失了所有的方寸,脖颈上似忽然悬了一把大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有人疯狂的敲打着林倾白的殿门:“王爷!王爷!郗安少爷!郗安少爷,他叛了啊!!!” “王爷,你开开门!” “王爷!求求您开开门!” “王爷!求求您去劝劝他吧!王爷!求求您开门 !” “王爷,救救我们!” ........ 之前听命于郗安拦着不让林倾白走出殿室的下人们,此时正撕心裂肺的叫着让林倾白快一点出来。 门外的声音似泣了血一般,林倾白依旧是端坐在了案几前,他的手腕不自觉的动了动,却又被腕间的手铐制住了动作。 林倾白这才想起,他如今不过是一个被囚禁了殿室中的囚犯,连殿门都走不出,他又能劝劝谁? 殿外敲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恳求着林倾白能开开门,妄图让林倾白能够拯救他们,尖利的叫嚷声甚至盖过了王府外的炮火声。 林倾白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恍恍惚惚的想,若是此时年幼的郗安在他身旁,他一定会拽着郗安的手,带他走出殿室的大门,让他看一看殿门外下人们哭求着,无助的模样。 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没有人喜欢战乱,没有人喜欢居无定所,命不由己。 战乱一起,王府中尚且安然的下人们都已经吓得乱了阵脚,那些在外面的平民呢,他们没有王府外厚厚的城墙,也没有可以守卫他们的侍卫,他们又该如何? 正在这时,殿外哭求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血迹飞溅在纸窗上。 继而便是下人们尖叫逃窜的声音,于此同时侍卫统领的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王爷殿门半步!不得扰了王爷清静!若有违者,斩!” 第36章 匡元十二年, 十月十。 朝中备受人瞩目的两个少年英雄,阜朝的栋梁之才,镇军大将军郗安与建威大将军越辉, 在本该举国欢庆的公主成婚之日,叛了。 刹那间整个京城都为之震惊, 久久不敢有人相信, 直到他们看见郗安和越辉两个人并排骑在马上,身后带着装备森严的将士走过大街小巷,这才彻底信了。 那日越辉与郗安兵分两路, 越辉带兵封锁京城城门,郗安则攻打宫门。 宫门紧闭, 御林军死守在城墙之上,一时间是打的炮火连天,不可开交。 而郗安不亏是年少时便率兵攻打赤熯族之人。 据有人所见,那日郗安手持一把长弓, 就站在宫门之下, 即便城墙之上投放的炮火连天,他也是半步不退,轻功熟练的在炮火之间闪身, 只要是城墙上有人敢冒头投出火药,他抬手便能将此人一箭中眉心。 不出半日, 郗安的银甲上便全是将士们炸飞的血肉, 即便是处于劣势,城墙上的御林军还是畏他畏的不敢探头。 十一日的晚上, 西大营的援军率先赶到了城门之下。 双方交战了数回合, 与戌时休战。 晚膳之后, 郗安坐在军营的营帐中, 正在与越辉等众人商议明日的战力部署。 这时忽然一将士来报,说是在军营外抓到了一个叛徒。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到了郗安的身上。 众人皆知,郗安最恨的就是军中的叛徒,之前在四大营中,南营处置叛徒的军法是所有军营中最残忍的。 由此而来南营所有人都畏于郗安手段的残忍,反倒是军纪严明,无人敢叛。 郗安正要在军事布防图上落笔的手一顿,转手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双手撑着案几,慢悠悠的说:“请进来吧。” 不多时几个将士便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穿着一身东大营的兵服,脸上被打的满是血迹,虚弱不堪,一进来就脱力跪趴在地上,双手抖抖颤颤的撑在身侧,垂着脑袋甚至不敢看郗安一眼。 旁边的一个副将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禀将军,我们发现此人时是今日晚膳之前,他谎称自己的老母病危,手中有越将军的文书凭证,需要出营一趟,经过我们士兵的查验发现他手中的凭证是仿越将军的字迹,并且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 说完副将便将密信呈于郗安的身前。 郗安转身坐在身后的虎皮座椅上,拿过那封信,垂下眼睛看了两眼。 上面不过是写了一些东南营的军事布防。 郗安甚至没有将信看完,他将那封信拿在手中,望着跪在地上那人说:“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个叛徒早已经吓得抖抖颤颤,不敢抬起头。 郗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身旁的将士见状连忙走上前,两人钳住叛徒的双臂,一人强制的抬起他的下巴。 那人抬头一对上郗安的双眸,吓得更是厉害了,他挣脱了众人,俯身爬到了案几前,对着郗安连连求饶。 “将军!将军!我是被迫的,我真的是被迫的!” “那西营的副将是我的表哥,我病弱的母亲当真在他的手中,他威胁我.......他威胁我如果不给他传信,他就要活埋我的老母........” “郗将军,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啊!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啊!” 那人痛哭求饶的声音在营帐中萦绕,吵得周围的人都纷纷皱起了眉头,郗安更是表情不耐。 他揉了揉耳朵,指尖夹着密信扔到了越辉身前,说:“你的兵,如何处理?” 越辉垂下眼,看了那封信一眼,随后他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身侧的佩剑,绕过案几两步走上前。 那人被吓得步步的后退,不停的叫嚷求饶。 周围的将士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 正在越辉抬起刀剑要一刀砍下他的头时,郗安忽然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一个叛徒,就仅仅是一刀杀了吗?” “........” “一点都不过瘾啊,越将军。” 越辉立刻明白了郗安的意思,他将剑收了起来,退步站在了一旁。 郗安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从虎皮座椅上站起身,慢慢的走到了那个叛徒身前,歪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那人跪在地上,见郗安面色平和,身上未带佩剑,还以为郗将军是想要饶他一命。 他连忙更卖力的对着郗安叩头求饶:“郗将军,我真的知错了,日后你让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求求你饶我一命.......” 忽然那人求饶的话音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了痛苦的叫声。 郗安单手拎起了他的头发,将朝营帐外面拖。 郗安用的力道很大,男人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生生的扯掉了,他双手按着头皮,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叫嚷,可是郗安手中的力道却没有松下半分。 就这样,他像是一条在案板上不断蹦跳的鱼,被郗安一路拖着走出了营帐,走到了营帐前面训练场上。 众多的将士正在训练场上训练,一看见郗将军来了纷纷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对郗安躬身行礼,更是不住好奇的望向他身后拖着的男人。 训练场中燃着篝火,光线很亮。 郗安一直将那个叛徒拖到了场中间才住了手,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蹲下身,在万千将士的面前将那人的头狠狠的按在了泥地里。 泥地的土壤粘腻,在训练场的将士都不讲究,训练中脱了裤子就随地如厕,那一片的地上更是不知沾染了什么水迹,散发着阵阵的骚臭味。 郗安的手按得紧,男人呼吸不得,头埋在泥里疯狂的挣扎,他的手在地上乱划,手指甲被划得脱落,地上划出了道道血痕,瞧着很是可怖。 郗安却是阴沉着脸不松手。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眼,即便是久战沙场的战士也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折磨方式。 一直到那个人的手脱力的快要没有了动静,郗安才松下了手中的力道,将他的头从泥地里拔了出来。 男人的鼻子猛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就像是疯了一般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挣脱了郗安的手在人群中疯狂的向前跑。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里都塞满了烂泥,如同一个疯子般四处乱窜。 郗安也不追,就笑笑的看着他慌不择路的跑。 郗安觉得这样才有意思。 一刀杀了有什么好玩的?死一点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恐怖。 就这样像是抓耗子一样,先抓住他,让他跑,给他一点希望,再抓住,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无比煎熬,不知道身后的利爪何时会刺入他的心脏,一点点的折磨...... 这样才有趣。 泥巴糊入了男人的口中,他张着嘴巴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挥动着像是痴傻了一样乱窜。 周围的将士也乐得看热闹,笑着你踢一脚,我推一把的,那个叛徒眼睛被迷了泥土,他哭喊着,似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嗓子里支支吾吾的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郗安单膝蹲在地上,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快步的走近,飞起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腰上。 “啊———” 伴随着一身惨叫,那人猛的被 郗安踹到地上,四周泥土四溅,郗安面色不变,却更加用力的用脚踩在男人的头上,将他的头往泥里踩。 将士们看的高兴,觉得好生刺激,人群中响起了阵阵惊呼喝彩声。 就这样来来回回几个回合,郗安折磨的那人尿湿了裤子,裤子半掉在屁股上,嗓子沙哑的再也发不出半句嚎叫,面部在地上蹭的血肉模糊,辨不清人样。 郗安还正在玩,这时忽然有将士来找,走在他身旁毕恭毕敬的说:“郗将军,前线哨位有事来报。” 郗安又踢了男人几下,忽然觉得没有意思了,于是他高高抬起脚,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个人的脑袋被郗安踩碎成了几半。 脑浆混杂着血迹飞溅在泥土上,爆发出刺鼻粘腻的血腥味,男人的手脚依旧在地上扑腾,渐渐的软在了地上。 郗安也不急于听什么信息,他的脚踩在地上一下下的蹭着靴子的血迹,垂着脑袋,声音不大的对众将士们说:“若是效忠于我,我定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背叛我,这便是下场。” “是!”场上响起了齐声的应和声。 郗安接过身后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泥土血迹,这才问:“出了何事?” 前来报信的将士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对郗安说:“禀将军,前方的将士抓到了有人偷偷向城外偷传信报。” 郗安擦手的动作一顿,嗤笑了声说:“又来一个,传信的人在哪?” 身后的将士沉默了一下说:“传信的是京门方散阁的信鸽,信鸽本已经将信传出去了,却在京门外被哨鹰叼落,被报了上来,我已经命人将方散阁查封,据方散阁说他们也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具体的嘱托人是谁他们也不知.......” “受人之托便无罪吗?”郗安反问道。 将士立刻低下头,说:“是将军,我这便去将他们下入大牢,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之人!” 郗安没说话了,只是冲那将士抬起了手。 将士会意,将一只信鸽放在郗安的掌心。 郗安拿着信鸽,放在眼下看了看。 信鸽的一只掌脖处系了条白色的布料,郗安将那张白布解开看了起来。 白布上的字迹是血红色。 郗安越看面色越是阴沉,最后他紧紧的捏着那张白布,恨不得将那块布料都捏碎了。 旁边的人小心的望着郗安的脸色,以为郗安是气恼没能抓到传信人,他连忙保证道:“将军,我们这便去查写下这份书信之人,定能........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郗安却是一言不发,半响他声音阴沉的说:“不用查了。” 身后的将士不敢置信,啊了一声:“怎么了将军?” 郗安却忽然恼了,他一把抓住那将士的衣领,将他拽到身前,一字一句怒声道:“我说不用查了,听不明白吗?!” 将士被郗安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战战兢兢,低下头连连称是。 郗安松开了捏着他的手,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他哑声问:“按照路程北营现在到哪里了?” “回.......回将军,北营千万将士现在正歇息在玲山以外,久久没有入玲山.......” 郗安目光一沉说:“他们起疑了。” 郗安的手紧捏着那张白布,过了半响他声音沉戾的说:“将这封信送出去.......” 那将士一惊,不明白郗安何意。 却见郗安将白布和信鸽都扔在了他手中说:“立刻把这封信原封不动的送出去,再命现在在玲山的五千将士统统调离原地,埋伏在除玲山之外的每一条路上!” 那将士恍然大悟,手握着那张白布,用力的一点头说:“ 是!将军!” — 那一夜,林倾白就坐在那个案几前,听着窗户外面百姓们尖叫厮杀声。 在这一战中,郗安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如今唯一希望就在于林倾白的那封信有没有传出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郗安回来了…… 依旧是毫不客气的推开门,刚一进门就是满身的血腥味,铠甲向下滴着鲜血,似才从战场上厮杀而归。 他踏着昏暗的烛光走到了林倾白身前,那鲜血便滴了一路。 林倾白一如既往的没看他。 这次郗安也不在意了,他抬手将一块白布扔在案几上,冷着脸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倾白垂眼望着那块白布,胸口起伏也越来越大。 那白布上的字正是他用鲜血写下的。 他从城楼上跃下,最终连一封信都没能送出去....... 林倾白心如死灰,不愿再见的闭上了眼睛。 郗安眯起眼,一字一句的逼问着他:“所以,你是选择了皇上是吗?即便他疑你,从未真心待你,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兄长对吗?!” “对。”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索性也什么都不顾了。 他的眼眶泛红,仰头望着郗安,字字清晰的说:“你如今满心仇恨,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好的江山,数不尽的人命,都葬送在你的手里!” 郗安却不听这些,他一把掀翻了挡在二人之间的案几。 郗安倾着身子,抓住林倾白的手腕,将林倾白拽到他身前,血红的眼睛瞪着他说:“师父,你知不知若你的这封信没有被拦截住,我的计划就会暴露,当日你放了狼烟,城外的援军已经朝京城赶了过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与这个皇室隔着满门的血恨,我若不杀皇上,他就会反手杀了我!你知不知道!!!” 林倾白说:“知道。” “所以你在你的皇室家族和我之间…….选择让我去死对吗?” “........” “回答我!是吗?!” 林倾白仰着头望着郗安,他紧咬着下唇,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还有恨。 郗安便在林倾白的目光中知道了答案,他笑了起来说:”师父如今是又给我上了一课........” “........” “可惜师父千算万算还是又算错了.........师父你知道吗,你的这封信其实我已经让信鸽传给安远将军了,安远将军也看了。” 郗安说道这里站起了身,他冷笑着,将怀里一块染血的兵符扔在地上。 郗安俯视着林倾白,面上却笑的愈发的残忍:“师父果然未让我失望........安远将军当真听师父的话,他收到了师父的飞鸽传书后,立刻派人兵分三路走了玲山之外的山路。” 林倾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惨白,死死望着地上的那块兵符。 屋内昏暗的让他看不清地上的兵符究竟是什么样,上面是否有一个“北”字。 林倾白站起身想要走上前看的仔细些,再仔细一些....... 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却在还差一步的时候,手腕间的手铐猛的将他拽了回去。 那个力道很大,林倾白向后退着踉跄了两下,手扶在床柱旁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的手腕被拽的生疼,白皙的皮肤上被勒出了道道红痕。 可是这些他都感受不到了,他站在原地,脑袋中昏昏沉沉,手脚冰凉的都在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昏暗中,郗安弯腰捡起了那块兵符,他的脸映在烛火中,一步步的朝林倾白走近,低声问:“师父,你猜 安远将军出发的时候带了多少的将士?” 林倾白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腿一软跌坐在床榻上,他仰着头浑身颤抖的看着郗安,嗓子梗塞的甚至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郗安弯下腰,双手撑在林倾白的腿侧,脸贴在了距离林倾白鼻尖一指的位置。 他那双黑寂的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很是认真的观察着林倾白的反应,声音悠悠的继续说:“他带了北营九成的兵力,整个北营几乎倾巢而出——” “........” 郗安望着林倾白双眸泛红,眼中含盈盈泪水,红唇颤抖的表情,心中忽然燃起一阵报复施虐的快感。 他又凑近了一些,嘴巴贴在林倾白的耳边,笑容盈盈的轻声说:“师父,你知道吗.......其实,今日戌时安远将军就已经领兵到了玲山之外,却久久未入玲山........我正发愁该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师父的书信倒真的是帮了我.......” 郗安的声音又柔又好听,曾经的他若是在林倾白耳边这样说话,林倾白定会耳朵通红,心潮波动,可是现在林倾白却觉得是豺狼虎豹在他耳边呓语。 林倾白已经明白郗安做了什么,他的双手撑在身后,指尖抓着床单,捏着无比的用力,手指几乎快要嵌入掌心中。 他竭力的压制胸口涌上来的甜腥气,哑着嗓子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北营众将士?” 郗安低低的笑了一声说:“自然是——尽数剿灭。” 林倾白却是咬紧牙齿,在瞬间抬起了手,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郗安的脖颈上,刀锋划入了郗安的皮肉,划出了一道血痕。 在这一瞬间,林倾白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侥幸全部都没有了。 他想着干脆和郗安一起死了算。 只要杀了他,这个人间就和谐了,战乱也会停止。 死一个郗安,换千万人的命,这是最划算的。 可是当郗安转过头来时,林倾白望着他那双眼睛,手臂颤抖着,怎么都下不去手。 郗安的眼中皆是怔然,无措,震惊。 林倾白已经活了两世,虽说他一直自煽正义。 可是他的手并不干净。 曾经只要是威胁到了他心中正义的人,他都会杀的毫不留情。 哪怕是当年的魔皇,年仅十五岁。 而如今他面对郗安,他下不去手。 他的手在抖。 他望着郗安脖子上的血,那把刀甚至无法再用力一点点。 郗安的目光缓缓的移动,他从林倾白手中匕首一点点的望向了林倾白的眼睛,目光皆是不敢置信。 之前不论二人斗到了什么地步,哪怕他心知林倾白恨他,想让他死,可都从未有他的师父真真切切的拿出一把刀,下一秒就要划破他喉咙来的更为真实,更为心痛....... 他粗喘了两口气,问到:“师父,你想要杀了我?师父,为什么啊..........” 他红着眼睛像个失去宠爱的小孩一样,不甘心又是痛苦的质问道:”他们杀了我全家!是他们先杀了我的全家!!!我只是报仇而已,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林倾白感觉心口都要被撕裂了。 他痛的连呼吸都颤抖不停,却还是咬住了牙痛的宛如割心挖肉一般,字字句句泣血的说道:“........你的家仇,你的大业要累累白骨奠基,我不能容你。” 我不能容你..... 我不能容你...... 我不能容你....... 郗安的表情一顿,林倾白的这句话在他的脑中久久不散,忽然那个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在他 脑中声音,那个宛如从地狱深渊走出的声音,那个象征的杀虐嗜血的声音又出来了。 ——阎秋司,他要杀了你...... ——当初你答应过我有朝一日要将他千刀万剐,现在你怎么还不动手? ——你对他那么好,可他呢?! ——他宁愿去救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也要亲手杀了你,你还在犹豫什么?! ——杀了他,快啊!杀了他!!! 郗安的双眸忽然血气四涌,头痛欲裂,手臂上青筋暴起。 在那道声音的驱使下,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将手掐在林倾白细嫩诱人的脖颈上,克制不住的想要看见鲜血涌出时绝亮鲜艳的颜色。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的手缓缓的抬了起来....... 一点点的靠近林倾白的脖颈....... 最后他眼睛一闭,却是一把握住了林倾白手中的刀锋。 血顺着他的手掌大股大股的流了下来,他一把将林倾白抱进了怀里。 他将林倾白抱得很紧很紧,拼了命的力道像是要将林倾白嵌入他的骨髓中,抱得林倾白动弹不得,而他也动不得半分。 手中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也染红了林倾白一身的白衣。 郗安就像是一只将要暴怒的老虎,又像是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他生怕自己克制不住,会做出什么伤害林倾白的事情,于是他的手更是用力的握住了刀锋,刀锋割入了他的血肉,割到了他的骨络,伤口之深像是要将整个手臂都割裂。 过了很久,脑中那个毒药一般的声音才渐渐的散了,郗安浑身大汗,紧绷的手臂许久松了下来。 鲜血染红的刀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林倾白的床上,留下了刺眼的血迹。 郗安依旧抱着林倾白,下巴抵在了林倾白的肩头,半响他在林倾白的耳边嗓音低哑的笑了几声,说:“天下之人都要我死,我以为唯独师父不是……原来竟连师父也不例外。” 林倾白看不见郗安的脸,看不清郗安此时的神色,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竟在郗安的声音中听出无奈。 走投无路,命不可改的无奈。 林倾白望着满目的血红色,他不知道郗安现在手痛不痛,心痛不痛,可是他痛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郗安,你最该杀的人是我.......” 林倾白忽然沉沉的开了口。 他从身后拿到了那把尖刀,将刀递到了郗安的手中,用力的握住了郗安的那双手,将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对他说:“你要报当年灭门之仇,我是太皇上之子,皇室嫡脉,郗安,你杀了我吧......” “你杀了我,放了他们吧.......” “别再恨了。” 郗安听见林倾白说的这些话,脸色猛地一滞,他像是甩开烫手山芋一般,猛地甩开了手里的那把刀,反手掐住了林倾白的脖子,将林倾白一把按倒在床上,死死的钉着他动弹不得。 郗安压在林倾白的身上,怒眼死死的瞪着他。 郗安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的刺猬,忽而怒极而笑的说:“.......用你的命来换他们活下去,凭什么?!” “白序,你怎么那么大无畏?!”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的命有多值钱?!” “你如今不过是我的禁囚,你的命也不过是我的掌中之物,是死是活,有何区别?!” “我若不准你死,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若你死了,我会把对你的恨更加倍的报复到你父亲,你兄长,报复到这整个阜朝每一个人的身上!你给我记住了!!!” 说完郗安一甩衣袖,不愿再多看林倾白一眼,大步的走出了殿室。 殿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木门都快要被郗安给砸碎了。 林倾白就这样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望着天花板,望了好久好久,望的他手脚绵软,心脏麻木。 他忽然就觉得不痛了,只是有些想笑。 林倾白眼睛弯了弯,笑出了声,他笑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笑的口中满是血腥。 抬起手蹭了一把嘴角,满袖的鲜血。 第37章 林倾白病了。 那日他和郗安争吵之后就气病了。 高热不退, 昏迷不醒,是第二日来送早膳的侍卫发现的。 那侍卫一推开殿门看见林倾白躺在床上,房间纷乱, 案几掀翻在地上,上面的东西摔的七零八落, 床上地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林倾白穿着白衣蜷缩在那沾满血痕的床上, 没有盖被子,脸色苍白,四周寂静的可怕。 这一番情景当时就给那侍卫吓到了,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热汤撒了出来, 一下就烫到了手上。 侍卫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慌忙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壮着胆子凑近了些,唤了两声:“王爷......王爷.......” 看见林倾白的眉头皱了皱, 侍卫才猛地松下了紧绷身子, 跌坐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随后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殿室,大喊着说:“来人啊!来人啊!王爷病了, 快去请大夫!” 凉瑶楚被郗安给关进了地库中,王府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大夫, 下人们不敢私自将凉瑶楚放出来, 只能在京城中寻到了一个药膳堂的老大夫前来。 那老大夫头发全白,年过花甲, 虽是比不上凉瑶楚, 但是在京城中也算是德高望重, 朝中许多官员富商都找他看病。 当老大夫被人扶着, 颤颤巍巍的来到王府时,林倾白已经悠悠转醒了。 下人们将他的床单被褥都换了干净,殿室中被摔碎弄乱的东西也都清理好了。 林倾白躺在床上,浑身没有半分的力气,他的头很痛,胸口也很痛,每一次呼吸心口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息不得。 老大夫走上前,手掀开林倾白宽大的衣袖时猛的一顿。 他看见了林倾白手腕上的铁链。 那铁链虽是宽松,但也不知道林倾白是做了什么挣扎,愣是将自己的手腕上硌的满是红痕,有的地方甚至还磨破了皮,在他雪白的腕间触目惊心。 老大夫反应了一会,终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一言,粗粝的指尖搭在了林倾白的手腕上。 他闭上眼诊了会脉,眉头却是锁的越来越紧,再睁开眼时原本浑浊的眼睛很是无奈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瞬间明白了,他在老大夫要出声之前,用力的拽住了大夫的手。 那大夫会意,止住了刚要说出口的话,捻着胡须沉思了片刻。 周围的下人倒是等不及了,侍卫首领沉声问道:“邱大夫,请问我们王爷是得了什么病,要多久才能好?”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大夫的脸。 也不怪下人们急,郗安现在性情不定,尤其是只要牵涉到林倾白的事情,更是暴虐无常,若是林倾白身子坏了,指不定郗安要怎么迁怒于他们。 林倾白的命牵动着大家的命,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就掉了脑袋。 那个大夫眼睛一瞪,怒声说:“你们还好意思问!将人拿铁链子铐着!又日日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这是对人还是对囚犯的?!是个人都得给关出病来!” 面对大夫的训斥,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有人说出一句话。 这事又不是他们干的,谁知道郗将军是怎么想的....... 只是没想到这些做大夫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差劲,本来以为凉瑶楚的脾气已经够差劲的了,谁知道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差的。 得知林倾白没什么大事后,站在殿内的几个人被老大夫急赤白脸的好一通骂,领了大夫开的方子后,你抢过来我抢过去,都想要拿着方子赶紧溜。 “我去拿药!” “我去我去!” “拿药的 地方远,我跑得快,这种事情应该让我来!” 到最后几个人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结果,三四个人拿一个药方都跑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那个侍卫统领了。 侍卫统领笔直的站在殿内,转身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殿室,又回过身对上了老大夫怒气满满的目光。 他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说:“我.......我也去拿药。” 也不等回答,侍卫统领转过身大步的走了,一时间房间里只余下了老大夫和林倾白两人。 林倾白躺在床上,目光平静的望着大夫说:“邱大夫,人都走了,直说吧。” 房间内只余两个人,邱大夫脸色的怒色瞬间散了,他转过身满眼心痛的望着林倾白,心中无比唏嘘感叹。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云王爷。 曾经的云王爷面容清秀,足智多谋,在朝中手握重权,出行时万人参拜,可谓是风光无限。 而现在呢....... 郗将军叛了,京中人人都在骂郗将军,同时更是在唾骂云王爷。 子不教父之过,可若是那人没有父母,那便是师之过了。 郗安打小就跟着云王爷长大,他如今起了叛心,那也必定是云王爷言传身教。 说不定就是云王爷想要夺权,这才让自己的徒弟出手。 不然就凭郗将军一个年少武将,又如何能如此短的时间就将京城搅弄的风云波动,民不聊生! 定是云王爷在背后主使! 可恨!可恶!此等小人该被五马分尸,处以极刑! 人人都这样骂着,恨不得冲进王府来,将林倾白先杀后快。 正因为此,今日王府的下人来药膳堂请邱大夫时,周围人一听说是要为云王爷诊治都纷纷嗤之以鼻,说不让邱大夫去,就让云王爷病死算了。 死了也是老天开眼,收了他这个恶人! 医者仁心,邱大夫还是来到了云王府,却万万没想到看到是如今这一幕....... 林倾白如同囚犯一样,被铁链锁在床上,重重侍卫把守监视,而他面色苍白似纸,骨节清瘦,身体虚弱的连呼吸都困难。 见到此等情景,再多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 邱大夫犹豫了一下,说:“云王爷,你的身体情况不太好........” 林倾白说:“我知道。” 邱大夫叹声道:“云王爷数年前应是生了一场大病,伤及了根本,但是多年以来王爷心绪平和,食补药补都做的很周到,一直以来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日子情绪波动太激烈,气血亏空,身上的顽疾.......” 林倾白不愿再听这些,直接打断了邱大夫的话问:“我还有多久?” 邱大夫嗓音一顿,半响沉着声音说:“若是能保持心绪平稳,还能有三个月........” 林倾白的手一点点的抓紧了床单,半响他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说:“够久了........” 还有两三个月他就可以走了,再也不用看见这场闹剧。 他甚至觉得时间有些太久了。 只是不知待他走的那一日,这江山是谁的江山,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 林倾白这一病便病的久了。 郗安应是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二日的早上便有下人走进来,将林倾白手上的铐子解开了,紧闭的殿门也打开了,就连守门的侍卫也少了一半。 甚至连莲姨和红月都可以进殿伺候。 只是此时林倾白就算没了手铐,也半步都挪不下床,这个手铐带或不带也没什么区别了。 倒是郗安,没有来过一次。 莲姨总是在林倾 白耳边念叨着,劝着林倾白说:“云王爷,郗安少爷忙,等忙完了定会来看您的........” “少爷人没来,但是如今您用的药膳,这些上好的中药,全部都是少爷送来的.......” “少爷的心中还是惦记着您的.......” 莲姨年纪大了,一辈子都在府中伺候人,是个妇道人家,不论外面风云如何,她还是守在自己的王府,眼中只看着那些人,只看着这片地。 只要郗安少爷和王爷都好,那就好。 林倾白听见莲姨的声音沉沉的闭上了眼。 他心知,郗安怕是不会来了。 那日他拿着一把刀,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割破郗安的喉咙。 这与林倾白逃跑不同,与他放狼烟不同,与他偷传信报更不同。 他要杀他。 有多么深厚的师徒之情能够抵得住一把刀?即便是郗安再纵着他,那把刀抵在郗安喉咙的那一刻,也将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给割断了。 可是林倾白如今也不在意了。 郗安不来最好。 不用看见他,也就不用痛了。 王府外的炮响声不停,战争应该是正值激烈的时候。 林倾白也没有力气再关心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用了邱大夫开得药,身子并没有太多的好转,每一天晚上都是高热中度过,他烧的迷迷糊糊,烧的失去了意识。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梦到他和郗安以前的时候。 以前他若是生病了只要去寻郗安,郗安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急着赶过来。 哪怕是皇宫议事时,他也会抛下众人抱住他。 郗安总是喜欢蹲在林倾白身前,永远都是目光澄澈的由着林倾白的性子,胃痛了便揉胃,腰疼了就揉腰,手冷就暖手。 他会将在征战归来时,将他肩头的披肩披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他会抱着他走过白雪皑皑。 他会弯腰亲手为他泡脚。 他会为他一点点吹凉滚烫的汤药。 有多少次,别人羡慕的对林倾白说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徒弟,林倾白定是上辈子积了福,才会得到个这么好的徒弟。 ........ 多少个夜里,林倾白迷迷糊糊的从这些梦中醒来时,他忽然就想着如此这般病着也挺好的。 他每晚都病的迷糊,听不见窗外的炮火声,也不会难受的夜不能寐,反而可以梦见曾经那些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些曾经触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却似镜花水月,就连在梦中梦见都是奢望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 直到一天晚上,戌时。 林倾白吃了几口饭,喝了汤药,躺在床上没一会浑身又开始烫的厉害。 他让莲姨将殿门和窗户都打开了,夜风断断续续的吹进来,林倾白感觉好受了许多。 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渐渐的又陷入了昏迷。 莲姨守在林倾白的身前,手中拿着一块沾了冷水的白布,不断的擦拭着林倾白的额头,想要将林倾白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 这么多日了,每天晚上她和红月都是这样照顾林倾白。 大夫对他们所有人说,林倾白这次不过是急火攻心引发的病症,并不严重,只需要月余就可以好了。 可是莲姨却觉得,这次林倾白病的很重,十几年以来从未有病过如此重过。 但是这些想法太不吉利了,一旦冒出便被莲姨急忙压了下去。 莲姨就这样坐在床边,一次又一次的给林倾白擦拭着额头。 一直到了深夜,案几上的烛火像 是要燃尽了,她站起身想要换一盏蜡烛,却忽然望见有一个人站在殿外。 那人身材高挺,身上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就站在殿门口的那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就那样远远地站着,不发出声音,不走进殿内,也不靠近,面容生冷。 莲姨看见他,连重新燃蜡烛都顾不上了,她快步的走到了郗安的身前,红着眼睛抱怨他:“你怎么才来......你师父都病了一周了,你就算再忙也该来看一眼啊.......” “........” 莲姨也不管郗安是什么脸色,她将手里白布塞到了郗安的手里,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往殿内走,一边拽一边对郗安说着林倾白的病情:“你师父现在每天晚上都在发热,意识也不太清醒,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是他这段时间急火攻了心,多喝一些败火补血的药就可以好,可我总瞧着王爷喝了这么久的药,却没有半分的好转,我想着王爷是没有见到你,以前就是这样,王爷只要见到你无论什么病都能好了一半,你现在替他擦擦额头,等他醒来看见你陪着他,定是欢喜.......” “莲姨。”郗安打断了莲姨的话,语气冰冷的说:“我今日只是回来拿换洗衣物,并不是来看他。” 莲姨皱起眉头,不解的望着郗安。 郗安站在殿室的中间,目光却止不住的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站在殿内比站在殿外看的要清楚很多。 仅是七日未见,林倾白更瘦了。 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单薄消瘦的像是一张白纸一般,那双漂亮的眼眸紧闭着,脸上的神情没有面对郗安时的冷漠和陌生,反而像是以前一样温和平静。 果然,他的师父只要不见他什么都是好的。 “他不想见到我,也不会欢喜。” 郗安的手紧握成拳,冷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莲姨一愣,连忙挡在了郗安的身前说:“你这个孩子说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不想见到你?” “........” 莲姨生怕郗安赌气走了,她仰着头紧紧的拽着郗安的衣袖说:“安儿,莲姨年纪大了,不懂你们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也不清楚你和你师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莲姨想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师父……从你六岁时他带你回家,一直到现在,这些年莲姨都看在眼里,他养着你长大,从来没有亏欠过你什么,那么多年了,他什么不向着你?什么好的不是由着你?你看看现在你师父都病成什么样了,就算有什么天大的矛盾,你就服个软,说句软和的话暖暖他的心........你对他来说最重要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能和你师父赌气呢?” 郗安听见这话却握紧了拳头,半响他低下头沉沉的笑了起来,说:“重要?我在他心里命比草贱,随时可弃,何谈重要?” 说完郗安不再看莲姨一眼,将白布扔在莲姨的手中,大步的踏过了殿门。 莲姨站在原地呆立了许久,一直望到郗安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她的手捏紧了白布,垂下眼睛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房内的烛光越来越暗,灯油快要烧尽了。 莲姨慢慢的转过身,重新点燃了案几上的一盏烛火,又拿着白布沾了沾凉水,朝床边走去。 莲姨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走路动作要比寻常人慢上许多。 她慢慢的弯下腰坐在床边,仔细的将毛巾叠的整整齐齐,却在抬手要替林倾白擦泪时,手猛地一顿,继而开始颤抖了起来。 林倾白依旧双眼紧闭,却眼睛泛红,眼角却流出了眼泪,那一滴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枕头上,将枕头染湿了一片水迹。 莲姨看见林倾白的眼泪,方才强压的心痛立刻就忍不住了,她红了眼睛,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替林倾白擦去了眼泪,轻声劝慰道:“王爷,对不起,我们扰到您歇息了......." “王爷,别哭了.......” “安儿他方才是在说气话.......” “安儿他一向最懂事.......” 说道这里莲姨的嗓音一下就哽咽了,她的手怎么也擦不尽林倾白脸颊的眼泪,而她的眼泪也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抬手抹了眼睛,竭力压制着嗓间止不住的哽咽,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安儿他还小,您别和他一般置气......他只是.......只是现在被困住了……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会回到王爷的身边的.......” 殿外的风吹了进来,将案几上那唯一的一盏烛火又吹的暗了些。 林倾白翻了个身,背对着莲姨,身子一点点的蜷缩了起来,一直蜷缩在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 他的手紧紧的捂住了眼睛,肩膀颤抖着,哭出了声。 第38章 第二日的早上, 天还未亮。 凉瑶楚正缩在墙角里的草垛子上休息,王府地库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地库守门的侍卫半弓着身子将郗安请了进来。 地库里昏暗,却十分的宽大。 这里说是地库, 其实也不过是个明面上的叫法。 朝廷不允许有人私建牢狱,而郗安早就将这里改成了一个又一个牢房, 里面装满了铁链, 脚链,甚至比宫中的地牢还要可怖。 寻常的牢房到了饭点还会有侍卫来送饭,而这里不会有任何的人进来。 犯人吃的东西就在牢房里, 每个牢房中都有一大袋子的干馒头。 那些馒头也不知是放了多久,又干又臭, 可也是唯一能吃的东西了。 渴了就喝墙边滴下来的水。 寻常的牢房好歹在靠近墙顶的地方会安装一个小窗户,每日至少能看一看日落东升。 可是在云王府的这个牢房,没有一个窗户,甚至没有一点点可以透光的缝隙。 只要地库的门一锁, 里面便是伸手不见五指, 辨不清黑夜与白昼,经常还会有老鼠和虫子在身边活动。 一般的人被关在这里不需要折磨,不需要严刑拷打, 只要关上个几日人就崩溃了。 凉瑶楚在这里关了近十日了,直到那扇地库的门打开, 她才看见了这十日以来的第一束光。 那束光将她的眼睛刺的许久都睁不开, 她眯了眯眼睛,将手背遮在眼前, 待目光逐渐恢复了正常, 才将手放下下来。 她看见是郗安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 逆着一束光一步步的踏下了台阶, 朝凉瑶楚这边走来。 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转过头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郗安走在她的牢房的外面停住了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凉瑶楚。 说实话,从郗安背着林倾白建这个地库,已经有近七年了。 在这七年里,被郗安关在地库中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人。 那些犯人无论之前是多高贵,多傲气,只要被关在着地库里一段时间,再见郗安的时候要么是疯疯癫癫,行为痴傻,要么是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再硬的脊骨也能给他压弯了。 而凉瑶楚现在呢? 从外貌上看她和那些人一样,脸上手上身上都沾满了灰尘,甚至看不出皮肤和衣服的本来颜色,头发又油又臭,手指甲里满是黑色的灰尘。 除此之外,却再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她的脸上依旧满是傲气和不屑。 郗安望了她一会,开口说:“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是啊,我很喜欢。” 凉瑶楚撑了个懒腰,单手撑着牢房的栏杆,缓缓的站起身。 她微仰着下巴毫不示弱的直视着郗安,笑笑的说:“比起云王爷在外面还需要面对你,我感觉我在这里呆的挺好的,甚至想要一直待到你死了为止。” 郗安的眸色一厉,还未等他发话旁边的侍卫就已经拔出了刀。 郗安却是抬手制止了身旁的侍卫的行为,他难得没有报复凉瑶楚,反而压着声音对她说:“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有条件。” 凉瑶楚挑了挑眉,冷眼看着他说。 “白序生病了,你去治好他,若是不能,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面对郗安的威胁,凉瑶楚却是侧过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双手抱胸,笑的弯了腰,笑的眼泪都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凉瑶楚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声在地库中来回的回荡,等到她笑的累了,笑够了,她才抬起头望着郗安说:“郗安,看来你到现在都没明白 王爷的病因是什么。” “........” “我来告诉你,他的病不需要人治,也没人能治得好,唯一的药方就是你彻底的消失在他的面前!”凉瑶楚眼中带笑,字字生厉的说。 一时间牢中异常的寂静,侍卫们甚至不敢呼吸了。 郗安的手紧握成拳,压着声音说:“你想找死?” 凉瑶楚却是一点都不怕,她的头仰的又高了一些,说:“那你来,杀了我。” “........” “杀啊。”凉瑶楚毫无畏惧的挑衅道,她死死瞪着郗安,那双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渐渐的泛起了恨意的血红色。 瞪着瞪着眼泪就泛了出来,她咬着牙齿竭力的不让眼泪落下来,半响指尖颤抖的指着郗安,说:“........郗安,你就是个畜生!不,畜生好歹还知道知恩图报,你呢?你连畜生都不如!” 地库里站了好几个侍卫,那些侍卫一听凉瑶楚这般的骂郗安,吓得脸色煞白,胆战心惊,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如今整个阜朝上下都无人敢这样对郗安说话,更何况凉瑶楚还只是一个囚犯。 侍卫们不敢去看郗安的脸色,脑中甚至已经在想凉瑶楚会怎么被郗安给折磨致死。 郗安站在牢房外,眯着眼睛望着凉瑶楚,浑身上下都似泛着黑雾。 凉瑶楚面对郗安身上的气势,丝毫不怵,似没有看见一般。 她红着眼睛,指着郗安继续骂:“郗安,你个混蛋!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利用就罢了,那么多年了,你看在他当初给了你一口饭,你看在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收手?!!” “现在他病了,你来找人了!” “你她妈的!你就是在欺负他........”凉瑶楚越说眼睛就越红,她的指尖颤抖,恨不得将指头戳到郗安的面前。 她没有方才的无所畏惧,没有了方才的满不在乎,她咬着牙字字句句都恨的红了眼,恨的滴了血,恨的声音都变了腔调。 “你有什么本事啊!你不过就是欺负他是你的师父,对你心软!你欺负他不忍心伤害你,所以才敢对着他为所欲为!你欺负他身体不好,就算你站在他面前他也拿你没有办法!你欺负他信任你,将他的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如今才让你狠狠的反咬了他一口!!!” “你说你有自己的仇恨,那你自己叛了就好了!当年你为什么要踩着他上位!你他妈的既然有天大的本事!你为什么还要利用他!为什么要骗他!!!” “我呸!郗安,你真不是人!我现在看见你就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挖了!真脏!王爷聪明一世,清白一世,独独犯了一个大错,便是十二年前把你给捡回家,没有让你饿死冻死在雪地里!” “他当时就算是捡了一条狗!现在也该对着他摇摇尾巴。” “郗安,你连条狗都不如。” “不对,你现在都不配叫郗安这个名字!你叫夏景阳!” 凉瑶楚越是说便越激动。 她不怕死,也不怕被折磨。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拿起一把剑将郗安刺的千疮百孔! 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身上所有的力气去骂他!刺痛他! 哪怕自己会为此受到一万分的痛苦,但是只要能刺痛到郗安一千分,她也是开心的。 最后她失去了理智,一字一句说的愈发的狠毒。 她恨的瞪着眼睛,眸色绝厉道:“夏景阳,你真不愧是夏家人!你们一家人恩将仇报,狼心狗肺!你们就该被杀,你们就是该被诛九族!你们就是活该!唯一可惜的就是,你怎么没死?你也应该去死!” 郗安一直一言不发,听到这里他眼中的杀意 再也掩藏不住了。 他猛地抬起手,隔着牢房的铁栅栏,一把就掐住了凉瑶楚的脖子。 哗哒一阵重响,凉瑶楚被他生生拽的撞向了铁栏杆处。 只是一瞬间,郗安便用力到手臂青筋暴起。 凉瑶楚被他掐的双脚脱离了地面,脸色涨红,她双手用力的掰着郗安的手指,可她两个手的力道也撼动不了郗安一只手指头分毫。 侍卫们都垂下了头,不忍再看。 他们觉得凉瑶楚一定是必死无疑。 夏家的事情一直以来是郗安心中的逆鳞,郗安一向心狠手辣,平常的人就算是提到夏家一个字,他都能将人给杀的肉片都剁碎了。 而凉瑶楚刚才说了什么...... 活该? 说夏家一家都活该....... 郗安浑身上下杀气弥漫,眼里泛起了血雾。 夏家当年死的惨烈,凉瑶楚的那一番话,更是让他想到当时的场景。 在那漫天的火海中,阿娘拽着他和阿姐疯狂的向前跑,想要跑出那烧不尽的火,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跑过身后的追兵,没有跑过那汪洋的火海。 阿娘将他和阿姐拼命的塞进了暗道里,死死的盖上了暗道上的盖子。 在那暗道中唯一的缝隙中,他看见追兵大笑着拽着他阿娘的手,一步步的走进了树林中。 树林中响起了男人的粗喘声,还有阿娘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挣扎声。 那些人说夏侯夫人的味道就是好,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 他看见一个少女被拖在马后,围着潥阳城一圈圈的绕。 围观的百姓说这是夏家的嫡女,被拖死了也是活该。 他看见他的阿姐跳下了悬崖,摔的粉身碎骨。 将士们说,夏侯爷的嫡子,乱臣贼子之后,摔死也是活该。 全部都是活该! 天下人所有的命都是命,只有他们夏家人的命不是。 他们的命就该是被众人践踏玩乐的祭品。 郗安一点点的紧着手中的力道,他赤红着眼睛望着凉瑶楚,字字低沉的犹如从深渊中而出。 “你方才说什么?” 凉瑶楚被掐着脸色青紫,眼中爆出红血丝,她却依旧艰难的在笑。 “我说.......你、活、该。” 郗安眸色一沉,手臂用上全力,要将凉瑶楚的脖子生生掐断。 这时郗安身后的徐副将上前走了一步说:“将军,王爷那边还在等着。” 郗安这才如梦初醒,猛地松开了掐着凉瑶楚的手。 凉瑶楚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草垛子上的灰尘四起,呛得人眼睛生疼,她捂着心口、爆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郗安居高临下俯视着凉瑶楚的身影,他身上的杀意久久不散,胸口剧烈的起伏,手心阵阵的发痒。 他的脑袋被凉瑶楚方才的话冲的血气翻涌,若不是凉瑶楚现在还有用,他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法将她杀了。 可是现在....... 郗安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现在凉瑶楚还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还有用........ 过了一会郗安沉着声音说:“把她带到王爷殿室里去,叫几个人看好了。” “是。” 侍卫们惊魂未定,小声的应着。 凉瑶楚就这样在几个侍卫的监视下,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就被带到了王爷的寝室。 林倾白的殿中守着许多的人,不仅有监视着他的侍卫,还有莲姨红月这些下人。 凉瑶楚又走的近了 些,她看见林倾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身的病气。 瞧着当真是病的厉害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 怪不得她今日冒犯郗安到此等地步,郗安却是一言不发,即便是气的满身戾气,掐着她的时候手都在抖,还是没把她杀了。 瞧见凉瑶楚来了,莲姨赶忙走上前,对着她低声说着林倾白的情况:“这几日王爷总是在发烧,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喝了汤药也没太大作用,每天晚上都在发热,前几日京城药膳堂的邱大夫来看过了,说王爷没什么大碍,好好调理调理过一个月就能好,可我怎么瞧着这都好几日了,王爷怎么没有一点好转,每日虚弱的连地都下不了........” 莲姨絮絮叨叨的和凉瑶楚说林倾白现在的情况。 凉瑶楚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却连脉都没诊,只是望着林倾白的脸色,她心里便是一沉,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林倾白躺在床上,乌发披散在枕间,脸色苍白的似纸一般,那双漂亮的眼眸却依旧清丽平和的望着凉瑶楚。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垂在床边的手缓缓的抬了起来。 凉瑶楚脖颈上几道血红的勒痕,是被人用力的掐的指痕,掐的甚至都泛出了青紫色。 这一看便是要让她死的力道。 林倾白顿了顿,声音虚弱的问凉瑶楚:“.......是他掐的?” 凉瑶楚望着他没有说话。 林倾白总是这样,自己都已经病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却不关心自己身体难受不难受,要怎么才能好受一点,而是在第一眼就看向了凉瑶楚脖子上那几道无关紧要的红痕。 凉瑶楚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她佯作轻松的说:“对啊,除了他还能是谁?除了他还能有谁敢这样对我?!” 林倾白的眸色闪了闪,目光竟泛出了几分歉意,凉瑶楚看的心疼,生怕林倾白下一句话开口就是代郗安向她道歉之类的。 凉瑶楚连忙凑近了些,笑着对林倾白说:“不过是我先骂他的。” 说到这里凉瑶楚自豪的很,她冲着林倾白眨了眨眼睛,说:“我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就站在那里当着下人的面足足骂了他一刻钟,他嘴笨,一句话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 林倾白喘了两口气,声音慢慢的轻声问:“.......他没把你怎么样?” “他能把我怎么样,无非不就是掐我的脖子,想要杀了我,但一想到我要给你看病,他又下不去手,西,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点本事!”凉瑶楚说到这里就来劲了,她竭力的想要哄林倾白开心些,大着声音说:“你是没看见他当时气的样子,脸红脖子粗的跟关公一样。” 自从郗安叛了以后,林倾白日日被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殿室中,许久是未听见过如此欢快的声音了。 凉瑶楚说的这番话,就像是在深冬一望无际的雪地中开出了一朵小野花, 看见凉瑶楚笑的开心,林倾白似真的想到了郗安被凉瑶楚气的无可奈何,又反驳不出来的模样,他眼眸亮了亮,眉眼舒展,露出了久违的笑。 今日的天气好,窗外的阳光透出窗户照了进来,照进了这个殿室中昏暗,驱散了房中许久未散的压抑与寂静。 莲姨站在一旁看着,也不由的跟着林倾白笑了,满目的慈祥。 可是好景不久,林倾白还未笑两下,就皱起眉头猛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这次咳嗽的声音急,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嗽出来了。 虽是抬手捂住了咳嗽的声音,可是莲姨还是吓到了,连忙走上前给林倾白抚背。 林倾白咳嗽的眼睛泛红,消薄的身子如同风中的枝丫隐隐的颤抖。 等到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挪开了捂住嘴巴的衣袖,莲姨却忽然看见了他纯白衣袖上的那一抹血红色。 莲姨大惊,连忙拽住了凉瑶楚的衣袖说:“凉大夫,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会咳出血来,你快给王爷诊一诊!” 周围的人看见林倾白衣袖上的血也是乱做了一团,各个都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倾白垂着眼眸,望着他衣袖中的那抹刺眼的颜色,很平静。 他已经忍了够久了,本来以为还可以忍的再久一些...... 他轻轻的抬起指尖,擦拭掉了他唇角的血红色,然后合紧了五指,将沾了鲜血的衣袖握在了掌中,抬眼是却对上了凉瑶楚泛红的眼睛。 他冲着她淡淡的笑了笑。 这边的两个人表现平静,可旁边的众人都吓得丢了魂,莲姨一直催着凉瑶楚快一点给林倾白把脉。 凉瑶楚低下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咬住了牙齿,她佯作不耐的挥开了莲姨的手,大声的说:“至于吗?不就是咳出来个血,你们一个二个至于吗?!那邱大夫不都说了王爷是急火攻心吗?将积在心口的淤血咳出来不是好事?” 下人们当真是信了她的这个说法,纷纷舒了一口气,可莲姨却被吓到了,即便是凉瑶楚这样说,她还是不放心。 她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拽着凉瑶楚让她给王爷再诊一诊脉。 凉瑶楚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迫不得已的抬起了手,将手搭在了林倾白的手腕处。 这个脉,她是真的不想诊。 凉瑶楚是整个阜朝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她替林倾白看病看了有十二年了,林倾白的身体情况是什么样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她刚刚踏进林倾白的殿室中,看见林倾白面色苍白,手脚轻垂的模样,便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又其实是更早,从今日清晨地库中亮起了久违的那一束光开始,凉瑶楚便预料到了。 不然她今日为何会拼了命的咒骂郗安,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语言。 不过是想要将林倾白身上受的痛也狠狠的刺到他的身上。 凉瑶楚将手放在林倾白手腕片刻,便匆忙的收回了手。 她浅浅的吸了两口气,转过身对一直盯着她的众人满不在乎的说:“还不是之前邱大夫说的那些!王爷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被气得急火攻心,过些日子就能好,你们是不是这些日子没有认真照顾王爷,王爷怎的到现在还没好?” 听见凉瑶楚的前半句话下人们纷纷松了口气,到了后半句话又猛的提了起来。 众人纷纷说着没有,为了证实自己用了心,他们还连忙将给邱大夫给开得方子拿来上来。 凉瑶楚也不过随口一语。 既然方子拿来了,她也就顺着看了看邱大夫开得方子,没有问题。 只是当汤药被端上来,她闻到汤药的味道时,却轻皱起了眉头,问莲姨说:“这些药材是从我药房里拿的?” 莲姨说:“不是,前些日子郗安少爷给府中进购了一批新的中药,用的是那些新药。” “新的中药?”凉瑶楚将汤药放在桌上,面色冰冷的吩咐下人:“去把给王爷熬药的药材给我取来。” 下人们跑的飞快,没一会药材取来摆在了盘子里。 凉瑶楚走上前,拿起那些药闻了闻,面色越来越沉,抬手将药摔在了地上,冷笑道:“他可真是个畜生!这些药全部都是假的,泡了药的白芷,染了色的赤芍,还有这龙骨,是石灰加矿做出来的!” 莲姨和众人听着皆是一愣。 凉瑶楚说完气的极了,在殿里转着圈圈的直喘粗气,她怒声道:“他是不是觉得王爷如今活着碍了他的 眼,你们去告诉他让他不用着急,王爷.......” “凉大夫.......” 林倾白忽然打断了凉瑶楚后面的话。 凉瑶楚一愣,愣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可她又气的厉害,咬着牙胸口起伏了两下对林倾白赌气说:“行,以后你的事情我不管了。” 这时莲姨出声道:“凉大夫,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少爷做的,前几日王爷病了,郗安少爷花了重金买下京城最好的中药,当时中药抬进府中验药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 莲姨说道这里顿了一会,她抬起满是皱纹的眼睛,语气平和却笃定的说:“凉大夫,我从小看着少爷长大,他不论现在是如何,做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对王爷的心不假,若是真的有人想要害王爷,那也不可能是少爷。” 凉瑶楚顿了顿,她不想和莲姨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争辩,气哼哼的转身摔门走出了殿室。 林倾白躺在床上,对此事没什么反应。 事到如今他吃下的就算是仙界的金莲命丹都救不了他的命。 他依旧够累的了, 对于他而言喝的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而已。 他不在意。 莲姨的脸色却不好,她想了想这件事情。 若一开始郗安少爷买进来的是好的药材,但如今吃到了王爷的嘴里却变成了假的,那定是有人要害王爷。 莲姨越想越是不安,转身吩咐下人将这件事情告知郗安。 - 郗安正在战场上。 这几日又有周边几个小城的援军到了城门口,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也分散了郗安攻宫门的兵力。 城门外的炮火声时不时的砸入城内,战的是风生水起,炮火纷飞。 郗安与越辉二人穿着银甲,正带兵守在城墙上。 郗安眉眼英俊,高高立于那个位置,时不时有炮弹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而他与越辉二人似都看不见那些一般,时不时说一说战况,吩咐身后的将士下一步该如何布防。 除了军中的副将以外,此时无人能近他们的身。 一直到了深夜,亥时,城内外才休战了。 这几日城外攻的急,他们今日是一日都没有吃饭,在炮火声中站了足足一日,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犹如强弩之末。 今日的战况不错,杀了外面的援军大半,明天一整日城外的援军应是不敢再来攻了。 众人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徐副将带着众将士站在城墙下,等候着郗将军和越将军对他们进行今日的战况总结,鼓舞士气。 那黑压压的将士们众多,从路头一直蔓延到了遥不见底的路尾。 徐副将将今日杀敌数量写在了册子上,交到了郗安的手中。 郗安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众人,即便是他此时满身的血迹,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疲态,却依旧满身的英气,站姿高挺。 在万人的瞩目之下,他打开册子,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看见城墙边缘的角落里站在一个王府的侍卫。 郗安眉头一皱,什么话都顾不上说了,他转过身问身后的徐副将:“王府的侍卫什么时候来的?何事?” 徐副将看了一眼说:“哦,应是下午来的,说是有事情要寻将军,我一问也不是什么急事,当时战况激烈便没让他上来寻将军。” 郗安说:“将他带上来。” 徐副将便将那侍卫带了上来。 小侍卫平日里也不过是守着王府的安全,哪里见过如今这货真价实的大战。 他被吓得抖抖索索,小声的对郗安说:“禀将军,今日凉大夫说......给王爷喝的 中药都是假的,府中应是有人要害王爷,莲姨寻我来告知您一声。” 小侍卫生怕被迁怒了,他低着头不敢看郗安,自顾自的说着:“凉大夫还说了,这次发现的及时,不会造成.......” “砰!” 这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摔砸声。 小侍卫吓得一惊,头低的更狠了。 “将军!” “将军你去哪!” 过了许久,小侍卫才抬起头,身前早已空无一人,郗安将手中的册子砸到了地上,抛下了城墙之下的万千众人,正大步的踏下了台阶。 他的步子很快,身上的披肩如波而动,徐副将的声音也被他甩在了身后。 在身后万千将士的瞩目中,他骑上了马,只见他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马吠叫不止,飞速的朝前面奔去,只留下了马蹄后的滚滚灰烟。 徐副将皱起了眉头,转身望向越辉,满脸无奈的说:“越将军,这.......郗将军还一日都未吃饭啊.......” 越辉的脸上依旧冷冰,他转过头说:“他今晚不会回来了,命众人回营吧。” 说完越辉转身也要走。 徐副将连忙跟上,他低头思索了一会,说:“越将军,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下午王府的侍卫来的时候,我觉得这不是什么事,就没让他上来告诉将军,刚刚看将军如此着急,日后不会怪罪我吧?” 徐副将是个粗人,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又实在心中不安。 越辉说:“他会怪罪你。” “啊?” “但你没做错。” “......这是何意啊,越将军。” 越辉顿住了脚,说:“若他下午知道了这个消息,今日这一仗怕是要败了。” 第39章 郗安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 王府中人都歇息, 府内的殿室全部都熄了灯,黑的寂静。 忽然府门外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求饶声,继而府门被人砰的一声狠狠的踹开了。 那一声巨响直接响彻了整个王府! 深红厚重的大门愣是被踹的摇摇晃晃, 将在府门后面的小侍卫狠狠的撞了一下。 小侍卫刚倚着门睡得迷迷糊糊,猛地一惊,抬眼看见郗安正一副满脸煞气的走进来, 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拖着的那人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细皮嫩肉, 瞧着应该是富贵的商人, 郗安的手拽着那人的头发, 愣生生的将人给拖进了府。 男人痛的叽叽哇哇的乱叫。 “郗将军, 饶了我吧,饶了我!” “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我错了我错了, 饶了我吧!啊啊啊啊,疼疼疼!” 两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老人干干瘦瘦,双手捅在袖子里,脚步飘忽,满脸愁容。 小侍卫一看这个架势,吓得大难临头,慌得跑着去院中通报。 “郗将军回来了!” “郗将军回来了!” 府内殿室的灯瞬间都亮了起来, 众人忙着穿衣服的穿衣服,忙着整理的整理,一时间是闹得人仰马翻。 林倾白晚上喝了凉瑶楚熬的药,身子果然好了很多, 晚上没有起烧, 手脚有了些力气, 加之今晚京城内停了火,他躺在床上没多时就陷入了睡梦。 可他刚刚睡着,原本寂静的王府忽然就闹了起来。 有下人奔跑的声音,有侍卫的唤声,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惨叫声。 林倾白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手脚冒出层层冷汗,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莲姨........”他低声的唤了莲姨一声。 莲姨正在床边守着,闻言立刻明白了林倾白的意思,她站起身子说:“王爷,我这便去看看,您别着急。” 说完莲姨推开殿门走了出去,没多时她便快步的走了回来,对林倾白说:“王爷,我方才去瞧了,没什么大事,是郗安少爷回来了,在正殿调查假药的一事,您放心的歇息吧。” 得知是郗安大晚上的又在发疯,林倾白这才缓缓的躺下了身子。 对于郗安如今暴戾无常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体会的更深刻,现在也不愿再过多的关注。 他轻声对莲姨说:“将殿内的窗户都关上吧。” 莲姨连忙站起身,关上了每一扇窗户。 窗户都关好后,殿内果然是安静了许多,林倾白躺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 莲姨坐在床边望着林倾白,嘴巴张了张,似有话想要说。 她想说郗安少爷大晚上回到府中这般折腾,是心中很在乎王爷的。 可是望着林倾白那疲惫又苍白的脸色,莲姨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倾白一向聪慧,许多事情他看的比莲姨要明白的多,而这些莲姨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不想去明白,又或是明白也没有了意义...... - 正殿。 郗安将那个人拖到了殿内,将他的头狠狠的按在放着中药的案几上。 那人被按得鼻子出血,双手乱挣扎,叫声尖利。 郗安这才松开了手,他转身坐在正殿中间的座椅上,狠狠的指了指案几上的中药,声音沉冷的说:“好好给我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卖给我的中药。” 那个男人趴在案几上,吓得小腿都在抖索,他双手勉强的撑着桌子边缘,脸色煞白凑近了去看那些药。 忽然他目光猛地一紧,鼻子凑近了闻一闻,颤抖着指尖拿起了一块像骨头的中药,放在掌心中狠狠的搓了搓。 那一块中药竟然被生生的搓成了灰末。 男人猛地瘫软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郗安的身前,拽着郗安的衣摆说:“郗将军,您明鉴啊,这绝对不是我卖的药!不信您到我家的药库里去查!我虽是做的卖药的勾当,赚了些小钱,但我从不做假药的生意,这是害人啊!” “何况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假药卖给您啊,求您一定要明鉴啊!” 那男人跪在郗安的额身前,哐哐哐的磕起了响头。 郗安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抬起眼睛又望向了被他一路带来的老人,低声说:“黄药师,当日的药是你验的。” 老人躬身说:“是。” “再验验。” 黄药师两步走上前,甚至连手都没有从袖中拿出来,只是望了两眼便说:“回将军,这药不是当日搬来王府的中药。” “当真?” “千真万确。” 郗安的眼睛眯了眯,说:“你可知骗我的下场?” 黄药师面色不变的说:“我愿以性命担保,此药虽是做的逼真,但绝非当日我所查验的药。” 郗安听见他这样说,脸色沉的更深了。 他缓缓站起了身,走到了案几前,抬手拿起了那些药,放在指尖搓了搓。 药皆被他搓成了粉末。 郗安冷笑了一声,说:“既然药入我王府的时候没问题,那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药给我换了!!!” 郗安的话音猛地一厉,满身暴戾,抬手将整个桌子都掀翻。 哗啦的一声巨响! 身后的下人差点被砸到身上,吓得连连后退。 桌子上的茶盏茶壶,中药全部碎在了地上,桌子上的木纹也裂成了两半。 所有人都被这一个变故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小丫鬟颤抖的想要走上前收拾东西,脚步轻轻的挪了两下,又畏于郗安身上的气势,一步都不敢踏上前了。 一时间殿内寂静,只听见郗安气恼的喘息声,除此之外其他的人连呼吸都半闭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黄药师弓起了手,打破了寂静说:“禀将军,我有一事相告。” 郗安眸色沉厉的望着他。 黄药师垂着眼眸,语气依旧的说:“这些药物虽是假的,但是制药的水准很高,若是流入市场,普通的药师与大夫也很难辩出真假,据我所知在京城能做到此等地步的,只有一处。” “在哪?” “在唐柳酒楼下的黑市。” “黑市?”郗安抬眼望向了站在一旁的侍卫统领说:“吴统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将军。” 郗安声音冰冷的对众人发号施令:“三日之内,给我抓到换药之人,否则我便将这个过错算在你们的头上!” 吴统领率几个侍卫单膝跪在地上说:“是将军!” 出了这件事情,整个王府上下除了林倾白这个当事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他的人都忙的焦头烂额。 郗安给了三日的时限,说若是找不到罪魁祸首便会将这个罪怪在众人的头上。 若是论常人来说,放了这样的狠话那一定是个气话,毕竟法不责众。 可是若是从郗安的口中说出,那一定是真的。 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法不责众,没有什么冤枉好人,只有错杀一万也不能漏过一个。 于是这几日众人恨不得都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数着时辰过日子,整个王府内是乌云密布,人心惶惶。 一直到了第三日的晚上,这件事情终是查了出来。 侍卫统领骑马将郗安从军营中请了回来,看见郗安面色平静的回到了王府,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正殿中跪在一个女子,她的双手双脚被麻绳捆束在身后,低垂着脑袋,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后。 众人都站在旁边望着,对她怒目唾视。 郗安走进了殿室中,坐在了正坐的位置。 旁边的侍卫统领连忙向郗安告知调查的结果,他说道:“将军,根据我的调查,此女之前是浣衣处的粗使丫鬟,前一段时间被调到了药房清理卫生,之前她便偷药房的珍贵药物出去卖,但是由于药房中药物种类众多,久未有人用,所以一直都未有人察觉,但是这一次她看见将军您新买的药材珍贵,并且品质上好,便动了歪心思。” 说道这里侍卫统领气的声音也是重了起来,继续道:“她在黑市中定了一批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药物,偷梁换柱,将假的药放在了药房,真的药偷偷拿出去卖.......” 郗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座椅的扶手,声音听不出喜怒的说了句:“胆子挺大的啊。” “是,我们查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已经卷着钱从王府中跑了出去,正打算往城外跑,我们在京城中追查了许久,才将她给追了回来.......” 郗安闻言笑了声,说:“逃?整个京城被我重兵把守,谁能逃的出去?你说......是不是?” 郗安抬起脚,靴子尖挑起了女子的下巴,声音带笑的问那个女子,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女子便倚着郗安的力道,将头抬了起来。 望见这个女子的脸,郗安的目光却是一顿。 他手指摸着下巴,似觉得很有趣,笑了声说:“是你啊。” 那女子即便是一身狼藉,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依旧可以看出她的面容秀丽。 女子瞧着郗安认出了她,连忙跪着朝郗安身前蹭了蹭,美眸含泪,哭的梨花带雨的求饶道:“郗安少爷饶命,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只要少爷肯放我一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愿意为少爷当牛做马!” 郗安慢悠悠的说:“茵柳,这么多年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茵柳听见郗安这句话,身上猛地扬起一阵寒意,她颤抖了两下,佯作听不懂郗安话语中的意思,俯身叩首道:“茵柳当年能活下来,全部是多亏了郗安少爷相救,郗安少爷......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旁边的下人大多是新来,不知道茵柳与郗安的渊源,纷纷互相的看了看,不明所以。 郗安倾下身来,脸凑近了茵柳一些,目光带笑的说:“想不到我救回来的人,居然和我一样——恩将仇报。” 那茵柳吓得嘴巴煞白,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可她还是强撑着胆量说:“茵柳没有恩将仇报.......茵柳时时刻刻都记得郗安少爷的恩情!” 郗安挑了挑眉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茵柳便咽了咽口水,极力的给自己找理由,她眼中带泪道:“少爷茵柳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有一个远方的表哥在外面赌钱,欠了很多的钱,别人说如果凑不够钱,便要将他杀了!” “所以你为了你表哥的命,就偷了我王府中救命的药?” 茵柳忽的意识到此言不妥,她的手紧捏着衣袖,慌乱的说:“茵柳是为了将军着想!那云王爷他......他.......我好几次都看见他偷偷的给外面的人传信!他想要将军死!我觉得留着云王爷,他日后定还会泄露机密,我这是.......啊.......啊.......” 茵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郗安掐住了下巴。 郗安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几乎要将茵柳的下巴给捏碎了,茵柳痛的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 郗安目露恨光,咬着牙对茵柳低声说:“你知道吗?当年若不是他命我去救你,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才是,你说你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茵柳不敢置信的望着郗安,她嘴唇颤抖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睛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郗安的手上,目光满是哀求。 这般漂亮的脸颊,这般楚楚可怜的表情,只要是个男人看见便不忍心将她杀了。 果然,郗安被茵柳那种楚楚可人的目光望着,眸色不自居的缓和了一些,他松开了手说:“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但既然你做错了事情,是不是应该叩头请罪?” 茵柳喜出望外,忙不遂的点头:“是!是!少爷说什么茵柳便做什么!” 郗安说:“我师父现在休息了,那你便对我叩头请罪,一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说完郗安双手扶在扶手上,歪着头望着她。 茵柳激动的小脸涨红,连忙将头磕在了地上,像郗安请罪:“请郗安少爷恕罪!请郗安少爷恕罪!” 可她刚磕了两下,郗安却悠悠的说:“声音不够大,要磕的响一些才有诚意。” 于是茵柳咬紧了牙齿,重重的朝地上磕了一下头,这一下磕的重,将她的额头磕出了血,脑袋上阵阵的刺痛。 郗安却还说不够。 茵柳又加重了些力道! 郗安还是说不够!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在所有下人的注视下她跪服在郗安的身前,将头磕的头破血流,地上的血迹越流越多,血也是越来越红。 可是无论茵柳磕的有多么的卖力,郗安却是不说停,只说不够!不够!还不够! 茵柳磕着磕着猛地身子一软,躺倒在地上。 她虚弱的喘息着,脸毫无保留的露了出来。 只见她的额头磕的凹陷了下去,血流的满脸都是,眼睛中进了鲜血又混着眼泪流了出来,看着十分恐怖。 有的小丫鬟哪见过这个架势,一瞧见她那张血脸便小声的叫了出来,又急忙的捂住了嘴生怕被迁怒了。 茵柳躺在郗安的脚边,她嘴巴微张,艰难的睁开眼睛望着郗安,手指颤抖的勾住了郗安的衣角。 “少爷.......求你.......饶了.......我........” 茵柳的嘴中不断的溢出鲜血,低声的呓语着这句话,然后她在满眼的血光中看见郗安俯下了身子,笑着看着她,轻声说:“可是你还没有磕够啊。” “少爷.......求你.......” “饶了我.......” 面对茵柳这般的恳求,郗安挑了下眉说:“既然你求我了,那我便帮帮你。” 只见郗安抬手抓住了茵柳的头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高高的抬起茵柳的头,重重的往地上砸。 砰! 砰! 砰! 第一声时,茵柳如回光返照般尖叫挣扎。 第二声时,茵柳的身子痉挛颤抖。 第三声时,只听一声脆响,她的头从头顶裂成了两半,血浆脑浆飞溅而出,身子也似面条般软了下来。 旁边的小丫鬟有的吓得捂住了眼睛,咬住了牙齿一滴滴的落泪。 周围无人敢发出一声,殿堂内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知道郗安性情不定,手段残暴狠毒,可是王府中人却鲜少见到郗安出手的时候,今日是将大家都吓到了。 只见郗安缓缓的松开了手,拿起了身后的手帕擦了擦手,便抬手拿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茶说:“将尸体清理了吧。” 那语气仿佛只是掐死了一只虫子。 下人得了这个命令,立刻慌不择路的行动了,拿工具的拿工具,拖尸体的拖尸体。 这时候莲姨走了进来,她刚一进门脚步就顿了一下,低下头看见了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 莲姨只是看了一眼,便面容不变的直起眼。 她绕过了那一滩血水走到了郗安的身前,对地上的尸体只字未提,只是轻声对郗安说:“安儿啊,方才王爷醒了.......” 郗安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低声的恩了一声。 莲姨看着这孩子没有反应的模样,叹了口气,又是劝道:“他到现在应是还没有睡着,你好不容易回趟家,跟莲姨一起去看看他,咱们之间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 郗安却冷冷的说:“我还有事,没空看。” “怎么就没空了?”莲姨有些急了,说:“你有时间回府处理假药的事情,就说明你心中还是念着你师父的,怎么没时间去看一眼他了?你听莲姨的话,就去看看吧......” “.......” “哪怕就看一眼呢,这么多日你每次回王府,你以为你师父不知道吗?他虽是病了,但心里跟明镜一样,你次次回来次次不去看他,他就算心里真的念着你,也要被你这个态度给冷了心。” 看见郗安沉默不语的模样,莲姨叹了口气,劝的苦口婆心:“你师父现在病了,他没有力气打你,也没有力气吵你,你走到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就算是抱他哄他,他都反抗不了了,你去说两句话哄哄他,退个一步,又能怎么样?” 瞧着郗安垂着眼睛,依旧是不动弹的死犟模样,莲姨气的说:“这么久了,你就不想他吗?” 听见莲姨这句话,郗安的眼睛却是猛地闪了闪。 “你就先退一步,后面的我再劝一劝他,你师父最心软了,定会原谅你。” 郗安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搭在扶手上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态度似有所松动。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将士冲了进来,他急的甚至连行礼都忘了,直接跑到了郗安的面前单膝跪地说:“将军!前方战事有异,越将军叫您赶紧回去!这是战报请您过目!” 说着那将士双手捧着一个册子,递到了郗安的身前。 郗安接过了战报,打开了册子,越看眉头便皱的越紧。 半响他合上了册子,转头却对上了莲姨急切的目光。 他想起方才莲姨还在劝他先退一步。 郗安知道林倾白一定在怪他,即便是他现在去找了他,他们师徒之间那宽如沧海的隔阂也不会消失。 可是他就不怪林倾白吗? 他会怪,他师父知他是夏景阳时,满心只在意他会不会伤害皇上,会不会伤害百姓,却从未问过哪怕是一句,当年他面对那刀光剑雨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会怪,他已经承诺了,若他登位,他会倾尽所有将他能给的都给他,等他报完了仇,杀完了仇人,即便是林倾白是想要皇位! 他也不是不能让!不能给! 若是林倾白肯站在他身后,他可以一退再退。 他只是不懂,林倾白为什么从未给过他退路...... 郗安忽然沉沉的开口说:“莲姨,你可知,若不是那日他放了狼烟,今日这一仗我不会打的如此艰难,我的将士也不会伤亡那么多。” “........” 郗安手指紧了紧那册战报,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若当日放狼烟的人不是他,换做任何一人!我都会…….” 后面的话郗安却猛地止住了声音,不想再继续说了。 事已发生,再多说那些假设也没什么意义了。 郗安手背的上青筋暴起,转过身大踏步的走出了大殿。 第40章 郗安回到军营已经是丑时。 原本在这个时辰军营中的下人应都在歇息, 军营中应是一片寂静。 可是郗安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军营中灯火通明,将士们手持着火把在军营中急匆匆的走动。 瞧见郗安翻身下马,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对郗安行礼。 “郗将军。” “郗将军。” 郗安如同没有看见一样, 脚下生风的快速朝营帐中走去。 掀开门帘,郗安看见营帐内床铺的位置围着一堆的人。 越辉还有徐副将站在桌子前,望着那张布防图, 正气氛紧张的议论着什么。 看见郗安回来了,徐副将走上前, 向郗安汇报军情:“将军, 今晚子时我们的粮草到了城外的春山上, 林副将带了一队人马秘密出城接应, 然而他们刚刚出城就被冲出来的西大营攻打,那些敌军数量是我方将士的三倍, 我方未能突围成功,损失惨重,林副将也身受重伤。” 说完徐副将朝床边看了一眼。 郗安顺着徐副将的目光望去,只见林副将手臂和胸口都缠上了纱布,白纱布上映出了鲜红血迹,铜盆中的水也被染成了血水。 两位大夫正在为他医治。 林副将已经伤的很重了,看见了郗安还是竭力的从床上挣扎起来,喊了声:“将军。” 郗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行礼, 转身问大夫:“林副将现在情况如何了?” 其中一个老大夫拱手说:“禀将军,林副将最重的伤势是胸口处受了剑伤,但可幸的是并未伤及要害,只要歇息两个月, 待伤口愈合即刻。” 郗安闻言点了点头, 转过身走到了越辉的身前。 越辉正在看布防图, 眉目紧锁,脸色冰凉。 他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山脉对郗安说:“我们的粮草还在春山,夜长梦多,今夜必须将粮草取回来。” 郗安问:“如今京城的粮草还可以支撑多久?” “最多四日。” 郗安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们如今在京城中一边攻打宫门,一边抵御城门,城内的兵力充足,皆是精兵强将。 只要这样耗下去,不出月余定是宫里的人先撑不住,到时皇位和人头都是唾手可得。 可是如今最致命的问题,便是城中的粮草不够了。 当时所有的人都没有预料到林倾白能踏上城楼放狼烟,更没有料到他们会被内外夹击,锁在京城中久攻不下。 如今若是粮草进不来,他们就像是困兽一般,哪怕是战力再强也发挥不出半分的威力。 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南营将士,也因为上次围堵北营一战而所剩不多,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最关键的大事,就是如何在不惊动城外敌军的情况下将大批的粮草运回来。 军营中每个人都眉头紧锁,思索着合适的战略。 此时越辉走到了郗安的身前,拱手对郗安说:“请将军点两千精兵与我,我愿带兵突围。” 郗安目光沉沉的望着越辉,许久都没有应他的话。 越辉在东大营中的威信举足轻重。 而只要是城中的将士一出了京城,必定要面对的是前方的千万凶险。 若不是万不得已,郗安不会派越辉前去涉险。 只是粮草牵涉着整场战局,如今林副将已经身负重伤,徐副将常年和郗安一起在潜州征战,不了解京城外郊的地势。 除了越辉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将军,请让我前去突围。”越辉又说了一遍,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感情,却无比的固执。 郗安说:“好,我们会在城中攻打敌 军,分散战力,再给你点三千精兵,必须将粮草带回来。” “是。” 越辉说完便大步的走出了军营,飞身踏上了马匹,对着军营外守着的将士们冷声说:“一队,二队,三队,备战,跟我走!” “是!” 在浩浩荡荡的应声中,越辉带着兵马出发了。 郗安也半点没耽误,带了两队将士踏上城墙之上。 在这个深夜,京城外忽然响起了第一声炮火声。 那声响响彻了整个京城。 惊扰了京城中正在休息的百姓,原本寂静的京城陆陆续续的点起了灯,人声也乱了起来。 城门刚一开,敌军便冲到了城门口,想要闯进城,而越辉带着三千将士冲出城门。 双方相遇,杀的满身鲜血,烟火四起。 郗安高高的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的俯视着城下的战局,手下的炮火没有半点留情。 城墙下,双方拼了命的厮杀,那一片血雾烟雾中辩不清敌我,看不清其他。 就这样交战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一个队伍从那漫天的烟雾冲了出去,一路朝着远处的春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见越辉身穿银甲,策马飞奔在最前面,而后跟着至少两千的将士,他们跑的飞快,将身后的追兵和敌军远远的甩在后面。 无人可以追上。 周围的将士看见这一幕都不自觉的欢呼了起来,郗安的手放在城墙上,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点着。 闯出来重围确实是成功了一大半,只是战场的局势变化多端,此时不能松懈半分。 郗安转过身对徐副将吩咐道:“再准备三千将士守在城门后,时刻准备接应越将军归来。” “是!” 徐副将领命后,转身去准备后续的事情。 即便是越辉带领的队伍已经走远了,郗安还是没有停下攻打敌军。 一颗一颗的弹药投放在敌军的队营,将敌军炸的不敢再靠近城门半步,死伤惨重。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越辉应是早已到了春山。 忽然有一个将士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郗安的身前说:“禀将军,哨兵查到前方春山有异!” 郗安回过头,目光如剑:“有何异?” 将士急的结巴了两下说:“前方的春山忽然......忽然多出了许多的火光!” 郗安心中一紧,转过身快步走向了哨台。 哨兵站在城墙的最高处,手中拿着一个千里望观察前方局势,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千里望就被郗安一把夺了过来。 那人一看来人是郗将军,连忙退到一旁,没有多说一句话。 从千里望中望向远方,远处的场景犹如近在咫尺。 郗安看见远处的春山上果然亮起了许多的光点,在黑暗的夜中似繁星一般。 可那些不是星星,而是火把。 每一个光点就是一个火把,每一个火把就是一个人。 郗安清楚的知道,越辉突出重围之时身后只有两千人,绝对不可能燃起如此多的火把。 郗安扔下了手中的千里望,转过身大步的走下城墙。 徐副将刚刚备好了三千人的兵马,正在城墙下点人。 他看见郗安走下来,立刻迎上去对郗安说:“郗将军,三千精兵已经准备完毕,只等越将军归来前去接应,必定保越将军平安,粮草无恙!” 郗安没有应徐副将的话,只是抬起手,声音沉沉的说:“把我的剑和披肩拿来。” 徐副将一愣,问:“将军何意?” 郗安懒得多说,加重了语气道:“拿来!” 这次徐副将却不肯从命了,他 说道:“不可将军!越将军此时已经出了京城,咱们军中必须要您坐镇,城外艰险,若是您也出了京城,那京中的将士该如何?!” 郗安一把抓住了徐副将的的衣领,怒声道:“我让你把我的剑拿来,你要违命吗!” 面对郗安的怒意,徐副将却半分都未退,沉声说道:“如今将军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而是这千万将士的,请恕我不能从命。” 郗安怒红了眼睛,刚要发威,这时又有将士急急忙忙的跑来:“禀将军!禀将军!” 那将士急的厉害,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郗安的身前,身子颤抖的说:“方才跟越将军一同前往的将士赶回来传信,他说.......他说他们赶到春山后,在半山腰忽然遇到了一伙人的偷袭,看那些人身上的铠甲应是之前北大营的将士。” 郗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松开了抓着徐副将衣领的手,转身夺过身后一人的佩剑,翻身就上了马。 “将军!”徐副将反应很快,立刻紧紧的拽住了郗安马匹的缰绳,仰头恳切的对郗安说:“将军!前方情形不明!我愿代替将军前往查探!将军不必亲自冒险前往!” 郗安一把扯过缰绳,对身后的将士说:“所有的将士跟我出城!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被一点点的打开,郗安抬手狠狠的挥了一鞭子,马抬起前蹄高吠了一声,继而朝城门外奔驰而出。 “将军!” “将军!” 徐副将竭力高喝的声音被甩在身后,郗安带领着三千将士刚一出城门,果然遭到了西大营所有将士的围堵。 擒贼先擒王。 这么多日郗安都待在京城里,所有人都只能遥遥的仰视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却触不到他分毫。 而现在他竟然自己出了城门,西大营自然是倾尽了所有的兵力,想要将郗安斩于马下。 炮火声就在耳畔响起,郗安单手扯缰,眸中泛着血光,下手极狠,抬手之间就能砍下三四人的脑袋,血洒在衣脸上,也没抬手擦一下。 如此这般的狠厉,让方才想要杀死郗安,领下头功的敌军们心中生畏。 不出多时,围在郗安身侧的敌军越来越少。 在那一片奋战之中,郗安的手臂被刀剑划伤,肩膀也中了箭伤。 此次他难得的不恋战,边杀边进,一直到生生杀出另一条血路,大力的御马,冲出了重围。 身后的将士也纷纷的紧随其后。 敌军想要追上前,却被城墙上接连投下的炸药给止住了脚步,继而就是城墙处射下的飞箭,那些箭又快又准,将他们射的队形全乱,四处奔逃,再也分不出力气去追郗安。 郗安带领着众将士一路策马赶到了春山,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负伤,但所幸这次突围的快,众人的伤势并不严重。 跟来的大夫想要给郗安身上的伤包扎一下,郗安只低声说了一句不用,没有半分的歇息和迟疑就御马登上了春山。 春山的路并不难走,京城的粮草和货物经常从春山运输。 山路宽大平坦,即便是策马也很轻松。 只是如今道路上到处都是尸体。 郗安将马停在了第一个尸体前,皱紧了眉头,俯身细细的看了起来。 那些尸体要么是中了刀伤,要么是中了箭伤,大部分的尸体都是热的,有的甚至还没有死透,半闭着眼睛还可以艰难的喘息。 而这里躺着的人,要么是穿着东大营的军服,要么就是北大营的。 郗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知方才越辉带兵来到春山,当真是遇到了北大营的报复偷袭。 郗安坐在马上,望着那遥不见头的尸体,眉心沉的如同这黑夜一般,他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找越 辉。” 众将士纷纷举着火把下了马,兵分四路,在黑夜中查看地上的尸体,救治伤员。 不多时,就有查探的将士赶了回来。 “禀将军!西路并未发现越将军!” “禀将军!东路并未发现越将军!” “禀将军!北路并未发现越将军!” “禀将军!南路并未发现越将军!” ...... 郗安紧握着缰绳的手这才松了一些,命令道:“继续找。” 将士们又纷纷的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去查探。 郗安也牵着马沿着路往前走,目光一一的扫过地上的尸体。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忽然有一个人手举着火把,从沿边的小路快速的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那人跑到了郗安身前,对郗安说:“我们找到越将军了!找到了!” 郗安问:“他人呢?” 将士忽然就低着头不说话了,支吾了一下说:“越将军受了伤,现在.......现在不方便过来......” 郗安眉心一沉,压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了两个字:“带路。” 那个将士带着郗安还有其他的将士一路走到了大路的尽头,又沿着一条小路朝下山的方向走。 过了一会,终于走到了半山腰一个废弃的破庙前。 破庙的门口还守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将士。 那个将士是之前跟着越辉一起突围的,他一看见郗安来了,手扶着肮脏的墙面艰难的站起身子,却踉跄了两下,半跪在郗安的身前哭着说:“禀将军........北营的副将带了三千北营的将士,在半山腰处突发偷袭,截了我们的粮草,越将军......越将军拼命奋战,保下了粮草,只是自己却被敌军袭击,从山上滚了下来.......” 郗安听到这里没有了耐心,一把推开了那个将士,踢开寺庙的大门。 木门破破烂烂的,险些被郗安给踢掉了。 寺庙中有一股浓重潮湿血腥的味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地上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四周的窗户全部都烂了,不断的向庙中倒灌着冷风,那个烛火便在风中忽明忽暗。 郗安踏进寺庙,沿着烛光他看见了越辉。 越辉正坐在墙角的位置,身子映在阴影中,只见他满身的鲜血,头软软的倚在墙上,眼睛紧闭,在窗外的月光的冷光下,映着他那面容愈发的冷峻苍白。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越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郗安,嘴唇动了动,却一言未发。 郗安的脚步当时就顿在了原地。 以往的越辉又冷又傲,挺拔的就像是雪山上的松柏,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模样,身后的将士都吓得慌了神,大夫更是提着药箱赶忙跑上前替越辉诊治。 那个大夫先是诊了诊越辉的脉,又用手一一的按过越辉的手臂和腿部。 越辉身上的伤口很多很重,大夫每按一下他的皮肤就会有血溢出来,那些血沿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 就那么短短一会,地上就流了一滩鲜血。 瞧着是很疼,而越辉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大夫诊治完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对郗安说:“禀将军,越将军身上伤势过重,就算是带回去尽力医治,也最多只能保住一条命.......” 郗安问:“什么意思?” 那老大夫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说:“越将军身上的经络尽断,日后就算是医治好了,脖子以下也不能活动,没有知觉,只能终日卧床。” 郗安的手握成了拳头,他的胸口起伏了两下 ,压着声音说:“滚!换个大夫来。” 这个大夫退下了,另一个年轻些的随军大夫走上前,依旧是按照方才的方式为越辉诊治。 最后他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出了和上一个大夫一样的话。 这次的郗安反倒是平静了许多,他望着越辉,沉默了半响问:“若是我找名医来为他医治,可有希望?” “将军,越将军已经经络尽断,整个阜朝,乃至整个大洲,都无人可医。” 寺庙中一片寂静,众人对这个消息都难以置信。 越辉从年少时就是阜朝最顶尖的将士,他武功高强,骑射、精湛,对一些兵器的使用甚至比郗将军还要出色。 当年阜朝多少的女子都爱慕与越将军身上的英气,又畏于他浑身的冷傲,又畏又想要靠近。 就连阜朝最高贵的晴公主都倾慕于他。 而现在大夫居然说越将军以后都要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走,没有知觉了。 那和一个废人又有何区别?! 郗安又问了一遍:“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如今也最多只能保住越将军一条性命,还请将军速速将越将军带回军营,我们也好为他医治,若是时辰拖得久了,失血过多,怕是连性命都难保了。” 郗安依旧沉默,半响他抬起手,朝身后的将士说了一个字:“刀。” 那将士一愣,连忙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双手交到了郗安的掌中。 郗安紧握住那把匕首,头也未回的对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一言不发的都退下了。 木门一关,寺庙中的光线更加的昏暗,只有月光沿着窗户漫了进来。 郗安就踩着那白洁的月光一步步的走到了越辉的身前,蹲下了身。 越辉的身上虽是受了很重的伤,脸上却没有一滴的血迹,眉宇依旧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冷冽。 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望了一眼郗安手中那把寒光毕露的匕首,头倚着墙,忽然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淡笑。 越辉笑起来很好看,眼中的寒冰都化了大半,那张被冰封多年的脸,也似有了几分的暖意,他的嘴巴动了动,声音艰难的说了一句:“.........谢小侯爷成全。” 郗安问:“可还有遗憾?” “无憾,唯有两愿......” 后面越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郗安需要凑近了些去听。 越辉低哑的话语就在他的耳边,郗安听着听着就闭上了眼睛,等到越辉说完过了许久,郗安才声音艰难的说:“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郗安便将刀尖抵在了越辉的心口,手上猛地用力。 只听噗嗤一声血肉破碎的声音。 刀锋刺穿了越辉身上的银甲,刺穿了越辉血肉,刺穿了越辉心脏。 滚烫的血顺着刀柄流到了郗安的手上。 越辉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两下,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脖颈。 郗安的手死死的握着那把匕首,他甚至能感受到越辉心口的起伏,感受到越辉心脏最后的跳动。 忽然越辉心口的起伏弱了下来,他的头垂了下来,额头抵在了郗安的肩膀。 他的手拼尽了全力的抓紧了郗安的衣侧,像是看见了当年,他在郗安的耳边竭尽全力的说:“小侯爷.......快点跑.......快点......跑.......” 小侯爷,快点跑....... 小侯爷,别回头........ 小侯爷,我永不背叛你....... 小侯爷,我可以 替你去死....... 小侯爷,你杀了我吧....... ........ 忽而越辉的手猛的松了下来,指尖颤了颤,垂在了地上不再动了。 月光依旧的清冷,寺庙中如死般的寂静,偶尔响起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郗安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抬起手,按住了越辉抵在他肩头的头。 他的五指插入越辉的发中,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腕用力的都在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寺庙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郗安身上沾的满是血迹,面色生冷的走了出来,一步步的踏入了山地里。 将士们立刻就围了上来,他们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看进寺庙中看一眼,只是目光静静的望着郗安。 最后还是郗安先开了口,声音沉静的说:“明日抓到北营副将,带到我的面前。” 旁边的一个将士小心翼翼的说:“将军......这座山太大了,怕是他们早就跑了.......” 郗安的声音任何没有起伏:“跑?我会让他们跑不出这座山。” 说完郗安就翻身上马,对众人下达命令:“半个时辰内全部从春山撤离。” 一个将士急着说:“那越将军呢?” 郗安一挥马鞭,抛下众人,策马飞奔而出,声音随风而来:“留在这里,我会葬了他。” 众人不明白郗安这句话是何意,还没来得及思考,郗安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转眼消失了山头不见了踪影。 将士们这才急急忙忙的走进了寺庙中。 看见寺庙内的场景后,他们又纷纷顿住了脚步,半步没有向前走了。 寺庙中越辉半倚在墙上,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的血迹。 初升的阳光垂着窗台照到了他冷冽英俊的面容上。 他的眼角紧闭,眉头微蹙,就像是往常在军营中太累了,倚在案几睡着了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 - 即便是郗安不知去向,可是众将士还是依照郗安的话,在半个时辰内春山撤离。 他们返回城门的时候,无可避免的又与援军发生了一场厮杀。 那些敌军就像是牛皮糖一般,打又打不掉,杀又杀不完,紧紧的黏在屁股后面,引的人烦躁不堪。 正当所有人杀的起劲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尖叫着说:“山火......是山火起来了!!!” “你们快看啊!” 这下众人也顾不得打了,纷纷的望向远处。 所有东大营的将士借机回到了京城。 他们跑到了城墙之上,遥遥的望着远处那滚天的山火都傻了眼。 只见远处火光漫天,越烧越旺,烟雾冲天,风一吹便足有燎原之势,瞧着便令人触目惊心。 这个时候徐副将焦急的走上来,问道:“你们回来了,郗将军和越将军呢?!” 四周一片沉默,半响才有人低声说:“越将军战亡了.......郗将军,不知所踪.......” 徐副将一听这个消息,犹如天塌,身子晃悠了两下,被身旁的人扶住才避免倒下来,他的手撑在城墙上,手紧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到了城墙上,砸的他拳头出血,才抖着声音说:“去找啊!去找将军啊!!!” 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慌的你撞我我撞你,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这时忽然有人指向了远处说:“那是不是郗将军!” 城墙上的所有将士都循声望去,看见郗安只身一人,披肩飘洒,策马从远处那大火浓 烟中飞奔而出,身后烟雾尾随。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忽然有一人最先反应了过来,大声说:“卧槽,郗将军是不是将山给烧了!” “将军是不是疯了啊!烧了山我们的粮草怎么办!这个仗还怎么打!” “妈的!我终于明白郗将军为什么说那些人逃不出了!” “我也终于知道,郗将军要怎么葬越将军了.......” 远处的山越烧越旺,连绵十里都烧了起来,就连在城墙外的敌军都望着山火,彻底蒙了。 即便是郗安只身一人从西大营的营帐中穿身而过,他们也无人敢阻,完全慌了神。 就这样郗安犹如无人之境,朝京城而来。 春山一烧,熊熊的大火烧断了将要赶来救驾的援军的路,也烧断了京城所有人的粮草和食物。 而如今京城里的粮草只够所有的将士再撑四日。 也就是说如此这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郗安是将要所有人都困死在京城中,四日之后若不是他登位!便是他死! 旁边的小将士被这个架势吓到了,他声音颤抖的问徐副将:“徐副将........郗将军这是要鱼死网破啊。” 徐副将望着城墙之下越跑越快的那个人,手紧握成拳,低声的说:“.......不,他这是要玉石俱焚。” 郗安骑马的速度很快,在满是血腥的泥地里狂奔,几乎是要飞了起来,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刺的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忽而又响起越辉最后对他说的话。 知阳此生无憾,唯有两愿。 一愿,小侯爷得偿所愿。 二愿,晴公主平安喜乐,永不归朝。 ...... 京城的城门大开,郗安骑着马疾驰而入。 只见他拔出佩剑,在万千等候他归来的将士前,高高举起佩剑,眉眼生厉的下令道:“屠宫!!!” 第41章 那一日郗安的大军冲到了宫门之下, 对皇宫发起了自反叛以来最激烈的战争。 东大营的将士弃城门攻向皇宫,城门无人守卫,西营援军直接冲破了城门, 进入京城。 御林军,东大营,西大营, 这三方在宫门处相遇,守门的守门, 攻城的攻城。 一时间,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样, 战的是一片混乱, 炮火震天。 郗安将所有人的后路都断了。 众人心中都清楚,京城的粮草只能支撑四日。 四日!只有四日! 四日之内战败就是死, 分不出胜负也是死,想要活下去,只能赢了这场战役! 京中的百姓慌的满城乱跑,收拾东西想要跑出京城,却在一抬眼间看见京城外的冉冉大火,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在这场战争结束前,谁也不要妄想逃,也谁都逃不掉。 绝望, 痛苦,压抑,这些将要人逼疯的情绪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人犹如末日来临。 既然已经乱了,有些人的恶也不再隐藏, 他们趁机抢钱的抢钱, 抢人的抢人, 有仇报仇,有冤的报冤。 霎那间京城是哀鸿遍地,犹如炼狱。 郗安骑着马立在宫门下,遥遥望着皇宫中宫殿大片的深红色,望着这场他只手操控的战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战,战了足足一日。 以至于到了后来宫门上御林军死的尸体太多了,御林军甚至将同伴的尸体往下扔,运气好的还能砸死几个人。 宫门上和宫门下倒下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丘,就那样垒起来,又高又臭,满地是血,成了一道人墙,将士们甚至连宫门都靠近不了。 一直到戌时,所有的将士筋疲力尽。 郗安这才沉沉的下令,收兵。 得了郗安的这句命令,莫说是东大营的战士了,就连敌军都浑身一软倒了地上,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众将士伤亡惨重,清理战场的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救治伤员,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路艰难的往军营中走。 郗安骑在马上,徐副将策马跟在他身后,向他汇报今日的战况。 郗安面色生冷,一句都没有应声。 “将军,若是按照今日的战力,不出意外我们后日可将西大营全部歼灭,大后日便可打开宫门进攻,到了那时我们杀了那个狗皇帝和太上皇,我等必定全力拥护将军登位!” 郗安骑在马上,面色深冷,对于徐副将口中那即将到来的胜利与皇位没有半分的反应。 他只是冷冷的问道:“抓到北营的副将了吗?“ 徐副将一愣,说:“禀将军,春山一烧,确实从山上逃下来不少北营的战士,但是根据我们的查验,皆不是那位领头的副将。” 郗安头也未回,说:“我说过了,明日之前将他带到我面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副将皱紧了眉头,沉沉的应了一声:“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大部队一直向前走,路过了云王府的门前。 即便是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但是在郗安派来的重兵庇护之下,云王府就像是城中唯一的世外桃源一般。 夜色中府内燃着烛火,映在明月之下,安静祥和,没有丝毫的慌张与战乱,就连围墙之上也没有半分的血迹和烟雾。 郗安扯了一下缰绳,马蹄缓缓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望向了王府内。 徐副将看着郗安望着府门出神的模样,试探的喊了他一声:“将军.......” 郗安茫然的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眸不知道该想什么。 郗安不动,身后一众的将士都等在他身后,黑压 压的占据了整条街道。 徐副将低声的问道:“将军,你要回府吗?” “........” “今日刚刚打了一仗,您几乎两天一夜未合眼,回府好好歇息一下也是好的。” 越将军走的突然,军中所有人都悲痛不已,却都在撑着一口气,今日这场战恨不得将所有将士的心血都熬尽了。 更何况是郗安。 但即便是再大的变故,他也得撑着这片天。 郗安没说话,许久他点了点头,说:“........也好。” 郗安回到了王府中。 就像他之前每一次杀了人,浑身暴戾的难以克制时,只有回到王府中他才能压制自己身上不受控制、翻涌难平的血腥气。 这次他却又不像之前一样暴躁,只是觉得有些累。 想回家。 时辰不太早了,府中晚膳的时间早已经过了。 郗安这次回来的平静,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回来的时候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他难得的没有惊动府中的人,甚至没有命厨子给他热一份晚膳,只是自己拿了两坛子酒,坐在湖中的亭子下,望着湖中映着的那盏圆月,拿着坛子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郗安倚在亭子的柱子上,喝的手脚发烫。 他一向酒量很好,鲜少有喝醉的时候,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只喝了一坛子,意识便有些恍惚了。 他单手撑着头,迷迷糊糊的想起了一些当年那些他很少会去回想的往事。 越辉原名知阳,他还有个同胞的亲姐姐叫知眉。 郗安原名夏景阳,姐姐叫夏迎眉。 夏景阳,知阳。 夏迎眉,知眉。 一听名字就知道,他们四人的关系就像是扯不清的丝线,从小就紧紧的牵缔在一起。 当年知阳和知眉二人不过是逃难的难民,一日遇到歹人,被郗安的母亲方粲给救了下来,带入府中。 当时孩子们都还小,夏景阳三岁,夏迎眉五岁。 知阳六岁,知眉六岁。 夏侯爷自知他所谋划之事前路艰难,生死难料,很有可能祸及家人孩子。 那日一看捡的这两个孩子,虽是难民却生的眉清目秀,气势凌厉,且与夏景阳和夏迎眉岁数相差不大,便让他们二人做了夏府公子小姐的“影”。 日后若遇艰险,他们二人便是夏景阳和夏迎眉,替真正的夏景阳和夏迎眉受罚,受罪,甚至受死。 而后四人后脊背上都烙下了血鹰烙印。 他们四人一起学习,一起习武,犹如真正的亲人。 除夏侯府中人,无人再见过其四人的面容。 直到东窗事发那日。 逃出来的不仅是夏景阳和夏迎眉,知阳和知眉也一起逃出了王府。 府兵满城带兵搜查夏景阳和夏迎眉的下落。 在逃难中,夏迎眉腿部受伤,连路都走不了。 眼见追兵要找到他们了,在紧急关头,知眉松开了紧握着夏迎眉的手,用刀将自己大腿狠狠划伤。 小女孩疼的满眼是泪,却转头义无反顾的跑了出去,将追兵引开。 追兵抓住了她,当着全城的百姓前扒了她的衣服,看见了她身后的鹰血印记。 即便如此,追兵还是绑来了夏侯府的老管家来认人。 那老管家已经两鬓斑白,身受重伤,他看了知眉一眼,身子抖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落,痛彻心扉的大喊了一声:“小姐,你该再跑远一点啊!!!” 说完那老管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撞到 了身后将士的尖刀上。 尖刀刺穿了他脖颈,老管家倒在地上,双目怒睁,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死不瞑目。 瞧见闹得这番的惨烈,那些兵就信了知眉就是夏迎眉。 于是那些将士为了将夏景阳给引出来,用绳子捆住了知眉的手,扒光了她全身的衣服,将她赤身**的拖在马后。 将士口中大声的喊着:“此乃夏氏叛贼之女!罪不容诛!!!” 百姓和将士附和着大喊着:“罪不容诛!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数不清的鸡蛋和烂菜叶砸到了知眉的身上,她在马后被拖得血肉模糊,双臂手腕处血肉断裂,甚至能看见手臂上的白骨。 拖了一路,血便也流了一路,在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划痕。 “夏氏之子还在外窜逃,只要有人抓住夏氏之子赏金一万!!!” “夏景阳!!!你看见没有,你若不出来你姐姐今日就会葬身在此,你若是现在出来我们可以留你们姐弟一命!!!” “夏景阳!你若是现在出来,我可以留你们一命!!!” “夏景阳!!!” 那将士骑在马上,拖着知眉一圈一圈的绕,一圈一圈的高喊着夏景阳的名字。 这番刺激的情景百年难遇,实在是稀奇,犹如一场视觉盛宴。 更何况那被拖在马后的女子还是曾经万人羡慕的夏家嫡女,如今跌落神坛,沦为了阶下囚,更是引来万众围观叫好。 郗安他们就躲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将发生的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郗安恨的红了眼,他被激的挣扎的要站起来,他要冲出去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知阳却死死的拉住了郗安。 “你放开我!” “你放开我!”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知阳比郗安大了三岁,在那个年岁他的力气比郗安要大的多,郗安不停的挣扎,他像是疯了一样,不要的命的想要跑出去,把那些羞辱他们的人给宰了! “那是你姐姐!” “是你亲姐姐!你知不知道!!!”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你放开我!!!” 郗安恨得失去了理智,他气的几近爆裂。 他血红着眼睛,举起了拳头,一拳一拳的打在了知阳的身上,拳拳都毫不留情,他喊叫着让知阳放开他,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知阳。 知阳的亲姐姐快要死了。 知阳自小无父无母,唯一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在万人围观之下就要被人羞辱折磨致死了。 谁能有他的半分痛? 可是他却只能紧咬的牙齿,双手像是两个铁钳一样,紧紧的拉着暴怒的郗安,紧紧的抱着他,不让郗安冲出去半分。 他被郗安打的满脸是伤,也没有还手,只是死死的捂住了郗安的嘴巴,在郗安的耳边低声说:“不能去.......不能去......” “小侯爷,你不能去........” 知阳满眼是泪,他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郗安的脸上,心痛的连手都在颤抖,可是他依旧死死抱着郗安,不能放开手。 知阳咬着牙说:“小侯爷,你和小姐不能再出事了,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去........” 知阳一向高傲,何曾说过求这个字。 郗安听见了这个字,浑身忽然就没了力气,他在知阳的钳制下脱力的垂下了手,躺倒在了屋脊之上,双目血红的望着天空上刺眼的阳光。 就这样,知眉死的时候身体被拖的成了几截,扔在了乱坟岗。 城中再无容身之地,那晚知阳 背着夏迎眉和郗安一起逃到了后山处。 追兵紧追不舍,追到山顶,到处都是追兵,他们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知阳将背上的病重夏迎眉放了下来,沉着声音说:“小姐和小侯爷饿了吧,我去寻些吃的。” 如今的山上到处都是追兵,只要跑出去定会被当成夏家逃犯,被乱箭射死。 似察觉到了知阳的意图,夏迎眉一把抓住了知阳的衣袖,她红着眼睛,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我弟弟还年少,需要一个人护着他,这次要去也该是我去.......” 郗安当时还未懂他们两人这番话是何意,却见一直重病的夏迎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她一抬手抽掉了头上的簪子,女款的发束一下就散开了,长发在空中飞扬。 她转过身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她本是重病,甚至连走都走不了,如今却跑的再也不回头。 这样的动静一下就引起了周围追兵的注意,大批的追兵朝她追了过去。 她站在悬崖边缘,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颊,光线昏暗,追兵手里的火把影影绰绰,却照不清她的脸。 “那是谁?!” “是不是夏景阳!” 在身后人的叫喊声中,夏迎眉转过身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那么高的悬崖,人只要跳下去就会摔成肉泥,分不清长相,分不清男女。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夏府之人。 那日夏迎眉跳崖后,知阳望着悬崖的方向很久,一直到周围的追兵都散了,他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倒在郗安面前。 知阳上身匍匐在地上,肩膀颤抖着双手祭出了一把刀,说:“是知阳之过,是知阳没有守好小姐,是知阳愧对夫人的救命之恩,请小侯爷杀了我以慰小姐和夫人在天之灵。” 或许是经历的多了,这次郗安反倒比知阳还平静。 他站在知阳的身前,俯视着他,许久一言不发。 知阳也就一直跪着。 最后郗安用力的按了一下他的头,走进了树林的深处。 那一年郗安六岁,知阳也不过才九岁。 还有后来,许多年以后,他们两个人手中的权利权倾朝野。 在晴公主和亲前日,郗安佯作玩笑的问越辉可曾后悔? 若他现在后悔,可以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可以做整个阜朝最尊贵的驸马爷,日后也将子孙满堂,过着所有人都羡慕的幸福生活。 他不必再隐藏自己的爱意,不必瞧着心爱的姑娘远嫁他人,更不必跟着郗安颠沛流离,刀锋舔血,生死不知。 他可以活在光下。 他可以抛下郗安,过的更好。 当时的黑夜,越辉带着一个很大的斗笠,与郗安并肩站在京郊的湖边,斗笠遮住他的眉眼,只露出了他锋利的下颌骨,还有消薄的嘴巴。 他没有回头,只是目光遥遥的望着月夜湖面,声音冰凉的说:“不悔,小侯爷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走在小侯爷的前面。” 郗安望着越辉冷冽的侧脸,沉默半响,忽然就笑了。 他从生下来,所有的人都说他无情,无心,无痛,是个怪物,这是郗安第一次在除林倾白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真心。 永远不变的真心。 让他这个怪物也想要牢牢抓住、仔细珍藏的真心。 ....... “王爷,外面天冷,您怎么出来了?” 身后忽然向起了红月的唤声,林倾白缓了缓神,侧过头望了红月一眼,淡声的说:“无碍,晚上房 内闷,我出来走走。” 近几日林倾白在凉瑶楚的疗养下,身子渐渐的好了一些。 虽是每日总是乏累,胸闷,但是偶尔状态好的时候还是可以下地走一走。 或许今日天气不错,他吃过晚饭后,忽的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耐不住性子出来走了走。 “那您也应该多穿一些啊,如今要入了冬,您还在这湖边站着,湖边多冷啊。” 红月小声的抱怨着,她将怀中抱着的大氅抖开,忽然她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从林倾白站得位置遥遥望去,正好可以望见坐在亭中的那个人。 亭中的烛火摇曳,而郗安坐在圆亭中,手中拿着一个酒坛子,半仰着头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出神。 月亮的光照在郗安的身上,竟然泛着从未在他身上出现的孤单和落寞。 他望着月亮,王爷却望着他。 夜幕寂静。 红月忽然觉得心中酸涩。 以往郗安每日回府的第一件就是来寻他的师父,他只要看见林倾白,便笑着围在林倾白的身侧不肯走了。 而如今为何就变成了如此....... 红月眼睛泛红,急急忙忙的收回了目光,却在垂下眼睛望见林倾白肩头上的落花。 落花满肩,也不知林倾白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多久了。 红月咬紧了嘴唇,将大氅披在林倾白的肩头,半响才轻声的说:“王爷,时间不早了,若是您有事情想要找郗安少爷,红月可以代您前去通传。” 林倾白说:“我无事,只是在想......” 红月问:“想什么?” 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的挪开了目光,抬起手指尖拢了拢大氅,低下头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禁在想,若是日后他死了,郗安可会如此这般? 林倾白想着这个问题竟是想的出了神。 后来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郗安心里只有敌友,那个人对他而言是友,站在他身后十二年,帮他助他,死了他会悲伤。 而林倾白对他而言是敌,只会事事与他敌对,死了是件好事,他不会悲伤。 林倾白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今的他时日无多,被锁在这个王府里就是一个废人,即便是府外的天塌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又何须还惦念着他死后的事情。 只是他今日或许是看见了郗安这般平和安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 想起了当年,郗安守在他的身前,眼中没有疾言厉色的怒意,没有嗜血残暴的恨意,而是低垂着眉眼,笑意平和温顺。 可是都过去了。 在意或者不在意,也都不重要了。 林倾白淡淡的挪开了目光,转过身想要走回寝殿。 正在这时,远处的大路上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继而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士沿着栈道急匆匆的跑进了湖心亭,跪在地上对郗安说:“禀将军,我们已经抓到了北营的副将,现在正将他押在王府外,等候将军发落!” 郗安倚在那木椅上,喝的有些醉了,他半眯起眼睛,慢悠悠的说:“带进来。” “是,将军!” 那个人转身要走,郗安忽然又叫住了他,目光朦胧对他说:“把秦大夫也叫过来。” “是!” 将士领了命令转身走了出去,郗安便又拿起了第二坛酒,倚在座位上,喝了起来。 等到郗安第二坛酒喝完,几个将士押着一个浑身狼狈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药箱的老大夫。 徐副将走到了郗安的身前, 对他说:“将军,这位就是北大营的副将,安远将军死后,他就带着北营残留的余兵为安远将军复仇,昨日就是他们截了我们的粮草,导致越将军.....” 说道这里徐副将嗓子忽然哑了,郗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 郗安单手拿着酒坛子,缓缓的坐起了身子,还未开口说一句话,押在地上的副将忽然就对着郗安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呸!狗贼!耍阴招害了我们安远将军,你死了定会下地狱!” 身后的徐副将立刻就拔刀向前,却被郗安拦住了步子。 那副将身材高壮,虎头厉眼,声音如雷,一看便是个性格暴烈的猛将,面对郗安的时没有半分惧意,更多的是恨意与愤怒。 他被几个人压着跪在地上,不停的咒骂着郗安,骂着激动的时候,甚至连几个将士都压不住他的身子。 他骂的唾沫横飞,骂郗安不得好死,骂他狼子野心,骂他恩将仇报。 郗安一直都端着酒一言不发,平静的犹如只是在欣赏一首美妙的乐曲。 唯独听见恩将仇报的时候,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声音低哑的开了口:“我杀了你的主将,你来找我报仇,那你杀了我的副将,这个仇我是不是也该讨回来。” 郗安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他转过身问秦大夫:“昨日越辉的伤势是什么?” 秦大夫说:“禀将军,越将军是经脉尽断,失血过多。” “好。” 说完郗安单手撑着案几,弯下了腰,只见他从案几下拿出一条铁棍,那个铁棍又粗又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郗安抬手试了试力道,单手将铁棍撑在地上,他的身子站得摇摇晃晃,眸中含着醉意的冲着周围的将士挥了挥手。 那些将士会意松开了钳制着北营副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郗安双手握紧了铁棒,冲着副将的上身狠狠的一挥。 铁棒在空中快速的闪过风声,继而一声沉重的血肉闷响。 那个重如猛虎的副将猛地发出了一声哀嚎,应声倒地,痛的涨红着脸,躺在地上来回的打滚,挣扎的像是一条正在被割腹取脏的鱼。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侯府。 瞧见见了血,郗安抬起手挥的一下比一下起劲。 红月站在林倾白身旁被吓得脸色发白,她朝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的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没有应声,他目光定定的望着这一幕,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一直都知道郗安残暴,也听说过郗安那些折磨惩罚人的手段。 可是当他亲眼所见到这一幕时,还是被郗安那双血气弥漫的双眸给震慑到了。 他看见郗安如同疯了一样,朝着地上的人狠狠的挥舞着铁棍,就像是在砸一块肉饼一样。 铁棍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副将的身上,一声又一声发出闷响。 鲜红的血不断的飞溅在郗安表情冰冷的脸上,将他眸中的颜色映的越加的血红。 那个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完全听不见,只有血肉的闷响。 郗安却依旧在砸。 砸的满院的血腥味,砸的就连旁边的侍卫和大夫都吓得半闭着眼睛,皱紧了眉头。 林倾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恶心的厉害,胃里猛地一阵翻滚,他跌跌撞撞的转过身扶着一棵树吐了起来。 红月没有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王爷,你怎么了!王爷!!!” 郗安听见了红月的声音,身子一顿,猛地停下了高悬在空中的铁棍。 他抬起头看见了远处树林中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狠厉血腥的表情忽然 就滞住了,他又低下头看了看瘫在地上,下身烂的像肉酱一样的人,猛地松开了捏着铁棍的手。 铁棍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叮当的落地声。 郗安垂着头站在原地,额发垂在了他的眉眼,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说:“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筋脉尽断.......” 秦大夫惨白着一张脸上前查看,他甚至不用去把脉,甚至不用细看。 哪怕是个不懂医的人只要看一眼,也知道结果。 秦大夫拱起手,声音微颤的对郗安说:“禀将军,此人已经筋脉尽断,比昨日越将军更严重,他已经活不久了。” “........好,你去看看王爷。” 秦大夫连忙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朝林倾白的位置走。 周围的下人也忙着叫人的叫人,去看林倾白的去看林倾白。 一时间郗安身边的人都走空了。 远处闹声一片,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后,望见郗安侧着头一直望着湖对岸林倾白的方向。 徐副将小心的问道:“将军,王爷好像病了,您不去看看吗?” 郗安这才回过神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了脚,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双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粘腻的血迹,滴滴答答的往下滴。 徐副将站在郗安的身侧,看见郗安将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是他衣服都染上了鲜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郗安就这样狠狠地蹭着,蹭的他手都红了,再打开双手时依旧是满手的血迹。 郗安忽然的回过神来,他松下了紧绷的肩膀,手指颤了颤,低声说:“.......不去了,我满手的血腥,他不喜欢。”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远处喧闹的声音也渐渐的远去,整个院中只剩他们二人。 郗安垂着头,忽然沉沉的出声喊了一声:“徐邵啊。” “将军。” 又是一阵许久的寂静,郗安慢慢的开了口:“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站在我身边的人了.......” “将军,我是。” 郗安顿了顿,低下头笑了起来。 第42章 范州城, 新杗山。 和亲的车队走的不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过是刚走到阜朝的边境,还需一日才可进入西域。 如今车队刚出了范州城,正在郊外的新杗山上歇息。 晴公主刚用完早膳, 随嫁的小丫鬟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妆打扮。 “公主, 你今日是想要带这个凤凰发冠, 还是这个秋燕发冠?” 小丫鬟手中拿着两个做工极为精美的发冠,笑着问晴公主。 铜镜中映出了晴公主姣好清丽的面容, 可是她却是面无表情,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连看都未看向那两个发冠一眼。 女子都爱美,晴公主出嫁之时皇上给他准备了几十箱的锦衣华服, 让她每日都穿的无与伦比的好看, 以彰显阜朝的国威。 可是晴公主却不在意这些。 小丫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随便拿起了一个发冠, 默不作声的为公主梳妆打扮,心中亦是掩不住的伤怀。 她与晴公主一起长大,眼睁睁的看着公主从开朗明媚的性格, 到如今似一个漂亮的布偶一般,不会笑,没有喜怒哀乐。 这样瞧着,反倒是真的有几分像那个不识好歹的大冰块了。 小丫鬟心中暗暗的骂着越辉,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那个敲门很急,砰砰砰的声音将小丫鬟吓了一跳,连晴公主也回过了头, 不冷不淡的望着大门。 小丫鬟连忙走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客栈小厮服装的男人, 他手中端了一个餐盘, 上面放着一碗蛋花粥,站在门口说:“小姐,这是你们点的葱花蛋花粥。” 小丫鬟朝他的身后扫视了一圈,侧过身让那男人走了进来。 房门一关上,男人立刻跪在了晴公主的身前说:“公主,京中出事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晴公主在宫中的暗卫。 这边距离京城不近,即便是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的传递消息,也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 晴公主走之时并未带上他,如今他这番日夜兼程赶来,必定是京中出了很大的事情。 晴公主淡淡的问:“何事。” 那暗卫喉结滚了一下,说:“京中有人叛了.......” 晴公主听到这里,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京中兵力强健,守卫森严,是谁敢叛?” “.......是郗将军带头叛了。” 晴公主眉头皱的更紧了,她还未说话,身后的小丫鬟灵季就耐不住的开了口说:“他好大的胆子!公主,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在朝堂上他便处处与越将军为难,甚至还觊觎越将军手中的兵力,一瞧便是别有所图之人,狼子野心!” 说到这里,灵季看了一眼晴公主面色沉重的表情,又劝慰道:“公主,您别担心,朝中还有越将军坐镇,定不会有事情。” 听见灵季这样说,晴公主的面色也缓和了一些,她问道:“如今京中情况如何了?” 那暗卫的头低的更深了,行礼的手腕颤了颤,压低了声音说:“公主,京中情况不好,越将军........越将军他.......” 听见暗卫这番为难的语气,晴公主眉头一皱,厉声问:“越将军如何了?” 暗卫猛地跪俯下了身子,深深的喘息了两口,声音悲切的说:“公主.......越将军他,也叛了!” 啪嗒! 小丫鬟手中的木梳掉到了地上,她震惊的张开了嘴巴,一点点的转过头望向了晴公主。 晴公主的脸色瞬间煞白,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身子紧绷的就像是一只拉紧的弓,下一秒就要崩断了一般。 “你说什么.......” “禀公主,越将军也叛了......” “.......” 灵季连忙大着声音,声音颤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越将军从小就跟在公主的身边,他一向赤胆忠心........并且他与郗安一直是势不两立,鹬蚌相争,怎么可能也叛了!” 那暗卫拱着的手握的骨节煞白,低声的如实说道:“臣不敢欺瞒公主,此事千真万确,就在郗将军与珉公主大婚当日,越将军带着东大营上万名的将士与郗将军在风兰城楼下会和,二人一起叛了!” “.......” “我也是侥幸才能从京城中逃出来给公主报信,如今京中的消息被郗将军全面封锁了,西域还不知道京中之事,怕是再过不多日便知晓了。” 京城闭城,里面内外围攻,战火纷乱,所有的消息传不出来也进不去。 即便是暗卫这短短的一句话,也是他拼了命从京城传出来的。 听见越辉也叛了之后,晴公主久久回不过神来,脸上早已没有了平日的冷漠与淡然。 她沉沉的闭上了眼睛,紧咬着下唇,半响声音颤抖的问:“如今........京城情形如何了?” “我走之时,京城已经被围封,只有西大营的将士赶到,却被拦在了城门外,双方正在城门处激烈的围攻,而后的事情便不得而知.......” 晴公主哑声说:“好,你先退下吧。” 那暗卫说了一声是,便转身退下了。 殿门重新合上,晴公主坐在案几前双眸紧闭,许久的一言不发。 灵季看着公主这副模样,心中忐忑,弱弱的喊了一声:“公主.......” “........” “公主,你没事吧.......” “.......” “公主,你别吓我.......” 灵季自小在宫中长大,哪里见过这等大事,她蹲在晴公主身前,仰着脸轻声的唤着。 忽然灵季的声音一顿,骤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看见公主的眼角泛出了水光,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眼泪晶莹,悬在了公主的下巴处。 晴公主抬手抹了一把下巴,哑着声音对灵季说:“.......灵季,将我的蓝鸽拿来。” 灵季立刻站起身走到了一个木箱子前,打开了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笼子。 那个笼子里有四只鸽子。 那鸽子身头为蓝紫色,圆脑,尖嘴,爪子尖锐,抬脸时双目锋利,是整个阜朝都难寻的稀有蓝鸽。 那些鸽子是当她还是孩童之时,越辉送给她的。 那时越辉还是她的侍卫。 她比越辉要小一些,小的时候很活泼贪玩,总是喜欢趁着宫门的侍卫不注意,偷偷的溜出宫去,一个晃神越辉就找不到她了。 于是便有了这些蓝鸽。 蓝鸽很小,可以藏于袖中,飞行速度极快,认主。 若是晴公主走丢,只要她放出蓝鸽,蓝鸽便会寻到越辉的方向传信。 可以让越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 不论他们相隔多远,位置多么偏僻,蓝鸽都会寻到他。 晴公主轻柔的抚了抚蓝鸽的羽毛,坐在案几前拿出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信。 眼泪迷胧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写下的字迹。 她便不停的用衣袖擦拭。 自从她知越辉对她并无爱意之后,变得心思淡漠,自以为再无可以令她情绪波动之事。 可是没想到这次不过是听闻了那暗卫的短短几语,便让她心中再起滔天波 澜。 晴公主心思激动,提笔之间手颤抖的厉害,笔尖上的墨不听使唤的滴在白纸上,一同落在纸上的还有她气愤又悲痛的眼泪。 她在信上字字尖利的质问越辉,为何要叛?! 既然已经和郗安相熟,为何在朝堂之上还佯作不识? 当年在寺庙中,他救过自己一命,她便对他感恩戴德,即便她贵为公主,而他只是一个孤苦无依,无父无母的平民,可是她却从未薄待过他半分。 她将他带在身边,给他寻最好的出路,捧他坐最高的位置。 若是他要叛,是否是从他们的相识便是利用? 是否就连当年那场英雄救美的刺杀,也是假的?! 是不是他当年就做好了这一手的局,引她入瓮! 可是就算是利用,他们相识那么久!自小便一起长大!相知、相伴、相随。 他是否对她并无半分真情! 就算没有爱情,那亲情呢?!友情呢?! 这些日日夜夜,这些朝夕相处,可也都是假?! 在那信中晴公主字字泣血,言言珠玑,她一个公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甚至用了一些激动不得体的语言,将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气恼,加之越辉不爱她的痛苦、懊恼、恨意全部都发泄在这张纸上,也全部都发泄在越辉的身上。 她将这封信写完,便将信纸塞进了蓝鸽的足筒中,推开了窗户,将蓝鸽朝空中放飞。 那只蓝鸽在空中展翅,不过两个挥翅之间,便消失在天空中。 晴公主望着那只鸽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窗外的冷风吹来,灵季喊了她一声公主,她才回过神来,脱力的坐回位置上,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蓝鸽飞行的速度极快,耐力极强,可以不眠不休一直保持高速飞行,以这种速度从范州城到京城,来回只需要四日。 晴公主身份高贵,进入西域之后需要少王亲自前来迎接,而最近几日少王还未赶到嘉峪关,所以在这里歇脚的时间的便长了一些。 晴公主就这样日日的坐在房内等,等越辉的回信。 然而到了第四日,窗外的信鸽却久久未归。 晴公主便等啊等。 初冬窗外的寒意很盛,可是她却将房间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 按照蓝鸽飞行速度的计算,只要是越辉还在京城中,蓝鸽就不可能找不到他,也不可能还没有回来。 就算是越辉不愿给她回信,甚至是不愿看她的信,那蓝鸽也该在寻到越辉之后回到主人的身边。 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晴公主想到这里心都在颤,她甚至连坐都坐不住了,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是站在窗口的位置,漫无边际的望着。 就这样,她一直望着窗外,一直望到她对越辉的满腔恨意与怒火,渐渐的变成了无尽的忐忑,与焦躁。 就这样她等着从黑夜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晨,灵季端着一个打满水的铜盆来到晴公主的屋内,想要为她梳妆打扮,却见公主依旧站在原处,面容憔悴,双眸中满是红血丝。 灵季一怔问道:“公主,您怎么还未歇息?” 晴公主转过身对灵季说:“去告诉西域使臣,我身体不适,要在这里再歇息五日。” 灵季连忙放下了手中水盆,焦急的走上前问:“公主你怎么了,需要我给你请大夫吗?” 晴公主摇了摇头,又垂眸沉默了一会,忽然她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到案几前打开了锁着蓝鸽的笼子。 灵季连忙拉住晴公主的手,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可是已经晚了。 霎那间仅剩的三只蓝鸽都飞出 了笼子,朝窗外飞去。 灵季急的直甩手:“公主,这可是你仅剩的三只蓝鸽了啊!你怎么把它们都放了!那你日后怎么办啊!” 蓝鸽耐力很强,一旦用作传信便会不眠不休,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正是因为此,它们任务完成后,回到主人身边,不出三日便会力竭死去。 蓝鸽珍贵,加之这种认主能力极强的蓝鸽更是要花费数年培育。 晴公主自小宫中长大,其他稀世珍宝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独独对这几个鸽子宝贵的厉害。 因为这一只鸽子就代表她可以与越辉通信的次数。 西域遥远,余生漫长,她也不过就只有三次的机会了。 而现在她居然一把将所有的鸽子都放了。 灵季还在那边急的团团转,却听晴公主声音低哑的说:“蓝鸽不会认错路,不会认错主,一旦放出不会不归,除非是它寻不到主了.......” 灵季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问:“公主,它找不到越将军了吗?” 晴公主没有说话了。 在这一阵压抑的沉默中,灵季恍恍惚惚的明白了晴公主话中的意思,她眼睛瞪大,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可能是那种情况。 于是她小声的安慰着公主说:“公主,许是蓝鸽飞的时候被人给射中了......或是.......或是被老鹰给叼走了!暗卫那日不是说了,越将军和郗将军将城门都关闭了,他们定是就在京城里,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晴公主沉沉的闭上了眼睛,说:“再等等吧。” 她这次放了三只蓝鸽,应是再无灵季口中那些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就这样晴公主又在新杗山上呆了四日,到了第四日的晚上,西域的使臣不乐意了。 他带着侍卫走进了晴公主的房间,对公主表面彬彬有礼,却又话带威胁的说道:“我知公主不舍阜朝,但是若是公主一拖再拖,恐赶不上大婚时的吉利日子,况且我们的少王早已赶到了嘉峪关下,等候迎接公主进我西域,若是公主执意再拖,到时少王动怒,届时莫说是我了,公主的日子也定不会好过,还请公主今晚早日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晴公主坐在窗前未回头,也未说话。 灵季站在一旁对使臣说:“我们公主说了,她身体不适,要在这里歇息五日,如今才刚四日,你们便急着要走,若是在路上我们公主生了病,你们担待的起吗?” 灵季说的疾言厉色,可使臣依旧面不改色:“我瞧着公主日日坐在这窗前,应是没什么大碍,与我们随行的也有大夫,若是公主在行路途中身子不适,到时再医治也不迟。” “你.......” 说完那使臣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便走了,只留下了两个人高马大的西域守卫守在了门口。 大门合上,灵季着急的走到了晴公主身前,小声的说:“怎么办啊公主.......这蓝鸽为何还不归?若是明日我们走了,蓝鸽寻不到我们可该怎么办?” 比起灵季的着急,晴公主却很平静。 她从窗外沉沉的收回了目光,说:“走便走吧,已经四日了,它们不会回来了........” 灵季一愣,转过头小心翼翼的望向了晴公主,她心思慌乱,绞尽脑汁的想着要说些什么话可以安慰到晴公主。 “公主.......京城现在乱成了一团,那些信鸽飞那么远,回不来也是正常的,你我先去西域,等再过上一段时日,定会有人传信过来。” “........” “公主,你别担心.......” 灵季平日里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小丫鬟,可是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知 道该如何安慰公主了。 灵季想了半天,想到她都替公主感觉委屈,眼睛不自觉的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说:“我知公主心里不好受,可是越将军反叛或许是被逼的.......或许他是有苦衷的.......” 晴公主却没什么表情,她抬手合上了房间的窗户,声音淡淡的说:“叛就是叛,若是他在我面前,我定会杀了他。” 说完晴公主似当真不在意了一般,她一如往常一般躺到床上,盖上了被子闭上眼睛歇息。 灵季不放心,守在晴公主身前守了一晚上。 这日公主睡得很好,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西域的众人便张落着出发了。 今日她们会穿过阜朝的嘉峪关,一路直达西域,在嘉峪关处会由西域少王会亲自前来迎接,众人一路深入西域再无停歇。 灵季为晴公主穿好了大红的嫁衣。 晴公主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往要好了许多,灵季甚至不需要为她施粉黛,甚至连走下客栈之时,使臣都拱手对晴公主说道:“经过昨日的修整,今日公主的气色瞧着比以往要好了许多,少王见到必定喜爱。” 晴公主难得心情不错的对他笑了笑,坐上了马车。 范州城距离边疆只有一日的路程,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从日出一直到日落,终于是看见了那遥遥的城墙。 城门大开。 这边站着阜朝的将士,跪地恭候着公主的到来。 另一边则站着数千人的西域将士,为首的男子穿着一身棕色的狐狸毛大衣,带着狼牙吊饰,坐在马上身形硕长,眉眼俊烈,眼眸似鹰一般望着迎亲的队伍。 他的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迎亲的队伍很长。 不出一刻钟,队头率先走出了城门,使臣骑马在队首,他走到了男人的面前,拱手道:“少王,阜朝公主带到了。” 少王遥遥的望着队尾那个红色的马车,沉声的恩了一声。 就这样马车摇摇晃晃的慢慢走,眼看着那个大红色的马车就要走到城门之下,正在这时,从车帘中忽然抬出一双葱细白皙的玉手。 马车立刻停在了城门内,一个下人走到马车前询问。 没多时那个下人跑了过来,跪到了西域少王的面前,说:“少王,公主说阜朝的落日很美,她想再看最后一眼。” 少王目光未动,说:“好,让她看。” 不多时,马车的车帘掀开,走下了一个身姿飘飘的女子。 女子身材纤瘦,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发束红丝带,风吹拂过她的乌发,她抬起指尖轻轻的将乌发拢在耳后,眉眼平和的踏下了马车。 在阜朝和西域众人的瞩目下,她穿着那红色的嫁衣一步步的踏上了城墙上。 城墙很高,她面朝阜朝的江山,立于城墙的中心,身着一袭红衣,裙摆随风轻摆,束发的红丝带也随着乌发清风飘扬。 她站在那高高的城墙,遥遥的望着阜朝的落日。 站得高了看的也远了。 她顺着天边的尽头朝远处望,可以望见阜朝连绵的山脉,还有那不着边际的天空。 仿佛只要她站的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她就可以沿着那无边的尽头,看见往日京城的繁华,看见她的家。 于是她就站得再高了一些。 身下传来了众人的惊呼尖叫,可是她看的出神,不愿去理会那些尖叫声,只是专注的望着落日。 那是阜朝的落日,漫天的金黄色洒下,渲染了阜朝的江河山脉,照亮了阜朝的子民,让她竟然感到了无比的平和寂静。 天边忽然飞过一群大雁,那些大雁映在落日的光辉下,连羽毛都泛着光,它们挥动着翅膀,沿着落日的 光飞向了远处。 只是阳光有些刺眼了,她抬起手遮住了眼前光,只留出了一个指缝的距离望着那漫山的大雁。 她忽而很想做一只鸟,飞到天的那边去看一看。 “公主,少王在下面等着你,我们走吧。” 身后响起了一个下人的声音,那个下人小心翼翼的靠近晴公主身后,抬起手想要拽住公主的衣袖,却听见晴公主仰头望着那群大雁,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的轻声说:“........国破家亡,它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说完那抹艳红的身影便从城墙之下轻柔的飘了下来,似一朵漂亮的花瓣般,落在了阜朝的土地上。 “公主!!!” “公主!!!” 城墙之下一片的兵荒马乱,阜朝的将士围了上来,西域的少王冲了进来。 灵季疯了一般跑到了晴公主的身前,紧紧的抱着晴公主的身子,坐在城门之下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她望着怀中公主平静的容颜,哭的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她又想起公主昨晚,轻声对她说的话。 ——灵季,叛就是叛,若是他在我面前,我定会杀了他。 可若是他不在了.......那我该做什么啊? 第43章 距离进攻皇宫已经到了第三日。 一切果然如徐副将所预料, 第二日他们与西大营和御林军苦战了一日,将双方打的精疲力竭。 第三日他们将西大营全部歼灭,只余下了宫中那些残兵败将还在死守着城门。 明日御林军即将再也守不住宫门,定能打开宫门进攻。 回到军营中, 将士们都在庆贺。 庆贺着这即将触手可得的胜利。 他们燃着篝火, 吃着最后一日的干粮, 即便全部都是馒头和糙饼子,也没有好酒好菜, 但他们还是唱着歌, 吃的很开心。 甚至连徐副将都坐在了将士中,与将士们端着一杯白水佯作是酒,举杯共饮。 那天晚上郗安一人坐在了营帐里, 吃着面前干巴巴的几个菜, 与外面那些喧闹的人不同,明明是胜利在望了, 可是他却并没有半分的喜悦和激动。 他放下了碗筷,走出了营帐。 坐在门口的徐副将看见了郗安,还以为是郗安有了什么指令, 立刻放下了手中瓷碗,走到了郗安的身前拱手:“将军。” 郗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徐副将便简单的和郗安汇报了一下情况,他的情绪难掩激动道:“将军,目前我们的战况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宫中已经没剩多少战力,明日待我等将士修养好了之后, 便可以直接攻进皇宫!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想必现在那皇帝老儿定是已经吓破了胆!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副将便哈哈的笑了起来。 郗安却没有笑, 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 走到了营帐的后面,翻身骑上了马。 徐副将一愣,立刻快走上前问道:“将军,明日卯时我们就要进军皇宫了!您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我会准时回来,届时你带兵去宫门口,卯时准时进攻。” “是,将军。” 徐副将的话音刚落,郗安便策马朝着军营大门而去。 - 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王府中的梅花也将要开了 往日林倾白吃完了晚膳,还可以去院中逛一逛,走一走。 可是这几日气温骤降,凉瑶楚也将他管的严了一些,不许他大晚上冒着风去院子里瞎晃悠。 林倾白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的身体不好,已经快要活不久了,也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差别不太大。 何不随着自己的心做想做的事情。 于是今日林倾白吃完了晚膳,再次走出了殿门。 在他的殿门前有一棵梅花树。 那棵树长得高,枝丫上开着淡粉色的花骨朵,树顶正好映着天上的明月。 这几日林倾白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虚弱了,走上两步便会觉得心慌气喘。 他站在殿门口索性也就哪也不去了。 他扶了扶身上的衣摆,就地坐在了殿门口的台阶上,上身倚在台阶旁的木柱子,梅花的香气在空中萦绕,他嗅了嗅鼻子,味道清新淡香,很好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他倚着柱子,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 院子的大门口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林倾白还以为是凉瑶楚来了。 这些日子凉瑶楚总是盯着他,他被凉瑶楚吵的都习以为常了。 林倾白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远处,却没有等来凉瑶楚的身影。 不远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花园的门口处,望着林倾白时目光甚至比身后的黑夜还要沉。 即便是远处黑暗,林倾白还是从那个黑漆漆的影子中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林倾白 一动未动,只是衣袍下的手却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袖。 郗安一步步的走到了林倾白身前,那双黑寂的眼眸紧紧的回望着林倾白的双眼。 “师父。” 郗安这样喊着。 林倾白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手捏的更紧了。 有多久了? 有多久郗安没有这样喊过他了? 自从上次他拿出了那把刀,他和郗安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再之前,他们便是疾言厉色,争吵,争执。 上次郗安这样平静的喊他,已经久到林倾白都快要不记得了,久到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他不愿再去看郗安那双让他心思波动的眼眸,而是淡淡的转过了目光,抬头继续望着月亮。 郗安站在他身前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坐到了林倾白下一阶的台阶上。 二人坐的距离并不远,也就一臂之间,林倾白只要垂下眼眸,便可以看见郗安棱角锋利的侧颜。 他们相识了十二年了,曾经朝夕相处,曾经同床共枕,曾经生死相交,可是如今即便是坐在一起,也再也回不到往昔那般的热络。 林倾白不说话,郗安也不说话,他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只是坐的近了一点,一起赏月而已。 林倾白不知道今日郗安是动了哪根筋,愿意来看看他了。 过了那么多日,他们都平静了许多。 若说之前林倾白还可以拿把刀和郗安对峙。 郗安不愿见他,防着他,也是应该的。 而现在他虚弱的连抬手都困难,郗安可能也就愿意来见一见他了。 夜色寂寥,郗安微仰着头望着天,月光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更显得他眉眼英俊深邃。 半响郗安声音低沉的说道:“师父,明日我就可以攻进皇宫了。” 依旧是无比平常的语气,就像是以前他在向林倾白汇报琐碎小事一般寻常。 林倾白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上了几日。 他不惊讶,也并不激动。 在这一刻,林倾白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他心累到无以复加,闭上了眼睛问:“复仇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重要。”郗安低声应了一句。 他回过头来,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字字低沉却异常清晰的说:“只要是捅了我一刀的人,哪怕我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还他十刀。” 林倾白睁开眼睛回望着郗安,他的眼中不知何时泛出了水光,问道:“那如果我伤害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将我......千刀万剐。” 院里起风了,殿外的烛火吹的摇摇晃晃,林倾白的声音很轻,飘在这朦胧的月色中,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那抹烛火的暖亮隐隐绰绰的落在了郗安俊秀的脸上,他深望着林倾白,半响都没有说话。 林倾白也就目不转睛望着他。 半响郗安喉结滚了一下,狠着声音说:“.......会,叛我者死,没有任何例外。” 又是一阵风,这次林倾白却觉得这风吹的太不合时宜了。 将他的眼睛吹的一片酸涩,眼前朦胧一片,让他有些看不真切郗安的面容。 林倾白连忙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今日为何出来赏花,若是他在房内乖乖的听大夫的话,闭门不出,是不是也就不必看见郗安,也就不会听到这些让他不开心的话。 林倾白想要走了。 这时郗安又忽然开了口,他问林倾白:“那师父呢?” “.... .....” “若是我明日杀了皇上和太上皇,你当如何?可会杀了我替他们报仇?” 林倾白的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捏的指节苍白,咬着牙说:“会。” 听见这个答案,郗安又忽然不甘心了,他朝前倾了倾身子,目光努力的对视上林倾白淡漠的眼睛。 他又问:“那若是他们杀了我呢?” “........” “若是明日他们杀了我,师父又做何想?” 林倾白这次手捏的更紧了,十个手指甲几乎深陷入皮肉里。 他竭力的让自己的目光对上郗安的眼睛,竭力的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的说:“好事,那是为民除害。” 此话一出,郗安的肩膀猛地松了下来,他定定的望着林倾白,就这样望着,没有以往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曾经的那些恼怒憎恶。 林倾白只是在他眼中看见了失落。 就像是小的时候,郗安最爱的玩具弄丢了,林倾白告诉他玩具丢了找不到了,当时他眼眸中那样的失落。 半响,郗安垂下了眼睛,噗嗤一声笑了,他点了点头,低声说:“好一个为民除害........” 郗安笑了两声,便缓缓的站起身来,朝院子的大门处走去。 风吹起来他的衣摆,他没有再看林倾白一眼。 身边的位置又空了下来,只有林倾白一人。 林倾白坐在风中,望着郗安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忽然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他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双眼茫然。 天又冷了,应是马上就要下雪了。 只是那个知他冷,知他热,会在风起之时为他披上披肩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林倾白就这样望着天空,望了许久许久,望到他忽然感觉脸上有了一丝冷意。 他颤抖的抬起指尖,抹了一把眼尾。 指尖冰凉。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 第二日卯时,天还未亮,郗安策马来到宫门之下时,徐副将早已带着众将士守在了宫门之下。 只听郗安御马站于阵前,抽出佩剑,高声下令:“杀!” 一时间风起云涌,所有的将士厮杀叫嚷着朝宫门进攻。 宫中早已弹尽粮绝,宫门之下也再无守军。 宫墙上的御林军也已筋疲力尽,虽竭力抵抗,也不过是困兽犹斗,无论如何都抵御不住宫外铺天盖地的攻势。 一个时辰后,天边日出刚起,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宫门竟然生生被炸烂了,半人厚的木头门只余下门头的一丝残木。 宫门已开,再也无人可阻,将士们叫嚷着呼喊着,冲进了皇宫,他们手持刀剑,跑的脚下生风。 那架势势不可挡,犹如一团黑烟,席卷入宫中。 宫里的贵人早就躲在了深宫里,守在外面的也不过是一些宦人丫鬟。 将士们刚冲进皇宫,正是打了鸡血的时候。 他们纷纷杀的红了眼睛,那些下人被俘的被俘,被杀的被杀,一时间原本寂静繁华的皇宫中,闹的是哀嚎遍地,尸首遍地。 郗安骑在马上,不在意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他飞快的御着马,朝深宫中快速的掠去。 徐副将带了一队将士跟在郗安身后。 风声在郗安耳边回荡,吹起了他束高的马尾。 郗安策马跑了很快,几乎快要飞起来了一般,一路飞奔进了宫中的跃龙殿。 这里是皇上平日阅奏折的大殿,也是存放玉玺的地方。 马停在大殿之前,郗安飞身下马,提着刀快步的踏上了宫殿的台阶,一脚踹开了跃龙殿的殿门。 殿门大开,身后的将士立刻涌进了大殿了,到处的翻找着。 郗安却是捏紧了手中的长刀,四处巡视。 殿内早已落了一层的灰,里面莫说是一个人了,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 从这些灰尘的厚度中可以看出,自从郗安叛乱以来,再也无人进过这个大殿。 这时不停的有将士跑进殿内,跪在郗安的身前朝他汇报情况。 “将军,皇后在芳莲殿中自刎了!” “将军,太子已经抓获了,现在我们将其押在前殿,听候将军发落!” “将军,敬贵妃的尸体在音澜殿前的井中发现了!” “将军,我们已经将四皇子五皇子抓获!” “将军,我们在后山处遇见一个嬷嬷抱着十四皇子想要偷跑出去,现已将那嬷嬷杀死,十四皇子抓获!” ....... 关于皇宫中各个人的下落信息接连而来,身后的声音吵吵嚷嚷,郗安站在大殿正中间,耳边不停的环绕着那些消息。 可是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听见的。 郗安一言未发,不耐的挥了挥手。 “将军!” 这时徐副将颤抖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郗安看见徐副将从皇上的座椅后捧出一个金红的锦绣盒子。 那个盒子方方正正,上面的金丝纹绣泛着金光,而盒子的盖子打开,里面正是一块冒着白光的玉器。 那玉器厚重剔透,上面的龙纹雕刻精美,正是皇帝的传国玉玺。 徐副将激动的脸色涨红,十分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玺走下了台阶,走到了郗安的身前,随后跪在郗安的身前,双手将玉玺高捧在郗安的身前说:“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我等必将全力拥护将军登上皇位!!!” 刹那间众人的声音如同惊鸣之雷,树上的飞鸟直冲上空,震响了整个皇宫!震动了整个京城! 众将士皆跪在地上,他们从殿内一直跪到殿外,一直跪下了台阶,蔓延到殿门那宽大的场子上。 每一个人都臣服在郗安身前,他们慷慨的重复着这句话,气势汹涌,双眸瞩目的盯着郗安的手,等着郗安从那锦盒中拿出玉玺,坐上皇位。 继而便是,恭迎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白家的王朝正式终结,新朝更迭。 然而众人就这样等了一分钟,郗安却久久未动,他的手握紧了刀柄,垂着眼眸望着徐副将,沉声问:“白弘化和白秋然在哪?” 白弘化是太上皇,白秋然是皇上。 一问到这个问题,众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了头。 说来也奇怪,这个皇宫虽是大,但也并不是干云蔽日。 所有的人几乎将宫中的每一个宫殿都找遍了,他们找到了太子,找到了皇后,甚至连一直跟在太上皇身旁的明太妃都找到了。 可白弘化和白秋然这两个阜朝最尊贵的人,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皇宫独独不见二人的踪迹,就算是逼问宫中之人,那些人也是支支吾吾什么都不知道。 郗安的这句问话让原本慷慨激昂的气氛骤然沉了下来。 徐副将听见这个问题,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许多道:“.......禀将军,我们还并未找到白弘化和白秋然所 在。” 郗安冷笑了一声:“他们二人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怎么安心登位?” “........” 徐副将缓缓的放下了捧着玉玺的手,将那锦盒放在了膝盖上,半响没有说话。 郗安的目光生厉,抬起头对众人,喝声道:“白弘化和白秋然必定还在宫中,四队和五队围好宫中的每一个出入口,让他们插翅也飞不出去!剩下的人今日就算是将皇宫给我掘地三尺,也必要将白弘化和白秋然给我找到,带我的面前,都听见了吗!” “是!” 将士们齐声的应和着,不一会就四散开来,在皇宫中四处的寻找白弘化和白秋然的下落。 郗安高高的站在跃龙殿的殿外,沿着那上百阶的台阶俯视着身下的万物。 皇宫巍峨,城楼上砖瓦高垒,入眼皆是庄严繁华之态,阜朝中无人不想进入皇宫中,做尽奢华之事。 许多人以为郗安的叛乱是不过是贪慕皇权富贵。 其实他并不在意皇权,他只是不喜欢被人踩在脚下,不喜欢被人支配,不喜欢跪在别人的身前。 更不喜欢别人胆敢伤害他。 就像是昨日夜里他对林倾白所言,他心中无善,只要是有人伤了他一刀,他必定十刀奉还。 所以他蛰伏在皇宫这么多年,忍气吞声,冒死征战潜州,今日闯入皇宫,都不过是为了取下他仇人的项上人头。 太上皇,白弘化。 他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都源于白弘化当年的那一句话——诛九族。 郗安杀的所有的仇人,加之在一起的所有仇恨,都不及他对白弘化恨意的万分之一。 若是没有他的这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夏家所有的人也都不会丧命在潥阳城。 所以,他也该被扔在火海,被拖在马后,被投下悬崖,尝一尝粉身碎骨,筋脉尽断的滋味! 郗安想到这里,眼中又渐渐的泛出了血红色,身上满腔的杀意凌然而出。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将士一路焦急的飞速跑了过来,对郗安说:“将军!禀告将军!寻到了白弘化和白秋然的下落了!寻到了!” 郗安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问:“在哪?” “应是在后山的圆殿中,我们方才在后山寻找,看见后山上有一队暗卫出没,想来他们应是转移到了后山。” 郗安闻言心中猛的一紧,他来不及多思考什么,就飞身跃到马上。 “将军,将军,您先等一等,待我召集将士来,我们一同前往!” “将军,当心危险!” 郗安却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直接朝着后山处驰马飞奔而去。 徐副将连忙朝着众将士一挥手,大声的说:“所有人都跟着我前往后山!” 也不怪郗安这样的着急,后山的圆殿偏僻,之前是三代前朝的废皇后住的地方。 那里虽比不得宫中的寝殿繁华,但是宫中所有的物件那里也是一应俱全。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最关键的是,当年废皇后离奇的从圆殿中失踪了。 据说那皇后早就厌恶了皇宫的繁琐规矩,还有那不见天日的宫墙。 她消失前几日便开始收拾行李,向众人告别。 所有人的人都以为她是疯魔了。 毕竟整个皇宫有重兵把守,而皇上为了监视她,更是在后山处安排了许多的侍卫,若是没有皇上的允准,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不可能逃出去。 可是一日她吃了午膳回房休息,殿门紧闭,就在那无人看管的一个时辰里,她真的离奇失踪了。 所有人的翻遍了整个后山,找遍了整个皇宫都寻不到 她。 于是皇室中便有传言说,后山的圆殿内有暗道,那暗道可以悄无声息的从皇宫中直通宫外。 虽说此事对于外人而言只是个传闻,不可信。 但是皇上和太上皇久居在皇宫中,比任何人都了解皇宫的构造。 若那个暗道的传闻不是假的,他们如今居住在后山的圆殿内,必定是为了从皇宫中逃出去。 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定不能! 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郗安等了十二年就为了这一刻,如今他皇位什么的都不在意了,满脑子都是不能让白弘化和白秋然跑了。 这一路上他跑的马蹄纷飞。 寻常从跃龙殿到后山,骑马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而这次郗安却只用了十分钟便到了后山的下面。 徐副将还有他所带的将士都被郗安甩在了身后。 后山的脚下站在十几个将士。 这些将士原本就是来后山这边搜查,发现了异常之后让一人前去通知郗将军,其他的人便在后山处候着,不让任何人逃下来。 郗安看了一眼人数。 虽然这些将士数量不多,但是全都是东大营的精兵强将,对付皇上手中那些残兵败将也足够了。 于是郗安一刻未停,一挥手领着这十几人登上了后山。 宫中的后山不似其他的山脉,道路难走,全部都是泥巴路。 这里的山路修建了台阶。 如今已经入了冬,山上原本茂密的树木都变成了枯木,视野很好,郗安刚向上走了两层的台阶便看见在半山腰的圆殿。 圆殿外面果然是站了几个皇上暗卫。 郗安没有当回事,他一挥手,身后的将士们就冲了上前。 几个人扭打厮杀在了一起,没一会守门的侍卫就被郗安的手下给杀死了。 郗安走到了圆殿的大门前,抬手推开了大门。 圆殿内并不小,虽是立在山荫间,但由于这里远离后宫,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建造了有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房间,里面有浴堂,厨房,等各种所需的房间。 郗安回过神对身后的人下令道:“分头搜查每一个房间,如果寻到了可疑之人,立刻吹响口哨,向我汇报。” “是将军!” 郗安的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人便分开在各个殿室穿梭寻找了起来。 虽然是废皇后住的地方,并不繁华,但是里面每一个房间的结构却极其复杂,若是当真有人想要躲在圆殿之中,不费一些时间还真是难以寻到。 郗安手里拎着长刀,一路沿着正殿,走到了废皇后的书房。 郗安路过书房的窗户时,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的收回了将要迈出的脚步,转过目光犀利的望向了书房内。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书房的窗户边缘破了一个洞,郗安沿着那个洞向屋内看。 书房里面光线昏暗,他眯起了眼睛站在窗外,一点点的扫视着书房中每一个角落。 当年那位废皇后爱读书。 她虽与皇帝不和,但是皇帝对她依旧是喜爱的。 虽将她打压到了后山居住,但还是在圆殿中建造了一个很大的书房。 这个书房一共有两层,形状成正圆形,从远处看就像是塔楼一般的圆柱体。 书架子沿着墙边摆放,中间并未放置任何的书架,只有一个案几放在书房的正中心,瞧着整洁又宽敞。 郗安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暗光后,目光忽然猛的一紧。 有一个人正坐在案几前垂着眼眸,慢悠悠的在看书。 刹那间郗安感觉自己浑身都血液都开始沸 腾了,一股将他吞噬的杀意冲向了他的心口。 那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烬郗安也知道他是谁,他来不及过多的思考,赤红着眼睛,砰的一声推开了书房的木门。 那足有两人高的大门被猛地推开,继而在郗安的身后重重的合上了。 书房中许久没有人来过,地上全部都是灰尘,门框处布满了蜘蛛网,然而太上皇却依旧淡然的坐在案几前,身前还摆着一盏白烟氤氲的茶水。 郗安闯进来时发出了很大的动静,那人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郗安望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将他千刀万剐。 “白弘化!”郗安咬着牙叫出了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他双手紧握着长刀,并无半分的废话,提刀就冲到白弘化的面前,未等白弘化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便重重的将长刀划过了白弘化的脖颈。 然而预想中白弘化惊恐胆颤的表情并没有出现。 甚至在他被划破脖颈之后,伤口处连血都没有喷出来。 只见那白弘化的头摇晃了两下,砰砰两声落在了地上,弹了两下就像是一个球一样。 而他的头落在地上时,依旧是那副垂着眼眸淡然的表情。 郗安愣了愣,他恍然回过神,一点点的转过头,猛地用刀锋挑起了白弘化的身体。 白弘化身上的衣服被挑开,骤然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稻草。 那些稻草捆绑在一起,做成了他的手臂,他的腿脚,他的上身,最后再穿上了他的衣服,和他的头拼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 郗安望着眼前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仅仅是须臾之间,郗安就明白,自己中计了。 白弘化已经死了。 如今是有人故意要将他引进来。 正在此时,忽然二层楼上传来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 “郗安,我等了你好久啊。” 郗安回过头,看见皇上穿着一身浅蓝衣袍,正站在二楼的位置面容带笑的俯视着他。 郗安浑身血液倒流,怒视着皇上,皇上却笑着说:“你不知道吗?我的父皇在一个月前就去世了,你的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郗安闻言手紧紧的捏住了刀柄。 皇上不急不慢的继续道:“你的仇人其实早就死了,你做这一切,甚至还搭上了你同伴的命,值得吗?” 皇上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戳中了郗安的心脏。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抬手举起了长刀指着皇上说:“有意义,因为你还没死。” 皇上挑了挑眉,面对郗安这番的威胁丝毫不畏惧,他缓缓的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说:“那你便过来杀了我吧。” 说完皇上抬起手拍了拍,只见墙壁两边的书架轰然的开始挪动,露出后面的两扇大门,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身壮如牛的巨人。 那两人一看便不是正常人,而是被人刻意喂养成这样。 他们身高有两个郗安之多,头发披散,满身横肉,身上未着寸缕,嘴巴中长满了獠牙,嘴角流涎,望着郗安的时候就像是野兽在望着一块肥肉,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郗安反手一握手中的刀柄,抬眼望着皇上,声音冰冷的说:“你不会以为仅靠这两个废物就能拦住我吧,白秋然。” 说话间,那两个人似饥饿的莽兽一般,叫嚷着扑向了郗安。 只见郗安一个飞身,从二人的间隙中腾空而起,一脚踩到了右边之人的肩膀,单手锁住了那人的脖颈,抬刀在他脖颈之上狠狠的划上了一刀。 那人一声哀嚎,捂住了脖颈,握着郗安的腿将郗安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地上灰尘四起,这次郗安砸在地上砸的很重,可是他却一声未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是满眼弥漫着血气的翻涌,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 他天生就是一个杀戮的武器。 战争并不会令他畏惧,鲜血不会令他恐慌。 甚至是双方力量悬殊很大的战斗,他也不会退缩,他只会越打越亢奋,越战越激动,就连身上流出的鲜血都如同斗牛侍手中的红布,令他浑身血脉叫嚣,下手狠厉干脆,一次次不要命的扑向敌手。 郗安两步后退,抬手就攀住了巨人正欲打向他的手臂,只见他一个翻转绞住了巨人的脖颈,那巨人没有站稳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郗安便抬刀刺向了他的眼睛。 瞬间那个巨人爆发出了极为怪异高亢的吼声,捂着眼睛在地上来回的翻滚。 而另一巨人则狠狠的抬起拳头,砸向了郗安的背后,郗安开始一动未动,如同没有察觉,然而就在那如同铁锅一般大的拳头要落到他脑袋上时,他却猛地一个闪身,那个拳头便重重的砸到了躺在地上巨人的头上。 那人被砸的痛不欲生,他挣扎着回击了一拳。 这时郗安捡起长刀,一跃而起,将那把锋利无比的长刀狠狠的刺穿了其中的一人的脑袋。 那人身子一僵,血伴随着脑浆甚至喷射到了房顶之上,而他的身体也重重的压了下去,压到另一个巨人的身上。 另一巨人眼睛已经被郗安刺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压得怎么都动弹不得。 仅仅是三个回合,这两个巨人便一死一伤。 郗安也顾不上去处理他们,他仰起头目光血红的望着二楼的白秋然,只见他向后退了两步,飞奔着朝前面快速跃起。 郗安的轻功极强,居然只是在几步之间就如同鹰隼一般,飞身向二楼。 他手中的刀锋凌厉,满眸恨意的要杀死白秋然,咬着牙说:“白秋然,你去死吧。” 白秋然面色未变,甚至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然而就在郗安的刀锋要触到他的鼻尖之时,他抬起了手,对着郗安说了三个字。 “束、魔、链!” 听见这三个字,郗安的瞳孔骤然猛缩,向前冲的阵势一下就顿住了,于此同时从白秋然的袖中飞出一道道的银光铁链,那些铁链交织缠绕,犹如箭矢一般直直的奔向郗安。 瞬间房内风声四起,书墙上的书随着风声漫天飞扬。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而郗安被铁链击中,从二层的高度上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了。 四周尘土飞扬,漫天沙卷,而郗安在着风中迷雾中躺在地上,摔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那泛着银色的闪电捆束住了他的手脚。 郗安喘着粗气,挣扎着从地上了站了起来,不甘心的还想要扑上去,可是只要是他每动弹一下,那束魔链的威力便将他压制的多一分,令他身上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半分都动弹不得。 郗安半跪在地上,银色的链条束缚住了他身上魔族的血液,甚至能看见赤红的血液从他血管里流走,然后缓缓熄灭了光辉。 手里的刀剑脱手落下,发出叮当的脆响。 郗安仰头望着二楼的那个清瘦的男人,一字一句极为艰难的问道:“你是谁?!” 此次的反叛郗安将什么变故都算到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千万年以来,凡间不能出现仙族的法力,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凡间发挥出法力。 哪怕是仙界的大罗仙人下了凡,也与凡人无异!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可是这一切的定律,若是被那个人打破.......也并非不可能。 郗安半跪在地上 ,抬起眼睛死死的望着白秋然,压着声音,字字泣血的说:“林倾白,是你!” 这是郗安在凡间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 这个让他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将牙齿咬碎的名字! 狂风乱起,风吹起了郗安身后的发,吹起了他的衣摆,而他站在下面,露着血红色的眼睛,双手双脚被紧紧的捆住,就像是被关在牢笼的猛兽。 他冲上前恨不得将白秋然剥皮抽筋,却只能被那铁链锁的动弹不得。 “魔皇,阎秋司,好久不见。”白秋然笑着对郗安说。 郗安的双手紧紧的捏成拳,指尖深嵌入掌心中,掌心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 果然,在这个三界之中,能将他束缚至此,会用束魔链这种上古禁术,只有那至高无上的清元仙尊——林倾白。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林倾白就是这样趁魔界不备,带着数万的精兵强将,单手操着束魔链,将他斩于断魂崖。 郗安仰着头,死死的望着白秋然的脸,望着他的眼眸。 郗安忽然想起林倾白也是这样浅棕的眼眸,望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俯视着蝼蚁一样。 当时他言之凿凿是为了众生,却在杀他的时候,面容冷漠,下手狠毒。 两世了皆是如此,当年在仙界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他!为何如今他到了凡间,这个人还是要杀他! 为何每次都是如此!!! 若是郗安对白弘化的恨意是一滴水,那他对林倾白的恨意便是那永不可流尽的江海。 他恨他,他恨他当年在仙界杀了他!恨他如今在凡间还是要杀他!更恨自己在面对任何人时候都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将任何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可是在面对林倾白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半跪在他的身前,满腔的恨意翻涌在他的胸腔,将他激的快要炸裂,却半分都发不出! 若是林倾白能死,他可以拿他永生永世的性命,拽着林倾白一起下地狱! 若是能让林倾白受尽万分苦楚,他愿受十万分的蚀骨之痛来交换! 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即便是用尽了郗安手中所有最残忍的死法杀了林倾白,都不足以让他解恨! 郗安满眼的恨意,他艰难的拿起了地上的刀,身子颤抖着抵抗着那千万压制着他的力量,想要站起来。 当年他是仙界魔皇,面对林倾白的束魔链,尚且有拼死一搏的法力,而现在他只是流着一身魔血的凡人,没有任何的法力,任何的反抗都是蚍蜉撼树。 白秋然高高的站在二层之上,衣摆随着风轻摆。 只见他面容淡然,慢慢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弓箭,箭锋对准着郗安。 一切都和当年在断魂崖一样....... 那时林倾白一身的干净洁白犹如不染尘埃的神灵,举起了弓箭,缓缓的将箭锋对准了郗安的心脏,而郗安满身的血污,半跪在他的身前,肮脏的犹如尘埃一般。 即便郗安知道下一秒他就要死了,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箭穿透他的心口。 嗖! 一箭飞驰而过,刺穿了郗安的膝盖,郗安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他声音低哑,又撕心裂肺的喊道:“林、倾、白!” 下一秒他挣扎着还想要站起来。 白秋然又抬起一箭,狠狠的射中了郗安的肩头。 郗安的身子又软跪在了地上。 这次的林倾白与上次在仙界不同。 上次林倾白对他一箭毙命。 而这次白秋然没有一箭就要了郗安的命,而是每每在郗安不甘心的站起身时,抬起手射了一箭又一箭。 他压下了郗安桀骜不驯的筋骨,射断了郗安迟迟不肯下跪的膝盖。 直到那一把把的弓箭将郗安扎的满身是血,身上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郗安终究是停下了挣扎,他垂着头跪在地上,风吹起了他垂在脸侧的发丝,鲜血顺着他的膝盖如同小溪一般流淌。 而他一动不动,犹如已经死了一般。 白秋然这才慢慢悠悠的抬起了最后一把箭矢,对准了郗安的心口。 嗖! 只听一声箭破长空之声,继而是砰的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那束箭扎进了郗安的心脏,将他生生的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大股大股的血流从郗安的心口溢了出来。 人之将死,束魔链便自动消退了。 郗安从墙上缓缓的滑坐在地上,倚在墙边,再也站不起来了。 白秋然抚了抚衣袖,一挥衣袖,转过身欲走。 郗安却咳嗽了两声,颤颤的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指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林倾白.......” 白秋然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郗安口中溢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他就这样指着白秋然的后背,咬着牙声音低哑,一字一句艰难道:“等、着、我.......” 白秋然淡淡一笑说:“好,我等着。” 说完他便款步走入了二楼的黑暗中,仅是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地上那两个一动不动的巨人。 转眼间房内风声渐停,书房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除了郗安身上血流不止,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徐副将正站在外面寻人,听见书房的门一开,他转过身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双手颤抖的冲了进来。 “将军!!!” “将军!!!” 伴随着徐副将这一声巨喝声,所有的将士都闻声围了过来,却在看见郗安浑身箭伤血流满地之时,大惊失色。 徐副将跪在郗安的身前,双眼通红。 他想要替郗安处理一下伤口,可是郗安身上的伤口太多了,犹如被万箭穿心,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徐副将颤抖的摊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最后徐副将拔出剑,气的浑身颤抖,声音带着哭腔说:“.......将军是谁害的您,我去替您报仇!” 说完徐副将站起身就要走,却被郗安一把抓住了手臂。 只见郗安艰难的抬起满是血的手,从怀中掏出了兵符,将兵符放到了徐副将的手中。 “领五千精兵,守皇宫三日,任何人不得把我死讯传出......” “将军!” 众将士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将军身前,有的哀叹悲痛不止,有的抬手抹起了眼泪。 郗安伤的太重了,他声音虚弱,每说出一个字口中就会溢出大股的鲜血。 他喉结滚了一下,竭力的将那些血腥气全部咽回去,对着徐副将下达他的最后一个命令:“立刻派人通知东大营的将士........全部退出京城.......即刻解散苍门.......” 徐副将手指颤抖,紧紧捏着那块虎符,早已流的满脸是泪,他咬着牙应道。 “是,将军。” 郗安知道只要他一死,军心就再也聚不起来了,他们大势已去。 这场仗他谋划了十二年,占据了他所有的人声,却终究是败了。 郗安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脑子开始止不住的昏昏沉沉,他竭力的保持着清醒,继续道:“还有......护他出京城.......” 徐副将身子抖了一下,抬眸看向郗安。 他没有 问郗安口中那个他是谁。 因为只有那一个人能让郗安临死前还在惦记着。 郗安咳嗽了两声,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脖颈,他眼睛的光渐渐晦暗了,头发耷拉在脸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郗安将要死了,他心思涣散,意识飘忽,却还有一件不甘心的事情....... 他轻声自言自语的说:“白弘化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你说,他是否知情.......” 寒风顺着大敞的殿门吹了进来,也吹开了垂在郗安脸侧的发,露出了他原本清秀英俊的面容。 郗安的指尖在空中颤了颤,落在了身侧,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第44章 到了午时, 林倾白坐在殿内,凉瑶楚正在替他把脉,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并不大,一声一声的轻敲着。 凉瑶楚皱起眉头, 将把脉的手挪开, 走到殿门处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站在门前, 对凉瑶楚拱手行了个礼后,顺着殿门走了进来, 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 “王爷。” 林倾白朝前倾了倾身子, 看见是他手下的一个亲兵侍卫,问:“何事?” 那人双手拱在身前说:“王爷,今日郗将军的将士进攻皇宫, 百姓们对郗将军恨之入骨, 趁着今日我们王府无人守卫,组成了一只民间兵团, 现在已经朝我们王府赶来!还请王爷先行撤离王府,我等必定全力保护王爷的安全!” 这件事情来的紧急,林倾白皱了皱眉头, 心中有些异样,却一时又想不到这不对劲的地方从何而来,他问道:“宫中情况如何了?” “禀王爷,如今宫中混乱,具体的情况我等也并不知情,还是请王爷先行跟我们撤离!” 林倾白还未言语,旁边的凉瑶楚倒是先急了, 她重重合上了药箱说:“你还犹豫什么?!快点走吧!你不是一直想从那个疯子身边跑出去, 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 还不快些走?!” “.......” 侍卫也言辞恳切道:“是啊王爷,请快点收拾东西与我们一起出府,府中人数众多,只有王爷安全了,我们才能放心!还请王爷尽快收拾东西与我们一起出府!” 林倾白皱着眉头,依旧是没有说话。 凉瑶楚看穿了他的迟疑,啧了一声说:“你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你也为了王府中这些下人侍卫们想想啊,如今京城被你那个徒弟搅弄的民不聊生,人人对云王府之人得而诛之,你就算不跑,其他的人也想跑啊,如今你守在这里,谁敢走?难道大家要一起死在这里不成?!” 凉瑶楚的这番话倒真的是说中了林倾白的心。 他是将死之人,如今是呆在王府还是呆在外面,都早已没有了区别,可是王府中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有的正是青春年少,有的有家有子,不能因为他一人,便全部都陪他耗死在云王府之中。 半响,林倾白点了点头说:“好。” 时间紧急,留给林倾白收拾东西的时间不多,红月替他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凉瑶楚赶去药房,带上了林倾白平时会用上的药。 红月将包裹里的东西放到了床上,问林倾白说:“王爷,您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林倾白淡淡的看了一眼。 他在生活上一向没什么要求,带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红月也只是试探的一问,却没想到林倾白望着那些东西沉默了一下说:“等一下.......” 只见他走到了书柜前,从衣襟处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柜上的锁。 红月顿住了手下的动作,探着脑袋,好奇的想要看看林倾白要带什么。 自从林倾白病了以后,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林倾白就算是逃出王府也要带上。 红月看见林倾白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盒。 那盒子雕刻精细,还上了锁,看着很是眼熟。 红月皱眉想了想,忽然就想起来了。 几年前郗安在外征战,每个月都会给林倾白写信。 所有的信林倾白都放在这个盒子里。 即便是如今他们两个人已经生分到犹如陌路,可是林倾白还是将这个盒子抱了出来,时时刻刻惦记着带着。 红月站在原地,看着林倾白脚步缓慢的走到床前,将那 个小木盒放到所有衣物中最靠里面的位置,转过身对红月说:“带上这个,放在衣服上面,不要磕着了。” 红月紧咬着下唇,声音艰难的说:“是......” 这次的行动很迅速隐蔽,为了不引人注目,林倾白只带了红月,凉瑶楚,小白,还有几名侍卫便出行了。 马车备在了王府的后门。 林倾白刚走到院子中,便望见莲姨站在后门处。 莲姨的眼睛通红,似乎是刚哭了一场。 她看见了林倾白,便将手掌的布包交到了林倾白的手中说:“王爷,这里面是我这些日子晒的果干,您不喜欢喝苦的药,将这些带着吧,日后喝药的时候含在嘴里可以解苦味。” 以往都是郗安给他做的这些果脯,现在郗安不会再做了,莲姨便接下了这个工作,为林倾白晾晒制作果脯。 林倾白握紧了那个包裹,对莲姨说:“莲姨,与我们一起走吧,若是留在云王府日后怕有危险。” 莲姨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对林倾白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说:“多谢王爷好意,我已经年迈,在王府中侍奉了半辈子,根就在这里,不愿再去其他的地方。” 林倾白许久未言语,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说:“好,保重。” 林倾白在下人的搀扶下踏上了马车,莲姨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挥手对林倾白说:“王爷保重啊.......”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的莲姨就算是跑起来,也跟不上马车的速度,莲姨红着眼睛,努力的追上马车的速度,对着马车挥手高声说:“王爷,您走的远一些,再也别回来了!” “王爷,保重啊.......” 一直到马车走上了大路,消失在她的眼前,莲姨的眼泪才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京城中行走,车帘随着风轻轻飘动。 确实如那侍卫所言,京中已经乱了。 林倾白顺着车帘向外看,手指不知觉的捏紧了车帘。 从那日郗安成婚,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郗安便把他囚禁在了王府中,这一个月的时间,林倾白再未踏出过府门一步。 在林倾白的记忆中,他所居住了十二年的京城,繁荣、宁静、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而如今的京城,空中弥漫着火药和血腥气,满地的泥泞与血迹。 大门闭户,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坐在街边沿街乞讨,从这一路走来,满是哭嚎哀叫之人,那些人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是失去双亲的孩子,要么是孤儿寡母扑在尸体前嚎啕大哭。 林倾白看不得这些,他松开了紧握着车帘的手,坐回马车里。 若是之前,他还是皇宫中万人敬仰的云王爷,他定会一掷千金,帮一帮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可他现在又算什么呢? 他是一个在百姓心中得而诛之佞臣,是一个连面都露不了的逃犯。 他自身难保,什么都做不了。 他紧闭的双眼,竭力的不让自己去听车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两刻钟后,他们抵达了城门口。 城门大开,春山还在烧,火势没有半分的减弱,侍卫告诉林倾白,春山虽然烧了,但是城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可以出城。 林倾白不在意这些。 去哪里,走那条路,都似与他无关。 他对侍卫说:“你们看着走吧。” 就这样马车一路走过了蜿蜒的小路,继续向前走,林倾白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 他身体不好,受不了这样的车马劳顿,忍不住吐了两次之后,凉瑶楚走上了马车给他喂了两个药丸,林倾白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路上走了两日,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华周城。 这个城池距离京城不远,若是寻常的赶路只需要一天一夜便能到,但是照顾着林倾白的身体,他们走的很慢。 到了华周城后,红月寻了个上好的客栈,安排众人住了进去。 林倾白一到了住所,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是凉瑶楚给他配的药的缘故,还是他最近的身体愈发的虚弱。 他每日睡觉的时间甚至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有的时候甚至坐着都能睡着。 林倾白甚至怀疑他死的那一日,很有可能是闭上了眼睛,一觉就睡的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林倾白就算是睡着了也并不安稳,他总是爱做梦,梦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有他在仙界的那些年,还有他下了凡间所经历的种种。 今日他做的梦很离奇。 他梦见了一片血腥厮杀的战场。 郗安坐在一匹高马之上,立于那片战场的正中心,忽然从远处的城墙之上飞掠过一把飞箭。 以郗安的武功的一定可以躲过那只飞箭,可是他却一动不动。 林倾白大惊,他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前,护在郗安的身前。 可是此时林倾白的身子却不听他的使唤,无论他如何的挣扎,他都无法到达郗安的身边。 于是林倾白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把箭刺入了郗安的肩头。 血光飞溅。 继而又是一支飞箭,刺入了郗安的膝盖,又是一支箭,刺入他的手臂....... 空中不断的响起箭破长空的声音。 就这样一支一支的扎入了郗安的身体中,郗安就像是一个箭靶子一样,一动不动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躲闪。 林倾白心脏疼的犹如刀绞,他眼睁睁的看着郗安被无数支箭刺的千疮百孔,他看着鲜红的血迹从郗安的银甲中溢了出来,顺着马匹一滴滴滴在地上。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躲啊?! 林倾白想要叫喊出这些声音,可是他痛的甚至连喊都喊不出声音。 就这样最后一支箭,从远处飞来,直直的刺入了郗安的心口。 那只箭的力度很大,直接将郗安从马上刺了下来,飞摔在地。 血顺着他的心口流了满地。 ....... 林倾白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甚至快的要从他的心脏中跳了出来。 林倾白艰难的坐起了身子,倚在床头,手掌紧紧的按住了胸口的位置,骨节苍白的抓着胸前的衣衫。 这一阵心悸来的突然,他的额角冒出了虚汗,微张着嘴巴不停的喘息。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过了...... 上一次做这种梦,还是郗安在潜州遇见雪崩的那一次,他夜夜不能寐,每每从梦中惊醒便是心脏蹦跳的难以喘息。 然而这一次的心悸比那时还要厉害,甚至让林倾白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感受。 林倾白脸色煞白,朝前倾着身子,指尖颤抖去够床头柜上的木盒子。 他的手脚发软,很是艰难的将那个盒子拿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手掌用力的几乎快要将那个盒子按进了他的心脏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盒子上的凉意让他心脏疯狂的蹦跳缓和下来了许多。 林倾白脱力的松下了手下的力道,倚在床头虚喘着气,那个按在他心口的盒子也就滑到他的腹处。 林倾白纤长的手指抚到盒子上,一寸寸的划过盒体,最后落到了盒子上的铜锁上。 以往晚上林倾白一人做了噩梦,睡不着之时,总是会看一 看郗安写给他的信。 那里的每一封信都能让林倾白感受到郗安对他的关心和情谊,这才让他珍藏至今。 可是如今....... 林倾白的手指抚了抚那把铜锁,又缓缓的松开了锁,将盒子放在了一旁。 房间有些闷,林倾白手扶着床帏慢慢的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林倾白仰头望着天,却见天上飘飘扬扬的落下了雪。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雪不大,夜很黑,雪花犹如银蝶一般,随风而飞。 “王爷,请用膳了。” 这时红月轻轻的推开了殿门,却见林倾白早已起了身。 他穿着一身白衣内衫,就那样立于窗户之前,仰头望着窗外出神,甚至连红月进门了都没有察觉。 如今的林倾白面色苍白,眸似清泉,身子纤瘦,这般模样映在屋内的昏黄的光之下却生生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好看的不像话。 只见他抬起手,窗外的一朵雪花便轻柔的落在了他的指尖。 红月看的愣了神,不一会她反应过来,冲进屋里连忙将大氅取了下来,慌慌张张的披到了林倾白的肩头。 “王爷,外面的风大,您穿着这一身怎么能站在窗前吹冷风啊!” 林倾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病人。 之前郗安守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听话几分,如今却是谁也管不了他了,凉瑶楚说过他好几次,扬言再也不管他了,林倾白却也不甚在意。 大氅盖在了肩头,林倾白才反应过来。 他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清清淡淡的说了一声:“无碍。” “怎么就无碍了!”红月被气的脸色通红,她想要说一说林倾白,可是又知道凉瑶楚已经对他说教的够多了,寻常的那些劝慰和说教对于林倾白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红月的咬着嘴巴憋了半天,目光在扫到卧在旁边的小白时,眸色一闪。 她指着小白对林倾白说:“王爷你就算不在意自己,您也看看它啊!小白这两日也生了病,房间里那么冷,它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闻言林倾白果然从窗外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小白。 小白已经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狗了,却一直身体很好。 院子中的下人都经常说小白就像是不会老一样,和当年被捡回来时一样的精力旺盛。 然而就在两天前,郗安进攻皇宫那日,小白病了。 它不吃不喝,见了人也不摇头摆尾的迎上前,反而是一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请凉瑶楚来看,凉瑶楚不满的说她又不是兽医,然后看了看却也没有看出什么原因,最后得结果,出许是冬天到了,狗也没有那么精神了。 林倾白着小白的目光有些出神,忽然他低声道:“你说,如今他在做什么........” “啊?” 林倾白的声音太轻了,红月没有听清楚,扬着声音又问了一次:“王爷你说什么?” 林倾白挪开了眼,摇了摇头,转过身将窗户合上,没有再多说话了。 其实那个问题,他问出来就后悔了。 如今的京城,无非就两种结果,要么是他已经登位了,要么是他还在杀人,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向上登。 毕竟他手握重兵,依照如今京城的形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而无论是那种结果,林倾白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知道。 许是下午睡了一觉,这一天晚上林倾白没什么睡意,喝了药之后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到了第二天一早,辰时,林倾 白醒了过来。 他打开窗户,本是想看看雪景,无意中望见了客栈对面的包子铺。 那铺子刚出炉了一锅包子,白花花的热气顺腾之上,看的林倾白难得的有些饿了。 于是早膳,他便带着一众人出了客栈去吃包子。 远离了京城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里鲜少有人认识林倾白。 林倾白就像是寻常人那样坐在店铺里,听着耳边的喧喧扰扰。 他一向喜静的人,竟然也没有觉得吵,反而感觉这样的热闹的生活,好像也挺好。 比起林倾白吃饭的文雅,凉瑶楚吃相倒是放荡不羁。 她啃了一大口的包子,吃的满嘴流油,大声的夸赞着:“这家的包子真好吃!我在京城从未吃到过如此鲜香的包子。” 林倾白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豆浆。 正在这时,他身后路过了两个吃完饭的客人,那两个人一边朝店门口走去,一边闲聊着。 “今日我的亲戚才从京城逃了出来,就是我总是和你说的那个堂哥,之前他好歹也是个体面的商人,这次一过来,狼狈的跟乞丐一样!” “真的假的?京城那边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自然是一团糟乱,满地尸横,不过还是老天开眼,到头来也没有让那狗贼登上皇位!” “他被抓入大牢了?” “什么抓入大牢了,他死了!被万箭穿心,射死了!这都是前两天的事情了,多解气!照我说他就是活该,造了那么多的杀孽.......” 后面的话林倾白没有听清。 他定定的坐在那里,耳边只有一阵一阵尖利的耳鸣声,将他刺的头痛欲裂,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王爷!” “王爷!” 凉瑶楚面色焦急,抬起手狠狠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林倾白这才入梦初醒的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豆浆不烫吗?!”凉瑶楚问道。 林倾白手中滚烫的豆浆撒了他一手,将他白皙的皮肤都烫红了一片,可是林倾白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手死死的握着杯盏,几乎快要将杯盏给捏碎了。 “谁死了.......” 林倾白声音颤抖的问。 凉瑶楚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皱起眉头说:“什么谁死了?” 林倾白却没有回答凉瑶楚的话,他猛地站起身,两步冲到了方才说话的那人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双眸通红的问道:“你方才说,谁被万箭穿心?!” “谁死了?!” 第45章 那两个人忽然被人拦住, 皆是一愣。 那个人甩开了林倾白的手,莫名其妙的望着林倾白说:“你这个人有毛病吧!” 说完他们狐疑的看了林倾白两眼,绕过他走出了店铺, 到头来也没有回答林倾白的问题。 闹得这番动静, 店铺中人都纷纷的望向了林倾白, 低声的议论着。 跟着林倾白一起来的下人也都站起来身子,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却又纷纷沉默不语。 不过是过了两分钟而已, 气氛却再也没有方才那般欢快和宁静。 带头的那个侍卫先开了口。 他沉着目光对林倾白说道:“王爷,请跟我们一起回客栈。” 林倾白抬起头来, 望着那个侍卫依旧问着:“楚超, 方才他们说谁被万箭穿心?谁死了......” 楚超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垂下了头继续道:“王爷,请您跟我们一起回客栈。” 林倾白通红的眼睛缓缓的扫过站在他身前的每一个人,渐渐的他恍然大悟,站直了身子, 声音微颤的问道:“所以你们都知道.......” “........” “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所有人都沉默不言, 就连一向话多的凉瑶楚此时也垂着头,不让自己的目光与林倾白对视。 林倾白静静的望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忽然觉得可笑极了, 可他却连笑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细细想来, 也是。 郗安刚领兵进宫那日,侍卫便说有民间兵团要攻进王府中, 催着让林倾白快一些跟着他们离开王府。 当时林倾白只觉得有异样, 却并未深思。 现在想来便是, 当时京城一团乱, 人人都自危逃命, 又有什么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就组成一个民间兵团。 好,就算是有! 那林倾白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顺利了一点,从头到尾没有遇见一个拦路者。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安排好了一切,一路护着他跑出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林倾白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走出了店铺,走向了对面的客栈,走回了房间。 众人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林倾白是想要做什么。 只见林倾白走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红月连忙走了进来,手足无措的问道:“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林倾白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的在收拾东西,他犹如机械一般,将所有的衣物都塞进了布包里, 红月拦不住林倾白,只能着急的回过头望向了身后的人。 楚超走上前来,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说:“王爷,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将军的命令要带你出京城,保护您的安全,您不能回去!” 林倾白的胸口忽然剧烈的起伏,他滕然甩开了楚超抓着他的手,紧咬着下唇,哑着声音说:“滚开。” 林倾白一向平和,何曾说过这般言语。 楚超心一横,抬手按住林倾白要拿的衣物,还想要阻拦,却见林倾白猛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短匕首,狠狠的插进了床板中! 那个刀锋的位置就在楚超的指尖一毫的地方。 楚超的手指顿了顿,仰头不敢置信的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面色生冷,说:“还用我再说第二次?” 楚超沉默了半响没有言语,他转过身望了望凉瑶楚众人。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凉瑶楚都不敢上前说一句,她对着楚超摇了摇头。 楚超便缓缓的收回了阻止林倾白的手。 没有了他人的阻拦,林倾白在房中快速的收拾东西,红月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帮忙。 凉瑶楚和楚超轻声走出了房间,身后的大门合上,楚超叹了一口气,对凉瑶楚说:“当时将军临终之前下令,让众人把他的死讯瞒上三日,将王爷安全的护送出京城,怕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如今京城之中一团乱,将军一死,有多少人都恨其入骨,王爷这个时候回去,那便是羊入虎口!” 凉瑶楚面色沉重,最终是叹了一口气说:“罢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瞒也瞒不住,如今王爷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就随了他的心意吧........” 林倾白收拾行李的动作很快,半个时辰后他们便踏上了马车,又重新往京城的方向赶。 这一路的马速比来时要快了许多。 来的时候需要两日的行程,如今却只要一日。 这一日,林倾白坐在马车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闭着眼睛如同木头一般,红月叫了他两声,他也没有应。 就这样,在红月万分担忧的目光中,他们于第二日的亥时赶回了京城,回到了云王府。 已经入了夜,京城依旧是民不聊生之样,沿着回家的那条路一直走,林倾白看见云王府。 空中飘着小雪,路上的雪被压得泥泞脏乱。 林倾白走的时候云王府还是红砖绿瓦,如今却是一片的白。 丧幡挂在屋檐上,随风飘扬,王府大门紧闭,门上的丧联早已被人撕碎。 有几人围在王府的外面,冲着王府扔泥巴,扔鸡蛋,弄得府门上满是污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们叫骂着,用最难听最恶毒的语言骂着郗安,骂着林倾白,骂着整个云王府。 甚至有一人骂的开心了,翻身上了墙,拽下了门上的丧幡。 众人轰然大笑。 若是以往,云王府的门口从来都是一尘不染,戒备森严。 寻常的百姓走过云王府门前时,恨不得都要屏住呼吸,快步走过,生怕做错了什么事情,把门内那尊凶神恶煞的大神给惊动了。 而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 郗安一死,犹如大楼倾覆,就连门口的叫花子都敢在云王府的门上狠狠的踹上几脚。 楚超没有带着众人从正门进,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走到了后门,进了王府。 王府中的白色更加的刺眼了。 林倾白踏下马车,沿着院中的小路一路朝着正殿走。 昨日下的雪未化,枯树的枝丫上堆满了积雪,每一条路的栏杆上都点上了白烛,每一个宫殿里都挂着白布与丧幡。 偶有穿着丧服的下人路过林倾白的身边,看见林倾白居然回来了,目光震惊。 一路走进了正殿里,隐隐约约听见了哭声。 林倾白站在殿门口,脚步顿了下来。 他望见在殿中间停着一个琉璃水晶棺,莲姨身影佝偻的跪在火盆前,抬手往火盆中扔黄纸,下人都跪在其后面,不断的抹眼泪。 “王爷.......” 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站在殿外的林倾白,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众人的纷纷望向了林倾白。 莲姨的身子颤了一下,缓缓的站起身。 这短短几日,莲姨瘦了一圈,她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周围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她才稳住了身子。 莲姨哭的双眼红肿,在望见林倾白之时,更是悲伤。 她嘴唇颤抖着,哭的满眼是泪,却又急又恼,哀嚎了一声的对林倾白说:“王爷,你为何回来了啊!!!” 林倾白目光紧紧的盯着放在殿中的那副棺材,一步一步的想要走上前。 莲姨连忙抬手拦住了他:“王爷,别去看......王爷,您别去看......” “王爷,我求您别去看!!!” 莲姨哭喊的声音痛彻心扉,她抓着林倾白的双手,不想要林倾白往棺材处靠近。 林倾白却似听不见莲姨的阻拦一般,他固执的向前走,哪怕向前踏的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但是他依旧步履不停,旁若无人的走到了棺材前。 等到林倾白看见棺材中的那个人时,众人阻拦的声音瞬间同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凝视着林倾白。 周围一片寂静,就连穿入殿堂中的风声都静了许多。 棺材前的丧幡随风而动,那白布断断续续的扰到了郗安睡颜平和的脸上,也扰了林倾白望着郗安的视线,林倾白抬手抚开了那个丧幡。 他歪着头,静静的看着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 林倾白没有哭,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红一下,只是很安静很仔细的望着他的徒弟。 他看见郗安还是穿着当年他征战潜州时的那身铠甲。 这身银甲还是林倾白亲手缝制的,看起来与寻常的铠甲差别不大,于是在林倾白与郗安争执的那些时日里,他竟然一直没有在意到郗安还一直穿着这身银甲。 只是........到底是谁对郗安下了那么重的手啊....... 这身银甲坚不可摧,寻常刀剑压根割不破,捅不烂,可是林倾白却看见在郗安的身上.......为什么全是伤.......为什么全是洞......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啊....... 那些伤痕就算是他穿着一身银甲都掩饰不住,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了....... 林倾白感觉胸口窒息,他便挪开目光不看郗安的身上,只看着郗安的脸....... 只看他的脸的话,一切都还好。 就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郗安就像是以前在林倾白的身边睡着了一样,眉眼中没有半分的狠厉,像个孩子一样。 林倾白就这样看了一会,他抬起了手,放在了郗安的鼻尖。 他的指尖停留了很久很久。 大约有一刻钟左右,林倾白才指尖冰凉的收回了手,确定郗安是真的没有了鼻息。 林倾白抬手朝后面挥了挥,一个侍卫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的眼睛依旧看着郗安的脸,声音平静问他:“郗将军是怎么死的?” 那侍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抬起眼睛犹豫的四周望了一圈,却看见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好,众人红着眼睛有的冲他使眼色,有的冲他摇了摇头。 这时候林倾白声音低沉的说:“回答我。” 那侍卫一惊,是半点都不敢隐瞒了,他垂着头低声说:“禀王爷,当时将军带兵攻进了皇宫中,已经拿到了玉玺,但是将军一意追杀皇上和太上皇,于是他与皇上相遇在圆殿书房,最终.......最终郗安不敌皇上,被刺中数箭,身亡........” 林倾白瞧着没有什么反应,半响他低声说:“不可能.......” 侍卫当然知道林倾白说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郗将军武功盖世,莫说是一个皇上了,就是十个!百个!皇上一起围攻他,他也不可能落于下风。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发现郗将军的时候,郗将军身上满是箭伤,伤的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 侍卫低头说:“当时将军是一个人进入的书房,在书房内具体发生了何事,应是只有将军和陛下知道。” 林倾白点了点头,并没有计较这件事情,说:“好。” 众人以为林倾白看见郗安的尸体会痛心疾首,或是掩面哭泣,可是林倾白却并无太多 的表现,他就静静看了郗安一会,转过身来问下人,郗安丧礼的安排,他出殡的日子,以及葬在哪里。 甚至有许多就连莲姨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林倾白都想到了。 那番的全面和细致,冷静与漠然,让众人感觉死的这个人不是与他相处了十二年的徒弟,而是府中随便的一个下人。 众人便开始小声的议论着,唏嘘着。 这对师徒当真是没有了感情,想当年二人的关系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亲密无间,而如今呢....... 一个人囚禁,一个人逃跑。 到头来徒弟死了之后,师父居然没有半分的失态,依旧思虑周全,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望着林倾白这副淡然的模样,就算死的不是朝夕相处的一个人,就算死的是养了十二年的阿猫阿狗,也该有半分的悲伤吧。 而林倾白只是站在棺材旁边,平静的指挥着众人,让他们将门外的丧幡挂好,将府中的白灯笼挂上....... 等到一切都布置好,已经天蒙蒙亮了,早膳也准备好了。 凉瑶楚逼着林倾白回房间吃饭,林倾白也没有反驳,乖乖的回了殿室中。 众人都熬了一夜了,早饭也做的很清淡,凉瑶楚坐在林倾白的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吃饭。 别的下人以为林倾白面色平静,不哭不闹,就是没事了。 可是凉瑶楚知道,这全是表面。 林倾白最会伪装。 当年郗安在潜州被雪崩埋了,生死不知,林倾白得知后也是这样,表面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 实际上呢,早就将自己给熬垮了,愣生生的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不过当年是当年,如今的林倾白身体再也经不起垮了。 凉瑶楚看着林倾白将早膳都吃完,她坐在林倾白的身前,半响没有走,想要宽慰一下林倾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最后她憋出来了一句:“你别太难过......郗安他确实做错了事情,有今日也是.......” 后面的话凉瑶楚戛然而止。 她皱紧了眉头,在心中怒骂着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 就算郗安真的有千错万错,她也不能在人死了后在他师父面前这样说。 林倾白却垂着眼眸,声音冰冷,接着凉瑶楚的话说:“......他是罪有应得。” 凉瑶楚咬紧了嘴巴,连忙将林倾白身前的餐盘收走,连头都没有抬的说:“这两日路途颠簸,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凉瑶楚逃也是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殿内空无一人,林倾白依旧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案几前。 过了一会,他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两下,抬手一把捂住了嘴巴,手腕颤抖的将案几前的唾壶够了过来,刚一开口就撕心裂肺的呕吐。 方才在凉瑶楚的眼前面不改色吃下的饭菜,现在都变成了折磨他的毒药,将他折磨的胃腹绞痛,胸腔中阵阵翻涌着呕意,甚至将胃中的东西都吐出来都不算完。 他吐得眼睛通红,眼泪流的满脸都是,肩背颤抖的几乎快要埋在那唾壶中。 一直到他呕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袭来,林倾白愣了愣,望着那一滩血迹,颤颤的抬手捂住了嘴巴。 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林倾白不断地深呼吸,竭力的压制着胸口止不住的呕意,一次次的将那些将要吐出来的鲜血往心中咽。 事情还没有做完,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还不能死....... 林倾白一遍一遍的这样告诉自己,手掌更加用力的捂住了嘴 ,血迹沿着他的手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白衣上,在那似雪的衣纱上开出了一朵朵的艳丽的红花。 一直到过了很久,林倾白才压制住了呕意,他缓缓的挪开了手,却看见手上沾满了鲜血。 林倾白拿起案几上白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有的血都已经干了,他擦得很用力,想要将他的手擦得如往常一样,一尘不染,不让人看出任何的异样。 可是林倾白低下头又看了看身上的狼藉,还有地上的鲜血,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将红月叫了进来。 红月一进房门,便闻到了浓重的血味,当她在看见林倾白身前的满地的鲜血时,更是吓得腿脚发软,眼睛一下就红了。 林倾白却只是转过头,淡淡的看着她说了四个字:“不要声张。” 红月抬手捂住了嘴巴,努力忍住自己的哭声,她不停的点着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林倾白似乎是累极了,红月伺候着他换了一身衣服,他就躺到了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红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替林倾白收拾着血迹。 在这一刻,红月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凉瑶楚总是说王爷的病会好会好,可是王爷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了。 他们都在骗人....... 王爷就要走了....... 红月害怕极了。 她在清理地面的时候,不断的望向林倾白,她生怕王爷就这样躺在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每次她都要看见王爷胸口那轻微的起伏,才会放下心来。 红月一边清理地面,一边紧紧的咬住嘴巴,压制着自己嗓子中的哽咽声,用力到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迹,这才没有惊扰到王爷。 收拾完东西,她脚步轻缓的退了下去。 红月刚走到花园中,便听见几个下人在议论的声音。 “王爷当真是薄情啊,虽说郗将军确实是做了错事,但是好歹他在府中住了那么多年,我听见他的死讯时,都忍不住的哭了出来,王爷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是啊,我还以为王爷最起码会哭两下,没想到王爷那么平静。” “可能王爷是真的记恨郗安少爷将他囚禁在王府.......况且郗安少爷是在叛乱啊!你们都忘了王爷是什么身份了吗?!他可是王爷啊!郗安少爷要杀他的至亲,夺他家的皇权,这要是你,你不恨啊!” “.....也是,要是我,我巴不得郗安少爷早点死了!” 几个丫鬟和侍卫正在那里讨论的起劲,就看见红月冲了出来。 红月红着眼睛,就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指着他们几个人怒声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郗安少爷死了,王爷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几个下人才不怕红月,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瓜子一甩说:“那你说王爷难过,他为何一滴眼泪都未落!你看看这府中之人,哪个人没有哭过!” 红月被气的脸色通红,手指颤抖,说:“伤心就一定要落泪吗?!你知道吗,王爷他......王爷他.......” 后面的话红月没有说下去了,她想着自己答应王爷的事情,紧紧的咬住了牙齿,抹了一把眼泪,快步的跑走了。 身后的丫鬟还不依不饶的问:“王爷他怎么了啊?你怎么不说了啊!” “切,一天天的装什么装!” -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林倾白的这一觉睡得沉。 他这一睡,就从早上睡到了傍晚日落的时候,难得的没有做梦。 最后他是被门外的惊呼声吵醒的。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发现殿室里光线昏暗,正当他迷迷糊糊,不知今朝是何夕时,忽而听见门 外的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来人救火啊!!!” “快点来人啊!!!” 林倾白有些头痛,他手撑着床边从床上坐了起来,脚步艰难的走到了门前,打开了殿门,看见远处火光四溢,而着火的正是停放郗安棺材的正殿。 林倾白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旁边的下人走上前,想要扶住林倾白的手臂,却被林倾白甩开了手,快步的朝正殿走。 这一路对于此时的林倾白而言并不近,而他却一路未停歇的走到了正殿。 正殿的前面早已站满了人。 大家乱作一团,接水的接水,救火的救火,不断的有人拿着木桶赶了过来,一盆一盆水的泼到了火上,却是半分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火势并不小,只要靠近正殿就会感受到浓烈的热气。 莲姨正在着急的吩咐下人们救火,一抬头就看见林倾白一步步的朝正殿走来。 莲姨连忙迎了上前,挡在林倾白的身前,对他说:“王爷,现在火势很大,烟味呛人,还请您先回殿中休息,这里由我来安排。” 林倾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在滚滚大火中的琉璃冰棺,就像是在盯着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快步的往里走,想要抓住那根稻草。 莲姨望着林倾白的目光,心中忽然一紧,她拽住了林倾白的衣袖问:“王爷,您想要做什么?!” “王爷!这里的烟太大了,还请您立刻回去!” “王爷,请您现在回去!” 莲姨的声音大了些,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睛眨了眨,对莲姨轻声的说:“我还有东西放在正殿,我要去拿。” 说完林倾白甩开了莲姨的手,快步的往殿中浓浓的大火中走。 他的衣摆飘扬如同一朵雪,飘入在那艳色的火焰中,仿佛瞬间就要被吞噬了一般。 这一件事情发生的突然,一个眨眼间林倾白便冲进了火中。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眼,立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火势不断的朝前翻滚而来。 还是莲姨最先反应了过来,她年岁已经大了,却踉踉跄跄的往火里冲,转身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手紧紧的拽着林倾白的手腕,哭喊着说:“王爷!那个棺材是特制的琉璃冰棺,火烧不坏!重击不碎!还请王爷回去啊!!!” “王爷,求求您回去吧!!!” “您回去吧!!!我求您了!!!” 莲姨这句话猛地击中了林倾白的心,林倾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顿住了要冲进殿中的脚步。 他站在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前,目光茫然的望了一圈,最终是向后退了两步,淡声的说:“........好。” 莲姨看见林倾白退步了,猛地松下了紧绷的身子,瘫坐在林倾白的身前,捂住了眼睛开始嚎啕大哭。 她哭的声音惨烈。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声,像是要将郗安身死的悲伤,还有方才林倾白奋不顾身要冲进火海的恐惧,全部都发泄出来。 犹如江河倾倒,海浪喷涌。 也不知道是莲姨哭的声音太大了,还是林倾白自己的问题,他耳朵阵阵耳鸣,忽然开始听不见声音了,那滔天的哭声时而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而又尖利刺耳,像是在他的耳边。 林倾白心中一慌,生怕自己当着的众人的面表现出异样。 他侧了侧头,双手紧捏成拳,转过身一步步的走出了众人的目光下。 大火完全扑灭已经是晚上戌时。 云王府的正殿原先是所有殿室中装饰最繁华庄严的 ,此时却烧成了 一片焦黑,殿室里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地上尽是黑色的炭痕和水洼,空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就连郗安的水晶棺上都落了一层黑炭灰。 下人们拿着扫帚,弯着腰清扫地面。 林倾白坐在正殿一侧的凳子上,听着侍卫给他汇报情况。 “王爷,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场大火是京城中对郗将军不满的百姓放的火,他们今日从围墙中偷偷翻了进来,在正殿的外面浇上了油,纵了火。” 林倾白早已预料到了,他点了点没有说话。 那个侍卫嘴巴张了张,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殿中喧扰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不能进来!你们不能进来!” “滚开!!!老子想进就进,谁敢拦我!” 林倾白转过头,看见大门处一批拿着武器的百姓冲进了王府中。 自从郗安走了以后,云王府就彻底的败了。 如今王府的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就连侍卫都没剩几个了。 而那些百姓大多是壮汉,几个侍卫拼命的拦也拦不住。 他们手中挥舞着武器,一路就冲到了正殿前。 为首的彪形大汉身着一身深蓝衣衫,带头举着手中的镰刀,满脸狠意,叫嚷着说:“今日我们前来,是要砍了郗贼的头颅,悬与城墙之上!杀了云王爷,报我们的血恨之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砍郗贼!!!杀云王!!!报血仇!!!” 那些百姓满眼仇恨,高呼着口号,一步步的逼进了正殿。 有一个侍卫跑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却被那蓝衣男子一个镰刀砍下去,直接就砍裂了脑袋,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死了。 其他的下人见状吓得尖叫逃窜。 “今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大伙冲啊————” 那些百姓眼见无人能阻,口中嘶喊着,满眼血意,更是肆无忌惮。 他们抓住了王府中的下人,欺辱着怒骂着,为首的蓝衣男子则两步冲到了郗安的棺材前,举起镰刀就要砍向那个冰棺。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放下!” 蓝衣男子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身看去。 只见林倾白一袭白衣站在殿中,手持一张长弓,箭锋对准了蓝衣男子的脑袋。 所有的叫嚷喧闹声瞬间都停了下来。 那蓝衣男子却忽然笑了,并无半分的惧意。 谁都知道云王爷是个病秧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莫说是习武了,他从小就连刀剑都没有摸过,压根不会武! 如今举着一张破弓,还当真以为能够吓到谁。 蓝衣男子朝地上淬了一口,指着自己的头,说:“那你来啊!来啊!” 只听嗖的一声! 蓝衣男子的嘴巴还张着,却被一箭爆头,砰的一声仰倒在了地上。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惊的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殿外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哭喊了一声:“哥!!!”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随后那年轻人举着刀朝殿内冲进来,要为他哥报仇。 林倾白动作迅速,抬手抽出一箭。 箭矢破空,直直射中他的膝盖,那人便在众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腿在地上大喊着来回打滚。 这下莫说是闯进来的百姓了,就连府中伺候林倾白多年的下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年了,林倾白从来都是文文弱弱的模样,他待人平和,身体不好,甚至走两步都要喘两口,他们从未见过云王爷动武! 能够在那么远的距离,并且 射中快速移动的物体,绝非普通人一朝一夕能够做到! 就算是军中的将士,也只有训练多年,天赋俱佳的上层的精兵才能做到如此。 只见林倾白又抽出了一支箭,抬手将那只箭搭在弓上,高声说:“还有谁敢动!” 林倾白出手这般的精准狠厉,好似有人再动一下,他那支箭就能瞬间穿透此人的头颅。 所有的人都咽了咽口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一会,林倾白缓缓放下了弓箭。 只见他穿着白衣,虽是身材消瘦,却眸色生厉,只身站在殿中面对前方仇敌众人,身上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凌冽气势。 他冷眸而视,压着声音,字字似剑般锋利的道:“如今皇上没有治我的罪,这天下就还是我白家的天下!我坐的便还是王爷的位置!这里依旧是本王的云王府!尔等敢闯入王府纵火!以下犯上!此乃满门抄斩大罪!” 说完林倾白将手中的弓箭重重的放在郗安的棺材,发出了砰的一身重响。 “今日我就站在这里,我看谁敢动他一下!” 第46章 林倾白此话一出, 周围鸦雀无声。 那些手持武器的百姓都讶异的望着林倾白,半响都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一步,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或许是碍于林倾白身上的气势, 又或许是碍于林倾白手掌中紧捏的那张弓。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 说是对云王府有恨吧........也并不尽然。 整个京城中有哪个人会对云王府没恨?又有哪个人会对躺在棺材中的那个人没恨? 但是真正有恨的那些人, 早就已经一家老小被埋进土里了。 人人都恨,却又不是人人都敢做这种违了法纪又伤了道理的事情。 如今他们闯进来, 不过受了那个蓝衣男的指使, 想要趁着民愤,趁着云王府如今落了势, 没有人相护, 借着复仇的由头乘机到府中狠狠的抢一些值钱的物件, 顺便将落魄的云王爷踩在脚下,说不定还能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 可是谁曾想,即便是落了势又失了徒弟,云王爷站在人群之中依旧有着凌于众人的皇族气势。 众人看着林倾白身上的气场, 听着林倾白方才说出口的话, 恍恍惚惚的想起来了。 就算云王爷如今再落魄,他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唯一的亲弟弟....... 倘若是皇上心软,当真不计较云王爷教徒不利的过失, 还是将他捧在王位上坐着, 那日后他们这些人怕真的是如方才云王爷所言。 ——闯入王府纵火,此等罪孽堪比谋逆! 如今领头的人已经被云王爷给一箭杀死, 剩下的人互相看了几眼, 不知道如何收场。 林倾白高声道:“还不快滚!” 那些人犹如得了皇命, 放下手中的武器, 踉踉跄跄的朝府外跑, 慌张的你撞我我撞你。 一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完,林倾白身上的力气犹如山塌,他松下了强撑的力度,浑身一阵昏沉,手扶着棺材,垂下头摇摇晃晃的就要向前摔。 “王爷!” “王爷!” 凉瑶楚站的最近,两步冲上前,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脸色煞白,身子软的犹如扶柳,他紧咬着牙齿,手指用力的撑着棺材,才将将的稳住了身,脆弱的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周围的下人也手忙脚乱的过来帮忙,众人搀扶住林倾白,将林倾白扶到了正殿最中心的座位上坐好。 就这样,下人们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凉瑶楚坐在林倾白的身边,皱着眉头替林倾白把脉。 待她替林倾白诊完脉的时候,抬眼就看见林倾白正虚弱的倚在位置上,他的睫毛轻颤,眼中含水,目光平和的望着她。 周围的人都在着急的问凉瑶楚:“凉大夫,王爷怎么样了?” “凉大夫,王爷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啊?” “凉大夫,王爷是生什么病了吗?” “凉大夫,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那一声声的跟催命似的。 “吵什么吵!”凉瑶楚红着眼睛,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殿中立刻就鸦雀无声了, 凉瑶楚嗓子滚动了两下,回望着林倾白的眼睛,声音微颤的说:“王爷并无大碍......只不过是近些日子操劳过度,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听见凉瑶楚这样说,围在一旁的下人们都放下了心,连莲姨都身子一软坐在了凳子上,小声的说:“王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凉瑶楚一路将林倾白扶回了房间,此时已经是夜幕了。 林倾白疲惫的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躺在了床上。 凉瑶楚望着他,嘴巴张了张,似有话还想要说。 林倾白睁开眼,目光淡淡的望着她。 凉瑶楚一向是没心没肺的,只是这几日跟着林倾白颠簸折腾,脸上也少有的出现了疲态,她的眼下泛着青紫,欲言又止的望着林倾白。 殿内静默,烛火暗淡。 林倾白先淡声的开口说话:“.......你开给我的药太苦,我不愿喝了。” 要是往日,凉瑶楚听见林倾白说这样的话定是要气的冒烟,给林倾白一通说教,严重的还可能会摔东西砸碗。 然而这一次,凉瑶楚却眼睛微红,点了点头,说:“好.......” 林倾白便冲她笑了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凉瑶楚站在原地,呆立许久才转过身走出了殿室。 郗安死了之后依照阜朝的规矩停棺十日,再去下葬。 在这十日里,皇上重新登上了皇位,重塑京城,春山的大火灭了,京城中的泥泞和血腥也渐渐的被清理干净。 虽是战乱之后,但是京城中的一切都渐渐好了起来。 林倾白没有再去过皇宫,皇上也像是把他给忘了一般,没有下旨治他的罪,也没有命人寻过他。 只是林倾白手中的权位早已空了,治不治罪对皇宫中的人也没有什么影响,皇上的这般冷处理,还得到百姓夸赞皇上仁德的称号。 进入了十二月以后,家家户户开始筹备过年了。 这场战役虽是死伤惨重,对整个阜朝都是不小的打击,但是大家还是强撑着精神置办着年货,希望来年的的生活会好一些。 腊月初三,是郗安要出殡的日子。 在出殡的前一日,林倾白吃完了晚膳,站在院子的门口望着众人来回的忙活。 由于第二日大伙要赶着上山,需要起来的早一些,大家便忙到了亥时,就都早早的回去歇息了。 等到正殿中的众人都散去了,林倾白才踏进正殿。 他没有去看郗安,而是在殿中转悠了一圈。 林倾白看见放在了案几上的一个酒坛子,拿起来晃了晃,这应是每日给郗安倒贡酒的酒坛,里面还有大半罐。 林倾白本是想要坐在正殿里喝酒,可是他一抬头看见的便是冷冷清清的黑夜,还有那刺眼的白色。 丧幡在空中随风飘扬,被烧的不成样的大殿中只有一尊泛着冷光的琉璃棺材。 瞧着就好冷....... 林倾白拿起酒坛走出了殿内,抚了抚衣摆,坐在了正殿的台阶上。 又要到一年的春节了。 也不知道京城里的百姓们在做什么,外面的喜庆热闹声还在满耳间,忽然就听见嗖了一声,远处放起了烟花。 林倾白便循声仰着头望去。 漫天的烟花轰的炸开,随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犹如点点繁星一般,在夜空中闪耀,色彩之泫然,烟雨坠下,仅是刹那间,便是朵朵花海的盛开。 林倾白喝的多了些,他望着那些烟花,眼睛有些花了。 他滕然的想起去年过年时的景象。 那时大家都在,满园都挂满了红灯笼,莲姨还叫来了府中下人们剪窗花,将王府里装饰的皆是喜庆的红。 红月第一次剪窗花,每剪上一朵就贴在林倾白的殿内,不论是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都送给了林倾白,将林倾白的殿室中贴的不成样子。 只要走进王府中,便能听见欢声笑语。 那一日郗安在击鞠赛上夺得了头筹,皇上赏赐给他了一个美人。 虽是二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还是惹得林倾白大半夜的犯了胃病,让下人前去寻郗安,于是郗安在大冬天里冒着刺骨的寒风赶到了林 倾白的殿室里伺候他。 林倾白难受的厉害。 郗安就坐在他的床边,给他披上了白毛大氅,给他换上了暖炉让他捧在手中,然后将抱着他替他按揉着痛处,好脾气的哄着林倾白。 哪怕是林倾白生病了脾气大,还不分青红皂白的还给了郗安两巴掌,郗安也不恼,反而是连连给林倾白认错。 在跨年的那一刻,郗安抬手抱住林倾白,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着他,好像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啊........ 林倾白脑子混沌,有好多事情明明就在他眼前,可是他却想不起来了。 于是林倾白就皱着眉头,很认真的去想郗安当时那么用力的抱着他,说了什么啊....... 到底说了什么啊........ 好像是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林倾白就这样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久好久,终于他想起来了! 当时郗安的双臂像两个铁链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林倾白拥入怀中,在他的左耳边低声的说:“师父,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不论发生何事,师父可以一直在我身边........” 当时林倾白觉得这件事他甚至不需要去承诺,因为是肯定的。 于是他就望着窗外的烟花,淡笑着没有应声。 他感受着郗安将他越抱越紧,感受着郗安炙热的体温,听着郗安如同呓语着不断重复着对他说。 “师父,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 林倾白眼睛眨了眨,淡淡的哦了一声。 想起来了。 原来当时郗安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他要他一直陪在他,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都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而如今呢....... 林倾白望了一眼这寂寥的王府,四顾茫然。 无论王府外如何的热闹,府内却是满眼的萧瑟,只有他一人独自坐在这里。 世事无常,原来只需要区区一年,就可以人聚离散,犹如树上凋零的叶,只独留他一人。 林倾白手里捏紧了酒坛,大口的喝了一口酒。 他喝着喝着便又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郗安蹭送给他一只哨鹰。 那时郗安告诉他,这种哨鹰认主。 只需要饲养一年,它便可以认林倾白为主,日后若是林倾白想要寻他,只需要放出哨鹰,不论他在何地,不论他在何种情景,他都会赶到林倾白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他师父一个人独自难受。 林倾白抬起手,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没一会空中便响起一阵鹰鸣。 那游隼在由天边破空而来,稳稳的落在了林倾白的肩头,脑袋蹭了蹭林倾白的脸颊。 林倾白将它接在手中,抬手摸了摸他的翅膀,继而手一挥将它放飞。 这样的命令,便是让那游隼去寻郗安。 林倾白仰头望着,他看见游隼张开翅膀飞上了上空。 烟花又骤然升起,夜空中皆是犹如银河的光点,而那游隼在漫天的烟火下,不停的盘旋鸣叫。 它漫无目的的飞着,竭尽全力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林倾白倚在台阶的扶手处,仰头望着游隼。 他的鹰寻好了,可是要寻的人却不再....... 林倾白喝的有些多,眼前也开始迷糊了。 正在这时,他的肩上忽然搭上了一件大氅。 林倾白身子一僵,猛地回过头,反手紧紧的抓住了那人的手,他抬起泛红的眼睛,却见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凉瑶楚....... 林倾白嗓间干涩,指尖颤了颤,一点点的松开了手。 “外面冷,我刚才到你屋子里寻你,没有寻到,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凉瑶楚最近几日对林倾白很和善,要是之前林倾白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她定然要狠狠的骂林倾白。 可是这些日子,她事事都由着林倾白,对林倾白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了。 林倾白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过了一会,他淡声的说:“坐在这里,我安心一些......” 凉瑶楚便坐在了林倾白的身边,也仰头望着天上的烟花,过了半响她搓了搓手,放在嘴巴前呼了一口气,感叹道:“又要过年了。” 林倾白没有应声,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凉瑶楚也没有阻拦。 又是过了许久,林倾白将酒坛里的酒喝了大半,他转过身声音淡淡的对凉瑶楚说:“.......你知道我对郗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林倾白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应是真的喝多了。 其实自从郗安死后,林倾白从未在旁人面前主动提过郗安的事情,以至于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林倾白真的不在意。 凉瑶楚转过头静静的望着林倾白,没有说话。 林倾白却忽然低下头笑了一声,他晃动着酒坛中的酒,声音依旧平淡的说:“........他问我,若是他被宫里的人所杀,我会作何想.......我对他说,他若是死了是件好事,为民除害了.......” “........” 林倾白在笑,却笑的渐渐红了眼,他喉结滚了两下,声音微哑的对凉瑶楚慢声的说:“确实,他死了是为民除害了,可我现在却在恨.......为什么他生下来就要面对家族被屠杀,为什么他就该失去至亲之人,为什么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才十八岁........他文武双全,该是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不该是人人唾骂的叛贼.......而我残命一条,为何到如今还活着…….” 林倾白一向淡漠,何曾说过这些话........ 凉瑶楚望着林倾白身影良久无声,她笨嘴笨舌的,面对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后凉瑶楚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叹了一口气说:“郗安他确实是伤害了太多人了,你不必自责.......” 林倾白深深的喘息了两口,闭上了眼睛,说:“是,他罪有应得......可我好像忽然理解郗安了,他为什么会那么恨了........原来失去了至亲之人,真的会变得自私,真的会恨........” 郗安曾经对林倾白说过,林倾白过的好,一出生就是皇族世子,被捧在掌心中长大,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仰望着他,所有的人都供奉着他,所以他不明白什么是痛,什么是苦,什么是恨! 所以他不懂他。 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林倾白当时只觉得郗安被仇恨入了心,变的疯魔了。 可是今日的林倾白却明白了,他确实如郗安所言,两世以来,他从未经历过任何残忍的事情,不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是天之骄子。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家人的爱,同门的关怀,众人的敬仰,他虽是活了上千年,经历的却全是世间的好,唯独经历的生死,也不过是他的师尊在他面前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确实是不明白郗安为什么要那么狠,为什么要那么恨。 而如今他却要被迫面对郗安的尸体,面对陪着他十二年徒弟的千疮百孔的尸体。 他一向自讪大无畏,如今却像是被生生割下了一块肉,再也做不到面色平和,坦然相对。 他好像忽 然理解郗安了,为什么会那么恨了。 失去了至亲之人,真的会变得自私,真的会恨....... 又到了晚一些的时候,凉瑶楚回房休息了,林倾白喝完了酒,一个人踏进了正殿内。 他关上了正殿的门,走到了案几前放下了酒坛子,然后他便坐在案几旁的凳子上,缓了缓身上的酒意,目光却止不住的往那个棺材上望着。 终究他忍不住了,走到了郗安的棺材前。 郗安棺材的材质很好,透明质地,泛着蓝白光的上等琉璃,可以将尸体保存许久不败,人躺在棺材里,犹如是睡着了一般。 林倾白身子疲软,就这样趴在棺材的边缘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棺材中的那个人。 郗安睡的很熟,眉眼平和的闭着,像是还会呼吸一般。 林倾白静静的望着郗安,手抚摸在冰凉的棺材盖上,他想起了郗安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郗安才被林倾白领进家的时候,还很小,长得白白嫩嫩的,跟个小南瓜一样,圆圆滚滚的胖乎,总是围着林倾白团团转。 有时黏人的甚至把林倾白都闹得烦了。 他那时候才六岁,还有没有林倾白的腿高。 哪里像现在啊,眉眼锋利,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刀剑,锋芒毕露....... 林倾白的手指就这样沿着郗安脸颊的痕迹抚摸在冰凉的棺材上,他的指尖一点点的勾勒着郗安脸颊的轮廓,就犹如抚摸在郗安棱角分明的脸颊上。 林倾白又想起当时他在昏迷时,郗安与他赌气,对莲姨说:“我在他心里命比草贱,随时可弃,何谈重要?” 当时听见这句话,林倾白的心就跟刀割一样。 如今想来,林倾白都痛的要命。 他的双眸渐渐开始模糊,指尖摸着郗安的脸颊,摸着冰凉的琉璃棺,摸着摸着,忽然就笑了,轻声的对他说:“傻小子,其实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林倾白便说下去了,他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那个琉璃棺上,也落在了郗安平静的脸颊上。 林倾白忽然就意识到,郗安要走了,他马上就要被埋入土中化成灰了。 他如今要努力的再多看郗安一眼了,要死死的记住郗安的脸。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等到郗安明日下葬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了........ 这多么的残忍....... 以后在他林倾白漫长无尽的人生中,他再也看不到郗安这个人,再也看不到郗安对他或是撒娇,或是纵容,或是淡笑,或是疾言厉色,或是狠厉血气的那张面容。 他再也看不到他那么那么喜欢的小徒弟了...... 那些出现在郗安脸上,无论是他爱或是不爱的神色,他全部都看不到了...... 林倾白忽然就心痛的无以复加,他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张着嘴巴大口大口拼命的呼吸,手紧紧的按住了胸口。 他好痛好痛....... 真的好痛啊....... 这么多日的压在他身上的痛如今再也让他撑不住了。 这个殿室,这个棺材,还有郗安尸体都像是一把刀剑,一次次又一次的扎入他的心里,将这里变成屠宰场,将他浑身的肉将他的心都挖成一片一片。 林倾白身子从棺材上滑跪到地上,手指划在棺材上,骨节用力到苍白,肩膀颤抖的哭了出来。 他的肩颈抖的犹如筛糠。 此时的林倾白再也在意不了什么干净,什么形象。 他坐在地上,再也不是那不懂情谊的清元仙尊,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云王爷。 他就犹如京城中那些因为战乱失去了至亲,卑微到尘埃的平民,哭的不能自已,哭的无助至极,哭的毫无形象。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小白也察觉到林倾白的痛。 它生了病,却还是瘸着腿一步步的挪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卧在林倾白的怀中,用舌头舔舐着林倾白的手背,将他手背上落下的眼泪全部都舔了下去。 林倾白抬起手紧紧的将小白抱在了怀里,他紧咬着嘴巴,强忍的难耐的哭声,却最终还是痛哭出了声音。 殿室中烛火昏暗,林倾白就坐在地上,映在那棺材的阴影中,他很瘦,几乎缩成了很小的一团,白衣拖在了地上。 房间里回荡着林倾白艰难的哭喘声。 这是他第一次很无助,无助到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人回来...... 可是怎么办啊…… 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郗安即便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那也是他的徒弟,是他心口的一块的肉....... 这块肉长在了他心口十二年,连接了他的心脉,贯穿了他的生命....... 可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救了那么多人,却独独救不了他的安儿....... 郗安他只是个凡人啊…… 他只是个凡人...... 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再也没有了....... 第47章 到了第二日, 卯时,出殡的队伍就正式出发了。 皇上虽说是没有治郗安和林倾白的罪,但是人人皆知郗安犯的是谋逆的罪孽。 此等罪孽滔天, 为了防止百姓非议, 还有路上有人趁机拦截报复, 出殡队伍走的很低调,甚至没有请外面的丧队前来, 仅仅准备了一辆马车, 一些下人侍卫跟着一起就这样上了山,甚至连出殡的棺材都是侧门出的王府。 林倾白还将小白带上了。 早上的雪又大了些, 林倾白坐在马车上, 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 心中只余阵阵的麻木。 莲姨坐在他身侧,手中拿着早膳餐盒,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包子,劝林倾白吃一些。 “王爷, 等会上山路途遥远, 您今日起来的早,还是吃一些吧。” 林倾白依旧目视前方,说:“我不饿。” 莲姨红着眼睛眨了眨, 只能又将拿着包子的手收了回去。 马车就这样一路到了山上。 那座山又高又偏僻, 鲜少有人会去。 若非郗安叛了,以他的功绩和地位, 葬礼可以办和楚将军一样宏大, 举行国葬, 朝中文武百官, 还有整个阜朝百姓都要为他服丧十日。 最后在万众瞩目之下葬入皇陵, 风光体面。 而如今,却是此番惨淡。 山路上铺满了白雪,天寒地冻,道路很是难走。 马车就这样在一路颠簸之下上了山。 莲姨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本来林倾白让她呆在府中,不必前来,可是莲姨非是不愿意,说哪怕是冻死摔死,也要再送小少爷最后一程。 行吧,想来便来吧。 林倾白也不阻拦了。 倒是凉瑶楚没有来,可能是昨晚林倾白对她说,日后自己死后也想要葬在这座山上。 这句话也不知是怎么了,又将凉瑶楚给惹生气了。 沿着山路一路走上前,到了山顶,便出现了一片宽大的山地。 到了目的地,下人们开始忙活起来。 林倾白坐在马车上,静静的望着下人们将琉璃棺材抬了出来,放进了早已挖好的大坑中。 继而三个人站在坑外,一铲子一铲子的往坑里堆土。 外面的寒风凛冽,雪混着雨,不断的朝马车里漏风。 林倾白早已冻的麻木,身上无知无觉。 他就这样木然的望着,出神的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抬起眉眼,四下看了看,觉得下人们给郗安找的这块墓地还不错。 墓地宽敞,没有他人。 山顶的位置可以俯瞰山下的无限光景,仰头又可以瞧着天上漫天飘舞的雪花,在郗安的坟地旁还种着梅花树。 风一吹,那梅花的花瓣就顺着雪,一起纷纷扬扬向下落。 埋完了土,下人们从马车后门抬出来一个石碑。 石碑不大,是个无字碑。 郗安所葬的墓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写上。 将墓碑安好后,众人便在郗安的坟前叩拜,烧纸。 风一起,那一片片黄纸被风雪裹挟着吹上了空中。 风一落,黄纸便似蝴蝶一般飘飘然落在雪地上。 林倾白依旧没有下车,只是望着,犹如置身事外。 这一场丧礼没有丧乐,没有送丧的人,一切都平静的令人恍惚。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已经快要近中午,山上的风雪却是越发的大了。 下人们烧完纸,脸上和身上都落了不少的积雪,朝着林倾白的方向走来。 莲姨也落的满身是雪,她顾不得擦拭身上的雪,一上了马车就坐在一 旁不停的抹眼泪。 马车又晃晃悠悠的朝着山下走,有人在小声的哭,有人则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车子刚下到半山腰,林倾白忽而从马车中探出了手,说:“停车。” 马车缓缓的停在路上,莲姨走过来问林倾白:“王爷,怎么了?” 林倾白苍白纤细的手指掀开了车帘,俯身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他站在雪地中,对莲姨说:“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我想起还有件事情没做。” 说完林倾白提起衣摆就要独自一人上山。 莲姨连忙拦着他说:“王爷,今日下了风雪,山路不好走,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下人们给您做。” “不必。” 莲姨还是担心道:“王爷,您要上去做什么,我们陪您一起上山。” “不必。”林倾白依旧这样说,他抚开了莲姨的手,淡声的下着命令:“没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莲姨焦急的搓着手,心中百般忐忑和担忧,却也不敢反驳林倾白的命令。 最后莲姨慌里慌张的从马车中拿出一件厚实的白狐狸毛大氅,披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这次没有反抗,任由她披着。 “王爷,您早些下来,我们在这里等着您.......”莲姨说道。 林倾白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林倾白踩着白雪一步步朝山上走,小白呼噜一声从车上蹦了下来,晃着尾巴跟在林倾白身后。 他们一刻钟之前才下了山,现在林倾白又顶着风雪独自一人回到了山顶。 山上的雪很大,吹着的林倾白乌发纷飞,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遥遥的望着郗安的坟墓。 仅仅那么一会的时间,郗安的墓碑上就落满了白雪,从远处瞧着只能入眼白芒一片,甚至都要瞧不清墓堆的形状了。 林倾白被风吹的晃悠了两下,坚持着继续向前走。 他走到了郗安的墓碑前,俯身坐在了那一片冰凉的雪中。 风吹动着他的大氅,吹起了他肩后的青丝,也将那寒凉的风雪都吹到了他的身上。 梅花瓣落了下来,晃晃悠悠的垂在林倾白的发间。 林倾白抬起手,用衣袖将石碑上的落雪擦了擦,露出了石碑粗糙又干涩的石面。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林倾白叹了一口气,心中叹着,他这个徒儿的人生还当真是大起大落。 出生是侯王府的世子,六岁却全家被诛,而他侥幸逃到了京城,成为了当今王爷唯一的亲传弟子。 十四岁入潜州征战,九死一生,十八岁凯旋而归,手握重权,权倾朝野,却只是一夕之间,他便从阜朝的大英雄沦为了叛贼。 明明已经要触碰到玉玺了,明明已经可以登位做整个阜朝的国主了,却一脚踏错。 如今人已死,却还沦落的万人唾骂,墓碑上甚至连一个提名都不敢写。 林倾白这样想着,指尖沾了一些雪,轻轻的划过石碑。 雪化了,留下了一行水渍浸入石碑中。 林倾白葱细的手指拂在碑上,指尖颤抖,一笔一画的写下了———爱徒郗安之墓。 风很大,林倾白每写上一遍,之前的水迹便被风吹干了。 林倾白冻的浑身都没有了知觉的,肩头身上落的皆是飞雪,几乎要与白芒的雪融为一体。 手磨破了皮,可是他却一遍一遍的写着。 他妄图能让这些水迹留在墓碑上再久一些。 这是他给郗安立下的墓碑,也是他能为郗安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爱徒郗安之墓。 ———爱徒郗安之墓。 ———爱徒郗安之墓。 林倾白写的指尖发麻,墓碑上甚至出现了淡红的血迹。 一阵大风吹过,梅花瓣落在了林倾白的指尖,林倾白忽而呛到了风,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他的肩膀颤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就看见大片大片的鲜红洒入雪地中。 那大红的颜色映在白雪上,无比的刺眼。 林倾白的手缓缓顿住了,他茫然的望着满地惨烈的血迹,思维迟缓的在想这些血是从何而来。 那血越来越多,原先只是雪地中一片,而伴随着林倾白又咳嗽了两声,越来越多的血喷洒在地上,就连林倾白胸前的白衣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林倾白明白了,这是他也该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这些日子的痛,他承受不住了。 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林倾白咳出的血越来越多,在雪地中汇聚成了一个血洼,而他食指颤抖的沾了沾地上的血水,抬起沾了血的手指,指尖重重的摩擦在粗糙的石碑上。 一笔一画,十分固执的写着那句话。 ———爱徒郗安之墓。 血浸入石碑上,当真风吹不干,雪过不掩,林倾白望着那六个字,心中满意,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淡笑。 “咳咳咳咳.......” 林倾白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血大股大股的顺着下巴流下,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恍惚中他好似看见了郗安的脸,笑着喊着他师父。 林倾白抬起手轻轻的抚摸墓碑上的血字,就像是在抚摸郗安温热的脸颊。 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他手指抚摸的速度慢了下来,继而手缓缓的垂在了雪地中,再也不动了。 ........ 小白从雪地里站起身子,着急的在林倾白的身边来回的晃悠。 它的嗓子呜咽了两声,猛的跑到了山口处大声的吠叫。 后来.......所有的人都跑了上来。 众人冲到山顶之上,望见林倾白一身白衣坐在墓碑前,双眸微闭,头倚在墓碑上,雪花轻轻的落在他的脸上。 而他也一动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嘴角溢出的血,却是红的刺眼。 “王爷!!!” “王爷!!!” 众人痛苦的哀嚎,纷纷跪在雪地中。 就这样,匡元十二年,腊月初三。 崇明皇十子,云王爷,薨。 云王爷白序,死在了镇军大将军郗安出殡的那日。 — “王爷.......” “云王爷........” “师父.......” “师父......” 林倾白身子疲软,有些走不稳道,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黑暗的尽头喊他。 喊他王爷,喊他师父。 他向前走,不断的向前走,又听见了更急切的声音。 “师弟.......” “仙尊........” “清元仙尊.......清元仙尊.......” “师尊.......” “师尊........” 林倾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白银丝线的床帐,上面挂着白玉云铃,随着风声一阵阵的轻响,空中流转着一道道的冷蓝光纹。 林倾白目光茫然,望着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撕心裂肺的痛还没有散去,林倾 白原本虚弱无力身体,好似只是眨眼之间,忽然变得灵气充沛,冰凉的手脚也渐渐的恢复了温度。 林倾白抬了抬手,却在起身的时空中猛的浮现出一道蓝白结界。 那道结界犹如一道墙壁一般,挡在他身前,将他关在了床上。 又是这种把戏! 林倾白皱起眉头,抬手用力一挥,风声猛地化成一道凌厉的银光。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瞬间破碎,点点碎裂的蓝光漂浮在空中。 那些蓝光就像是有意识一般,在风中跳跃起伏,围着林倾白团团转,竟然开始说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将林倾白吵得不厌其烦,他皱紧了眉头,抬手又是一挥。 那些蓝光便犹如一群会说话的鹦鹉,顺着这道风吵吵嚷嚷的一同飞向了窗外。 林倾白坐起了身子,耳根还没有清净一秒钟,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 一个圆脸杏眼的女子冲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仙界红白仙服,眉眼清秀,一进门看见林倾白后,满眼的不敢置信,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嘴巴颤抖,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哭着的说:“师尊......师尊!!!你终于醒了啊,你让妍儿好等啊!!!” 这边的声音还没有停,大门又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穿着绿白的少年也闯了进来,他长得又胖又圆,刚一进来恨不得直接将跪在地上的妍儿给撞飞了。 可是他也是顾不的了,他一进殿看见了林倾白,嘴巴张的恨不得能塞下两个鸭蛋。 他胸口剧烈起伏,半响没有说出来一句话,竟然猛地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林倾白:“.......” 这一巴掌甩的重,小胖子的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察觉到这不是梦以后,他猛的发出了一声尖叫,继而转过身朝外面跑,挥着手大嚷着:“师尊醒了!师尊醒了!” 碰巧这时候又来了一人。 一个穿着蓝白铠甲的俊秀少年从空中急速飞来,人还未到门口,便听闻他口中高喊着:“师尊呢!我的师尊呢!” 然后砰的一声! 两个人撞到了一起。 这次撞的惨烈。 小胖子直直的撞进了林倾白殿室的墙上,墙上的瓷器和书本摔了一地,另一个则直接从殿外的台阶上咕噜咕噜的翻了下去。 眼见着门外的喊声越来越多,越靠越近。 林倾白眉头抖了抖,毫不留情的抬手一挥,衣袖之下挥出了一道疾风银光,殿内殿外的人全部被这一阵风给挥了出去。 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林倾白冷着声音说:“任何人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入内!” 门外的吵闹的声音骤然停止了,过来一会只听见几人蔫哒哒的说:“是,师尊.......” 耳边骤然的清净了下来,林倾白这才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躺的太久了,浑身虽是灵气十足,但是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就像是生了锈一般,每活动一下就酸疼厉害。 他手扶在手腕处,转动了一下手腕,目光静静的望着殿室中的每一个物件。 林倾白在仙界的殿室很大,有在凡间的两个那么大。 这里常年白昼不熄,殿室内还种着仙族最上好的云花莲,方罗树。 不论何时都灵气充沛,空气芬芳,犹如仙境。 林倾白望着他住了几千年的地方,却犹如 隔世。 在记忆中,他上一次在这个殿室中休息,还是他出征魔族的前一天晚上。 自那日之后,他就远征魔族,杀魔皇,战的天翻地覆,然后.......就下了凡间,过了整整十二年。 而如今这个寝殿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没变,甚至连殿中的植被都养的很好,一看便是有人日日来整理,清扫。 林倾白正想的出神,忽而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林倾白一皱眉头,压着声音说:“我说过,没有我的......” “师兄,是我!你最亲爱的师弟,棱棱。” 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林倾白后面的话,林倾白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抬手将门挥开了。 一位穿着蓝炮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脚步轻飘,神清骨秀,目若灿星,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路潇洒的扇着,笑着走到了林倾白身前。 何昉棱抬着眼眸将林倾白上下看了一遍,笑着说:“师兄,你怎么睡了一觉后,反倒是脸色更臭了,是不是没睡醒?” 林倾白目光冷冷的望着他。 何昉棱也不慌,依旧笑着摇着扇子,而他的身边还围绕着那些方才破碎的蓝点星子,不断的叽叽喳喳的叫着:“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仙尊回来了!” 林倾白冷着声音说:“把这些东西关了!” 何昉棱挑了挑眉,一挥手将那些小蓝光全部都收在袖中,还笑着问道:“师兄,这是你睡着的十二年我最新研究的通风鸟,怎么样?” 林倾白没急着应他,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衣柜,说道:“无用之物。” “这怎么就是无用之物?这可有用了!要不是有它们我能这么快知道你醒了?整个仙族能这么快知道你醒了?” “.......” “啧,师兄,我还以为你下凡历劫十二年,回来好歹能有点正常人该有的情绪,你怎么还是这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在凡间是怎么过下去。” 林倾白闻言打开衣柜的手猛地一顿,微微的转过头望着远处铜镜中的自己。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 或许是他这次躺的太久了,身子骨跟他当王爷时差不多的清瘦,只不过容貌却是完全的不同。 凡间的白序虽是清秀冷淡的容颜,但是他的眉眼之间还是带着一些柔意,所以旁人对他的评价最多是表面温润,实则心中冷淡,半分都靠不近他的心。 是啊,白序最起码还有个表面温润。 而林倾白却生的比白序要更冷一些,就连眉眼之间的柔意都没有了。 剑眉星眸,就是不近人情的冷面之相,正因为此他在仙界才能树威千年,无人敢动摇他的位置。 哪里像在云王府...... 到了后来明明是他手下的下人,反而奉了郗安为主。 一想到这个名字,林倾白的心脏又猛地抽了一下。 他抬手轻轻的按住了心口的位置,脸色也瞬间白了。 何昉棱却无所察觉,还在说话:“话说,师兄你在凡间过的怎么样?我看古籍上写,若是仙界之人历劫归来,从凡间回到仙界,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掩盖七成,你现在是不是这样的感受?” 林倾白的手掌在心口处揉了揉,果然那一股忽如其然的疼意骤然消失了。 林倾白淡声的答道:“是这样。” 古籍曾写到过,为了防止仙界之人下凡历劫,回到仙界之后久久不能从凡间感情中自拔,上古仙人便下了一道禁 制,所有从凡间回到仙界的仙人,在人间经历的感情会被掩藏七成。 也就是说,如今的林倾白虽是记得在凡间发生过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如今对他而言,就像是在看一场主角是别人的话本。 他或许会因为故事的悲惨而感到痛苦,但是那份感受被减少了七成后,让他不是那么感同身受了。 又似做的一场梦,梦中痛彻心扉,梦醒便渐渐清醒。 就像林倾白现在,若是在凡间他想到郗安的死,定是会痛的心脏如同别人撕绞,痛的站都站不住。 而他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心脏被一个小刀轻轻划破了皮肉一样,不是特别的痛,只是有些难耐的痛痒。 可以忍受了。 何昉棱晃着他的折扇,啧啧的说道:“以后我也一定要下一次凡,说不定还能遇见一段痛彻心扉的露水情缘,待我回到仙界还可回忆终身,妙哉妙哉啊.......” 林倾白没有理他,转过身继续在衣柜中寻找外袍。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几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随后殿门被人轻轻的叩响,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尊,我是妍儿,我可以进来吗?” 林倾白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一向不喜爱吵闹,如今才从凡间回来,虽是回到了他生活了几千年的地方,但是这一切如今对他而言还是有些陌生。 他更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这时何昉棱在一旁开口道:“你还是让他们进来吧,你都不知道你出事的那一段时间,你的徒弟们抱头痛哭,那叫一个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仙族被人屠了门呢。” “........” “还有你的这些花花草草,还有你外面养的神兽。”何昉棱的手指点了一圈,说:“这些不都是你徒弟们天天帮你照顾着,一天都不敢落,啧,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好福气收的这么好的徒弟,我怎么没有这个运气......” 林倾白忽然一愣,耳边忽然回荡起那些凡间的声音。 “王爷,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徒弟能对师父那么好的,安儿他是真的在意您啊。” “王爷,你可是郗安少爷心中最重要的人,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您呢。” “还是云王爷眼光独到,若论哪家的公子少爷能有郗将军这般出众,有福气啊,云王爷。” ...... 林倾白咬紧了下唇,竭力的将这些声音抛出脑海,对外面说:“进。” 牧妍推开了门,手中捧着一件纹绣华丽的衣袍走了进来。 她跪在林倾白身前,说:“师尊,这是我们在师尊历劫期间为师尊制作的衣袍,衣料是我们师兄弟一起去天山才来的天蚕丝做成,上面的银线纹绣是大师兄去寒丝洞采来的奎木丝,金线是.......” 牧妍将衣袍上的每一种珍惜的材料都向林倾白复述了一遍。 这个衣袍的一针一线,都是他们师兄弟在等林倾白回家时,寄托的思念。 他们不知道林倾白什么时候会回来,或是几年,几十年,几百年。 就这样一直等着,一直做着,想着等到师尊回来,将最好的奉到师尊的面前。 说道最后牧妍的声音变了调,她的眼泪簌簌而掉,倒有些埋怨的了:“师尊,你怎么那么慢才回来啊......我们日日都在等你,等了你好久........” 林倾白看着跪在地上的牧妍良久无言,又转过头看向了在门口前探头探脑另外两个脑袋。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指尖纤细的抬起手,牧妍手中的衣袍便嗖的一声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林倾白挥手之间,将那衣袍穿在了身上。 只见那件衣袍尾摆垂地,莹白似雪,身上的纹绣精细,丝线光滑银光流动如水,束腰紧缚,将林倾白的天人之姿承托无余,只叫人觉得英气非凡,众人敬仰。 牧妍仰头望着林倾白有些看呆了,半响她才反应过来,跪俯在地上,对林倾白说:“师尊,现在仙族之人都知道师尊已经醒来,众人都候在殿外,还望师尊可以出殿一见。” 既然众人都来了,林倾白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了。 他将衣袍上的衣扣系好,抚了抚袖摆,抬步走向了殿门。 “对了。”何昉棱忽而道:“师姐还在妖族那里做客,我已经将你回来的讯息传与她了,她应是近日回来。” 林倾白恩了一声,抬手推开了大门。 阳光照在了林倾白的身上,与此同时殿外的两只仙鹤仰头高鸣了一声,羽翅闪动,飞上了苍空。 殿外宽敞,中心的湖中灵气四溢,白雾及地,遥遥的望去犹如置身在云端。 前来的人从殿下的台阶,一直蔓延到了无尽的远处,黑压压的无比壮观。 在林倾白现身的那一刻,众人纷纷跪落,万人敬仰,首席的三个弟子跪在林倾白的身前。 “恭迎,清元仙尊归来!!!” “恭迎,师尊归来!!!” 众人齐声道贺三声。 刹那间,那震天齐声犹如江河崩腾,又似轰然雷鸣,独有遮天蔽日之势,伴随着天空的仙鹤的飞鸣声,传遍了整个仙族,乃至整个仙界。 林倾白站在台阶之上,一身白袍凌于众人。 他望着漫漫无边的人群,望着蓝光彩霞的苍空。 在这一刻林倾白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他真的回到仙界了。 第48章 林倾白一向不喜欢繁琐。 他面见完众人, 只想要自己回寝殿一个人静一静。 何昉棱却还在那里招呼着众人,笑容潇洒的邀请这个仙人那个尊主一起去大殿中坐一坐。 然而他凑到林倾白身前说:“师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们一起殿中坐一坐, 与大家交流一下感情, 顺便分享一下你入凡间的心得。” 林倾白面无表情对他说:“你自己去分享吧。” 何昉棱一愣,说:“我怎么分享啊, 师兄,又不是我去了凡间。” 林倾白没理他, 转身走下了两节台阶,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徒弟。 那三个徒弟皆是首席弟子, 牧妍身穿红白衣袍, 为防清堂的首席弟子, 主修防守。 穿着绿白衣衫的小胖子叫莫御罗,是御兽门的首席弟子, 主修御兽。 最后一个穿着一身蓝白铠甲的叫玄彻, 是战冽峰的首席弟子,主修是进攻。 这三个派系全部由林倾白管教。 三个首席弟子的身后, 跪着的是上百上千的师兄师弟, 所有的人都是林倾白的徒弟,由于人数太多,大部分人林倾白甚至叫不上名字。 在林倾白下凡历劫的那十二年里,所有的徒弟全部是由首席弟子来管教。 林倾白对跪在地上的三个徒弟说:“将你们师弟师妹带到广刹门来。” “是,师尊。” 几个徒弟先是应了下来, 然后小胖子莫御罗站起身又挠了挠脑袋, 走上前怯生生的问道:“师尊, 带到广刹门前做什么.......” “检查功课。” 林倾白的语气冰冷, 身后的三个孩子全部都傻了眼。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林倾白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与仙界众人交流,不是是见他的师兄长老,而是来检查他们的功课! 林倾白说完又转身进了寝殿,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立刻慌成了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云文录会背了吗?!” “你天岚兽会飞了吗?” “不会啊,这可怎么办啊!” “完了完了,要被罚了!” 几个人吵吵嚷嚷,而林倾白却是衣摆翩翩的回到了寝殿中。 他身上穿的这个衣袍虽是华丽好看,但是毕竟这件衣料珍贵,到了广刹门那个训练场上难免弄脏。 待林倾白换了一身方便的衣袍赶到广刹门时,前方众人都已经严阵以待,站在林倾白的身前,乌压压的一大片。 在众人最首的位置早已摆好了案几和餐果。 林倾白飞身与案几前坐好,身间的三个派系的徒弟纷纷俯首道:“恭迎师尊!” 林倾白望着众人,随口道了一句:“就从防清堂开始吧。” “是,师尊。” 牧妍立刻站直了身子,抬手向林倾白拱手说:“下面我带师兄弟向师尊展示我们新习得的金光防御阵。” 牧妍一个抬手,身后的红白衣衫徒弟们也纷纷列阵,抬手之间发出一道道灵力十足的法阵。 刹那之间金色的灵力充斥着整个广刹门。 金光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个钟形的宽厚的法阵。 防御法阵由于运行时间长久,是最消耗灵力的术法,所以防清堂的每一个人都灵力丰厚。 林倾白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端起茶水要喝一口,却忽而觉得远处的滔天的灵力进了心,他的手猛地一软,茶水洒了一手。 林倾白一愣,低头望着手腕上的茶水,他缓缓的将茶盏放在了案几上,垂下衣袖掩着被撒上了茶水的手腕,并未让旁人看出异样。 何昉棱坐在林倾白旁边的案几前看热闹,对牧妍的表演啧啧称奇,说:“师兄,这个金光法阵不错啊,一瞧便坚不可摧。” “.......” “师兄?师兄?” 何昉棱又叫了林倾白两声,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何昉棱。 只见何昉棱晃着折扇,对着他朝远处的法阵使了一个眼神说:“师兄,人家的法阵等着你呢。” 林倾白敛下了目光,抬起手挥了两道银光,直直的攻向了法阵。 林倾白也不知道是他在凡间呆的太久了,还是他身体的原因。 如今他在面对强大的灵力前,居然会胸口刺痛。 他的身上虽是灵力充沛,但是碍于胸口的疼痛,他却无法全力使出自己的灵力。 林倾白攻向这两个法阵的两道精光,瞧着似无意的随手一挥,很是敷衍,却远远不如他当年的那般气势。 果然那两道灵力在触碰到金光法阵时,猝然破碎,没有将法阵攻破分毫。 旁边的人都傻了眼。 防清堂的小徒弟收回了法阵,站在地上一蹦三尺高。 牧妍欢喜的冲到了莫御罗和玄彻的身前,激动的说:“我通过了!我通过师尊的测试了!” 要知道,以前防清堂的结界从未挡过林倾白的一击,而今日居然一下就防过了两连击。 牧妍这番的炫耀引得其他两个派系的徒弟们都眼红极了。 何昉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转过头来对林倾白说:“师兄啊,你这个水放的也太明显了.......想不到你在凡间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人情世故了......” 莫说是何昉棱看出来了,在场所有的徒弟都看出来了。 林倾白这两下的攻击莫说是使出他的全力了,他就连三分的力道都没有使出来。 大家都知道林倾白的实力,所有人也都认为是林倾白放了水。 正因为此,他们才更为诧异。 牧妍连蹦带跳的跑到了林倾白的面前,开心的喜笑颜开。 她曾经也是很畏惧林倾白,但是林倾白走了那多年,她对师尊的想念早已经盖过了畏惧,更何况一向冷面无情的师尊居然对她放了水。 这便是师尊从未有过的偏爱。 牧妍坐在了林倾白身后的台阶下,动作缓慢的拿走了案几桌角的橘子。 她将橘子剥了皮,又探着小脑袋,小心翼翼的将剥的跟个花瓣样子的橘子肉放到了林倾白的案几上,指尖轻轻的推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目光扫到了站在远处忐忑不安的莫御罗,说:“御兽门。” 御兽门每人牵着一匹天岚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磨唧唧的走了出来。 天岚兽是仙界最难驯化的神兽,这些神兽长得似小象,皮肤更为光滑,瞧着乖巧可爱,于是很多人便觉得它极好驯化,却在没有靠近天岚兽三尺之内,就会被它的象鼻子击飞。 御兽门站出来的同时,广刹门地上的防御法阵图消失,转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通天石桩。 那些石桩极其稳固,直通云霄,专门为天岚兽所制。 天岚兽分为两种颜色。 一种是金色,这种天岚兽鼻子可以化为金色的长闪电,犹如烈鞭一样,抽的人浑身会痛痒难耐,需要服用仙族独有的解药才可以解毒。 另一种皮肤是全红色,这种天岚兽鼻子中可以喷出赤色火焰,遇水不灭,遇人即焚。 检测一个云岚兽是否被驯服,唯一看的就是红色天岚兽能否遵循主人旨意,用赤火燃断通天石柱,金色天岚兽能否用金光鞭子打断石柱。 只见那群御兽堂的徒弟一排排的站在石 柱前,队形十分整齐。 莫御罗站在最靠近林倾白的位置,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身旁天岚兽的屁股,嘴里像模像样的嘟囔了几句。 “去吧!敦敦!” 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后来也不知道是莫御罗说的哪一句咒语没有说对,那天岚兽敦敦的鼻子一变,居然乍然间变成了一条长约五米的长鞭,长鞭一甩,狠狠地朝林倾白的方向抽去!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坐在林倾白前面的牧妍吓得厉声尖叫了起来,仓皇的往旁边躲:“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倾白皱着眉头却也不躲,他抚开衣袖,将那即将而来的闪电飞鞭打开,长鞭风向倒转,转而将林倾白身前案几猝然劈成了两半。 “师尊......对.......对不起!” 莫御罗双手奋力的拉着天岚兽,望着林倾白的冷脸吓得胖脸涨红。 可那个天岚兽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 它摇头晃脑的,在场地里乱蹦乱跳,没一会就将其他的天岚兽给激了起来。 一时之间,原本庄严肃穆的广刹门,变得如同牧牛场一样,乱做一团。 天岚兽们蹦跶着,到处都是喷射而出的火焰和闪电,甚至波及到其他派系的人,引得旁边的防清堂和战冽峰防守的防守进攻的进攻。 何昉棱看热闹不嫌事情大,方才还对林倾白的徒弟们赞不绝口,现在却是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哈哈哈哈哈哈,师兄,你徒弟发展的挺全面的,哈哈哈哈哈哈。” 林倾白黑着一张脸,抬手刚要划出一道结界,挡住远处不断喷射而来的法力波及,却见何昉棱连忙抬手道:“师兄,我来我来!刚好试一试我的新法术!!!” 林倾白便停住了手,只见何昉棱随手将方才牧妍剥好的橘子拿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何昉棱要做什么,只见他皱着眉头,对着那个橘子很认真抬手施了一个法咒,然后那橘子缓缓的升入空中,居然越变越大,越变的大,渐渐的有遮天蔽日之势。 一时之间,广刹门前打的也不打了,闹得也不闹了,众人都纷纷抬起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大,珠圆玉润,每一粒都泛着晶莹橙光,水润饱满的大橘子。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个橘子???” 众人还在感慨的时候,天岚兽却忽然有了暴动。 莫御罗正仰头望那个大橘子,此时他手上的牵引绳猛地被天岚兽一拽,被带着直直的就往天上的那个大橘子飞去。 “哎?敦敦!” “敦敦,你干什么!” 于此同时所有的天岚兽都停止了发狂,它们仰头望着那个大橘子,眼中犹如狗见到美食一般,垂涎欲滴,连拉都拉不住,纷纷的朝那个大橘子飞去。 一时之间,喧闹声停止,再无战乱。 何昉棱回过头很是得意的对林倾白说:“师兄怎么样?这是我最新研究的放大术,不论多小的东西,我都能给放大至百倍千倍,天岚兽最喜欢吃橘子,你看看现在它们不就不打了,只想吃橘子了是不是?” 何昉棱得意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飞来的橘子汁,哗啦一声将他淋了一个落汤鸡,身上的楚楚衣冠和衣衫全部都蔫哒哒的贴在了脸上,他的笑意也瞬间顿在了脸上。 “........” 林倾白反应很快,立刻抬手布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圈在其中。 广刹场上又开始传来叫嚷声。 只见天岚兽飞在天上,咬爆了那个犹如云大的橘子,橘子皮一旦破了粘稠的汁水犹如瓢泼大雨一般,飞溅向四周。 一时之间,那个惨烈。 原本清静整洁 的广刹门,愣是变的满是泥洼。 房顶上,地上,树上,神兽身上全部都是粘腻的橘子汁。 放眼望去,整个广刹门只有林倾白一人整洁如初,淡然的坐在原地,其余的人犹如灾难过后,狼狈至极。 一直到那似山丘般大小的橘子被天岚兽吃完,林倾白才缓缓的抬起手,将上空的结界收了起来。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盏茶,抬起眼来不冷不淡的望了何昉棱一眼说:“等会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何昉棱耷拉着肩膀,一身橘子汁的站在原地:“........” 一直到这一场闹剧结束,林倾白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莫御罗小心翼翼的牵着他的敦敦走到了林倾白身前,喊了一声:“师尊......” 林倾白没有看他,冷着声音说:“御兽门每人将神兽经抄一百遍,三日后交给我。” 莫御罗的小胖脸立刻哭丧了下来,他委屈的垂着头,眼睛红红的说:“是,师尊.......” 神兽的驯化与防守和进攻这两者不同。 另外两种只要努力就可以练好,而御兽则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就如今日一般。 但莫御罗难过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委屈,还有最关键的是————神兽经真的很长! 抄上一百遍,他连饭都不用吃了! 想到这里,莫御罗难过的站在一旁哭的眼泪越来越多,而他的师弟师妹们都围上去劝慰师哥。 两派已经比完,最后就到了战冽峰。 战冽峰主修进攻,里面的男子女子都是气势锋利,纷纷手拿长矛整齐划一的站在林倾白的身前。 为首的玄彻,一身的蓝白的铠甲,眉目俊秀,如今在众师弟师妹的面前,倒是端着一身师兄的架子,气宇轩昂的对林倾白拱手行礼:“师尊。” 林倾白恩了一声,问他们:“你们要怎么比?” 战冽峰与前面两个派系不同,他们没有固定的测试标准。 战冽峰既然是战斗,那自然有不同的测试方式,比兵器,比近搏,比远斗....... 正在这时,何昉棱又转过头对林倾白说:“师兄,我有一个好方法。” 还未等林倾白回应,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声音:“这.......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远处走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拄着拐杖,身影微微佝偻,瞧着动作缓慢,但是抬脚之间却是百米,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乾月仙尊便走到了几人身前。 “师伯。” “师伯。” 众人纷纷起身,林倾白也站起了身子,朝一旁给这位老人让位。 这位便是林倾白师父的师兄,尊号乾月仙尊。 他身为林倾白的师伯,虽是法术并不算高强,但博学多识,如今年岁已经大了,在仙界的藏书阁中守着那些宝书,即便是不常露脸,但也是仙族的大前辈了。 人人见到他都要起身喊一声仙尊。 乾月仙尊被人搀扶着坐在软垫上,看着广刹门这一片的狼藉,问道:“不是说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吗?怎么将这里弄成了这番模样。” 众人没有接话,何昉棱倒是先低下了头。 乾月仙尊四周看了一眼,瞧到了何昉棱那个神情,心中亦是了然,他捏了捏胡须,笑着说:“你们先继续,别让孩子们久等了。” “是,师伯。” 林倾白转过身,抬头望向了玄彻,还未开口说话,何昉棱又不死心的接道:“师兄,你听听我这个比试方式,这次定不会出差错,我保证!”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林倾白冷着一张脸,瞧着是要回绝他的意思。 何昉棱又将目标转到了乾月仙尊的面前:“师伯,我近些日子发明了一个新鲜玩意,正好今日师伯来了,我给师伯看个鲜。” 何昉棱说话带笑,犹如山间的清泉一般,比林倾白这个冷冰冰的冰块要讨人喜欢的多。 乾月仙尊很是喜欢他,于是仙尊笑着说:“好好,给我看看。” 何昉棱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长得黑黑圆圆的东西,大约有手掌的大小。 只见他将那东西朝空中一扔,那个东西立刻开始幻化成型,渐渐的长出了眼睛还有两只大耳朵,耳朵呼扇呼扇的在空中来回的飞舞,像个会飞的炸弹一样。 何昉棱对着众人解释道:“此物名叫参天斗,飞行的速度极为敏捷,寻常的人压根就抓不住它,其外壳我是用万年兽龟壳所制,坚硬程度的堪比精钢,若是击破会爆发出一声巨响,并且从中奉出一个上好的上武兵器,赠与击破它者,你们战冽峰若是有一人能够击破他,便说明你们战冽峰这十二年来习武从未松懈!” 战冽峰的人一听到上武兵器,纷纷摩拳擦掌,还未等林倾白下令,便对着那个会飞的炸弹你争我抢。 虽说那个炸弹长了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看着很笨拙,但是实际上它的敏捷程度当真如何昉棱所言,如风一般极为迅速。 并且还会说话! 只听它的声音似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喊着:“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哎呀轻一点嘛~~” “你就快碰到我了哦~~~” 周围的人皆是无语。 林倾白冷着脸看了何昉棱一眼,看见他倒是看的乐得起劲,笑的不亦乐乎。 战冽峰的人各个都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一个炸弹的侮辱,于是众人对其各种围堵,最后莫说是击中它了,就是摸都没有摸到它的一根毛。 瞧着他们围追堵截还要一会,这边就开始闲聊了起来。 乾月仙尊喝了一口茶,问道:“倾白啊,在凡间过的如何?” 林倾白放在案几上的手缓缓的握紧,将手垂在身下说:“师伯,我过的挺好。” “你啊.......就是太好强了。”乾月仙尊摇了摇头说:“历劫历劫,何为历劫啊?下了凡的人就无一人是过得好的,人生皆苦,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这些你可曾感受过?” 林倾白垂着眼眸,良久没有说话。 乾月仙尊那双年迈的眼眸,静静的望着林倾白,淡声说道:“人间的痛再痛,也不过是你人生中的沧海一粟,日后你回来了,怕是再也不会经历这番彻骨的情绪了。”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是,师伯。” 乾月仙尊抿了两口茶,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说:“你从凡间带回来的信物是什么?” 林倾白蹙眉,问:“什么信物?” “你莫不是没有带?” “.......并无,我不知凡间之物还能带上仙界。” 乾月仙尊唉了一声,慢声道:“自然是可以,这信物一般你在凡间最为珍惜,或是最难忘怀的事物,仙人在凡间的记忆浅薄,若是不带信物回来,记忆便会慢慢忘怀,最终彻底消失,所以回到仙界的仙人若是想要留存记忆,便会带回一个凡间信物,可时时唤回自己的回忆。” “........” 乾月仙尊望着林倾白面色苍白的表情,继续说:“当然,若是你在凡间的回忆太痛了,不愿再记起,那便不带了吧,忘了也好.......” 听闻乾月仙尊的这番话,林倾白却是垂着头,久久未语,甚至连身前战冽峰的比试都分不出神看一眼。 又是过了许久,林倾白忽然声音很低的问道 :“师伯,我还可以再下凡一次,将信物带回来吗?” 乾月仙尊一愣,转过头不敢置信的问他:“你想要再下凡,将信物带回来?” 在乾月仙尊的记忆中,林倾白一向感情淡薄,何曾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东西,乃至到了还要再次下凡的地步。 只见林倾白侧颜锋利,紧咬着下唇,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虽是看起来为难,但却异常坚定的说:“我想要带回来。” 乾月仙尊沉默了一会说:“哪怕此行有危险?” 林倾白说:“无碍。” 乾月仙尊捏着白须看了林倾白半响,缓声说:“确实是有一法,可以让仙界之人不经历生死,通往凡间........” 乾月仙尊的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前方赫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那声音彻耳的巨大,犹如惊天石破,震的天地都在颤抖,神兽受惊鸣叫。 所有人皆是一惊,寻声往远处看。 牧妍埋着头,双手的紧紧的捂着耳朵,扯着声音说:“是大师兄将参天斗打下来了吗?!师叔你的这个做的爆炸声也太大了,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没有人应牧妍的话。 牧妍缓缓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的望着远方。 广刹门中,那个参天斗依旧还在,它挥动着耳朵,缓缓是从人群中飞到了上空,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也跟着众人望向了远方。 在仙族西南的方向,一直向远处,在那几乎天地云端的尽头,冒出了阵阵的黑烟,蔓延上苍蓝云霄,继而一个硕大的鸟影随着黑烟直冲上空,鸣叫声在苍空中连绵不绝,回声荡谷。 它的双翅遮天蔽日,即便是远在万里之外依旧望着清晰,整个仙界各族都可以望见它的身影。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沉。 那边是魔族的地界....... 而能造成此番震动整个仙界动静的,只有一人....... 牧妍声音颤抖的说:“那是魔族的上古魔物,鬼羽大鹏鸟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就连一向嘻嘻哈哈的何昉棱都是眉头紧锁,一脸的沉重,他压着声音说:“不错,那就是鬼羽大鹏鸟.....” 牧妍脸色煞白,结巴道:“不可能啊.......那个大魔头早就被我师尊给杀了啊,鬼羽大鹏鸟怎么可能现世?!” “只有一种情况........” 几人互相望了一眼,纷纷从彼此的目光中寻到了那个极为可怖的答案。 乾月仙尊的手紧握成拳,良久他声音嘶哑犹如沙海,一字一句的说:“魔头.......重生了。” 第49章 乾月仙尊的这句话, 犹如投入湖面的巨石,引来波涛汹涌。 一时之间比试的人也不打了,甚至连还在亢奋天岚兽都被远处的那蚀天的震动吓到。 它们瑟瑟的缩在主人的后面, 蜷着鼻子, 夹着尾巴, 完全没有之前甩天甩地的气势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围到了林倾白身前。 玄彻抬手指着远处的震动位置, 冲到林倾白身前,不敢置信的问林倾白:“师尊, 这是不是........是不是.......” 剩下的话玄彻没有说出口了。 那个人的名字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像是淬了剧毒的蛇胆,莫说是吃一口了, 就是想到都胆寒到要人的命。 “........好小子, 命真大!”何昉棱低声的骂道:“魂丹都被刺碎了, 居然还能活.........” 牧妍满眼惊恐,她四处望了一圈, 最后眼中含泪, 双手捏拳无不痛恨的说:“我师尊用自己的命杀了他,下凡历劫十二年.......却只换来了他十二年的寂静.......他这种大魔头, 为什么要让他活过来啊!” 牧妍说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众人闻言也都捏着拳头, 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也不怪牧妍这般的激动伤心,当年那个魔头登上魔族皇位,嗜血残暴前所未有,另整个仙界都犹如陷入深渊炼狱。 而林倾白冒死出征,损伤百万千万仙族将士, 最终拼上了自己的命, 才将那魔头斩于断魂崖, 还仙界一个安宁。 于是仙族众人花了无数灵力, 保住了林倾白的身体。 在这十二年里,他们是时时盼,日日盼,就是盼着林倾白能回来。 他们不知道林倾白在凡间过得好不好,可是他们过的却一点都不好。 虽然师尊平日里对他们严格,还冷冰冰的,可是师尊一走,整个仙族都像是失了魂。 徒弟们是日日都守在林倾白的寝殿里,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看看他们的师尊醒了没有。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更别说学习修行了。 最后还是何昉棱看不下去孩子们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发明了通风鸟,并且向他们保证,只要是他们的师尊醒过来,通风鸟必定能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孩子们这才算是安心了一些,于是他们又等了足足十二年,好不容易将师尊给盼回来了,正在激动惊喜之时。 忽然,那个魔头也重生了! 那个杀人不眨眼,对林倾白对整个仙族都恨之入骨,那个不要命的那个魔头,又重生了! 他就如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噩梦,现在将要梦醒之际,他却又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又回来了! 这怎能令人不崩溃! 这又怎能让人接受! 一时之间方才欢快的情绪烟消云散,气氛压抑的仿佛一把利剑悬于每个人的脖颈之上。 他们不知道那个魔头回到魔族会有什么报复的动作,更不知道那个魔头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 就像是他们不知道脖颈上的那把刀剑什么时候会骤然落下!将他们所有的人都砍的人首分离! 魔皇,阎秋司,这个名字当真犹如厉鬼一般。 可恨!可恶!却更可怖...... 出了此等大事,比试肯定是比不下去。 于是众人纷纷回到自己训练场,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倾白与乾月仙尊一起回到了正殿中。 乾月仙尊坐在正殿中心的位置,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何昉棱坐在林倾白对面的位置上,也垂着眼眸,愁云满面。 比起众人脸上的愁云 满面,林倾白倒是淡然许多。 仙侍前来倒茶,林倾白便抬手细细的品着茶,反倒是开口问了其他的事情:“方才师伯说有一方法可以不经历生死,前往凡间,敢问师伯是为何法?” “师兄,魔皇都重生了,你居然还想着此时下凡。”何昉棱望着林倾白,佯作正经的说了一嘴。 林倾白没理他,却听乾月仙尊说道:“若是想要下凡,确实有一方法........且一定要这几日前往凡间才可。” 林倾白问:“为何一定要这几日?” 乾月仙尊说:“下凡需的要乘船过凡人桥,通往凡人桥的船一定要有凡人的气味,而你才从凡间归来,身上还带有凡人的气息,十五日时候气息淡了,便再也无法进入凡间。” 一听乾月仙尊这样的说,何昉棱立刻问道:“那他可否带他人一起下凡间?” 乾月仙尊瞧了他一眼说:“可以,一船能坐下六人。” 何昉棱一扫方才沉重脸色,掐指一算,说:“那不正好!我,你,还有你那三个小徒弟,正好一起去见识见识世面。” “不带。” 林倾白冷冷道。 “为何不带?!” 林倾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吵。” 何昉棱被猛的一噎,半响他被憋的脆生生的说:“那你带就我一人,我跟那些那些小孩儿不一样,我不吵。” 林倾白垂眼抿了一口茶水,没理他。 后来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地被那三个小孩知道了。 林倾白授完课,正在佳膳堂用午膳时,那三个人跟约好了一般,一起找到了林倾白。 他们先是套近乎,你一眼我一语的问林倾白凡间好不好玩,有什么稀罕东西。 林倾白一向不爱提凡间事情,于是在他厉眼中,那三个徒弟渐渐沉下了声音,互相看了几眼。 最后还是牧妍胆子大一些,凑过来问林倾白:“师尊,我们也想下凡看看,你能不能把我们也带上啊.......” 林倾白冷淡说:“此行艰险,并非去玩乐。” 牧妍委屈的抿了抿嘴巴,又朝身后的两人看了一眼。 林倾白刚要成功将三人拒绝时,这时忽然从天上飞过一只木鸟,那个木鸟停在了林倾白的肩膀上,像鹦鹉学舌一样说:“才怪才怪!他嫌弃你们吵!” “才怪才怪!他嫌弃你们吵!” “才怪才怪!他嫌弃你们吵!” 林倾白的眉心跳了跳,一抬手便将那个木鸟碎的成了粉末,只听远处用膳的何昉棱惨叫了一声说:“我的复读鸟!!!” 林倾白心中对何昉棱烦的要命,抬眼却见那三个孩子目光可怜的望着他,像是被复读鸟的话给打击到了。 林倾白沉默了一下,心中毫无波澜的继续说:“莫御罗,我让你抄的神兽经抄完了吗?” 小胖子一听到师尊这样问,立刻吓得一惊说:“师尊,我现在就去抄!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林倾白处理完一人,又望着眼前另外两双目光熠熠的大眼睛,他冷声又问玄彻:“玄彻,参天斗打下来了吗?” 玄彻闻言,目光一下就暗了下来。 只听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在佳膳堂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言辞恳切道:“师尊!凡间不能使用法力,师尊和师伯二人前去人间,若是遇到了艰险身边也无一人可以相护!玄彻多年修炼近搏,可以保护师尊和师叔,还望师尊成全!”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十二年过去了,莫御罗是一点心眼都没长,玄彻这个小子倒是越发的难对付了。 旁边牧妍这样一听,也忽 然觉得玄彻说的甚是有理。 林倾白如今才回来,牧妍担忧她的师尊,于是她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的说:“师尊……我觉得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你要是嫌弃我们吵,我就不下凡了,我的防御术带下凡了没用,师尊你就带着大师兄去吧,他可以保护你…….并且就你们三个人的去的话,大师兄肯定不会吵到你的…….” 说完牧妍就用那双满含哀求的大眼睛望着林倾白,将林倾白望的哑然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牧妍说玄彻保护可以保护师尊的这种话,让林倾白很没面子。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仙界与凡间不同,仙界的战力来源于法力和灵力,哪怕你是在仙界看见了一个年迈的白发老人,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只要他法术高强,在仙界便是强大之人。 但是凡间没有法力,只能依靠人自身的武功和身体。 林倾白这单薄的身子,就算是到了凡间,也没什么攻击性,何昉棱就更不用说了,身子比他还瘦还脆。 只有玄彻这样在战冽峰多年打武桩,多年习武的人才最有用。 瞧着林倾白犹豫了,玄彻就和牧妍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的林倾白无话可说,便算是默认了。 按照计划两日之后便出发了。 等到出发的前一日,牧妍替林倾白收拾好了东西,站在殿外眼巴巴的看着几个人走。 她的可怜样子就像是小孩想要出去玩,却被爹娘给留在家中一样。 何昉棱看了她两眼,晃着折扇说:“师兄,你是真狠心啊,好不容易下一次凡的机会,你就多带她一个人,又不会掉一块肉,何况我看这个小丫头乖的很。” 林倾白看了何昉棱一眼,又转过头望向了牧妍,最终他转过身说:“随她。” 牧妍在林倾白身后欢呼了一声,一改方才愁眉苦脸的表情,欢天喜地的跟在了林倾白身后。 几人一路向前走,先是到了仙族的藏书阁中,乾月仙尊早就在藏书阁中候着了。 他拄着拐杖,眯着眼睛数了数几个人,开口声音浑厚的问道:“怎么少了一个啊…….” 牧妍问:“少了谁啊师祖?” “那个……长得胖乎乎的小胖子呢?” “……” 几人皆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纷纷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面不改色的说:“在罚抄书,无法前来。” 乾月仙尊捏着胡须哈哈的笑了两声,说:“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出发。” 乾月仙尊带着众人出了藏书阁,开始腾空飞行。 他们飞的速度很快,一路飞过了山脉,江河,直到两个时辰后,乾月仙尊将他们带到了仙族与巫族的交界处。 入眼便见一条很高很长的瀑布,名叫掘地瀑布。 顾名思义,这个瀑布长得虽是壮观,却又极为奇怪。 奔腾的江水顺着高处,垂流直下千万尺,若是寻常的瀑布便会打入平流,水流变缓,汇入江河。 然而这个瀑布,通往的却是一个深不见的深渊,像是那激烈的水流生生的将地面砸了一个洞一般。 曾经在巫族有一个规矩,巫族中若是有人对感情不忠,他们便会将那人扔入掘地瀑布中。 这样的人会永生永世都在深渊中坠落,双眸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无法死亡,身体也无法落地,只能在这种痛苦的失重感中过上永生永世。 是极其残忍的刑罚。 林倾白几人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却还从未来过。 牧妍小心翼翼的问:“师祖,您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乾月仙尊说:“这下面便是通往凡间的路。” “ 这个下面?掘地瀑布的下面?!”牧妍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玄彻也是眉头紧锁说:“师祖,书中有记载但凡落进掘地瀑布的人,将永世坠落,永不停歇,现在您让我们如何从这里下去?” 只见那掘地瀑布的水源源不断的落下,坠入深渊那个硕大的洞中,却连回声都没有听见。 若是长远的望着那个深渊,只会让人觉得心中发慌,好似会随时从深渊中伸出一双巨大的兽爪,将他们所有人都紧握在掌心,拖入地狱。 仅仅是望了几眼,这几人便是脸色惨白。 比起他们的无措,乾月仙尊倒是淡然的笑了笑一声说:“那是他们没有掌握住跳下去的方法。” 林倾白问:“有何方法?” 乾月仙尊指了指那瀑布最开始的悬崖处说:“彩虹。” “彩虹?” “对,若是寻常之时落入深渊,自然是永世的坠落,但若是瀑布中的水花激起彩虹时,顺着彩虹跳下去,便会一路进入凡尘河,渡了河便可到达人间。” 乾月仙尊说完,身后几人的面色还是不好,唯有林倾白脸色不变,他垂眸思考着,过了半响对众人说:“我之前便说过此行艰险,若是不敢下掘地瀑布之人,等会同乾月仙尊一起回去即可,不必犹豫。” 听见林倾白这样说,牧妍犹豫了一下,刚开口还想要劝林倾白道:“师尊,要不我们…....” 这时玄彻忽而高声说:“我本来就是要去凡间保护师尊的,哪有一开始就怕死而临阵脱逃的道理?我跟着师尊一起去!” 何昉棱也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下面的瀑布摇头晃脑的说:“我倒是觉得甚是有趣,千万年也难得体验一番,自然是要去。“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牧妍看见两个人都说要去了,她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那……那我也去......” 既然大家都要去,下面便是要等待彩虹出现了。 于是众人就坐在瀑布边的一片云上,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乾月仙尊到了要午休的时辰,拄着拐杖甚至都开始打呼噜了。 这时,玄彻忽而大声说道:“彩虹!师尊,是彩虹!” 所有人都瞬间清醒,望向了玄彻所指的方向。 果然,瀑布的起始处亮起了一道彩虹,一直通到了深渊的底部,只是那彩虹的颜色很是浅淡,映在漫天的水雾中有些看不清。 “师伯,我们现在可以下掘地瀑布了吗?”林倾白问。 乾月仙尊没有回答林倾白的话,而是紧紧的盯着那个彩虹愣在原地,半响他低声说:“不对啊…….” “怎么了师伯?”何昉棱急着想要下去,凑过来问道:“您不是说彩虹出现就可以下去了吗?现在彩虹出来了,还有何问题?” “等一下等一下…….莫着急…….” 乾月仙尊将拐杖夹在腋下,满是皱纹的手探入衣襟中,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泛黄破旧的小册子。 他将册子捏在手中,呸的一声朝手指头上吐了一口口水,手指颤抖的翻了起来。 过了一会,乾月仙尊手指一顿说:“果然如此…….我就说这彩虹不对劲!” “哪里不对了?”林倾白走过去问道。 乾月仙尊将那个小册子递到林倾白眼前,指着一行字给林倾白看,一边说道:“这掘地彩虹的秘密知道的人极少,甚至连巫族众人都不知,虽是这彩虹每日都会出现,但它一年内只有三次机会将人送往凡间。一次未用的彩虹颜色鲜明,即便是隐与大雾中,也极为显眼,只需一眼便可发现。用过一次的彩虹颜色会暗淡三成,却依旧容易看见。用过两次后,彩虹的颜色会明显衰败,需要努力辨认才会发现彩虹所在。而在第 三次使用后,彩虹便会彻底消失,一直到来年才会重现。” 听见乾月仙尊的这番话,林倾白仔细的比对了一下彩虹的颜色,心中得出了答案,他沉声问道:“所以师伯的意思是……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并且今年这个彩虹已经被用过两次了。” “正是此意。” 这边的林倾白二人还在研究是何人一年之内下凡了两次,那边何昉棱却急的要命。 他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胳膊,急着说:“你管他是谁下去的!你现在还不趁着最后一次快点下凡!等会彩虹消失了,你连着最后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倾白猛然被点醒,也没心思思索这些问题了,只是抬手对乾月仙尊拱手道:“师伯,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何昉棱就拉着林倾白朝深渊一跃而下,玄彻也拽着牧妍紧随其后。 “走喽!” 只听身后乾月仙尊大喊道:“唉!我还有一事未说完啊!在凡尘河有一巨型黑雕可闻凡人之气,除林倾白以外所有人要屏息凝气!回来时按照原路,乘船即可返回,切记啊!切记啊!!!” 而后他们纷纷坠入深渊,乾月仙尊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得不清晰了。 一旦落入深渊,下落速度似加快了百倍,风声水声近在耳边,让人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加速的失重感另林倾白感到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充到了头顶,似要将他的头击碎一般,难受的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每一秒都似千万年一般的难熬。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们下落的身体渐渐的缓和了下来。 最后停止,落在了一片硕大的树叶上。 玄彻就落在了林倾白的身旁,他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面色惨白的拽着林倾白问:“师尊,你怎么……”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话,只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猛地扑到了树叶的边缘。 哇的一声,大口大口的吐的那叫一个惨烈。 林倾白本来就难受的厉害,一看见玄彻吐了,胃里更是难受,他半倚在树叶上,只觉得自己脑袋晕的要命,腹中翻江倒海的,阵阵恶心,像是只要一张开嘴,就能吐得撕心裂肺。 于是林倾白的手在衣袖中紧紧的握成拳,抿着嘴巴,竭力的克制着自己心口的翻腾。 旁边的牧妍也是惨白着一张小脸,手扶着胸口处深呼吸。 倒是何昉棱手肘撑着树叶,潇洒的半卧着身子,哗啦一声将折扇打开了,望着他们啧啧了两声说:“你们这不行啊,这点刺激就受不了了,你们有没有玩过妖族的山脉蹦激?就是被妖鸟拽着从山脉上跃下,妖鸟下落的速度是自然下落的数十倍,那叫一个刺激!” 大家的身体正是难受的时候,没有人听何昉棱的自言自语。 那片叶子乘着众人,在水中沿着河流缓缓的向前漂浮。 林倾白闭目缓了一会,睁开眼时才有精力好好的看一看周围。 如今他们置身在峡谷中,两边皆是高耸到望不见顶的山脉。 他们坐在叶子上,沿着峡谷的溪流一路向前走。 周围大雾四起,看不清楚前路,只有白芒一片,空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 越是往前走,山脉上出现了越多的飞鸟。 那些飞鸟均为深色的皮毛,站在山脉上朝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盯望,时不时还有飞鸟冲这他们鸣叫着飞来。 这些鸟虽是看着凶猛,但是攻击性不强,所有飞扑过来的鸟皆被林倾白抬手一挥,给挥走了。 就这样沿着水流一直向前流动,玄彻和牧妍也缓过神来一些,仰头四处打量着周围。 牧妍开口问道:“师尊,方才我们跳下去的时候乾月仙尊说 了一句话,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牧妍的话还没问完,何昉棱冲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说:“吸气,屏息……..” 玄彻和牧妍连忙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方。 林倾白抬眼朝前望,只见在远处的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可看见一条拱桥的影子,那个桥横跨了两边的河岸。 这应该就是乾月仙尊所说的凡人桥。 凡人桥很高,高到甚至需要完全仰起头才能看见它的底部,而最令人心惊的是那桥上还站着一只巨大的黑影。 从如此远的地方望去,黑影就已经足有三个拱门摞在一起那么大,越是走近看便越是大的可怖。 直到他们沿着水流渐渐来到了桥下面,才清楚的看见在桥上站着的一只巨型的黑雕。 那黑雕巨大犹如一旁的小山丘,只见它浑身黑羽,却双眼为白目,似是看不见,只能听声音辨人。 小船越是靠近,越是发出不一样的水流声响。 黑雕察觉到异样,头侧了侧,缓缓的低下了头。 那一双足有两人大的白眼珠就这样从高处俯视着他们,在周围一片的白芒中,它那双眼眸的压抑的犹如巨石当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压住了呼吸,深怕它忽然翅膀动了一下,那便是山河坍塌,无人生还。 林倾白按照乾月仙尊的指示,坐在小船前,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让那个黑雕可以闻到凡人的气味。 叶子通过桥洞的速度很慢,牧妍被何昉棱捂得满脸涨红,止不住的扑腾了起来。 玄彻也快要憋不住气了,双指死死的捏住自己的鼻子,就连何昉棱都紧咬着牙齿,双目的红血丝漫了出来。 就这样叶子慢慢的飘过长桥,来到了黑雕的背后,又飘了五六米的路程,黑雕的身影又重新掩藏在了白雾中,只留下一个硕大无朋的黑影。 何昉棱猛地松开了捂着牧妍的手。 猛地一声呼吸声传来,三个人立刻长大了嘴巴开始疯狂的喘息,牧妍甚至憋的躺在叶子上起不来了,连连的说道:“死了死了,我差点就死了!师伯你是要谋杀我啊…….” 何昉棱脸色煞白,半伏在叶子上,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胡说八道,刚才要不是我捂住你的鼻子,现在你早就被那黑雕给叼走了!” 两个人一吵一闹。 于此同时在溪流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刺眼的强光。 只见那个强光越来越烈,照在进人脸上的同时,他们几人的容貌身形纷纷开始发生了变化。 所有的仙界之人下凡不能保持原来的容貌。 即便是他们如今不经历生死,在踏入凡间的那一刻,容貌也会发生随机的改变。 树叶缓缓的从强光中走出时,林倾白忽而感受到外面一阵寒风袭来,继而便望见洞外被白雪覆盖的山脉与河流。 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切,林倾白目光一怔,刹那间往昔种种回忆铺天盖地的漫上心头。 他来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京郊,是他每年都会拜访的寺庙——青莫寺的后山。 第50章 随着洞外的光越来越亮, 几个人坐着的小舟也渐渐变了样子,变成了普通小舟的模样。 就这样几个人乘着小舟,摇摇晃晃的出了山洞。 林倾白身后的三个人望着人间这苍茫白雪, 激动的难以抑制情绪。 牧妍眼睛亮亮的惊叹道:“哇, 这就是凡间啊.......好漂亮.......阿嚏!也好冷啊!” 何昉棱望着她, 无奈道:“下了凡间你便是凡人,体验凡人的五感, 没有法力护身自然是感觉到冷了。” 牧妍吸了吸鼻子,转过身问玄彻:“大师兄, 你冷不冷?” 玄彻换形之后穿的是所有人中最单薄的,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脸, 面不改色说:“不冷!” 林倾白在人间呆了许久, 早就习惯了这种寒冷。 他没有理身后几人的吵闹声, 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山河依旧,雪覆苍山, 凡间的每一草一木,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牵动着林倾白的思绪,让他回忆起曾经种种。 那些回忆就像是一根尖利的刺, 将林倾白好围起的心墙, 瞬间全部击碎,甚至连他回到仙界中掩藏的那七成回忆都开始蠢蠢欲动,像是会随时要从他的血肉里掀地而起,如同厉鬼一样扑向他,继续将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倾白不想再看见这个会让他痛的地方, 他从船上站了起来, 踏上岸边, 一步不停的朝远处走。 身后的三人连忙站起身, 跟在他身后问:“师兄,我们现在去哪里?” “…….” “师尊,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们等会还要原路返回的。” “…….” 不论身后在说什么,林倾白都没有应声。 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强压自己心中如针扎般的酸痛中,毫无心思管他们在说什么。 他如今一心只想要快一点拿到东西,快一点走,快一点离开这里……. 林倾白的鞋靴踏入雪中,甚至不顾路上雪的深浅,冰冷的雪浸湿了他的鞋袜,可是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快步的向前走。 林倾白对这里的地貌很熟悉,他驾轻就熟的寻到山上一处租马车的店铺,随手扔给老板一锭银子,便上了马车。 玄彻坐在马车前御马,牧妍和何昉棱也缩进了马车里。 租来的马车比不上林倾白在王府的马车。 王府的马车又宽又大,坐十个人都绰绰有余,里面有锦绣软垫,有案几,林倾白不舒服的时候,还可以躺下歇息。 而现在这个马车坐垫很硬,窗帘是最单薄的素布,冷风不住的往车内灌,坐下三个人就已经很拥挤了。 林倾白给玄彻说了两声要怎么走,便坐回了马车中。 牧妍问道:“师尊,这里是哪里啊?” 林倾白淡声说:“京城。” “这里就是书上写的帝王所居住的城池啊,师父你也住在京城吗?师父你有没有去看过皇宫?有没有见过皇上啊?皇宫是不是真的如画本上画的那样城墙累累,宫殿都是红砖绿瓦?” 牧妍平日只能在书中得知凡间的模样,如今第一次下凡,她新奇的很,东一眼西一眼的连连发问,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奇都一股脑丢给了林倾白。 林倾白的手缩在袖子下,捏紧了衣袖没有说话。 “你这小丫头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你知道凡间的皇帝是什么地位吗?” 这时何昉棱倚在车壁上,啧啧了两嘴,说:“你当那皇帝跟咱们仙族的仙尊一样,人人都能拜访敬仰啊,在凡间的帝王只有阜朝最接近王权的人才可以见到,一整个国家百万千万的人,能见 到皇帝的也不过是寥寥百人而已。” 牧妍这样一听,失望的哦了一声,耷拉着眉眼不说话。 何昉棱望着林倾白生冷的面孔,忽而开口问:“师兄,我还没问过你,你在凡间到底是化成了什么身份?” 林倾白不愿与他们多说这些,只是随口道了一句:“普通人。” 何昉棱看林倾白这幅冷淡的模样,皱了皱眉说:“师兄,你也太敷衍了,在凡间十二年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 牧妍闻言也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却依旧是闭着眼睛,笔直的坐在马车内,对何昉棱的话没有半分动容,依旧一言不发。 就这样他们的马车走进了京城中。 过年的日头越来越近,京城中比林倾白走的那日更热闹了。 只是战后的疮痍却依旧还在,被炮火轰黑的墙壁,被将士砍坏的房脊,路边无家可归的乞丐........ 但是被波及到的百姓大多是京城的最底层。 战乱一过,那些达官贵族的家眷依旧打扮的漂亮,走街串巷的逛街聊天,讨论的话题自然是离不开前些日子将京城搅和的天翻地覆的两个人。 ——郗安和云王爷。 “你听说了吗?郗安死了之后,云王爷也跟着去了。” “这事谁不知道啊,京城中不都传遍了吗。” “是啊,我觉得这云王爷的命是当真不好,当时郗将军死的时候,虽是万人唾骂吧,好歹还有他给他徒弟操办葬礼,据说当时还有人闹事要去砸郗将军的棺材,还不是他护着他那个徒弟,我听人说啊……云王爷还动手杀了一个人!” “真的假的!云王爷还敢动手杀人?!” “你不信吧!我当时也觉得骇人听闻!云王爷这样文文弱弱的能杀的了谁啊,但是大家都在传这件事,我估摸着啊.......八成是真的!”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些闹事的人走了,云王爷在郗将军出殡那日也死了,只不过他比他徒弟更惨,郗将军死了还有他护着,他一死那是真没人护着了!京城的人都冲出来闹事,要将他的尸体给烧了,皇帝也不管这件事情,于是他们府里的下人怕不能给他留一全尸,草草的就把他给埋了,一代王爷啊!死了之后没有停馆,连个给他烧纸钱的人都没有!太惨了!” “呸!惨个屁!要我说他们都是活该!也不看看他那个逆贼徒弟都干的什么好事情,皇上没有把他给五马分尸都算是仁慈的了!最起码还留了个全尸!我要是皇帝,就算他俩死了,我也要把他们尸体掘地三尺给挖出来!剁碎了才解恨!” 京城的人议论的起劲,你一言我一语的,坐在马车上的几人听的也是兴致勃勃。 到头来牧妍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叹的连连称奇,她转过身问林倾白:“师尊,你们这里刚刚经历了叛乱吗?” 马车中灯光昏暗,令众人看不清林倾白脸上的惨白的神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点点的咬紧了牙齿,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牧妍和何昉棱二人却并无察觉,两个人像是遇见了天大的新奇事一般,也如那街上之人一般,你一嘴我一言的讨论着。 何昉棱说:“怪不得怪不得,我说这京城怎么行乞的人如此之多,原来是有人叛了.......啧啧啧,这些人口中的郗将军有胆识啊,若不是他已死,我还真想见一见是何许人也,十八岁便能带兵反叛,了不得啊,了不得。” “我是觉得那云王爷可怜,唉,一个王爷到死了能出殡都不能出。” “云王爷人都死了,谁还在意能不能出殡?何况他一个王爷,生来金尊玉贵,有何可怜?你说是吧师兄?” 没听见林倾白应声 ,何昉棱又转头看向了林倾白,继续问到:“师兄,你在凡间应该正是叛乱的时候吧,你有没有遇见过那个王爷和将军,他们是如何性格的人?” “........” “师尊,您怎么了啊......”牧妍小心翼翼的望着林倾白,后知后觉的说:“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吵了.......” 几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马车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玄彻的头从车帘中探了进来,对林倾白说道:“师尊,您说的位置是不是这里?我看了一圈,这一条路好像只有这一个府门。” “到了吗?”牧妍闻言掀开帘子往外看,却见马车停在了一个宽大的府门口。 那个府邸的红砖高墙,大门有寻常的两三人之高,一瞧便与京城中那些小门小户不同。 牧妍感叹了一声说:“师尊,你在凡间是什么身份啊…….住的这么好…….” 话音说完,她抬起头看见了大门上那醒目的三个字——云王府。 牧妍双目瞬间瞪大,剩下感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脖颈僵硬,满眼震惊的一点点转过头,望向了何昉棱,却见何昉棱和她一样,仰着脑袋望着门上的那个牌子惊的合不拢嘴。 林倾白这时睁开了眼睛,默默的走下了车。 玄彻早就站在了车马前,抬手将他的师尊给扶下了车。 两个人一起走到王府门前,林倾白轻轻的敲响了大门,等待着下人来开门。 “师叔…….”牧妍坐在车上,低声的喊了一声,问:“我没有看错吧…….这是什么府?” 二人面面相觑。 何昉棱嗓子被噎住了,他嘴巴张了张,低声说:“…….云王府” “是方才,那些人口中说的云王的王府吗…….”牧妍声音颤抖的问。 “应该…….可能……是吧……” 牧妍咽了两口口水,默默的说了一句:“那师尊的家是在云王府吗……” “…….” 何昉棱也咽了口口水,不敢多说话了。 车内一片寂静。 这时候远处王府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年岁不大,却生的一双大眼很是机灵的模样,手扶着门,很是警惕的望着门外的来人。 也不知道林倾白对小丫鬟说了什么,小丫鬟缓缓松下了戒备,欠着身子将林倾白和玄彻放了进去。 牧妍和何昉棱生怕被抛下,立刻下了马车,快步跟着林倾白跑进了王府,却被那小丫鬟给拦在了门外问道:“你们是和林大人一起的吗?” 牧妍听见林大人这个称呼一愣, 反应过来后立刻说道:“对,我们是林大人的手下。” 牧妍这样说着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林倾白走进云王府的时候,她是真的吓了一跳。 而现在从丫鬟口中得知什么林大人,那应该师尊来到凡间是当了一个京中大人,和云王爷相识而已。 这样想着牧妍心中的忐忑平复了不少。 云王府的小丫鬟听见牧妍这样说,眼睛红了红,也将二人放了进去。 小丫鬟同几人走在一起,走在林倾白的身前为林倾白带路。 虽是王府,但与从围墙外看着的繁华相比,府内却是一片的萧瑟寂寥。 王府中已经没有几人了。 他们这一路走来只看见寥寥几个下人,院中还有许多泛黄的丧幡没有取下来,路上积雪也无人打扫,有的甚至都结成了冰。 林倾白走的速度不慢,踩到了冰水差点滑了一下。 小丫鬟一把扶住了林倾白的胳膊,有些歉意 说:“抱歉,林大人,我们王府,最近下人们都散了……无人来打扫,让大人见笑了…….” “无碍。” 林倾白声音轻柔的应道。 小丫鬟的声音中却带上了哭腔,许是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又许是受多了委屈,她对着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自从我们王爷去了之后,所有的人都怕沾上了我王府的晦气,生怕让圣上动怒,无人敢来我们王府为王爷祭拜……林大人是我们王爷朝中好友,也是第一个主动到我们王府来的人…….只可惜……只可惜……” 说道这里小丫鬟眼中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半点都忍不住了,她捂住了眼睛,肩膀颤抖的哭着说:“只可惜我们王爷早已葬入地下,几位只能前去他的牌位悼念……不能送他最后一程了……” 牧妍见不得女孩子这样的哭,她扶着小丫鬟的手,手忙脚乱的说:“你别哭啊,你们王爷也不忍心见你如此伤心的……..” 几人说着话,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林倾白的殿室。 小丫鬟摸了一把眼泪,走在前面替几人打开了大门。 只见林倾白的殿室里全部都换成了白色,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床帐随风飘扬,在案几上,床头,衣柜处都挂上了白花,入眼皆是寒意飘瑟的寂寥。 小丫鬟将他们带到了殿室正中间的一处排位前,对着几人说:“我们王爷的丧礼不便大操大办,排位也入不了皇家园陵,我们只能将排位摆在王爷的寝殿内,委屈几位在这里祭拜了……” 林倾白目光沉沉的望着那处灵牌,没有说话。 何昉棱走上前,对小丫鬟胡说八道的感叹着:“王爷在世的时候对我们大人多有照顾,如今我们来祭拜王爷,也是愿王爷可以在天安好…….” “是,多谢几位大人了......” 小丫鬟的眼泪眼见又要落下,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声响。 “红月!红月!” 不远处跑来了另一个小丫鬟,冲进殿中气喘吁吁的说:“小白不见了!” 红月连忙回过头,将脸上的泪水狠狠的蹭了蹭问:“小白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啊!自从王爷走后小白就天天、朝外面跑,我就知道留不住它!今日我正在给它喂食,忽然传来一阵哨声!说来也奇怪,那声音我听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小白听见后,立刻叫嚷着冲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红月急的要命,转身就要往外走:“那还不快去找!” 在她们要踏出殿门的时候,林倾白忽然回过头,喊住了她们二人,说:“请等一下。” 红月回过头不解的望向他。 林倾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之前来云王府中,曾遇见过一位侍候王爷的老嬷嬷…….请问她现在如何?” “哦,你说的是莲姨吧。”另一个小丫鬟不疑有他,嘴快的接话说道:“王爷去世后她悲伤过度,生了病,现在我们府上的凉大夫正在为她医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得知了莲姨和凉瑶楚都无事,林倾白最后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至于小白…… 若是主人都不在了,它不愿呆在王府中,执意要跑出门,便放它走吧。 两个小丫鬟急着去找小白,便离开了林倾白的寝殿。 等到她们走远后,林倾白转过身将殿门关上了。 殿室中骤然昏暗了下来。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林倾白要做什么。 却见林倾白驾轻就熟的走到了书柜的位置,打开书柜,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小木盒。 那个木盒做工精细,上面还上了一把铜锁。 林倾白轻轻的将木盒放到床铺上,又将手探入床铺的垫子下,从下 面掏出了一个金色的钥匙。 他将钥匙插入铜锁中,打开了木盒,静静的望着木盒中的东西。 林倾白垂着头,乌发垂在肩头,令人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只能看见他的手很用力的紧握的那个木盒子,却也只是望着,甚至没有将木盒子的东西拿出来摸一摸,打开看一下。 玄彻站得近,他看见了盒子中有书信纸张,还有一块白玉。 玄彻不明白林倾白为何看这些普通的东西出神,走上前轻唤了一声:“师尊。” 林倾白忽然回过神来,啪的一声将木盒子给合上了,声音微哑的说:“…….我无事。” 说完林倾白便从房间中找到了一个布包裹,将那个木盒子放了进去。 正在他整理包裹的时候,何昉棱忽然开口问:“这就是你要带回去的信物?” 林倾白整理东西的手一顿,沉沉的嗯了一声。 待他整理好东西,拿着包裹,面色冷的像是冬日的寒冰一般,说:“走吧。” 玄彻走上前想要接过林倾白手中包裹,林倾白却推开他的手说:“我自己拿。” 玄彻一顿,收回了手,说:“是,师尊。” 林倾白便推开了大门,大步走出殿室。 一直到林倾白身影越来越远,牧妍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呆立在原地,指了指殿中的那块牌位问道:“我们不是过来祭拜云王爷的吗?师尊为什么拿了云王爷的东西当信物啊?” 何昉棱走到她身侧,不轻不重的撞了她一下。 牧妍一脸困惑的问:“怎么了,师叔?” “笨!”何昉棱眼见着林倾白已经走出了殿门,他的手指点了点牧妍的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的说:“信物只能拿自己的东西,你现在好好想一想,云王爷到底是谁?” 牧妍愣了愣,忽然她瞳孔猛的一缩,不敢置信的紧捂着自己的嘴巴。 在林倾白的带领下,众人一路走出了云王府,上了马车。 玄彻驾着车,马车的快速的远离了云王府。 窗帘被风微微吹起,林倾白将包裹放在腿上,纤细的双手紧紧的握着那个盒子。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转过头,望向了车窗外那越来越远,越变越小的王府。 他心中清楚,这个他住了十二年的地方,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在马车上的这一路,林倾白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牧妍和何昉棱都不敢再说一句话。 如今林倾白在凡间的身份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多问了,从方才百姓的只言片语中,他们也差不多知道林倾白在凡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皆说,下凡历劫……历劫…… 清元仙尊林倾白还当真的是历了一场大劫。 得知了这件事情,到现在牧妍还都恍恍惚惚,心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个故事从旁人的口中听见都已经是跌宕起伏,犹如话本中那般令人潸然泪下。 而如今却发生在自己的师尊身上。 如今牧妍只希望玄彻能够将马车驾的再快一些,不要再听见车窗外那些人的蜚言流语。 林倾白却看起来依旧是那副模样,手中握着那个木盒,面无表情的听着窗外众人的喧闹声。 一路上还有人放了鞭炮。 租来的马和曾经王府中的上等马自然不可比,一听见鞭炮声就受惊了,半步都不愿意走。 玄彻好不容易安抚了马,再赶路回到山下时天已经黑了。 几人将马车还回了租马车的铺子,便步行一路朝山上走去。 已经天黑,又是天冷的时节,山上早已经没 有其他行人,只有他们四人一路沿着小路走。 越到山上,山路就越是狭窄。 到最后没有了路,他们只能在树林中穿梭,走的很是艰难,玄彻便扶着林倾白向前走。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天空炸开了烟花。 那点点的烟花将天空点亮,也点亮了黑暗的山路,很是漂亮。 牧妍仰着头,看的呆住了眼睛说:“好漂亮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凡间的烟火…….” 不光是她第一次见,就连何昉棱和玄彻也未见过烟花。 众人都仰着头看的出神,只有林倾白一人站在原地,没有仰头多看一眼。 为什么又要让他看见烟花……. 在凡间每一次的烟花,都伴随着他最美好,也是最痛的回忆。 林倾白不愿再沉沦在那些要将他杀死的回忆中,他捧着木盒一言未发的快步向前走。 “唉?师兄!” “师尊,你等等我们啊!” ……. 林倾白没理他们,也没有停下脚步。 就这样,他快速的穿梭在树林中,眼看着就要走到了来时的那个河流处,眼看着就可以回到仙界,再也不用在凡间受这种反复的折磨和痛苦了。 然而在走过最后那个转弯时,林倾白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河边那颗树下,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个人靠着大树,穿着一件玄色大氅,身影掩在丛林无尽的黑暗中,头发随风轻轻飘动,明明是这般不经意的站姿,却难掩他身上那慑人的气势。 他肩头落了一只黑鹰,双手抱胸,下巴微仰,目光似箭般在黑夜中直视着林倾白。 林倾白犹如雷击般呆立在原地。 身后的几人追赶而来,何昉棱喘着粗气,手耷拉在林倾白的肩膀上说:“师兄你走的那么快做什么!我们一路跑着追过来.......” 林倾白却是望着远处,一言不发。 何昉棱也猛地顿住了语气,他顺着林倾白的目光望去,也看见站在远处那个男人。 即便那人站的很远,何昉棱还是感觉到了他那身上毫不遮掩的锋芒。 何昉棱难得的正经了起来,他脸色渐沉,蹙起了眉头问林倾白:“师兄,这个人你认识?” 第51章 林倾白嗓子干涩, 声音微哑的说:“不认识.......” 远处的那个男人面容锋利,尤其是那双眼睛在黑夜中又沉又亮,沉寂的犹如身后的黑暗的丛林。 林倾白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他看见这个人的时,忽然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袭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阵铺天的风暴, 将他席卷入其中,令他无法反抗无力挣扎, 只能怔然的在这种要将他溺死的感觉中越陷越深。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 竭力的想要挣脱出来。 “师尊......”这时牧妍也凑到了林倾白身前, 刚喊出来一声师尊,就被林倾白压着声音打断了:“在凡间不要喊我师尊。” 牧妍一愣,立刻明白了林倾白的意思,垂着眼眸改口喊道:“是, 师父。” “师兄,深夜此人在这里很是奇怪,小心为妙。”何昉棱小声的说。 林倾白恩了一声,他握紧了拳头,在与那人对视的目光中先挪开了眼, 带着众人朝河边走去。 若想要回到仙界, 众人需要依照来时的路, 在这个河口处等待彩虹, 一直等到彩虹载着小舟出现,原路返回。 虽然如今是夜里, 但是乾月仙尊曾说过, 凡尘河的彩虹不分白夜, 若是河流中亮起了光, 那便是彩虹。 而这些奇特的景观,凡人都是看不见的。 他们只能看见林倾白这几人乘着小舟,一路飘向了远方。 冬夜的寒风有些冷,林倾白几人站在河边,等着那盏小舟的到来。 即便是在这时,林倾白背对着那个男子站在河边,他也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正盯在他的后背上,这令他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了林倾白的身侧,五步之遥的位置。 他看了林倾白几人一眼,又转过头目光笔直的望向了河边,似乎也在等着什么。 没过多时,从河边的另一头又走过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高挑,穿着爽利,腰带佩剑,走到了男人身前,低声的说了几句。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沉沉的望向了河岸。 几人就这样在黑夜中站着,气氛有些压抑,半响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反倒是那男人肩头上的鹰似对林倾白很感兴趣,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鹰的爪牙尖利,林倾白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听男人声音低沉的笑了一声。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说:“小白,回来。” 那黑鹰便乖乖的落到了男人的身前。 林倾白却是浑身猛地一颤,他睁大了眼睛,转过身声音微哑的问:“.......它叫什么?” 男人听见这话倒也似来了谈话的兴趣,他转过身挑眉望着林倾白说:“我方才不是叫过他了,小白。” 旁边的牧妍是个自来熟,她对那只黑鹰也很感兴趣,接话道:“可他是一只黑鹰,为何叫他小白?” 男人嘴角勾了勾,抬手勾了勾小白的鹰喙。 那小白明明是一只鹰,在男人的手中却乖巧的要命,如同一只被抚摸的家宠一般,它抬了抬下巴,仍由男人抚摸着它的下巴,半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一般。 “我是养鹰户,家中的黑鹰多,一个个起名字太麻烦了,我就按照红橙黄绿青蓝紫给随便排了个序,正巧这只是小八,我就叫他小白。” 男人说完就眼含笑意的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听见这样的解释,深深的喘息了两口,浑身紧绷的力道一点点的松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太敏感。 小白这个名字,简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阿猫阿狗的都能叫。 如今他自以为自己被掩藏了七成的感情,就是放下了所有。 可就算仅存的那三分感情,还是能让他在听见一个狗的名字时,如同惊弓之鸟,浑身的血液犹如被冰冻。 林倾白不愿再多想了,他闭着眼睛只想要快一点回去,快一点远离这里。 河边的风吹起了林倾白耳畔的发,也吹起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摆。 那男人若有所思的望着林倾白,双手抱胸,指尖一下下的轻点着。 不多时,耳边的河水声忽然变得沉重了些,男人未回头看向湖面一眼,却若有所知的沉沉开口问:“你们也要渡河吗?船要来了。”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望见远处亮起了一道彩虹,即便是在夜里,那道彩虹也依旧光彩耀眼,一叶扁舟就这样沿着彩虹的倒影,在细细水流中朝几人的方向飘来。 林倾白起先没有察觉异样,等到那个舟缓缓的飘往几人的中间时,他忽然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望向了那个男人。 那人却目光依旧,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点着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正好六个人,坐得下。” 牧妍结结巴巴的说:“难道你也是……” 后面的话牧妍没有说完,那个男人望着她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牧妍嘴巴张大,又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心中豁然明了。 今日乾月仙尊所说的仙界已经有人下凡过两次,而其中一次的人,就在他们的眼前。 不然,若非仙界之人为何能在夜晚看见彩虹。 而在仙界私自下凡并非光彩之事。 若是被众人知晓,林倾白的仙尊威严也会一落千丈,就连和他一起下凡的仙族之人也会受到谴责。 这边的四个人,气氛凝重,久久没有人先踏上那艘木舟。 而对面的两个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男人的面上依旧带着看不出情绪的淡笑。 最后还是何昉棱最先反应了过来,笑着走上前同男人也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哈哈哈,真是的巧,原来是同道中人,方才我还想着为何大晚上还有人来此处,没想到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客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先走上了船,剩下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的走了上去。 等所有人都坐好后,小舟行驶缓慢的沿着彩虹向前走。 河中的景色很不错,林倾白坐在船上,对于身后几人的闲聊并不感兴趣,只是侧过身望着小舟外的景色兀自出神。 青莫寺后山的景色很美,夏天之时绿意盎然,冬日之时两岸皆是雪景。 天上的月映在河边,小舟就沿着湖中波光粼粼的圆月一路走远。 一直到将要进洞穴,湖中的那一盏月消失了,林倾白才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抬起眼却正好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那个男人望着林倾白时的目光总是让林倾白有些不自在,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说不上是哪种不自在。 男人的瞳色太黑了,林倾白上一次遇见如此黑沉瞳色的人,还是那个让林倾白痛彻心扉的人...... 可是这人的眼神和郗安又不一样。 郗安望向林倾白的目光,不论何时都是坦然的。 而这个男人望着林倾白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和戒备,这种像是要将林倾白看透的目光令林倾白很不舒服。 林倾白沉了沉眸色,也回望着那人。 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笑了一下。 就这样他们沿着水流进入了山洞中。 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弥漫在几人的周围。 所有的程序都和来时一样。 那么他们在经过这团刺眼的光线之后,便会恢复在仙界原本的容貌。 林倾白会恢复。 对面的人也会恢复。 即便是隔着这道大雾弥漫的白光,林倾白与那个男人依旧对望着。 众人的面容渐渐开始模糊,身上的法力也开始一点点的恢复。 林倾白感受到法力回到他的身上,他指尖轻轻的动了一下,在面容复原的瞬间,将他们几人外貌又变换了新的模样。 下了凡间,易容是最好保护自己的方式,眼前的这两人不知底细,瞧着也不是什么面善之人,不能让他们得知林倾白几人的真实身份。 于是,等到白光散去后,众人纷纷换了一个模样。 对面的那个男子也变成了一个身着蓝衣,气质翩翩的男子,他身侧的女子也化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 一瞧也是未在仙界见过的真面容。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林倾白的小徒弟们看见自己并未变回原本的模样,目光中有些错愕,但是又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表情也掩盖的和平时无常。 何昉棱潇洒的挥了一下衣摆,抬手冲对面二人拱手道:“俗话说百年修的同船渡,今日我们几人也算是有缘人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面的男人坐的潇洒,单手搭在船边,明明是回答何昉棱的问题,他却望着林倾白说:“在下肖祺,我身后这位是枫绾。” 何昉棱这老狐狸平日里嘻嘻哈哈,一轮到人情世故便聪明的很,他笑的面容沉稳,也挨个编了几个名字:“本人名叫苏玉,身后两个孩子,一个叫阿妍,一个叫阿彻。” 对面的肖祺看不透真假的点了点头,目光紧紧望着林倾白,又问道:“那这位呢?”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傅慕。” “傅慕.......”肖祺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笑了笑说:“好名字,只是不知傅先生在这人世间中还思慕着谁啊.......” 林倾白眉头挑了一下,目光猛地沉了下来。 肖祺的黑眸很生利,即便是笑着望着他人时,依旧有着不容忽视的锋芒。 林倾白不喜欢聪明的人,更不喜欢锋芒外露的人。 肖祺便是两种都占到了。 他方才所说的那句话,问林倾白可有所思慕之人,便是知道林倾白这个名字是随口拈来,假的。 见林倾白没有理他,肖祺也不恼,他的目光又幽幽的扫到了林倾白手中拿着的包裹上,问:“不知傅先生此次下凡所为何事?是来取东西的?” 林倾白手用力的捏着包裹的袋子。 那里面放着的东西是他在这凡间的整整十二年人生,他不愿让别人将目光放在这盒子上面。 林倾白将包裹向身后挪了挪,不冷不淡的:“下凡间是有凡间事。” 林倾白回答的敷衍。 肖祺却忽然目光一厉,猛的站起身,抬手就要去拿林倾白手中的包裹。 这番变故来的突然。 林倾白反应很迅速,抬手就要施法,于此同时玄彻呼噜一声站了起来,挡在林倾白的身前,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而坐在肖祺身后的红衣女子也猛地站起身,目光中皆是战意。 小舟着力不稳,猛地晃动了两下,坐在一旁的何昉棱和牧妍猛地抓紧了船沿。 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紧绷着一口气。 肖祺却面色依旧,他慢慢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挡在林倾白身前的玄彻,面容似刀剑般生冷。 仅是这短短的抬眼间,肖祺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脸上所显现狠意瞬间就将玄彻这番怒拔刀剑的冲劲给压了下去。 肖祺和玄彻外表看起来年岁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比玄彻年少一些,但是林倾白看得出来,肖祺身上的狠意是经过千刀万剐,刀斧加身练出来的。 而玄彻虽然是他的首席弟子,武功和法力都是弟子辈中数一数二的,但是他未经历过什么挫折与磨练,日日都呆在仙族习武,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一个初出茅庐的嫩芽,和一个在狂风暴雨中屹立的枝干。 这二者如何可比? 正在此时,小舟也进入了河流最快的流段,众人坐的都有些摇摇晃晃,玄彻站着也开始站不稳了。 而肖祺却脚步依旧稳健,如同察觉不到小舟的波动一般。 此等法力当真深不可测。 林倾白站起身,拉住了玄彻的手腕,将玄彻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直视着肖祺的眼睛说:“肖公子,我的徒弟如果有冒犯到你,我替他赔罪,只是不知肖公子忽然起身要拿我的东西,可否算作冒犯?” 肖祺望着林倾白护着玄彻的动作,眉眼沉了沉,他盯着林倾白的眼睛半响,忽而冷笑了一声。 他弯下腰,抬手从林倾白包裹上拿起了一只黑色的毛毛虫。 那只毛毛虫身上长着细毛,皮肤黑亮,甚至能透过光看见毛毛虫体内流动的黑色浆液,又肥又长,看起来很是可怖。 它在肖祺的指尖中极力的扭曲着身体,时而弓成圆形,时而翘曲头部。 牧妍看着如此令人恶心的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朝旁边挪了挪身子。 莫说是牧妍了,就连林倾白看着这种虫子也难受的蹙起了眉头。 肖祺却将反手将那虫子紧紧的捏在掌心,只听噗嗤一声爆浆声,那虫子被他捏爆在掌心,黑色粘稠的汁水顺着肖祺的手掌滴落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林倾白道:“我不过是看见傅公子包裹上爬了一只虫子,念着傅公子如此宝贝这个包裹,怕虫子爬进去吃坏了里面的东西,便想捉起来,替公子排忧,却没想到公子竟然反应如此强烈。” “.........” 肖祺眯了眯眼,言语如同质问道:“傅公子是担心肖某会抢了公子的东西吗?” “.......” 林倾白的手紧握成拳,心中一阵哑然。 他确实是以貌取人,觉得眼前之人危险,便戒备着他所做出的一举一动。 林倾白哑声说:“抱歉。” 肖祺听闻后却并不买账,他笑了一声,转身坐回了位置上,沾了那虫子黑汁的手在水中涮了涮,声音幽幽的说:“本来我对公子的包裹并不感兴趣,如今却也想知道公子特意下凡一趟,究竟是带了什么见不得的宝贝。” 说完肖祺转过身,目光平静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却忽然感到杀气袭来,他缓缓的反转着掌心,将所有的法力都凝在掌间。 体内的法力一旦开始运转,林倾白的心口又传来了阵阵刺痛,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却紧咬着牙齿,浑身就像是离弦的箭矢一般,充满了戒备。 四目相对间,何昉棱觉得不对,他淡笑着走上前打着圆场说:“肖公子,我师兄的包裹里不过是放了些故人的遗物,并无新奇,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只有我师兄宝贝的很,还望肖公子见谅,马上要路过凡人桥的黑雕,不可再起动乱。” 几人转过头望了一眼,果然远处白雾中的拱桥黑影又显现在空中,正在一点点的朝众人逼近。 肖祺目光缓缓,看向了林倾白手掌中波涛浮动的强大灵力。 他挑了挑眉,淡笑着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并无他意,傅公子,不必紧张。”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紧抿着嘴巴,没有再多说话。 他的感觉不会有错,肖祺在方才这一瞬间,是真的动了杀意。 若不是要到凡人桥,若不是他看见了林倾白掌中可以将整个山洞都击踏的强大灵力,他定会冲过来,攻向几人。 小舟渐渐的到达凡人桥之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倾白呼吸依旧,抬眼间望着肖祺,却见肖祺也望着他。 肖祺的呼吸也未停。 这一条船,只有林倾白和肖祺是从凡间回来之人。 林倾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个船上那么多的人,而肖祺的目光偏偏总是望着他。 要说他目光中有恶意,也不尽然。 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似要将林倾白看透一般,即便是他眼眸中带笑的时候,也令林倾白很不自在。 待众人如来时一般,经过了凡人桥,上面的那个黑雕再次掩入了黑影中。 往后的道路没有什么波澜,小舟在山脉中顺流而下,烟雾盖在船底,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双方都没有人再说话。 经过方才的冲突,两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有些凝重。 倒是肖祺肩头的那个黑鹰对林倾白难得的友好,它飞在天上对着林倾白打量了半响,然后落在了林倾白的腿上。 见林倾白没有躲开它,它便仰着头望着林倾白叫了两声,连锋利的爪牙都只是轻轻的爪着林倾白的衣服,不敢深抓入他的皮肉中。 黑鹰的鹰眼又望了林倾白一会,忽而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忽闪着翅膀飞到肖祺身前,对肖祺叫着。 那叫声急切,像是有什么想说的,却又说不出来,急的它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的飞来飞去。 肖祺看了一会,沉沉的开了口说:“小白很少对旁人如此,看来它很喜欢傅公子。” 林倾白没有应他的这句话,甚至连瞧都没瞧他一眼。 这场面眼看又要沉下来。何昉棱岔开话题道:“还未问过肖公子回凡间所谓何事?” 肖祺这次没有计较林倾白的冷淡,他的手耷拉在小舟的边缘,打了一个响指,黑鹰便不再空中乱飞了,转而乖乖的落在他的肩膀。 肖祺说的很坦然:“我与傅公子不同,凡人脆弱,我在凡间倒是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故人,只是我驯的众鹰中,唯独小白最听话,这才下凡寻了过来。” 说完肖祺一挥手,衣袖簌簌展落,黑鹰张开羽翅在山谷中翱翔。 肖祺仰头专注的望着空中的黑鹰,眉眼英俊,下颚骨棱角分明。 只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很淡的似感叹道:“鹰比人好,一生只忠于一人,永远没有背叛.......你说是吗,傅公子?” 林倾白的手紧紧的握住身侧包裹,用力到骨节都变得苍白,他的胸口起伏了两下,目光寒冷的回望着肖祺没有应声。 肖祺的眉心一挑,随着林倾白的手腕望到他手掌中紧握的包裹,笑了笑说:“我怎么忘了,傅公子在凡间还有放不下的的故人。既然有放不下,那自然是没经历过背叛。” 肖祺的声音低沉,状似不经意的在说自己的感叹,而他说出的每句话,都能正中林倾白心中的痛处,每个字都反复在林倾白的心中撕割。 他经历过啊....... 他怎么没有经历过背叛...... 林倾白的心脏豁然一阵刺痛,痛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肖祺却缓缓地朝前倾着身子,他的目光紧锁着林倾白的眼睛,笑意淡淡的撩拨着林倾白,依旧在他的伤口处撒盐。 “经历过背叛,傅公子便会知道,在凡间所有的好都如图镜花水月,平静的时候怎么瞧怎么美,若是用手指一碰,便什么都没有了.......若是经历过这些, 傅公子怕是也会厌恶凡间,再也不想要回来了.......” 林倾白口中被他咬出的血腥气。 他不知道肖祺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但是他区区的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把锉刀,不停的在林倾白的心上来回的刮搓着,如同在剐鱼鳞一般,将林倾白的皮肉剐的鲜血淋漓,疼痛难耐。 他所经历的又何止背叛?又何止几言就可以带过的镜花水月? 林倾白心口疼要命,他微微的弯下了身子,指尖颤抖的想要捂住心脏处。 即便是林倾白很能忍,即便是他一直在强忍着疼痛,让自己看的若无其事,现在也快要绷不住了...... 正在这时小舟流到了河流的尽头,周遭的事物忽然开始剧烈的变化。 仅仅是瞬间,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准备,小舟便猛的开始下坠。 失重感再次的袭来,甚至比来时的还要强烈,周遭奔腾的瀑布水流,铺天盖地的打在他们身上,每一下都痛的令人咬牙切齿。 ——掘地瀑布,是整个凡间之旅最危险的地方。 若是有人不慎从舟上落下,便会如同巫族那些受刑之人一般,不断地坠入黑暗中,永不停歇。 林倾白本就心中难受,如今在这昏天黑地之下,所有人的身体都在小舟中撞来撞去,东倒西歪。 众人的尖叫声不断,水声,风声,不断地灌入耳中。 林倾白头昏脑胀,他的手本来是紧握着小舟,一整颠簸袭来,心口又是钻心的疼,他的手指无力的松开了力道,眼瞧着就要从小舟上被甩下去。 肖祺正紧紧望着林倾白。 小舟的颠簸对于法力高强的仙人而言不算什么,可肖祺却看见林倾白忽然松开了手,身子软软的就要摔出去了。 林倾白面色煞白,身板消瘦,轻纱质地的衣摆在风中飘扬,就如那不定的水流一般,仿佛下一秒也要融入水中,随之堕入深渊。 肖祺的骤然身子一震,瞳孔紧缩,方才脸色淡然的笑意全部都没有了,他大喊了一声:“抓住舟沿!” 说完肖祺未等自己反应过来,便下意识抬起手,在无尽的风声中,他一把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臂,将林倾白往怀中狠狠一拽,单手紧紧的抱着林倾白窄细的腰。 瀑布上狂腾而下的水流,全部都打到了他的身上,而他却咬着牙一言不发。 林倾白被他护在怀中,那阵熟悉的感受忽然袭来,让林倾白的心脏痛的喘不过气来,忽然就红了眼睛。 林倾白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肖祺紧紧的抱着,手指却用力的掐着肖祺的后背,想要让他放开手。 可是肖祺的手就像两个铁锁链一般,将林倾白死死的压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得,也动不得。 周围太乱,林倾白或许是因为肖祺的那番话,难受的心脏昏沉,头脑不清。 这个瞬间,这个怀抱,让林倾白无法抑制的想到了那个人....... 蛮横,粗暴,霸道,不讲道理....... 他每次抱着林倾白的时候,丝毫不懂得疼惜,只会用一股蛮力,一股脑的把人往他的怀里塞,压根意识不到,他这种不容反抗的力道是不是会把他的师父抱痛了....... 或许是太痛了,林倾白的手紧紧的掐着肖祺的后背,指尖陷入了他的皮肉中,将他的后背抓出了一道的血迹。 而林倾白也痛的眼眶通红,眼泪也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混在周遭无尽的水雾,消失不见。 第52章 肖祺抱着林倾白抱了许久, 久到林倾白在他的怀中挣扎的没有了力气,挣扎的几乎虚脱。 林倾白的下巴抵在了肖祺的肩膀上,闭着眼睛感受到漫天的水雾低落在他的脸上, 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水流渐渐地变小了, 头顶上方也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 那束光越来越大, 越来越亮,继而小舟轰的一声冲出了水面。 就像是来时一样, 林倾白这边的人都晕的七荤八素, 头昏脑涨的瘫软在地上, 半天都起不来。 回来的坠落感远比之前更加的强烈,就连来时没什么事情的何昉棱,也脚步虚浮,站在一旁不停的按揉着眉心。 而肖祺和他身后的女子却半分异样都没有, 上岸时连脚步都没有踉跄一下。 肖祺横抱着林倾白,从瀑布中飞了出来,步履沉稳的走到了瀑布旁边的草地上,将林倾白放了下来。 林倾白的身体没有半分的力气,他手臂撑着身子, 止不住的开始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林倾白咳嗽的眼眶通红, 衣衫被水浸湿, 轻纱白衫紧贴在他纤瘦的身上, 乌发耷拉在额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滑到了他的眼角。 林倾白的眼睛长得特别的漂亮, 浅棕色的瞳色, 眼尾狭长又微微上翘, 咳嗽起来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色, 肩颈也在轻轻颤动,就像是湖中才冒出的莲花枝,枝丫淡粉,却脆弱的半分伤害都受不住,只能被捧在掌心好好的哄着,宠着,护着。 那颗水滴就这样凝结在林倾白的下巴处。 肖祺看的目不转睛,他的指尖不自觉的动了动,被那颗水滴勾住了心,不自觉的想要将林倾白下巴的那一滴水给擦拭掉。 这时忽然林倾白回过头来,目光毫无感情的望着他。 肖祺手上的动作瞬间就停了下来。 他望着林倾白那冷淡的目光,手紧握成拳,猛地站起了身子,眼中那半分的柔和也没有了,只是目光凌冽的俯视着林倾白。 肖祺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他居然会在刚刚的那个瞬间,觉得眼前这人垂眼轻咳的模样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 只是在林倾白目光冰冷的望着他的时候,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什么故人不故人? 全部都是假的。 肖祺转过身不再看林倾白一眼,而是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茫茫的望着远处的瀑布。 林倾白带的几人都缓了过来,他们转过头看见林倾白一个人倒在了草地中,都担心的纷纷跑上了前。 “师尊!” “师尊.......” 林倾白手扶在胸口处,闭着眼睛正在平复气息,不愿意搭理几人,那玄彻就傻乎乎的以为林倾白被那两个人伤害了。 他从一旁抽出了佩剑,将剑锋指着肖祺的背影,怒道:“你把我师尊怎么了?!” 肖祺双手背在身后,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理玄彻,而是对一旁的枫绾说:“枫绾,你看见没,好人果真没好报。” 枫绾冲肖祺点了一下头,说:“是公子。” 说完枫绾抬手就要拔刀。 肖祺却挥了挥手,说:“我今日心情好,算了。” 枫绾又面不改色的将刀收回刀鞘中。 玄彻却气的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他怒目而视想要冲上前,林倾白抬起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说:“玄彻,我无事,是他救了我,不得无礼。” 玄彻一听林倾白这样说,愣了愣,浑身紧绷的力道才松了下来。 他连忙蹲下了身子,守在了林倾白的身前,摸了一把自己脸上 的水,关切的问道:“师尊,你怎么样了?” 林倾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转而对站在远处的肖祺说:“肖公子,你方才救了我一命,傅某万分感激,我徒儿不懂事,错怪了公子,还望肖公子见谅。” 仅仅是短短的一句话,林倾白却说的气息微喘,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声音低哑的继续说道:“今日救命之恩傅某铭记于心,若是日后肖公子有需要之处,傅某必将报答。” 肖祺依旧没有转过身,似对于林倾白的报答之言并不在意。 正在此时,远处的河水中忽然飘过来一个包裹。 那个包裹是浅蓝的格子布,一瞧便是林倾白方才当个宝贝捏在手中的东西。 林倾白望着那个东西,身子一僵,这才意识到刚才情况太紧急,他被肖祺紧紧的抱在怀中,就包裹什么时候脱手了都不知道。 林倾白双手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将那个包裹给捡起来。 可是林倾白浑身无力,他的手一滑又跌坐在地上,围在他身前的人也都顺着林倾白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那个包裹已经沿着河流飘到了岸边,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肖祺的身前,似天意一般。 肖祺顿了顿,弯下腰,将那个包裹给捡了起来。 包裹的已经被水湿透了,能够依稀看出来一个盒子形状,其他的便再也看不见。 肖祺拿着包裹,转过身望向了身后众人。 他看见所有的人都围在林倾白的身前。 那些小徒弟一口一个师尊的叫着,担心的要命。 林倾白不过淋了一场水。 甚至,他连水都没有怎么淋到,方才肖祺用力的将他护在了怀里,近九成的水都砸到了肖祺的身上。 但即便是林倾白没有什么大碍,那些徒弟们却还是担忧的望着他,生怕他们的师尊出了什么事情。 那般的关怀备至,那般的关切担忧...... 就连小白也站在了林倾白身前的草地上,歪着头,一双鹰眼极其认真的望着林倾白。 而当肖祺拿到那个包裹的时候,那些人望着肖祺感激的目光,都变成了戒备。 肖祺冷笑了一声,抬手将那个包裹放在眼前,不过是看了两眼,牧妍就抖着声音说:“那是我师尊的东西,你.......你还给我师尊。” 肖祺目光如寒冰般扫了牧妍一眼,牧妍顿时就不说话了。 肖祺确实很想知道这个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为什么会让林倾白这般的宝贝着,护着? 他说是故人,是什么故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能够让一个仙人回到仙界,被掩藏了七成的感情之后,还能这般的在意,还能这般的珍惜? 那他们在凡间的时候,该是多么深厚的情感? 肖祺忽而有些嫉妒。 他的这种嫉妒来的没有由头,明明他和眼前的这几个人也不过一面之交,可是他却嫉妒居然还有一个凡人在死后,还能被人这般的在意,这般的珍惜对待。 因为他没有,所以他就是嫉妒!他就是恨! 肖祺的手掌中有些发痒,他心中那阵暴戾又在作祟,他忍不住的想,既然他没有的东西,别人凭什么要有? 为什么同样是凡人。 别人死后就可以这样的记挂! 而他呢?万人唾骂! 死之前还要被他的师父说,你死了好!你死了是皆大欢喜!你死了是为民除害!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可以有那么多人关心? 凭什么别人死后所有人都在哭? 而他呢?他就连最在意的人,也巴不得他快点去死。 他死了之后, 所有的人都在笑吧? 以至于他今日回到凡间去取回小白,甚至都不愿去京城多看一眼,只是站在后山远远的吹了一声口哨,将小白给唤了回来。 他一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这辈子没有畏过任何的事情,哪怕前方是刀光剑雨,是熔岩火海,他可以丝毫不在意的向前走。 不过就是死而已。 他见过的多了,死的次数多了,就不在意了。 可是他回到凡间,却在踏下山的时候畏惧了。 他不愿看见凡间在他死后,他的师父过的多么的好,是否当真如他所说,为民除害,皆大欢喜。 他就连坊间的那些传言都不愿意去听。 若是被他听见,他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将那些人全部都杀了,再屠一次城。 而如今呢...... 肖祺拿着手中的那个包裹,忽然想着干脆把它毁了吧。 他没有的东西,别人不应该有。 这样才公平。 肖祺的手掌发力,正要燃出黑色的火焰,将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却忽然听见林倾白在远处轻声的说:“那是我的东西,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肖祺手臂一抖,他缓缓抬眼,望着林倾白担忧的目光。 方才胸口那强烈的燥意骤然间都没有了踪影。 这一瞬间肖祺又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莫说是将这些东西都烧了,他就是连好奇的打开看一眼都不想看了。 于是他抬手将那一包裹的东西朝林倾白扔了过去。 木盒子很重,若不是一旁的玄彻眼疾手快接住了,险些就要砸到了林倾白的脸上。 林倾白却半分都没有躲,只是拿过包裹,将那个盒子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肖祺遥遥的望着林倾白,望着他们那一群人对着这个盒子如此宝贝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揶揄道:“不过是一个死人的东西。” 说完肖祺抬起手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 小白一听到哨声飞到了肖祺的肩头。 肖祺双手背在身后,脚下生风,腾空而起,沉着声音说:“枫绾,走。” “是,公子。” 两个人转眼就升入了空中 ,一眨眼就消失在空中不见了。 来去干脆利索,甚至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 - 林倾白回到仙族,第一件事就是回到寝殿中将盒子打开。 盒子被水浸泡过了,水进入木盒子的缝隙中,染湿了书信。 林倾白看见这一幕,脑袋一片眩晕,他连忙扶住了头,颤抖的闭上了眼睛。 最近他的身体的不好,心情大起大幅的时候会一阵阵的发晕,难过的时候会喘不过气,过度的运用法力会心脏绞痛。 他缓了一阵之后,胸口深深的喘了两口气,这才敢睁开眼睛,再次望向那一盒的书信。 林倾白的指尖冰凉发抖,先是将放在书信上的玉佩给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乳白色的白玉玉佩,上面雕刻的佛像,是他在郗安十四岁的时候送给郗安的,郗安一直待在身上。 之后郗安十八岁的那年叛变了。 许是林倾白做的事情也伤了他的心,于是郗安将这枚日日佩戴的玉佩取了下来。 他不愿意再带了。 林倾白一直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等到郗安走了之后,他就去了一趟郗安的殿室。 他本来以为郗安恨他,会将这枚玉佩给扔了,却没有想到他在郗安的衣柜中,找到了这枚玉佩。 玉佩保存完好,被一层白布给包裹了起来,放在衣柜的最里层。 于是林倾白便 将这枚玉佩也替郗安收了起来。 被河水浸泡过后,玉佩倒是没什么事情,擦一擦依旧晶莹剔透。 只是那些书信...... 林倾白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些书信。 写信的纸单薄,一连几张的信纸被水给浸湿的黏在了一起。 林倾白指尖轻柔的将书信给一张张的分开,整理好,深怕一个不小心,将信纸给撕破了。 可是他整理着整理着,眼睛还是耐不住的红了,眼泪顺着眼眶从脸颊滑下。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生怕眼泪将那些书信给浸坏了,想要忍下眼中的泪水,却最终没有忍住。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信纸上。 林倾白颤抖的收回了手,抬手捂住了眼睛。 到底该怎么办...... 书信中的字全部都花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林倾白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以来,郗安给他写的每一封信,都毁于一旦,他就心痛的厉害,自责的要命。 郗安已经不在了,信也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写下这样的书信。 他把郗安留给他最后的回忆都弄坏了...... 他当时明明知道回到仙界的时候会经历凡尘河,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要将木盒子的缝隙都塞的紧一些!为什么没有想到换一个可以防水的盒子!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 林倾白甚至想,如果他没有下凡去取这个盒子,是不是东西就不会被他毁了...... 林倾白其实不爱哭,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宽敞的大殿中,衣袍垂落,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哭的格外的伤心,眼泪止不住的顺着手腕滑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毁掉的不只是这区区的这几张纸。 是他十二年的回忆。 是郗安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若是这些书信还在,林倾白相信不管是他活到多久以后,哪怕是一万年,千万年。 哪怕是山河变迁,万物不在,他只要是看见这些书信,依旧可以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 哪怕是再痛他也不想忘。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一百年以后他就会忘记郗安的容貌,一千年以后他就会忘记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万年以后他就会忘记郗安这个人。 所有的都不在了。 那一天晚上林倾白一夜没有睡,他跪坐在地上很认真将那些书信一点点的分开。 再晾晒在地上。 烛光昏暗,而他白衣抚地,手中拿着一个小镊子,眉眼轻颤,指尖轻柔的不像话,原本锋利的眉眼,被烛火照的尽是柔和。 书信上的字都花了,可若是仔细的看还是能看得出来一些。 林倾白打算趁着自己还记得这些书信的内容,将上面的内容再誊抄一份。 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林倾白才将所有的书信晾晒完,躺到床上歇息了片刻。 刚刚要睡着,大门便被人象征性的敲了两下,直接推开了。 林倾白猛的惊醒,却为时已晚。 殿门打开的风将地上的信纸一下吹了起来,飞的哪里都是。 何昉棱一进来就看见林倾白怒目而视的目光,他的脚步一顿,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地上一地的信纸。 林倾白的寝殿很大,而那白花花的信纸愣是铺满了整个卧房。 从殿头一直到殿尾。 一看便是林倾白一点点的幸苦弄出来的。 何昉棱愣了愣,蹲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张纸,看见上面墨迹晕花的字迹,一下什么 都明白了。 他抬头对视着林倾白的怒眼,心中一慌,立刻张口补救道说:“师兄,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我有一方法可以让你的这些信复原。” 林倾白坐起了身子,目光含冰的望着他问:“何法?” 何昉棱笑了笑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别让师姐知道这是我给你说的。” 林倾白不耐烦了,压着眉头说:“快说。” 何昉棱道:“古籍中有一古法,可以让受损之物复原如初,只需要你的一滴血滴在受损之物上,催动法力即可。” 林倾白闻言立刻不累也不困了,他站起身,对何昉棱说:“如何实施,告诉我。” 何昉棱随时从地上拿起一封信,就要开始实验。 林倾白看了看,说:“不行,换一封信。“ 那封信上面的字多,不能拿来做实验。 于是林倾白在地上很认真的挑挑拣拣,拿出来一封信的最后一页纸,上面只有纸头的寥寥几句话,递给了何昉棱。 何昉棱说:“师兄,你将手中刺破一点,滴一滴血上去。” 林倾白抬手变出一把匕首,将手指尖刺破,依照何昉棱所言,将赤红鲜血滴在了信纸上。 血落在纸上,缓缓浸入了纸张中,染红了纸张上的字。 只听何昉棱念了一个咒语,那纸上的血居然真的一点点消失了,随后原本模糊的字迹也变得逐渐清晰,最后恢复到完好无损的地步。 林倾白一瞧当真有用,多日疲惫的脸上不自觉的荡起了淡笑,明明是已经困了一夜,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困,而是蹲在地上,将所有的书信都依照这样的方法处理。 书信有些多,每一页都滴上两滴血,加起来也是不少的血量。 而对于一个仙人而已,这几滴血,根本无伤大雅。 林倾白是这样感觉的。 只是他最近几日的身体不太好...... 第二日林倾白在广刹门教战冽峰击打之术时,太阳有些大,他站在太阳地还没有教一会,便感觉不太舒服。 他被晒的头晕脑胀,胃里一阵阵的翻涌,恶心想吐。 这一阵不适感来的突然,林倾白身子趔趄了一下,手扶住了身前的击打柱。 在一旁练武的徒弟看见林倾白忽而脸色极差,连忙慌忙的叫到:“师尊,你怎么了?!” 而后林倾白就在这一声声的惊呼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知觉。 等待林倾白再醒来的时,他已经躺到了寝殿的床上,周围站满了人。 一瞧见林倾白醒了,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其中有何昉棱,乾月仙尊,而为首的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 只见那个女子穿着浅色的衣服,对林倾白说道:“师弟,你醒了,头痛不痛?胃难受不难受?可有哪里不适?” 林倾白才醒来,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他望着女子,喉结滚了一下说:“师姐,你回来了?” 眼前这人便是林倾白的师姐,素风仙尊,悉连谷。 前些日子她在妖族做客,今日才赶回仙族。 林倾白手撑着床边想要坐起身,悉连谷连忙扶上去,满目担忧的说道:“我还能不回来吗?!我再不回来你就出大事了!” 林倾白不明所以的望着众人,却见大家都面色沉重。 林倾白半倚在床头,淡声的问:“怎么了?” 悉连谷眼睛有些红,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的体内没有魂丹!” 悉连谷的声音在殿中来回的回荡。 比起周围的人会是着急,或是悲伤的情绪,林倾白却显得极为淡定,他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眨了眨眼睛,淡淡的哦了一声。 “你知道 此事?!你的魂丹去了哪里?!”悉连谷急切的问道。 魂丹对于仙界之人极其重要,它是身上所有灵力的聚集处,有了它仙人才可以收放自如的运转灵力。 同时,魂丹也和仙人的性命息息相关。 在一个仙人的人身上,会同时拥有心脏和魂丹,这两样保证了仙人的生命会正常的运转,失去了一样并不会死,只会身体变差,法力变差。 也就是说,保护仙人的双层底线,林倾白如今已经失了一个,这让众人如何不着急! 面对悉连谷的逼问,林倾白随口的淡声道:“当年与魔族一战,我的魂丹也碎了。” 此言一出,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们早就猜到了是当年林倾白与魔族那一战造成。 那时仙魔大战,战的惨烈,那魔皇心脏和魂丹尽碎,林倾白虽是表面看起来淡定自若,可又能从那一战里讨到什么好? 于是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此事该怎么办? 林倾白一直以来都是仙族的顶梁柱,如今他睡了十二年归来,仙界正在皆大欢喜,却忽然告知他没有了魂丹。 那便意味着,林倾白无论法力再高强,如今却不能全力使出。 这对整个仙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面对众人的焦急,乾月仙尊捏了捏胡须,慢悠悠的说:“......我知一法可以重塑魂丹。” “何法?” “书中有载,巫族有一古老的族落有重塑魂丹的巫术。” 一听是巫族众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巫族是何等族落,他们身居丛山之中,不与其他宗族之间交际,相传那里面巫术繁多,及擅长养蛊,部落之人思想古旧,有的甚至残暴不堪,爱好食人。 去巫族便如同深入龙潭虎穴。 悉连谷沉默了一会问道:“师伯,可还有他法?“ 乾月仙尊说:“还有一族便是魔族。” 这下众人面色更沉了。 对于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在认真的思考,满面愁容,唯独林倾白倚在床上,面容依旧的,似乎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一般。 他失了保命的魂丹,甚至还不及他的书信被水染坏时的万分之一焦急。 就连悉连谷问他作何想,林倾白乌发垂肩头,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说:“我失了魂丹也不是一时之事,与我也并无大碍,可以从长计议,并不急于片刻。” 林倾白此言的意思是,他丢了魂丹也不是才丢的,这么多年不也没死,所以不需要那么的着急。 可是他不急,别人急啊! 一向慢悠悠的乾月仙尊此时却眉头一沉,重声开口道:“着急,此事非常着急!你可知下个月二十九是什么日子?” 林倾白不解:“何日?” 乾月仙尊道:“下个月二十九日,乃是那魔皇阎秋司一千六百岁的生辰啊!”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瞬间面色煞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倾白也是一愣,这下彻底明白了。 魔族之人未及一千六百岁时,无法召唤出属于自己的血脉魔器。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那魔皇阎秋司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 但其实,一千多年来他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兵器都没有。 当年他与林倾白在断魂崖一战,林倾白用尽各种武器将他绞杀,而他所用.......也不过是魔族最普通的一把刀剑罢了。 可是如今不同了....... 他下个月就一千六百岁了,一旦召唤出自己的血脉魔器,届时他便如虎添翼,法力大增,若是到时他找到仙族复仇,所产生 的威胁和十二年前自然无法同日而语。 那时定会是一场恶战,林倾白作为整个仙界的战神,仙界必定是依仗着他扛住所有人的安危。 所以他不能有事情。 魂丹一定要尽快修复。 林倾白想到这里只觉得无比的疲惫,他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口气说:“明日便启程去巫族吧。” 第53章 林倾白既然答应要前往巫族, 那便事不宜迟。 仙族的药师们给林倾白开了两天的药,等到林倾白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便准备要上路了。 只是在出发前, 众人在谁和林倾白一同前往巫族的事情,又产生了分歧。 师姐和乾月仙尊要留守在仙族, 不能一同前往。 于是仙族能腾的出手的闲人又剩下何昉棱, 还有林倾白的三个小徒弟了。 林倾白瞧见他们又想要跟着,回绝道:“我自己一人去足以, 不必劳烦。” 只是这次众人得知林倾白没有魂丹, 是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前往巫族那种危险的族落。 所以还未等林倾白的小徒弟开口央求, 悉连谷便比林倾白还要生硬的回绝道:“此次出行艰险,自然是不可能让你一人前往巫族,必须有人同你一起。” 林倾白一向不爱与人争执,更何况还是与他有恩的师姐。 于是他便垂眼望着汤药。 今日熬得汤药有些苦, 林倾白不需要喝,只是闻着味道便能闻出来。 他不喜欢苦味,更不想喝药。 只是这里不似凡间。 在凡间林倾白身子弱,府中之事都由郗安一个人撑着,他不需要表现的那么要强, 不喜欢喝苦的药就是不喜欢, 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每次在他喝药的时候, 郗安都会准备一盘酸甜的果脯等着他。 可现在是在仙界, 他是清元仙尊,是撑着整个仙族的人, 即便是再厌恶这些苦涩的味道, 也不能说出口。 有损仙尊威严。 更何况现在他的师弟和徒弟都在一旁望着他。 于是林倾白只是捧着那碗苦涩的药, 垂眸望着, 不喝也不动弹。 一直等到滚烫的药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前面的几个小徒弟,还以为自己的师尊正在抉择为难到底是谁与其同去的问题。 于是三个小孩不敢惊扰,望眼欲穿,就等着师尊想出来个结论,心中忐忑的等着。 只见林倾白目光沉沉的望着那碗汤药,嘴巴轻抿着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睫毛颤抖了两下,将汤碗放在嘴边,一闭眼将一碗的汤药一干而尽。 随后他紧咬着嘴巴,目光在案几上扫视了一圈。 没有可以压住苦味的东西。 林倾白只能拿起一盏茶,抿了两口漱漱口,又拿起一旁的白手帕擦了擦嘴。 三个小孩就紧盯着师尊手上的动作,等着师尊发话。 最终林倾白放下了手帕,淡声说:“此行我只带三人,你们自行决定。” “........” 几个人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何昉棱自然是要去的。 毕竟是他们三人的师叔,谁也不敢说不让何昉棱去这种话。 剩下的两个名额只能在他们三个徒弟之间产生。 小胖子莫御罗不乐意了,他鼓着嘴说道:“你们上次去凡间我就没有去,轮也该轮到我和师尊一起去了。” 莫御罗是三个人之中最小的,也是最爱哭的。 正如他所说,上次他都没有能够下凡间玩一圈,若是这次再不让他去,他是当真要在林倾白的寝殿里哭起来了。 于是玄彻和牧妍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能采取最公平公正的方式抉择出最后一个人选。 一轮石头剪刀布之后,玄彻胜出了。 牧妍跺了一下脚,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那你们几人跟着师尊,一定要照顾好师尊。” 玄彻和莫御罗的胸脯拍的叭叭响:“放心。” 这件事情定下来,众人准备出发了。 晚上大家各自回到房间里收拾东西,第二日在正殿门前会和,一同前往巫族。 这次去巫族的路和前几日去掘地瀑布走的是一样的道路。 他们一路走到原来掘地瀑布的位置,沿着上流瀑布的河水一直向前走。 依照乾月仙尊所言,在掘地瀑布的尽头,便是巫族的边界。 巫族之人崇尚古术,进入巫族不可动用的飞行之术,若被巫族原始部落的族民发现,很有可能会当成闯入作乱者,引起众人的围攻。 于是几人便一直走,从天明走到了天黑。 走到莫御罗双手撑着腿,不住的哼哧哼哧的喘息,不停的擦着额角的汗,这才看见了掘地瀑布的水流的尽头。 水流尽头的位置很是奇特,有一层淡金的结界。 那层结界泛着金色的闪光,隔绝了巫族与外界,犹如两个世界。 在结界外是一片的平原丛林,瀑布依旧川流不止,而在结界里是丛丛的山脉,瀑布骤然消失,甚至连水流的源头也不知在何处,像是从结界的下面忽然就冒出了水。 “应该就是这里了。”林倾白的脚步停在结界之前,低声的说道。 何昉棱仔细打量着那个结界,说:“师兄,如果贸然闯进结界里,会不会惊扰了巫族众人?”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结界内的景色。 巫族的族人全部都居住在丛山之上,那些山脉在黑夜中犹如一个个的沉睡的巨人,在地面上折服着身躯,打下了巨大的黑影,看着便令人生畏。 在临行之前,乾月仙尊也并未告知众人遇到了巫族的结界怎么办?要如何进入巫族? 于是林倾白想了片刻,最后干脆利落的说了一个字:“进。” 何昉棱站在林倾白身边,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他问道:“怎么进?直接进?!” 林倾白没有回答何昉棱的问题,也并未回头。 他抬起手,将手指附在了那个金色的结界处,令人意外的是结界并没有阻拦他的进入,反而光芒一闪,他的指尖轻易的就捅了进去。 林倾白衣袖一挥,将手收了回来,双手背在身后,步履如常的走了进去。 何昉棱站在外面,愣愣的仰着头观察着头顶上的结界,瞧见结界并无什么大的波动,他冲着林倾白竖了竖大拇指,也跟着走了进去。 师尊和师叔都进去了,剩下两个徒弟互相看了一眼,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莫御罗的胆子小了一些,他站在结界外面还是有点害怕,对玄彻说:“大师兄,你先进去......” 玄彻倒是不怕,他大踏步走了进去,随后转过身等着莫御罗。 何昉棱和林倾白并未管身后二人,而是双手背后望着前面的山脉。 何昉棱站在林倾白的身前,止不住的夸赞道:“师兄,你何时精通了巫族的结界之术,居然一眼就看透了这个结界不具备防御的能力。” “我没看出来。” “.....啊?” 林倾白声音如常:“我们又不是进来偷东西,惊扰了巫族之人正好,直接问问他们魂丹如何修复,省的再找人了。” “.......” 何昉棱望着他师兄半响无语,最后憋出两个字:“厉害。” 眼看着三个人都进去了,莫御罗心一狠,也踏步走进了结界中。 然而在他一半的身体刚刚的踏入结界时,空中的结界忽而闪了闪,继而空中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犹如大象的吠叫声,刹那之间原本黑暗寂静的山谷中,骤然燃起了漫天火烛。 那些火烛沿着山地一直蔓延到了山脉之中 ,犹如星辰亮起。 短短眨眼之间,山脉中皆是一片亮光,所有的人的叫嚷声,还有怪物的嚎叫声全部都响了起来。 这番的变动来的突然,林倾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的山脉。 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莫御罗大喊的声音:“师尊!救我!” 林倾白猛地回过头,看见莫御罗的一半身体在结界之内,另一半身体在结界之外,他像是结界卡住了一般,涨红着脸想要前进或者是后退,却半分都动不了。 “师尊你看上面!”玄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林倾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瞬间瞳孔紧缩,手掌中青筋暴起。 原本平静柔和的结界上,现在居然金光尽现,沿着结界的边缘缓缓地滑下来一道银光。 那道银光杀气逼人,边缘锋利,犹如缓慢落下的斩刀一般,只等它滑落到莫御罗的位置,便能将莫御罗从头到尾斩成两半! 下一秒,林倾白和何昉棱同时出了手。 何昉棱转过身从长袖中奉出了一把长琴,那把长琴音律浑厚古道,只见他抬手挥指之间,一道道杀气逼人的光波纷纷的飞向了结界处。 而林倾白飞在半空中,白色的衣摆似风一般翩翩飘动,他抬起右手,手掌中幻化处一道刺眼的白光,而他反手将那道白光紧握在手中,一张银光闪烁的白弓浮现在他的掌中。 在那白弓现世的同时,四周猛地烈风骤起,树木被吹得枝干歪斜,地面飞沙走石,落叶石块全部漂浮在半空中,围着林倾白的身侧不断飞扬犹如风暴一般,将林倾白裹挟在其中。 而林倾白乌发飞扬,抬手拉动了羽炽的弓弦。 弓上无箭可发,林倾白便用自己的内力为箭! 在他松开手之间一道锋利的银光直直的射向了结界处。 心脏忽然一阵钻心的绞痛。 林倾白咬牙强忍,却见那道银光在触到结界之后,犹如以卵击石,猛地破碎,并未将结界击伤半分。 林倾白又是连连数道内力攻出,却全部在击打之后化作碎屑,甚至未将结界打出一个破洞。 眼见着那结界上的斩刀要越落越下,玄彻双手不断的朝结界输送着抵御内力,用力到双目赤红,他大声喊了一句:“师尊,来不及了!!!” 林倾白咽下了喉咙中涌出的腥甜,他抬手还欲再拼尽全力重重的射出一击。 这时却听站在下面的何昉棱高声喊道:“师兄,一起!!!” 林倾白心中明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颤抖的抬起了手,将浑身的灵力都涌入到右手间,掌中灵力奔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闪电声响。 他将那些灵力毫无保留的搭在羽炽上,声音嘶哑的沉声道:“一,二,三……放。” 在林倾白话音落下之时,他掌中的那束银箭与何昉棱古琴的音波同时放出。 一白一绿两道强大的法力在空中交汇,猛地变成了一道巨大的金光。 那金光速度极快,在空中飞过时甚至在空气中摩擦出了红色的火光。 在那道光快要击中结界之时,玄彻抬手又汇入了一道蓝光。 下一秒那束彻天强大飞箭在斩刀将落下之时,直直的穿破了结界。 只听一声犹如玻璃破碎的脆响响彻云霄! 结界上出现了大大小小数道裂缝,继而瞬间破碎。 林倾白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他的身影犹如白色的花瓣一般,直直的从天上摔下了下来, 周围尘土四起,林倾白跌落土地,白衣上沾满了尘土,一身的狼狈。 不仅是他这番的狼狈,旁边的何昉棱和玄彻都纷纷耗尽了灵力,坐在地上半分都动弹 不得。 就连莫御罗也吓得眼眶通红,软坐在地上呆愣愣的望着众人。 巫族的这个结界当真是坚固。 林倾白活了几千年,见过大大小小上万种结界,能有如此坚固的结界,他遇到过的不超过三个。 更何况这个结界还有杀人的功能,此番的残忍更是前所未见。 林倾白他们早就料想到了巫族一行不会如此的简单,却没有想到他们才刚刚踏入巫族的地界,便遇此大劫,所有的人的灵力都消耗无几。 正在他们几人喘息缓神之际,只听后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拍手声。 “好啊好啊,我巫族的护族结界五千年以来还从未有人能破过,今日我等算是长见识了。” 一个明亮的女声在林倾白的身后响起。 林倾白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子翘着腿坐在一头金钱豹上。 她五官深邃,皮肤为浅棕色,穿着单薄,仅是一张粗糙的豹纹素布裹住了胸臀,露出了修长健美的长腿,还有劲瘦的腰际。 而在女子的身后,还站在数百人的队伍,那些人皮肤黝黑,纷纷赤着脚,手中拿着一根修长的木棍,木棍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戳着地,将地面的草石戳的震动不断,口中低声喊着林倾白听不懂的口号。 林倾白嘴角还留有一丝血迹,他皱了皱眉头,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单手撑地缓慢的站起身,对那个女子拱手道:“我等无意破坏结界,只是有要事求巫族帮助,还望姑娘见谅。” 那女子却是笑了一声,说:“外人进我巫族那可是大罪,我是否见谅可不算,那要看我们王上,把他们都押上来!” 说完女子拍了拍豹子的屁股,那金钱豹就乖乖的转过身,驮着女子一路朝着丛林深处走。 其余巫族的人围到了林倾白几人的身前,要将他们几人押送过去。 林倾白的心口一阵阵刺痛,脸色极差,每走一步路就手脚发软。 莫御罗连忙走上前扶住了林倾白的手臂,一同向前走。 那个女子将众人带到了山脉的深处,一直往前走,在群山围绕的中间有一用黑木搭成的房子。 房子前面的空场地上有一簇一簇烧尽的篝火,门外站了几十位手拿木棍的巫族侍卫,他们皮肤黝黑,身上只随意的斜穿一件麻衣,下身穿着一件短裤,赤着一双脚在满是石子的地里走。 林倾白几人被女子带到了木屋前,豹纹女子从豹子上蹦了下来,率先大步走进木屋里。 “王上,私自闯入者已经被我带回来了。” 木屋正殿的位置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那男人半脸的络腮胡,手持一个黑银色木杖,木杖顶头镶嵌着一块宝蓝色玉石,双眸炯炯,闻言目光如猛兽一般望向了林倾白众人。 他两侧站的皆是侍卫,唯独是在他右侧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穿斗篷,脊背佝偻的老妇人。 那妇人斗篷压的极低,甚至盖住了眉眼,只能看见一个干瘪的嘴唇。 “带进来。”王上说道。 周围的人便押着林倾白几人走进了木屋中,在巫族王上面前停下了脚步。 王上看着几人,声如洪钟问道:“你们是何人,居然胆敢打破我巫族的护族结界?” 何昉棱拱手道:“王上,我们并非有意为之,只是想前来寻求巫族帮助,却没想到触发了结界的禁令。” 王上抬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声如洪钟道:“我问你们是何人!” 何昉棱转过头望了林倾白一眼。 林倾白沉默了一下,冲了他点了一下头。 何昉棱道:“在下何昉棱,这位是我师兄林倾白,与其两位小徒。” 王上目光一紧,上 下打量着林倾白,压低了声音问:“清元仙尊林倾白?” “正是。” 听见清元仙尊这四个字,殿内皆是一阵沉默,所有目光都注视到林倾白身上。 就连方才带他们进来的女子,也目露讶异。 那巫族王上沉默了一会,忽然变了一种神色,他哈哈大笑了两声说:“原来是清元仙尊,我说我护族结界乃是万人功力所结织而成,怎会有区区几人便将其破了,若是仙族的清元仙尊那便不稀奇了,只是不知清元仙尊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林倾白四周看了一眼,周围全是人。 他沉默着没有将事情和盘托出。 他失了魂丹之事,必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定会趁机报复。 瞧着林倾白沉默不语,巫族王上看出了林倾白所思道:“仙尊放心,我殿内之人皆是我死士,若无我命令他们便连呼吸都不敢擅自行动,仙尊但说无妨。” 林倾白闻言也不多犹豫了,他淡声道:“我等听闻巫族有一法可以将魂丹复原,今日前来便是想询问此术法。” 巫族王上目光一紧,如炬一般望着林倾白问:“是仙尊来求此法,还是仙尊替他人所求?” 林倾白说:“是我所求。” 巫族王上似没想到林倾白如此坦然,他错愕的抬了下眉,抬手摸着满脸黑卷的胡须,半响道:“我们巫族确实有一术法可以将魂丹复原,但此功力消耗巨大,我等需要仙尊拿一物作为交换。” “何物?” “我要你们一缕脑中丝。” 林倾白皱了皱眉问:“脑中丝是何物?” 王上笑了笑,对着站在角落穿黑斗篷的老妇人使了一个眼色。 那老妇人便杵着光秃秃的树枝,脚步缓慢的走到几人的身前。 她的手干枯的似被暴晒过的枝干,指甲乌黑细长。 只见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黑盒子。 那个黑盒子一打开,里面便飞出来几只黑色的小飞虫。 老妇人黑灰的指甲掐住其中一只虫子,送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声音低哑的犹如沙粒般说道:“不疼......这个虫子只要从鼻子里飞入脑中......抽出你脑中千丝万缕记忆的其中一条线,将其带出来给我便可以了.....” 何昉棱几人望着老妇人手中捏着的虫子,心中担忧,低声喊了一句:“师兄.......” 林倾白明白何昉棱何意。 巫族最擅长练蛊虫。 这个老妇人说的轻松,可谁知道这个虫子进入身体后会是什么样子? 今日他们与巫族之人只是一面之交,是敌是友还分辨不清,如此贸然行事势必有风险。 林倾白望着那个老妇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那老妇人似猜到了林倾白心中所想,她咧了咧嘴巴,露出了口中黄黑稀疏的牙齿,笑着极为难看的说道:“若你害怕......可以先让你的小徒弟来试一试......” 一听这样说,玄彻倒是个不怕死的,两步走上前说:“师尊,我先来。” 林倾白抬手阻止了他,问那妇人说:“若是抽走一缕脑中丝,可会对我以往记忆有所影响?” “仙尊放心,不会有影响.......” “好。” “师尊!” 林倾白闭上眼睛不愿再多说话了。 他方才想的很清楚了,既然来了巫族,走了这一遭,求人治病,除了相信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那老妇人笑的更开心了,她嗓子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抬手将小黑虫放入林倾白鼻子前。 黑虫忽闪了两下翅膀 ,便钻入了林倾白鼻子里。 林倾白开始只觉得鼻子痒痒的,脑中像是被谁轻轻的敲了一下,接着便没有了感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注视在林倾白身上,尤其是他的两个小徒弟,紧张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多时,林倾白又感觉鼻子痒痒的,像是有东西在游走,接着那个小虫子又飞了出来。 这个虫子出来后与进去时变得不同,原本干瘪的肚子变大了很多,里面还亮着荧光,如同萤火虫一般。 只见老妇人抬手抓住了那只虫子,两只手指毫不留情的将它捏死了,而后细长的指甲在虫子的破碎的肚子里挑挑拣拣,取出了虫子肚子中那根亮闪闪的丝线。 这便是林倾白的脑中丝。 虽然过程有些恶心,但看见林倾白无事,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后老妇人用一样的方法,挨个取走了其他三人的一缕脑中丝。 巫族王上在一旁很是满意,笑着道:“你们仙族之人的脑中丝是我们巫族上好的药材,只可惜仙族高贵,不愿与我们来往,平时里我们几乎得不到此等宝物,今日一来就是四人,哈哈哈哈哈哈。” 玄彻望着那王上笑的畅快,心中愠怒,握紧了拳头,道:“既然拿到了东西,还不快些给我师尊治病!” “不急。”那王上挥了挥手,不急不慌道:“也并非每个人的脑中丝都可以用,我们只要回忆中多为快乐的脑中丝,待我们先查验一番你们的记忆。” 说着就见那老妇人端出一个黑盘子,将那几根脑中丝放在上面,手拿起一根脑中丝,闭着眼睛嘴巴里念念有词,挨个查看记忆。 忽然她查看到第三根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猛的一抖。 随后她睁开了眼睛,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根脑中丝许久。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重新闭上眼睛,念念有词的又继续查看了一遍。 最后她捏着那根脑中丝,满是皱纹的眼睛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目光平静的回望着她。 这时那老妇人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了王上身前,弓着身子在王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上也是一愣,立刻命:“所有人都退下!” 于是所有的侍卫都齐声的走出了大殿。 莫御罗被这个架势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于是他一步步挪到玄彻的身前,小声的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人都走了.......他们想要做什么........” 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一头雾水。 玄彻手握上了佩剑,戒备的望着巫族几人。 最后一个走出门的侍卫将殿门合上,一时间殿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只有墙壁上的火把闪烁着诡异的暖光。 殿内除了林倾白几个人,只剩老妇人,豹纹女子,以及巫族王上,这三人。 只见坐在王位上的王上缓缓地站起身子,朝旁边让开了位置,而站在一旁的老妇人却缓步的走到了王座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林倾白一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那老妇人抬起手中的枯木手杖,重重的往地上敲了一下! 伴随着那声重响,一道紫光从天而降,在老妇人周身席卷而来,吹开了她身上的斗篷,抚开了她头上花白的发,仅仅是瞬间,紫光环绕在她身前,让她脸上的皱纹缓缓变淡,乌发飘扬在风中。 待紫光散去后,原本丑陋的老妇人已经变成了身着一袭紫袍的美丽女子。 只见那女子赤脚站在地上,乌发及腰,头顶披着紫色薄纱,纤细的脚腕带着银环,她手中的手杖乃是金紫纹路,杖顶有一颗硕大的紫黑宝石,那宝石玲珑剔透,比巫族王上的权杖还要奢华。 于此同时,王上与豹纹女子一同跪在其身前,行礼高声道:“恭迎王女!!!” 这番变故来的太突然,剩下几人都在愣在原地。 那王女却从王位上一步步的走下来,走到林倾白的身前,仰头望着他,喊了一声:“王爷。” 林倾白身子一震,瞳孔紧缩的望着王女。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林倾白看着王女那双美丽却又傲丽的双眸,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当林倾白竭力的思考这个熟悉感来源于何处时,只听王女一字一顿,轻声说。 “王爷,我是凉瑶楚——” 第54章 林倾白皱眉望着巫族王女, 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巫族王女转身一挥手,对着身后两人说:“给清元仙尊看座。” 王上和豹纹女子立刻躬身走上前,将林倾白众人请入座位坐下, 倒好了茶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凌人的气势。 王女坐在林倾白身侧,何昉棱几人坐在林倾白对面,至于巫族的两人则如同左膀右臂一般站在王女的身后。 巫族王女倒也不忌讳外人。 在仙界再遇故人,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从方才的惊讶逐渐淡定, 手中拿着一盏茶,放在嘴边轻抿着。 林倾白目光紧盯着她,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出她就是凉瑶楚的证据。 林倾白沉默了半响,声音微哑的问:“你要如何证明?” 王女喝水的动作一顿,问道:“你还要我证明?” 林倾白点了点头。 也不怪林倾白太过谨慎。 他们此次是第一次来巫族, 对于巫族之事并不了解, 而且王女方才又查看过他的脑中丝, 得知了他曾经的记忆。 他又怎知此人不会是故意从他记忆中寻找一个人, 顶替或模仿。 最关键的是, 林倾白前几日下凡时,王府的丫鬟还说凉瑶楚正在给莲姨治病。 怎么转眼间就从凡间回来了? 王女气的眼睛一瞪,嘴巴一挑,毫不客气的说:“云王爷,你这话问的未免太伤人了吧, 我在凡间替你累死累活的看病,冒着生命危险帮你从那疯子的手中逃出来,还被关了十天地牢, 你现在一句话就不认识我了?” 林倾白一听这口气, 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心知没错了。 全天下只有凉瑶楚会对他这样蛮横的说话,也只有凉瑶楚会开口闭口都把郗安叫做疯子。 林倾白垂下目光,问道:“你是为何回了仙界?” 凉瑶楚即便是换了一身王女的尊贵行头,却还是之前那副不知所谓的模样,她不在乎的抬手一挥说:“还能是因为什么回来的,自然是因为你那宝贝徒弟留下来的祸害呗,我前几日去山中菜药,正好碰见了几个北大营的残兵,那些人得知我是王府中人便要追杀我,我逃跑时不慎跌落悬崖,然后就如你所见,我也回来了。” 凉瑶楚这一番话说的随意,在她口中的死亡仿佛只是换了一件衣服那样简单。 林倾白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他的指尖有些凉,手握着茶盏,可即便是茶盏中的茶水滚烫,他紧握用力骨节苍白,却依旧觉得那些暖意压根就入不了他的身体,暖不热他的心。 凉瑶楚的嗓音顿了顿,看见林倾白微白的脸色,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可能又戳到了林倾白的痛处,于是她又佯作不经意的改口说:“不过也无所谓,我在凡间呆的早就腻了,你们走了之后我也觉得那凡间无趣压抑的很,若不是这次落下悬崖,我恨不得都想拿把刀自行了断了。” 凉瑶楚说完这句话,才看见林倾白苍白的脸色似微微好转了一些。 林倾白虽是瞧着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但是只要是关于郗安的事情,他都心思细的很。 瞧着林倾白又拿起杯子轻轻的抿了口茶水,凉瑶楚这才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何昉棱几人坐在一旁听的迷迷糊糊,好半天才逐渐从二人的对话中摸出来了一丝头绪。 “等会……你们两个人是在凡间就认识了?”何昉棱走上前问道。 林倾白没有答话,凉瑶楚看了林倾白一眼,笑着说:“是。” 何昉棱讶异的手指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说:“你们……在凡间是什么关系?” 也不怪何昉棱好奇,眼前的这一男一女,颜值颇高,岁数相当,坐 在一起之时只觉得是一对金童玉女。 在何昉棱那只有露水情缘的脑袋里,自然是往那边想了。 凉瑶楚倒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的说:“你想到哪了?我和你师兄的关系只不过是主仆。他主,我仆,外加帮他看过几次病而已。” “哦……主仆” 何昉棱哗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在半颊边轻扇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二人,话语中透露着耐人寻味的意味深长。 林倾白抬起眼眸,目光犹如寒冰一般的望着他。 何昉棱浑身一激灵,折扇立刻也不扇了,马上岔开了话题,问凉瑶楚:“何某还有一事不明,请王女解惑。” “何事?” “既然你们巫族有王女,为何还有王上?到底应该听谁的号令?” 说着何昉棱的目光在凉瑶楚和她身后巫族王上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番。 凉瑶楚听到这里笑了声,她端着茶盏,赤着脚勾了勾脚尖,笑颜如画的说:“我们巫族只有一个王,那便是我。” 凉瑶楚抬手朝后面挥了挥,那巫族王上便单手抚肩,半跪在了凉瑶楚身侧。 如此魁梧的男子,半跪在娇嫩貌美的女子前,眉眼低垂,乖顺无比,像一只忠犬一样。 凉瑶楚抬手拍了拍安图的肩膀说:“安图是我的近侍,从我少时便跟在我身前,十五年前,我巫族出了一场事故……” 说到这里凉瑶楚总是明媚的眼眸难得的暗了暗,她咬了咬嘴巴,将那场事故一带而过,继续道:“当时我自知我躲不过这一劫,马上要就命竭,巫族不可一日无王,我便命他顶替我登位,而后便是十五年,前几日我回来了,但是身上的法力还未恢复,不便让过多的人知晓我的归讯,怕引祸上身,而后便是你们今日看到的局面……” 所以今日林倾白他们才会看见安图坐在王位上,而巫族真正的王却扮作老妇人,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众人,不引人注目,又操控全局。 林倾白一直话很少,坐在位置上静静的消化这件事情。 到现在为止,林倾白望着凉瑶楚这张脸,还是感觉很陌生。 如今的凉瑶楚很漂亮,比在凡间的凉瑶楚要美上了许多倍。 更确切的说法是,如今才是凉瑶楚本来的容貌。 在凡间的凉瑶楚,面容算是中上等,浓眉大眼,气质清秀。 而作为巫族王女的凉瑶楚,是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容貌。 她穿着一身裹胸纱裙,露出了光洁的肩颈与手臂,乌发散落,无任何的发束,唯有一轻薄紫纱垂在发间,眉眼深邃,眼睛细长如媚丝,皮肤白皙似云。 整个仙界中,都很难能找到身材与容貌都如此绝艳的女子。 凉瑶楚瞧着林倾白一直不言语,对她也不似在凡间那般的熟络,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 她心中不爽,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半是报复说道:“我倒觉得清元仙尊的容貌不如云王爷的那番柔和,看起来跟个冰块一样。” 林倾白抬眼看向她。 凉瑶楚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反倒是让林倾白觉得更亲切了些。 凉瑶楚挑了挑嘴巴,终于言归正传的问道:“你们来我巫族是要找修复魂丹之术?” “正是。”何昉棱立刻答道:“还望王女可以帮我师兄。” 凉瑶楚转过头望向林倾白,问:“你没有魂丹了?” 凉瑶楚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是之前在凡间,不论林倾白生了什么病,哪怕是她最后诊断林倾白活不了多久了,她也是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模样。 不惊讶,也不悲伤,像是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林倾白点头说:“是。” “十三年前仙魔大战那次丢的?” “……嗯” “过来我把个脉。” 凉瑶楚一如往常抬起手,林倾白也很熟练的将手放在她的指尖下面。 凉瑶楚为林倾白把了脉片刻,将手抬了起来,还未等开口说话,周围就已围满了人。 “我师尊怎么样了?”玄彻焦急的问道。 他的声音猛的出来,将凉瑶楚吓得一惊。 她转过身望着玄彻那焦急的面庞,许久没说话,目光沉沉的盯着玄彻看,瞳孔却又没有聚焦在玄彻清俊的面庞上,而是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当年的凡间事。 半响,凉瑶楚回过神来,并未直说林倾白的病情,而是笑着摇摇头说:“你还真是有本事,各个徒弟都对你此般的在意。” 林倾白知道她若有所指,恍然间也忆起了当年的种种。 当年也有个少年会守着林倾白身边。 每次林倾白病了,凉瑶楚为他把脉时,那孩子都会眼巴巴的盯着凉瑶楚看,然后在凉瑶楚收回手的时候,急切的问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回忆太扰人。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缓缓的将手从桌子上抽了出来,他将衣袖抚了下来,在桌子下的指尖却紧紧的捏着衣袖,说:“……往事不必再提了。”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发颤,若不仔细听便听不出来。 凉瑶楚抬了下眉,继续回应玄彻方才的问题:“你的师尊躺了十几年,身体状况自然比不上以往康健,而且他还没有了魂丹……若是可以修复魂丹,应该用不了多久可以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若是我们想要修复魂丹,需要请巫族哪位高人相助?” 凉瑶楚抬手理了理腿上的紫纱裙,颇为得意的说:“寻我即可,整个巫族无人在我医术之上。” 听闻凉瑶楚这样说,几人互相看了看,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了。 凉瑶楚与林倾白在凡间乃是故交,那修复魂丹之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昉棱立刻躬身对凉瑶楚说:“还望王女可以帮我师兄这一次,我们仙族必定铭记姑娘大恩大德,日后若有需要相助之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凉瑶楚面对何昉棱的那些慷慨之语却并不挂心,她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我帮你师兄的何止一两件事?不必多说了,若是我能做之事我定然会做到,只是修复魂丹一事,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以达成。” 何昉棱眉心一锁,问道:“王女此言何意?” 凉瑶楚转头望向林倾白,对他说:“魂丹碎裂和失去魂丹是两回事,一般人战损后,多是魂丹受了重击,导致魂丹碎裂,若你也只是魂丹碎裂,我可以将你体内残留的魂丹碎片取出,注入百人灵力修复,再用我巫族圣坛之水养上一个月便可以恢复如初,只是……你体内并无魂丹。” 并无魂丹的意思是林倾白身体里就连碎片都没有,就像是林倾白从生来就没有魂丹一般。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何昉棱等人的呼吸都浅淡了许多。 林倾白对凉瑶楚的这番说法却并无意外,他点了点头,淡声问:“还有方法可以让我重新拥有魂丹吗?” “有一法。”凉瑶楚道:“只不过此法并不容易……” “还望王女赐教。” 凉瑶楚目光敛了下来,连说话声音也压低了些,道:“你没有了魂丹,却想要得到一个魂丹,那我们便需要一物来为魂丹筑基。” “何物?” “鬼眼。” “鬼眼?” 凉瑶楚此话一出,那几人便互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鬼眼此物极其稀有,他们只在古籍中看过。 凉 瑶楚解释道:“对,就是鬼眼。想要寻到鬼眼需要前往鬼族,找到鬼脸,从鬼脸之上取得鬼眼,只不过鬼脸极少会出现,只有千年一遇的鬼族火山爆发时鬼脸才会出现,而鬼界山脉众多,每次喷发的火山不定,所以谁也不知道下次喷发的会是哪一个山脉。” 其实凉瑶楚不做这些解释,众人也都了解这些。 千年一遇火山喷发、鬼族山脉千千万、不知是哪一个山下次会喷发、并且觊觎鬼眼之人众多,鬼脸现世之时必然又是一番抢夺。 可见这鬼眼的难取之处。 瞧着这些人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凉瑶楚安抚道:“不过我还有两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什么消息?”一听这话莫御罗几人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好消息就是,据我所知依照千年计算,如今鬼族火山也该到了喷发之时,并且近日鬼王公主大婚,鬼族城门大开,所有人皆可随意进入,为公主道贺。” 一听这两个好消息,几人眼睛一亮,果真就来了力气。 凉瑶楚冲站起身来,深紫色的纱裙垂在身侧,她转过身朝几人努了下头说:“要不要一起去?” 鬼族的城门不常开,凉瑶楚也想要趁这个机会去鬼族逛一圈,并且帮林倾白寻到鬼眼。 而对于众人来说,凉瑶楚法力和医术皆是上等,加之她十分了解鬼眼一事,能与他们同去鬼族自然是如虎添翼,好上加好。 于是几人在巫族住上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凉瑶楚给安图安排了一下巫族之事,几人便一起出发了。 前往鬼族的路不似来巫族时那么艰辛,他们可以用法术飞行前往。 莫御罗飞行法术修炼不精,他从衣袖中掏出了他的天岚兽,坐在了上面。 瞧着那天岚兽长得跟一个小飞象一样憨态可掬,忽闪着身上的两个小翅膀,身体看着笨拙却也飞的不慢。 凉瑶楚觉得新奇,想要坐上去尝试一下。 众人还以为天岚兽这个顽劣的性格会一脚把凉瑶楚踹下来,可没想到,那个小笨象一看见凉瑶楚这个大美女,立刻挣脱了莫御罗手中的缰绳,冲到凉瑶楚身前仰着脑袋,晃着屁股上卷卷翘翘的小尾巴求摸摸。 凉瑶楚笑的摸了它几下,天岚兽便哼哧哼哧卧在她的脚边不走了,与对着莫御罗又踹又蹦时判若两兽。 于是凉瑶楚便同莫御罗一起乘着天岚兽飞到天上。 天上的风有些大,林倾白施了一个结界替众人挡风。 几人飞行距离很近,凉瑶楚斜坐在天岚兽上,双脚一荡一荡的悠闲着看山下景色。 这时坐在她前面的莫御罗问:“王女姐姐,我们等会要进鬼族了,要怎么称呼你啊?” 这话一说,所有人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要去鬼族了,到现在为止不仅没有化形,就连假名都没有起。 凉瑶楚想了想说:“你们就叫我的本名,羌缦。” 何昉棱问:“就叫本名?” 凉瑶楚满不在乎的说:“无所谓,我巫族与外界隔绝,我的本名就连巫族中人也鲜有人知,倒是你们,都叫什么?” 何昉棱也懒得起名字了,将他们前几日去凡间编的那几个名字又重新说了一遍,同时给莫御罗起了个新名字——阿墩。 阿墩,阿墩,和莫御罗的体型很是相符。 莫御罗听见这名字有些不满,却又不敢反驳师叔。 眼看着快要到鬼族的地界了,林倾白抬手对着众人一挥,几人纷纷化形,再互相抬头一看。 好嘛,林倾白比何昉棱还懒。 他们又变回前几日下凡时变换的容貌了。 清元仙尊这是连施法术的手指头都懒得换一个指法。 鬼族是一个 地下之城。 其城门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脉中,那山脉名叫立云山。 几人越是临近立云山,越能感受到鬼族此番盛典的热闹气。 空中时不时飞过各族之人,一瞧便是趁着鬼王公主大婚,前来鬼族游玩。 遥遥看见那个入云的山脉,林倾白便放缓了飞行的速度,几人下降落在了山脉之前的地上。 空地之上已经停了几波人。 有的是人身妖脸的妖族之人,有的是仙衣飘飘的仙族之人,还有一身黑衣双目血红的魔族之人...... 林倾白几人没有在空地上多做停留,大步的朝立云山走去。 在立云山的山底有一处硕大的山洞。 林倾白等人走进了山洞里,却猛地顿住了脚。 他们看见在山洞地面正中间位置,有一个深坑。 那深坑几乎有数十个宫殿的底部合起来那么大,从上看下去,可以看见深坑下面泛着淡淡的蓝光,有一层一层平整宽厚的阶梯通向地下。 阶梯深不见底,犹如通往地狱一般。 林倾白几人便沿着阶梯向下走,一路上周围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越是走到下面人越是多了起来。 直到大约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们终于看见了地下之城...... 林倾白也算是见多识广,以前听闻鬼族在地下便已是觉得稀奇,却想着在地下能有什么好地方,不过是简陋之地。 然而今日一看,愕然至极,觉得自己之前是那井底之蛙,孤陋寡闻了。 周围还有许多第一次前来鬼族的人,也皆是瞪大了眼睛,涨了见识。 在这地下是比地上更热闹的世界。 天空苍蓝,飞鸟穿过云霄,遥遥的望向远处可以看见一望无边的城池,还有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台阶下方鬼族围墙之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商家店铺叫卖声喧喧嚷嚷,城门敞开,允许各族之人随意进入,许是公主大婚将近,所有的房屋顶上都挂上了红花和红幅,就连大多的人都穿着红衣衫,那番的热闹就像是将凡间最人声鼎沸的京城搬进了地下。 “我的妈呀.......” 何昉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这鬼族是怎么把这个地方给建起来的......” “........” 众人皆是半响无言可应。 过了许久,大家缓了缓神,继续朝台阶下面走。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将要进城门的时候人忽而变得拥挤起来。 由于前来魔族的外人太多,所以在城门处排起了长队。 周围全是人,吵闹且拥挤。 林倾白站在队尾,依次排着队,周围的人时不时挤到他的身上,惹的他皱起眉头。 玄彻和莫御罗察觉到师尊的不适,一前一后挡在林倾白身侧,如此林倾白舒适了不少。 他从周围排队人的对话中得知,之所以这次来鬼族的人那么多,一大半的人都是借着鬼王公主大婚的机会来鬼族寻宝的。 据说每千年鬼族火山会喷发一次,届时不光会出现鬼眼,还会从岩浆中带出各种各样地下的稀世珍宝。 有些人想要得到上好的武器,有的人则想要寻到上好的珍稀宝石...... 每个人都有所图谋,所以大家心照不宣都来到了鬼族,这才导致鬼族今日如此的拥挤。 林倾白他们几人在队伍中排了一刻钟,终于走进了城门。 若说城门之外都是外族来人,而进了城门便可以看见鬼族之人。 鬼界的人大多长得很奇怪。 有的是在其他地方死去的鬼魂, 看不见实体,就像是一个半透明的人,走路之时双脚也在动,但是又像是飘在半空中前进。 还有的一些鬼族人,不是完全的半透明人,他们有的头是实体,有的脚是实体。 凉瑶楚跟他们解释道:“这是因为鬼族之人的修行与其他各族不同,才进鬼族的人大多是魂魄,修行了一段时间的可以渐渐将一个器官化为实体,就这样修行的时间越长,化为实体的地方越多,慢慢的就可以变得与寻常之人无异。” 几人一听这个便明了。 可是心中明了算一回事,真正在街上遇见被吓一跳又算另一回事了。 毕竟就算是胆子再大之人,忽然看见一个头在空中飘,一回头又看见一只腿朝你走来。 论谁来谁不吓一跳? 莫御罗胆子小,跟在几人身后紧紧的拽着玄彻的衣袖,半闭着眼睛不敢乱看,可即便如此鬼城的人太多了,还是有人时不时的挤到他身上,给他吓得一个机灵。 就连旁边的叫卖声,也能给莫御罗惊的一个哆嗦。 凉瑶楚在旁边看的好笑,双手抱胸摇摇晃晃走到林倾白身前,不冷不淡的搞了一句:“我看你仙族的这些徒弟,怎么还不如凡间的那个有本事。” “........” 林倾白脚步猛的一顿,抬起眼眸冷眼瞪着她。 凉瑶楚被瞪的抿紧了嘴巴,立刻转过身朝一旁的饰品摊子走去。 凉瑶楚这话说的漫不经意,林倾白却是听入了心。 他站在人流中,闭上了眼睛,深深喘息了两口。 是啊,他有本事。 谁能比他有本事? 他心狠手辣,胆大妄为,大逆不道,恨不得都能做出囚禁师父之事! 林倾白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有本事的人。 他幸亏是个凡人,他若不是个凡人,而是这仙界之人,那仙界岂不是要被他给翻个天?! 凉瑶楚不过是提了一嘴,林倾白方才轻快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周围的喧哗都在此刻变成了尖刀,扎入他的心里。 他心里又开始止不住的难受了。 “师兄你怎么了?”何昉棱走上前轻声问道。 然而他话音刚落,还未等林倾白回应,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啊啊啊啊!要杀人了!!!”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几声尖叫划破了原本热闹的鬼城,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惊,纷纷朝尖叫声处走过去。 就连凉瑶楚也扔下了手中的饰品,拉着几人朝前走了几步。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在前方人头攒动中,忽然有一个人从泱泱人群飞身而出! 玄色在风中飞扬掠动,而那人眉眼锋利,高马尾束发,面庞冷冽如峰般英气逼人。 只见他飞于高空中,凛与众人之上,单手洋洋洒洒背于身后,另一手却提着一人的衣领。 被提着衣领的那人是鬼族之人,已经化形了一半的身躯,瞧着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他被吓得脸色发青,低头看了看身下的高度,裤、裆瞬间湿了半截,颤抖的夹着身子不敢乱动,在半空中不断尖声的叫嚷。 “大人饶命啊!!!” “大人!大人!我求求您!!!您饶我一命!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我不会飞!!!求您别摔死我!!!” “救命啊————救命啊————” 那个鬼族之人一瞧便法力极低,不会飞行之术,若是从空中摔下定然要摔得粉身碎骨,变成一滩肉泥。 城中众人皆仰望着半空中的两人,手中指指点点,议论 纷纷。 有人想上前施救,却在看见玄衣男人戾气尽出的脸之后,愣是又生生退了回去,垂着头不敢再去。 然而林倾白几人在望清玄衣男的脸时,纷纷一愣。 何昉棱在林倾白身旁,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个.......这个抓人的.......不是肖祺吗?!” 于此同时,在空中的肖祺面色冷淡,对于鬼族男人的苦苦哀求熟视无睹,在城中万人瞩目中抓着男人衣领的手猛的一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男人叫声刺耳,从高空中快速坠了下来。 第55章 鬼族男人的叫声刺耳。 肖祺的衣角在空中飞扬, 面无表情的凝望着那个下坠的男人,只等着看他摔在地上,浑身出血的惨烈模样。 城下的人见此变故, 也纷纷惊叫起来,生怕那人落下砸到了自己,不自觉地四散开来。 忽而这时有一白色的人影在空中掠过,飞身向前。 那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 一把就拎住了鬼族男人的衣服, 将他提在了半空中。 眼看着鬼族之人被救,肖祺目光猛的一沉,手中画出一道杀光直接的冲了上去。 他活了一千多年,让谁死谁就要死! 还从未有人敢在他的面前不知死活,明目张胆的救人! 肖祺双目泛出血红, 犹如猎鹰一般俯冲而下, 耳边风声猎猎, 玄色的衣服在空中翩跹而起。 在城下之人愈发强烈的叫声中, 只是一个眨眼, 他就冲到了白衣男人的身后,抬手狠狠地将手掐住了那人的后脖颈。 他手劲很大,手背青筋暴起,用了几乎可以掐断巨木的力道。 那人的脖颈纤细,痛的猛然一颤, 闷哼出声。 肖祺全然不理这些,他浑身杀意漫天,另一只手掌中燃起黑色的火焰, 正要将这束火焰拍进那人的胸口, 让这人尝尝敢从他手中抢人逞英雄的下场是什么! 他会让他烈火焚心, 痛苦致死! 白衣男的功力也很强,正在肖祺挥出掌法之时,他居然一个转身,从肖祺的手中挣脱出来。 可他却不反击,只是朝后退。 于是肖祺反手又是一掌,手中黑火更浓,手掌刚要逼近那人的心脏,却见那人抬眼之间,居然是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肖祺心中大震,手已经来不及收回来了,他只能将掌心的黑火尽数熄灭,可是带有法力的手掌还是重重拍到了林倾白的胸口。 林倾白转身落地,被这一掌拍的身子向后滑了好几米,嘴角溢血,手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喘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肖祺一怔,没有从这番变故中回过神来,他缓缓落地,望着林倾白怔然的没有说话。 林倾白的脸色苍白,咳嗽的双眼泛红,眼尾如同抹上了一尾胭脂,格外的显眼,白嫩纤细的脖颈被肖祺掐出了五道鲜明的红痕。 明明身上法力强大,可是看起来既然有一种被人凌虐的脆弱。 林倾白手中救下来的鬼族之人瘫软在林倾白的脚边,他目光惊恐的望着二人,脚底打滑的站了起来,最后居然半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而是转身疯了一般的逃走了。 眼见人都救下来了,周围围观的人也不再驻足,渐渐走的走,散的散了。 何昉棱几人连忙跑上前来,扶住了林倾白摇摇欲坠的身子。 凉瑶楚抬手给林倾白诊脉,在诊得林倾白不过是受到了内力的重击,并无什么大碍时,她心中的担忧才算是放下了。 但凉瑶楚一向是个冲性子,她转过身指着肖祺毫不客气的说:“你是何方之人?!怎么如此的嚣张,大庭广众之下便敢杀人行凶!还把我们公子伤成这样,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还有没有王法?!” 肖祺已经缓过神来,他的目光黑寂,望着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说:“在我这里,我就是王法。” “你!!!” 凉瑶楚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她怒指着肖祺,气的抬手一道紫光打向肖祺。 肖祺未动,而是站在人群中的枫绾走了出来,挡在肖祺身前拔出了剑,轻松挡下了凉瑶楚的那一击。 凉瑶楚抬手,还欲再打,却被林倾白抬手拉住制止。 他刚喘匀了一口气,声音艰难地 说。 “羌缦,你打不过他们,不必再打。” 林倾白心中清楚,肖祺和他身后的那个女子,法力高强,绝非善类。 凉瑶楚虽然法力不低,但是绝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现在二人还未动怒,若是他们真的对凉瑶楚的攻击当了真,打了起来,那必定是战的两败俱伤,这鬼城估计都要翻天了。 凉瑶楚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甩开了林倾白的手,怒声道:“那你方才为何不打他?!为何对他手下留情?!” 凉瑶楚看的很清楚,方才在空中林倾白转身的时候,分明是可以借机一掌打到这坏人的身上,但是林倾白他没有打! 有机可攻,却未攻。 此乃打仗中一大忌。 所以林倾白才会生生的捱了一掌。 林倾白闻言并未多解释什么,他轻声说:“肖公子曾经救过我一命……” 这下凉瑶楚却是没想到,她不敢置信的啊了一声。 身后的何昉棱适时的走上前两步,对着肖祺拱了拱手,也并未提到方才的冲突,只是笑着缓和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说:“肖公子,想不到我们真是有缘,前些日子掘地瀑布一别,本以为仙界旷阔难以再会,没想到才过了短短几日,我们便再次相逢了。” 肖祺站在几人面前,身上的那股狠劲也消失了。 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站在风中那衣趹招展的模样,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一点也找不到方才红着眼睛,满身杀气要杀人的样子。 他也冲着何昉棱回礼拱手,语气却是不客气道:“何公子,确实是有缘分,我也没想到两次遇见你们居然都是麻烦事。” 何昉棱哈哈一笑道:“我师兄一向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今日若是坏了肖公子的事情还望公子见谅,只是不知公子方才是为了何事闹的如此动荡?” “并无什么大事,方才那人想要偷我银袋,被我给发现了,自然是要惩罚一下他了。” 惩罚这两字从肖祺口中说的轻巧,像是他不过是踹了人一脚的惩罚。 何昉棱一向圆滑,他啧了一声,挥了两下手中的折扇,顺着肖祺的话说:“那确实是该罚,这事怪我们没有问清楚缘由就贸然出手了,多有得罪了,肖公子。” 这时林倾白忽然心口刺痛,他身子往下滑了滑,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 肖祺就顾不得回应何昉棱的废话了,而是蹙起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倾白看。 何昉棱顺着肖祺的目光望去,眉毛挑了一下,说道:“肖公子不必担心,我师兄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回去休息半日便好。” 肖祺依旧是没有说话,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林倾白,却也不说话,像是在等着林倾白先同他说话一般。 按照礼仪,不管怎么说,肖祺就算对别人再残暴,他之前也救过林倾白一命,林倾白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人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 但是林倾白方才被他掐的脖颈生疼,胸口像是含了一把刀片一样,每呼吸一口那些刀片都割着他的心脏,他连呼出的空气中都含着血腥气。 林倾白毫不怀疑,如果他方才转身慢了一些,如果肖祺用的手劲再大一点,如果他不是之前和肖祺有过一面之缘。 现在他估计已经被肖祺那一掌打成重伤了。 更令林倾白烦躁的是,他其实并不是因为肖祺是他的救命恩人所有没有反击。 而是他下意识的就是没有想到反击! 林倾白一向战力灵敏,在打仗之时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警惕感。 只是方才不知道为何,他和肖祺动手的时候,哪怕他看见肖祺心狠手辣,次次下死手,可是他就是半分危机感都没有。 身体中的那些什么警惕感,什么戒备心,全部都失灵了。 就像是他的身体自我感觉到,这个人做不出伤害他的事情。 可是现在林倾白被他打的浑身难受,胸腔翻涌。 由于没有魂丹,他浑身的内力都被那一掌打的在体内叫嚣狂肆,给林倾白折腾的浑身酸软,虚弱不堪。 他烦的连表面的寒暄都不想和肖祺寒暄了。 林倾白嘴巴动了动,不是对肖祺说说,而是对何昉棱说:“……先寻个客栈,住下。” 说完林倾白捂着心口,转身就走了。 何昉棱也没想到林倾白走的那么干脆,半句话也不给人说...... 于是何昉棱站在原地,抬着双手不知所措的朝林倾白背后挥了挥:“哎,师兄……” 林倾白已经走远了,何昉棱又只能回过身来,对着肖祺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肖公子,我师兄身体不适,我们先走一步了,告辞!” 说完何昉棱也快步的跟上了前面几人的脚步。 肖祺一言未发,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又黑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枫绾站在他身侧,轻声唤了一声:“王上。” 肖祺这才回过神来。 他望着很远处林倾白越来越小的背影,瞳色沉了沉,忽而低下头笑了一声说:“枫绾,你说有些人多虚伪……” 枫绾不明白肖祺这话何意,便诚实道:“王上何意?枫绾不懂。” 肖祺反问她:“你会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 枫绾说:“不会。” 肖祺笑了声说:“这不就对了,人生在世,有人为钱,有人为名,这世间哪有什么大无畏的人,救人?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枫绾不明白肖祺此话之意,但她明白王上并不喜方才林倾白救人的举动。 于是她躬身道:“王上,若你不喜他,枫绾这便去杀了他。” 肖祺望着林倾白消失的背影眯了眯眼,半响低声说:“不必,留着他还有用。” “是。” - 凉瑶楚领着众人去寻找鬼族的客栈住宿,但是近来鬼族中前来的游客多,他们一连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有空房。 眼见着林倾白脸色越发的苍白,终于是找到了街边一家不大的客栈。 那家店的前台小二是两个鬼族之人。 一个人化形出了脑袋,一个人化形出了一双手。 凉瑶楚急的气喘吁吁走上前问:“你们客栈里可还有空房?!” 化形出脑袋的那个小二正在昏昏欲睡,他的脑袋悬在空中,慢悠悠的抬眼看了凉瑶楚几人一眼。 一看几人穿着朴素,没有穿金戴银,虽是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但一看就不像有钱人。 这几日来鬼族的人多了,他们只招呼出手阔绰之人。 于是那小二又缓缓的合上眼,提着嗓音说:“没有———” 凉瑶楚怒眼一瞪,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匕首插在前台上。 木头被生生的插进去一个大洞。 那小二浑身一抖,顿时也不困了,望着那个匕首吓得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有没有?!” 凉瑶楚咬着牙问道。 “有有有有有!!!” 那长了头的小二立刻跟小鸡啄米一样,对着旁边的小二说:“快找啊!!!” 旁边那个只有手的小二,双手颤抖的在登记册上面快速的翻找,最后找到了四个房间,双手将四把钥匙颤巍巍的捧到了凉瑶楚面前。 莫御罗和玄彻一间房,其他人一人一间,正好。 等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林倾白 被莫御罗搀扶着,刚踏进房间时,猛的喷出了一口血。 鲜血飞溅在地上。 林倾白的身子也如垂柳一般,猛的晃了两下往下坠,凉瑶楚急忙扶住了他。 莫御罗和玄彻两个人都吓的一愣,慌里慌张的看着那滩血,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昉棱也瞪大了眼睛,再也没有方才对着肖祺时那番人模狗样的文雅,半响他憋出了一句脏话:“卧槽!这个臭小子下手这么狠!!!” “你以为呢!”凉瑶楚一边将林倾白扶到床铺上歇息好,一边对着何昉棱愤愤道:“不然我方才为什么想冲上去打死他个狗东西?!你们一个二个还拦着!我当时站在下面可是瞧的清楚,最后那一下要不是他忽然收了力道,那下的可是死手!就算你们说什么他是救命恩人,那挨了他这一掌内力,仙尊也快把这条命都赔给他!” 凉瑶楚这样说道,说完看着何昉棱和林倾白两个人,气的咬牙切齿。 最后她狠狠的将林倾白床上的被子一摔,憋不住的对林倾白说:“你为什么不反击!以你的功力要是出手,最起码也能给他打一个重伤不起!这才公平!你为什么要让着他?他又不是你亲人,又不是你徒弟!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让着他!” “什么救命恩人不救命恩人的!到他面前他就是你救命恩人了?我才是!我!!!” 凉瑶楚气的指着自己鼻子对林倾白重声说:”你哪次的命不是我救的?!我这什么运气啊!在凡间要救你,好不容易回到仙界了,还摆脱不了当大夫的命!我是你丫鬟啊!” 凉瑶楚穿着一身紫纱裙,气的在客栈里团团转,那裙摆都快要转成圈了。 房内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茬。 林倾白也疲惫的很,抬手将被子盖在身上,虚弱的闭上眼,不理凉瑶楚的怒言。 果然凉瑶楚就像是在人间一样,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每次林倾白生病了,她发一通脾气,说上几句,到最后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该做的一点都没有落下。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她就站在床边给林倾白身上输送灵力。 那灵力很柔和,进入林倾白体内时清清凉凉的,就像是之前在凡间郗安采来的薄荷草,瞬间就平复了林倾白体内灵力的躁动不安。 身体舒服了一些,林倾白便感觉很疲惫。 房间里的人都退下了,林倾白也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的时间久,从前一天的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连一顿饭都没有吃。 第二天早上林倾白是被鬼城中一阵阵的喧闹之声吵醒。 那声音像是迎亲时的声音,有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剧烈的鞭炮声。 与此同时鬼城中众人络绎不绝,明明是大清早的时辰,却像是中午正热闹的集市一样。 林倾白睁开眼睛,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眉角,从床坐了起来,可没成想他就是这样一动,床头上一个蓝色的风铃立刻化身为一只蓝色的鸟,叽叽喳喳的说:“公子起来了!!!” “公子起来了!!!” “公子起来了!!!” 说着那个通风鸟就这样一边叫着,一边飞出了房间。 林倾白额角一抽,感觉头疼的更厉害了。 果然没过一分钟,林倾白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师尊,您起来了吗?” 林倾白刚刚换完衣服,坐在案几前恩了一声。 随后莫御罗就推开了房门,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对林倾白行了个礼,这才关切的问道:“师尊,你身体好一点了没有?” 林倾白抬手拿起一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又恩了一声。 莫御罗一个人和师尊呆在一起时,还是有点怕他 师尊的。 于是他抬起眼睛轻轻的打量着林倾白的脸色。 林倾白容貌清冷,犹如冷玉,仅仅是睡了一觉,他的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 于是莫御罗小心翼翼的问林倾白:“师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您要不要用点早膳?” “好。” 林倾白这样一说,莫御罗便小跑着下楼,给林倾白端上来了一个餐盘的早膳。 早膳清淡,林倾白吃了两口忽然意识到这个客栈很安静。 要是平时他醒过来,何昉棱那些人定然都会围过来。 可是今日只有莫御罗一人出现。 “他们人呢?”林倾白问。 “他们都出去了,今日是鬼王公主大婚的前三日,辰时鬼王会在莫怨河举办盛典,届时公主会同鬼王一起出来,感谢前来恭贺之人,并受万民爱戴,羌缦姐姐说只有鬼族王族之人才知道下一次爆发的鬼火山具体方位,所以他们前去盛典查看一番,看能不能寻到什么线索。” 林倾白蹙眉思索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朝外面走。 “师尊,你去哪?!”莫御罗急忙问道。 “去莫怨河。” “我也去师尊!”莫御罗一听,连忙收拾了东西跟在了林倾白身后,生怕他师父给他抛下了。 莫怨河距离林倾白住的位置不远。 盛典还没有开始,许多人都朝莫怨河的方向走。 林倾白甚至不需要去打听莫怨河的具体方位,只需要跟着人流走,不出两刻钟便走到了莫怨河的位置。 莫怨河在鬼城的郊外。 那条江河犹如大海般一望无际,水流涛涛,从远处奔流而来,河水之间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空气中都溢满了水雾。 若不是林倾白今日亲眼所见,他绝不会信在地下也会有如此壮观的江水之景。 莫怨河岸边处早就已经围满了各族之人,早来的人占据了好的位置。 林倾白来的晚了些,正在人流中穿梭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化名。 “傅慕!傅慕!!!” 林倾白抬头看了一圈,还没等他找到人,就见莫御罗朝一个位置指了过去:“师尊他们在那里!” 林倾白顺着望过去,看见凉瑶楚几人就站在不远处。 凉瑶楚身材不高,被人群盖住了正在蹦跳的朝他挥手。 他们几人的位置比较靠前,并且是个转弯处,也不拥挤,林倾白便走到他们旁边。 凉瑶楚冲着林倾白指了指江河中被掩盖在浓浓水雾中的一个岛屿说:“等会鬼王公主和鬼王就会在那里出现。” 林倾白望向那个岛屿,岛屿在河流中间,上面有高耸而起的山脉,而在最高的山脉的半山腰间,有一处突出的悬崖。 那悬崖如同剑锋般横立在云间,需要人仰望才可看见。 悬崖两边已经站上了身穿黑斗篷的鬼族将士,只等时辰一到公主和鬼王一同出现的众人面前。 周围的人多,难免有人议论一些小道消息。 “唉,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是这个鬼王公主的身世啊!” “没有......” “你还不知道啊!你看这鬼族之人长得都奇形怪状的,但是据说马上要出嫁的公主却生的貌美如花!” “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公主不是鬼族之人?!” “胡说八道什么呢!据说这公主的母亲是仙族的一个平民女子,鬼王一次进仙族对那女子一见倾心,就给人拐来了!这个公主就是鬼王强抢民女生出来的女儿。” 那人的这句话一说出来,可谓异常劲爆。 周围的人都来了兴趣,忙不遂的问:“然后呢?” “然后那民女卑贱,被鬼王折腾的没多久就死了!她的女儿本来也是鬼界王族的最底层,据说连个公主都没封,不过是当个丫鬟养着。只是此女的容貌出众,被鬼界执掌大权的无脸长老看上,于是鬼王荒唐啊!为了讨好无脸长老,就将此女封为公主养在身边,只等女儿成年献给长老!”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唏嘘,众人久久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鬼王将此次盛典筹备的如此隆重,是格外宝贝他这个女儿......” 另外那人轻蔑一笑:“宝贝?他不是宝贝他这个女儿,他是在宝贝无脸长老手中的权位!”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林倾白却是皱起了眉头。 连凉瑶楚几人也是面容沉重。 若那人所说为真,那这鬼族怕是真的不如表面这般的光亮。 正在这时,周围喜庆的奏乐声忽的一停,只留两边大鼓有规律的重击之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伴随着浩荡的鼓声,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也骤然停止。 “唉,唉,来了来了!” “快看!” 江河上如烟的水雾瞬间淡去,悬崖上的景色也愈发清明,只见两个身着黑红衣衫的人从悬崖山洞中走了出来,走到了悬崖最前端,犹如立于云端。 一男一女。 与此同时,天空上的每一朵云都出现了这二人放大的脸,另众人即便遥遥站在山下也能看清二人的容貌。 女子身穿斗篷,斗篷的帽子压的很低,看不清原本的面容。 而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女子身侧的男人。 那男人看着是个中年男人的模样,脸上满是皱纹,但是个头却很矮,只到女子的大腿间。 这样看就像女子牵着儿子一般,十分的怪异。 在场除了鬼族之人,其余人都惊住了眼。 谁也没有想到堂堂鬼王,居然会是如此矮小之人,又联想到他方才强占民女的传闻,更是觉得可怖作呕。 只见那鬼王抬起双手,高声说:“三日之后!将是我爱女成婚之日!各族之人愿意前来为我族道贺!乃我族大幸!本王今日携爱女面见各族之人!感谢各位的到来!”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多是鬼族之人在奋力鼓掌,而像林倾白这些听到传闻之人,皆是面色沉重,冷眼相看。 只见悬崖之上,鬼王拽了一下身旁女子的衣服。 女子便乖乖抬手,将斗篷的帽子缓缓取下。 霎那间,人群中响起了真正雷鸣般的议论声。 “鬼王公主当真名不虚传!” “这.......这完全可以称为国色天香。” “我进鬼族以来,就从未见到如此貌美的鬼族之人!” 下面对公主的议论声犹如炸入油锅里的水花,炸声四起,然而站在台上的公主却眼眸低垂,没有半分的表情。 她确实好看,一身黑红的衣裙,却也遮不住清丽的面庞。 若是论凉瑶楚的容貌像是一朵鲜艳的红玫瑰,美的艳丽,美的张扬。 那这位公主便似一朵白牡丹,清秀,洁白,又带着几分冷淡,美的想让人采摘,又碍于她的圣洁,不敢上前。 周围的人正议论的起劲,林倾白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熟悉的声音。 “这个公主长得确实漂亮啊……” 那声音低沉带笑,听着有几分轻佻。 林倾白回过头,看见原本站在他身侧的莫御罗不知 何时不见了,而此时肖祺正站在了他身侧。 肖祺正仰头望着远处悬崖之上公主,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鼻梁高挺,侧颜线条凌厉,薄唇勾笑动了两下,颇为感慨的感叹着。 随后他转过身来,那双又黑又深的双眸一动不动的看着林倾白,问林倾白:“傅公子觉得呢?” “........” 这时忽然有人高呼:“撒钱了!” “鬼王撒钱了!!!” 伴随着这声高喝,天空之上犹如雨点一般,落下了金灿灿的金子和宝物。 在场的所有人瞬间沸动了。 不管之前他们对鬼王多么不屑,对于那些传闻有多么唾弃,此时都纷纷蹲在地上,疯狂的捡拾着地上的金钱。 犹如野猪吃食,你追我抢。 地上的钱太多了,有的人没有袋子,又拿不下,恨不得将身上装的满满都是,甚至还把嘴里都塞满了。 而林倾白和肖祺却是一动未动。 他们仿佛没听见周围翻天覆地的动静,又像是落下了一层结界,将他们与外面那喧闹世界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二人就这样对望着,渐渐的林倾白在肖祺那深黑的目光中败下阵了。 他还是总觉得......肖祺的眼睛,有些像那个人...... 其实乍一看不像,可是不能多看....... 不然容易陷进去,拔不出来....... 林倾白别过头,一言不发的转过身要走。 这时肖祺却忽然抬起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倾白顿住了脚,不解的望向他。 却见肖祺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也是一愣,似乎对自己忽然做出这个动作也很不解。 但是人都已经拦下了,他总不能一句话不说。 于是肖祺眉头微蹙,沉默了半响,最后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问:“........昨日我打了你,现在身体还难受吗?” 第56章 林倾白没有将肖祺忽如其来的关切当一回事。 他甚至没有望向肖祺, 只是目视前方说:“我已经无事,劳烦肖公子挂念。” 林倾白很冷淡,肖祺目光黯了黯,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前方几人赶了回来。 “师尊!师尊!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林倾白转过身,朝声音处望去,看见莫御罗双手抱着一个红白相间的蛋, 激动的乐颠颠的朝他跑过来。 凉瑶楚几人都跟在他身后。 莫御罗跑的太激动了, 脚下踩着一块金币,哗啦一声滑倒了。 可即便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双手还是极为宝贝的捧着那颗蛋,没有让那颗蛋伤到半分,而是紧张的坐起身, 检查那颗蛋的有没有被摔坏。 “你小心一点啊!” “好不容易捡到的蛋, 摔碎了, 你就哭吧!” 凉瑶楚和何昉棱走在他身后,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 莫御罗抱着那颗蛋, 抚了抚上面的土,又小心的抱在怀里,再次站起身小跑到林倾白的身前。 他刚想将捡来的宝贝捧给林倾白看,忽然看见林倾白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莫御罗一看见肖祺的脸,大惊失色, 慌忙把蛋护在了身后。 肖祺看见他这一举动,挑了挑眉问:“藏的什么?” 莫御罗怯生生的看了他师父一眼,却见他师父站在那人身侧, 面容不变的说:“拿出来吧, 没事。” 莫御罗便乖乖的将抱在怀中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林倾白看清楚了, 是一颗流光溢彩的蛋,蛋面光滑,红白花纹,每一处花纹的地方都泛着赤红的光。 林倾白抬起手,指尖停留在蛋的上方,刹然间感受到了极其强大的灵力。 林倾白目光一厉,问道:“这个蛋是从何而来?” 莫御罗指了指莫怨河说:“是我方才在河中捡到的。” 林倾白顺着莫御罗指的方向望去,没有说话。 鬼王还在不断的往地上洒着宝物,河中也飘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稀物件,就算是抛下来一颗蛋也不为稀奇。 何昉棱几人也走了过来。 何昉棱看见了肖祺,对着肖祺行了一个礼,算作打招呼了。 而凉瑶楚却对肖祺极其厌烦,她瞪了肖祺一眼,转而走到了一旁远离肖祺的位置。 何昉棱对林倾白说道:“师兄,你也察觉到这个蛋里面的灵力了吧,根据我的推测,这里面一定是个很厉害的灵宠!灵宠难得啊,你都不知道我们方才为了帮你徒弟从河里把这个灵蛋拿上来,费了多大的力气,我的裤腿都被河水淌湿了。” 林倾白望着那个东西,依旧没有说话。 正如何昉棱所言,这个红蛋里面确实是灵宠,并且法力高强,实在是难得。 但是鬼族投放下来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莫御罗仰着脸,小心翼翼的问:“师尊,我可以养它吗?” “.......” 瞧见林倾白不说话,莫御罗又抱着蛋凑近了一些,更是哀求的说道:“师尊,我肯定好好照顾这个灵宠,绝对不给师尊添麻烦,师尊,能不能让我养它啊......” 听见莫御罗这番话林倾白却是一顿,他抬起眼望着莫御罗的那双恳求的眼睛,依稀像是望见了曾经。 郗安六岁的时候,从山上带下来一只小白狗,央求着林倾白想要留下那只狗。 于是他蹲在林倾白的身前,自己就跟一只小狗一样,眼睛亮闪闪的,摇头晃脑的央着林倾白同意他。 “师父,师父,我方才在山上看见了一只小狗,我就把它给带上了.......” “师父,你看它又瘦又小,在山上可能被野兽给吃掉,我把它给捡回来,你让我养它好不好.......” “师父,求求你了,养了它之后我肯定把它照顾的好好的,绝对不麻烦师父......” “师父,好不好啊......” “我可以养它吗,师父.......” 林倾白的手紧紧的捏成拳,袖摆下的手腕都在细细的颤抖,忽然有些愤怒。 他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为什么还是会记得? 为什么每次他过的很好的时候,一点点的小波动,或者一点点与当年相似的话,他都会忆起来曾经。 他筑好的心防,瞬间崩塌...... 林倾白眼睛酸涩,他将头低的更狠了一些,生怕别人看出了他的异样。 这样看着,大家都以为林倾白是在研究这个蛋。 何昉棱在一旁帮腔道:“师兄,这个蛋之中的灵力确实难得,我觉得里面定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灵宠,若是扔掉确实可惜了,更何况莫御罗本来学的就是御兽,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锻炼一下他。” “........” 眼见林倾白没有搭理他,何昉棱面子有些挂不住,转而又问向站在林倾白旁边的人:“肖公子,你说我说的有道理吗?” “........” “肖公子?” 肖祺久未应声,林倾白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了肖祺。 却见肖祺望着那颗蛋,也是一脸出神的模样。 他听见喊声,猛地一怔,缓过来神,面色不变的笑了笑说:“我也觉得何公子说的甚是有理。” “师尊......”莫御罗不死心的拽了拽林倾白的衣角。 林倾白沉默了半响说:“你可知灵宠未孵化之前,要用自己的灵力供养。” 虽然灵宠还小,需要的灵力不多,但是那也如同抽人的血一般,每一天抽一点,每一天抽一点,会让人变得比以往更虚弱。 莫御罗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师父,但我不怕。” 由此林倾白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点了点头,就如当年对郗安那样淡淡的说:“想养便养吧......” 说完林倾白转过身,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却在转身时看见肖祺定定的望着他。 林倾白脚步一顿,皱起了眉头。 他觉得肖祺的目光太复杂了,复杂到让他不知所措。 林倾白问他:“怎么了,肖公子。” 林倾白对外人的语气一向冷淡。 肖祺深望着他的目光恍然一顿,瞬间就变得一如往常,深不可测,冰冷的不含感情。 肖祺笑了一声,随口说:“无事,只是觉得这灵宠不错,我也想捡一个。” 莫御罗闻言立刻将他的宝贝蛋抱的紧紧的,警惕的望着肖祺。 空中又洒下来一阵宝物,这次的宝物比之前的还要好,还要多。 围观的人像是疯了一般,有的人看见更好的宝贝,把慌忙的自己刚捡起来的宝物扔掉,着急的往身上塞更好的宝贝,有的甚至跳进了莫怨河中去打捞宝贝。 周围乱作一团。 凉瑶楚双手抱胸望着那些人,不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也不全是如此,你们看那个人。”何昉棱抬手朝远处一指道:“此人便不是。” 众人望去,看见在所有人都蹲在地上捡拾宝物时,还有一人同他们一样,站立在原地,对于周围的宝物丝毫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犹如杨树立 于平原之中,一眼望去,十分显眼。 确切来说,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魂。 那人身上全部都是半透明,没有一处化出实体,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来他长相俊朗,仪表堂堂。 “这个人好奇怪.......他为什么不抢东西?”凉瑶楚嘀咕着:“他是不是傻的?” “人家不捡东西就是傻,这样说我们都没有捡东西,岂不是更傻?”何昉棱反问道。 “你.......” 这话给凉瑶楚咽的脸色涨红,想要反驳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何昉棱没有心思与凉瑶楚争论,反倒是觉得那个鬼魂有意思,他抬头顺着鬼魂的目光看去,眸色一紧,半响淡笑着说:“你们猜他在看谁?” 众人顺着鬼魂目光看了过去,却见他正一动不动的望着立于在山崖之上的公主。 即便是公主与他距离遥远,即便是落在他脚边的宝物珍贵,他依旧没有动一下目光。 “好小子.......”何昉棱低声说:“这是看上最大的宝物了。” “看上了也得不到,白看。” 凉瑶楚抬手一挥,结束了这个话题。 盛典结束以后几人回到了客栈,如来时一般。 只不过这次,肖祺和枫绾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路上几个人也不搭话,就像是顺路一样。 他们二人落在几个人十步之外的位置,不知道意欲何为。 凉瑶楚最先忍不住了,她转过身走到肖祺的身前说:“你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肖祺像是往常一样悠闲,纯黑的眼眸淡淡的扫了一眼凉瑶楚说:“我走哪里需要你管吗?” 凉瑶楚的手握成拳头。 眼看着又要起纷争,何昉棱把她给拉了回来,并笑眯眯的给肖祺赔了个笑。 一直到回到客栈,凉瑶楚和何昉棱站在二楼客栈的走廊之上,俯身看着肖祺在前台办理入住。 凉瑶楚冷哼了一声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之前压根没有住过这个客栈,一看便是故意跟着我们来的,也不知是有何图谋。” 何昉棱转头看向了林倾白,也难得面色沉重了起来。 他低声问:“师兄,你觉得他们是敌是友?” 林倾白正在开房门的铜锁,他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转过身合上房门之时,抬眼望向何昉棱,浅声说:“另有图谋,非敌非友。” 何昉棱便皱眉琢磨起这句话。 晚上吃饭时,几人都下到了客栈一层大堂,正好肖祺和枫绾也在吃饭。 肖祺瞧着心情不错,他单手撑着桌子,对何昉棱说:“何公子,真巧,不如一起用膳?” 这一问肖祺也算是问对人了,但凡他问了除何昉棱以外的任何一人,都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吃饭。 “好啊,肖公子。” 何昉棱答的爽快,转过身从店小二那里要来了两大坛子酒,对林倾白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走,我们去套他的话,看我不把他灌趴下!” 林倾白却不想与肖祺一起吃饭。 肖祺的那双眼睛,他不喜欢。 但是何昉棱不由分说的已经将那两大坛子酒放在了肖祺的桌子上,其余的人也都入了坐,林倾白也只能坐下了。 何昉棱刚一落座就掀开了酒坛子上的红布,笑着对肖祺说:“肖公子,你我几经相遇,缘分颇深,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今日一起来喝一盅?” 肖祺说:“自然好。” 何昉棱便拿来大碗,将自己和肖祺都满上了酒,瓷碗狠狠的碰了一下。 ”来,干了。”何昉棱说。 肖祺却没有急着喝,而是 端着那碗酒,望向了林倾白:“傅公子不喝?” 林倾白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眼睛都未抬,冷声应道:“我不喝酒。” 肖祺眯了眯眼睛。 何昉棱立刻打着圆场道:“我师兄身体不好,喝不了酒,我们来喝,我先干为敬!” 说完何昉棱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肖祺拿着酒碗笑了笑,抬手也将酒一饮而尽。 那酒很烈,就算是没有喝到嘴里,林倾白坐在何昉棱的身边也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又辣又呛。 可那两个人却喝的面不改色,犹如吞下的是佳酿。 何昉棱酒量好,是仙族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几千年来喝遍整个仙族,从来没有尝过醉的滋味。 两个人推杯换盏。 喝了三碗之后,眼看着肖祺也喝到了兴起,何昉棱借机问道;“还从未问过肖公子是哪族之人啊?前来鬼族所为何事?” 肖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答的直接:“我是妖族之人,这次来鬼族也不过是听族人说鬼族公主成婚,便想要来凑个热闹,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你们呢?” 何昉棱这个老狐狸一笑,谎话张口就来:“我们是仙族平民,也同肖公子一样,不过是来涨涨见识,看看这鬼族的地下之城是何等风貌,今日一看当真是来对了地方啊!”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碗我一碗。 肖祺也是个实在人,何昉棱端个碗要喝,他也不推辞也不拒绝,抬碗就碰,次次喝的干净。 给旁边的凉瑶楚看的直皱眉头。 等到把两坛子酒都喝完之时,肖祺已经醉的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而何昉棱也坐在位置上摇摇晃晃,一脸懵懂的醉意。 这个饭局到此就散了。 枫绾搀扶着肖祺,玄彻搀扶着何昉棱,走回了各自的房间中。 林倾白他们的房间在客栈二楼的东边,肖祺他们来的晚了一日,房间在西边。 房门相对,中间却隔了整个大厅。 等到将何昉棱送回房间,关上了房门,倚在玄彻身上的何昉棱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直起走到案几前,拿起茶壶咕噜噜的喝了两大口水,抹了一把嘴说:“这个小子看不出来啊......还真能喝,最烈的风坤酒居然喝了足足一大坛子才把他灌倒,喝的我都快醉了!” 何昉棱感慨完,转过身对林倾白说:“我们今晚就出发。” 林倾白说:“原计划是明晚。” “机不可失啊师兄!”何昉棱指了指门外:“那小子精的很!跟猎鹰一样!我好不容易把他灌成那个样子,他今天一晚上绝对不会醒过来!若是到了明晚出发,碰见了他们,那事情多有变故啊!” 林倾白垂眸思考了一会,说:“好,今晚亥时出发。” - 亥时。 林倾白几人来到了鬼族王宫之下。 鬼族的王宫建在了鬼城的边缘,最高的山脉之上。 那个山脉犹如通天柱,高到望不到头,仰着头只能看见山脉周围密布的黑云。 近来鬼族来往的人多,鬼族王宫为了防止外人入侵,做了十足的防护。 他们不允许会法术之人进入王宫,于是在山脉周围布满了法力屏障,屏障由一个个金色的光点组成,那些金色的光点密密麻麻的犹如萤火虫般,蔓延在山脉之下,在空中漂浮。 只要有人使用法力,屏障便会警铃大作,通知鬼族王室之人。 “.....怎么办?不用法力我们怎么上去?”何昉棱转过身问道:“爬上去?” 其他人也都是眉头紧锁,思考该如何是好。 距离火山喷发的时间将近,他 们必须在这几日知道鬼火山的具体位置。 由于这件事情在鬼族是机密,只有王族之人知道,所以今日林倾白他们计划偷闯入鬼族王室,看看能不能找的关于鬼火山的线索。 可没想到,连王族都没进去就遇到如此难题。 王族皇宫的位置在云端,高可通天,不使用法力如何上去? 一时间,众人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莫御罗的声音:“师尊,你看。” 众人寻着莫御罗手指望去,居然又看见了今日在盛典之上那个鬼魂。 只见他站在山下,身子被风一吹,居然就像是风中飞纸一般,穿过了山脉之下金光密布的屏障,直直朝山脉上飘去。 “.......这样也可以?”何昉棱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自然可以。”凉瑶楚说:“鬼魂没有实体,不会说话,有的鬼甚至没有意识,如果忽视他们的外貌,他们就如同空气一样的存在,只不过是一团有形的空气,没有任何攻击力,所以鬼王宫殿防人防妖防仙却不防鬼。” 说道这里,凉瑶楚的说话声一顿,眼睛猛地瞪大说:“等一下......我想到一物!” 凉瑶楚双手开始在身上乱翻,最后她从口袋中找出来一沓子符咒,在众多符咒中挑挑拣拣,拿出来了两张符,惊喜的眼睛都亮了! “就是它们了!”凉瑶楚惊喜道。 “这什么?”何昉棱问。 “这是飞鱼符,你听过鲤鱼跳龙门没有?” 凉瑶楚道:“使用这个符咒不需要施法,只要将这符咒浸湿就可以变成飞鱼,飞鱼可以带着我们一直向上飞,跃过这个山,但是因为这个符咒平时太没用了,我就带了两张......” 说着凉瑶楚抬眼看了看人数,低声的自己嘀咕道:“一个飞鱼上面坐两个,一个坐三个,飞的慢一点,应该可以......” 眼看着问题解决了,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到了要浸水时,玄彻抬手就要召水。 林倾白反应很快,一把将他的手给按住,压低声音说:“不能使用灵力!” 玄彻一愣,收回手说:“是,师尊。” 何昉棱眉头一紧,说:“不能用法力,水又从哪里来?” 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山脉,连个河流小溪都没有。 正在大家愁眉苦脸之时,凉瑶楚又来主意了,说:“这还不简单!” 只见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将那黄纸符咒放在嘴里舔了舔...... 当时符咒中一个蓝色的鱼尾就现了出来。 “你们看,这样不就可以了,下个你们谁来?” “........” 林倾白和何昉棱皆是皱着眉头,没说话。 于是那个符咒就塞到了莫御罗手中。 小胖子手足无措,只能随着凉瑶楚的做法开始舔那个符咒。 唾液浸入符咒中,慢慢的蓝色小鱼的尾巴,身子和头都接连现了出来。 一直到最后,整个符咒都被口水浸湿,两个飞鱼现身了。 那两个飞鱼大约有一个案几的大小,悬浮在半空中,通体透明泛着盈盈蓝光,在黑夜中格外的漂亮。 只是那两个小鱼一出来,互相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发现臭臭的都是口水味,尾巴立刻就耷拉了下来,也不在空中游荡了,看起来都很不开心。 凉瑶楚转过身,最先问林倾白:“你坐哪个?想和谁坐?” 林倾白脸色不太好看,纤细的手指紧捂着胃,没有说话。 他今晚吃的不太舒服,本来胃里就一阵阵涨痛,方才又看见凉瑶楚和莫御罗舔符咒,现在更是胃腹间一阵阵翻江倒海的反胃 。 何昉棱看林倾白脸色不好,问:“师兄,你怎么了?” 林倾白睫毛颤动,声音微哑的说:“无事。” 他望着那两个飞鱼,实在是抉择不出来坐哪个,正要随手一指。 忽然有一阵强风从身后呼啸而过! 霎那间落叶骤然飞起,风沙铺天而卷,将他们的衣摆吹起,那两只小飞鱼直接被风吹的撞到了山上。 林倾白被吹的摇摇晃晃,抬手盖住了眼睛遮挡风沙。 “卧槽.......”这时身前的何昉棱忽然骂了一句。 林倾白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瞧见何昉棱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身后的位置,惊讶的眼睛都要瞪下来了。 林倾白转身望去。 风吹拂开他的乌发,吹开他的衣角。 林倾白被风吹的向后退了两步,看见在他身后居然有一只巨大的飞鸟。 那飞鸟双翅展开犹如飞篷,遮天蔽日,腾玄在空,双翅为七彩羽毛,身长似仙鹤,头顶一发冠,发冠晶莹剔透,发出七彩光芒,很是威武神气。 这便是妖族圣兽——七彩羽鸟! 妖族圣兽怎么会出现在此?!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七彩羽鸟飞停在几人身后,一男人坐在羽鸟之上,面容淡淡的俯身向下望。 此人正是方才被何昉棱灌的不省人事的肖祺! 肖祺黑眸清亮,面无表情的望着众人,清醒的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望向几人,又看了看那两只小飞鱼,慢声说:“你们五个人要靠这两个飞鱼飞上去?它那么小,驮你们五个人驮的动吗?” 闻言那两个小飞鱼飞的更低了,被肖祺这一番嘲讽,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关你什么事!” 凉瑶楚冲上去,气的直跳脚,然而肖祺飞在半空中,她就算怎么跳,也威胁不到人家半分。 肖祺不理她,他俯身看了一圈,目光沉沉的定在了林倾白的脸上。 肖祺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林倾白伸出手,低声说:“我可以带一个人上去,愿不愿和我一起走?” 风吹开了肖祺的发,一缕飞发在他眼前飞扬,在这纷纷扰扰中林倾白仰头望着他,只觉得肖祺的眼眸亮的惊人。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许久沉默。 他没想到肖祺会如此好心,权衡了一下,觉得那只小飞鱼带三个人,确实有些危险。 于是在狂风飞沙,林倾白袖摆翩涟,朝肖祺伸出手,说:“好。” 肖祺的手比林倾白的手要大,要暖和的多。 他紧握住林倾白的手,手臂猛的用力的将林倾白向上一提。 林倾白的衣摆似纱般飞洒而过,飞身坐在了肖祺的身前。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肖祺朝飞鸟屁股狠狠一拍,那飞鸟一声鸟鸣,长翅忽动,直直的朝云霄之上飞掠而去。 又是一阵狂风四起,何昉棱的声音在下面艰难的响起。 “师兄,当心啊———” 七彩羽鸟飞的很快,几乎是沿着山脉垂直而上,风声如刀一般在林倾白耳边嗖嗖而过,他被吹的眼睛紧闭,身体都有些稳不住了。 而肖祺在他背后紧紧的拥着他,胸口炙热的体温传到了林倾白的后背,让林倾白浮在半空中的心有了几分安定感。 林倾白没做过这些飞兽,加上他今日胃不太舒服,现在是又晕又难受,他将肖祺的两个手腕抓的紧紧的,恨不得十个指头都要掐进肖祺的手腕中。 肖祺似感觉不到痛一般,也不躲,任由林倾白抓着。 只是在听闻何昉棱那句话时,他在林倾白耳边笑了一下,声音低哑的问:“.......当心什么?我能吃 了你不成?” “........”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起了又落,将林倾白吹的身体僵硬,七彩羽鸟终于飞到了尽头,落在了山顶之上。 肖祺还未松开紧抱着林倾白的双手,就见前面的林倾白猛地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肖祺目光一沉,正在抓住林倾白手腕质问他何意,却见林倾白跳下了飞鸟,脚步虚弱的跑到了树林之中,蹲在地上难受的缩成一团,一阵阵的反胃干呕。 “呕.......咳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的声音撕心裂肺,听起来很难受。 肖祺眉头皱了皱,快步跟上前去。 他走到林倾白身旁,看着林倾白颤抖的脊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蔓延上心。 他能够感觉到林倾白身上的法力很强,绝对是个高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遇见林倾白的每一次,都会觉得林倾白脆弱的就像一片雪。 轻飘飘的,不能让他落在地上,会摔疼了他,也不能将他用力的捏在掌心,会捏化了他。 只能用手轻轻的护着,即便如此也要担心会不会弄痛了他,会不会让他不舒服了。 很娇气。 却有些像.......那个人....... 肖祺的手下意识的抬起来,想要拍一拍林倾白的后背,就像是他对那个人一样。 可是当他的指尖将要触碰到林倾白后背时,又忽然一怔,猛地握成了拳头。 肖祺如梦初醒,低声笑了一声,近乎报复的说:“傅公子也是仙族前辈,想不到身体居然弱成如此,连一飞兽都坐不得,如此这般前来鬼族能做何事?不过是拖后腿罢了。” 肖祺从衣襟中拿出一个布袋,扔在地上,说:“吃这个,会让你好受些。” 说完肖祺转身便走,背身立于道路边缘的一棵树下,不再多看林倾白一眼。 林倾白一人蹲在地上,又是吐又是喘,折腾了很久难受的眼睛通红,按着心口又缓了许久,才将胃腹中翻搅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他缓缓的直起腰,大口的喘息着,忽然他目光猛的一顿,浑身僵硬。 他看见方才肖祺摔在地的口袋敞开了,漏出来两个果脯。 而那个果脯红红的,只有指甲盖的大小。 林倾白再熟悉不过了。 ———是山莓果脯。 第57章 林倾白手指发颤, 捏起那又圆又小的果脯干,心中翻起波涛巨浪, 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会是山莓果脯? 为什么偏偏他带的是山莓果脯?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犹如潮水一般朝林倾白扑来, 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胸口炸裂,心脏犹如被人拧绞一般一滴滴的往下滴血,难受到几乎无法呼吸。 ....... “师父, 才喝完药不能喝茶!这是凉大夫和我说的。” 他仿佛又看见郗安坐在他面前。 郗安小手在果子里挑挑拣拣, 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 放在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欠着身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他。 “师父, 你爱吃吗?” “上次府里的小青子从老家回来不是带了一袋野果子,我看师父在那堆果子里只挑着山莓吃,就知道师父喜欢,我还特意去问过凉大夫了,她说吃山莓对师父的身体有好处我才去摘的,师父, 你喜欢不喜欢啊?” “师父, 你喜不喜欢.......” “师父,你喜不喜欢啊........” “喜欢......” “嘿嘿,外面还有一大篮子呢师父, 等到过两天出太阳了我就把果子晒成果脯, 师父以后喝药的时候吃, 这样师父就不怕苦了。” “那师父, 你还生不生我的气啊?” “师父, 你别生我的气了......” 师父...... 师父....... 那一声声的轻唤在林倾白的耳边, 听得他眼角涨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站起身走到了肖祺的身侧,问他:“你为什么会有山莓果脯.......” 林倾白刚刚吐完,嗓子又低又哑,听起来就像是手指划过粗糙的墙壁一般。 肖祺转过身望着他,目光顿了顿。 他看见林倾白脸色苍白,右手捏着布袋,按在胃腹上,白衣被按的褶皱不堪,左手举在他面前,细白的手指将那个山莓干捏的很紧,用力到指尖泛红,山莓干都快要被他给掐爆了。 肖祺问:“你喜欢这个?” 林倾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向前大步的朝他逼近几步,他红着眼睛,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有山莓果脯?” 肖祺皱起眉头,望着那个果干忽然觉得很烦躁,随口道:“别人给我的。” “谁给你的?!” 肖祺被林倾白问的不耐烦了,回过头双眸无不冷漠的望着林倾白说:“在我们妖族有一座果山,里面什么果子都有,而这些———” 肖祺说着一把拽过林倾白手中紧捏的布袋子,举在林倾白眼前说:“而这些山莓果子,是果山上最普通!最不值钱的果子!人人都可以采摘晾晒作为果脯,傅公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 林倾白的身子一顿,那双眼睛中所有的急切,所有的情绪起伏,都随着肖祺的这句话,犹如暗夜的烛火般,闪了闪,暗了。 他的手悬在空中,指尖无措的颤了颤,一点点的收回了手,手垂在身侧,指尖捏着的山莓落在地上,弹了两下,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这样.......是我没有去过妖族,孤陋寡闻了.......” 林倾白声音淡淡的说着,衣袖被风吹的连绵而动,而他没有一丝表情,转过身走向远处走。 肖祺望着林倾白单薄的肩颈,沉默了半响,难得发了一次善心,抬声道:“你若是喜欢山莓干,剩下的这些给你。” 林倾白遥遥站在山脉边,背对着他,苍白的 身影映在山脉上空的星辰中,看不清他此时的脸色,却只听林倾白声音拒人千里的说:“.......我不喜欢山莓干,也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谢肖公子好意。” 肖祺的手捏着布袋一紧,没有再说话了。 不多时凉瑶楚和何昉棱两人乘坐着飞鱼也赶了上来,上来就是你争我吵的。 “我方才都说了让你和莫御罗坐一个鱼正好,你非不听,现在差点出事是不是?”何昉棱说。 “你怎么不去和他坐?非要我去?”凉瑶楚反唇相讥。 “自然是因为你轻啊!莫御罗那么重一块,他和玄彻两个人坐一个飞鱼,你想要把那个飞鱼累死啊?” 听见何昉棱这样说,凉瑶楚嘴巴张了张,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倾白听见他们争论,皱着眉头走上前问:“莫御罗和玄彻呢?” 何昉棱和凉瑶楚立刻脸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何昉棱走上前对林倾白说:“他们俩坐在一个飞鱼......体重太沉了,方才险些从飞鱼上掉下去.......” 何昉棱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林倾白的神色,瞧着林倾白脸色一沉,何昉棱又赶紧说道:“但是!方才羌缦机智,抬手画了一道水浮符咒,将他们三人给浮了起来,现在正在下面呢,应该等会就上来。” 林倾白眼睛跟刀子似的瞪他,瞪得何昉棱脸上的笑意全无。 何昉棱后背发麻,转过身看向凉瑶楚求救,却见凉瑶楚早已走到距离林倾白老远的地方,正佯作正经的朝山脉下面看,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更别说替何昉棱说一句话。 何昉棱只能不尴不尬的对着林倾白赔笑脸。 所幸,没过多久小飞鱼就带着玄彻和莫御罗一起飞了上来。 那小飞鱼飞的很是费劲,连身上的两个小鱼鳍都在忽闪忽闪的发力。 等到它气喘吁吁的将两人驮上岸之后,两人一鱼都精疲力竭的倒在了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了出来一样。 而那只小鱼就犹如脱水了一般,翻着肚子躺在地上,尾鳍在地上弹了两下,身上的蓝光猛地一灭,又变回了一张符咒。 肖祺两步走上前,问凉瑶楚:“你方才说你为了救他们使用了水浮符咒,是不是使用了法术?” 肖祺的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反应过来。 凉瑶楚紧干咳了两声,有些心虚,却依旧撑着声音说:“除了这个飞鱼符,用什么符咒能不用法力画符,不过我方才查看了一圈周围,在山脉之上没有法力屏障了,是安全的。” 听见凉瑶楚这样说,众人吊起来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 何昉棱的折扇放在胸口处扇了扇,说:“还是你机灵。” 凉瑶楚冲他挑了一下眉。 林倾白说:“就算是没有惊动王族众人我们也要尽快行动,鬼族王宫里守卫众多,速战速决。” 林倾白这话说完,几人开始朝前方的王族宫殿处走去。 山顶上是一片平原,王族皇宫就建在这一处平原之上,天空上的云压得很低,从远处望去宫殿的砖瓦房顶好似一排排的大雁在云间展翅。 越是走近,越是能够看见皇宫之中的灯火摇曳,屋顶之上挂着红花红福,在黑夜中随风瑟瑟而动,无半分喜庆之感,只觉得红色似血,静谧又诡异。 几人一直向前走,何昉棱走到了肖祺的身侧,手中晃着折扇,佯作满不经意的问肖祺:“肖公子啊,这深夜你骑着七彩羽鸟来到王宫,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啊?” 肖祺笑的坦然说:“实不相瞒,我来到鬼族其实还有一事。” “哦?何事?” “相传鬼族王宫中有一上古 神剑,我想一睹其风采,便计划今日前来碰一碰运气。” 鬼族神剑的传闻众人都听说过,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说得过去。 何昉棱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肖公子这样一说,我倒也想起那把神剑了,今日若是有幸,也想前去看一眼。” 肖祺侧过头望向了何昉棱,忽然冷不丁的问:“那你们呢,苏公子?深夜闯入鬼族王宫,所谓何事啊?” “啊.......”何昉棱忽然被这样问道,脑中没有想要措辞,他对上了肖祺深黑的眼眸,仅是支吾了两下,立刻从容的说道:“我们来鬼族王宫不过是来参观而已。” “仅是参观?” 何昉棱也不管自己编的话有多么的离谱,都面不改色的扯下去:“是啊,我们几人想着难得来鬼族一趟,总是要将鬼族逛一个遍,鬼族王宫如此神秘的地方,自然也要来看了看才算不虚此行啊......” 何昉棱手中的折扇扇的优雅,肖祺勾唇一笑,问:“所以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上来?” 何昉棱的折扇顿了一下,继续道:“自然自然,冒险精神不就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那为何还要特意将我灌醉了再出门?” 这下何昉棱手下的折扇扇的快的都要起火了,他的头上冒出了两滴冷汗,哈哈哈哈的干笑了好几声:“肖公子,此言差矣,你我一起喝酒乃是情分,怎么叫特意将您灌醉呢?绝对没有的事.......唉!师兄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啊,你等等我!” 话还没有说完,何昉棱就脚底抹油跑了。 肖祺望着他们几人的背影目光暗了下来。 几人走到很快的,大约一刻钟左右他们就走到了鬼族宫殿之下。 鬼族王宫与方才静谧的山顶不同,这里十分的热闹,所来之人络绎不绝,像似在举办公主的婚礼宫宴。 许多鬼族之人穿着华丽富贵的从山脉的另一边过来,大多的人都已经完全的化为了人形,看着与普通人无异。 许是因为鬼族王宫的山脉很难进入,将外族之人都过滤掉了,所以鬼族王宫的城门大敞开,只有一个长着脑袋和手臂的小鬼坐在门口,拿着一只笔登记来往的宾客。 他穿着一身宦官的衣服,摇头晃脑的问:“姓名——” “秦王侯,秦勇。” “恩,带了什么礼?” “玉器一套,献给鬼王。” 宦官抬眼瞄了一眼玉器。 那玉器虽是上等,但是却并不算稀有,于是宦人又是一副摇头晃脑的不耐烦模样,在册子上随手写了几笔,说:“在那边排队等着吧。” 今日前来鬼族恭候之人众多,即便是登记完,还需要挨个排队走进宫殿中。 “下一位——” 那宦官就像是木偶一样,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他的双手和头悬浮在空中,等到下一位前来,他又是依照前面的问法。 “姓名——” “小的是方将军家的二表舅的大舅哥,李门。” 一个脊背佝偻的中年男人走了上前,他身上穿着简陋,站在宫城门口畏手畏脚,没有方才秦王侯半分的王族气场,就连说出来的名号也是扯了八竿子远。 然而那宦人小鬼却什么话也没说,依旧是抬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带了什么礼?” 李门身后牵了一只魁梧的黑兽,夜晚太黑了,黑兽黑的恨不得被掩盖在浓夜中,看不清它的长相。 李门将黑兽朝前面牵了牵,对宦人说:“是一匹妖族的千年黑熊兽。” 宦人抬眼看了黑熊兽一眼,又从桌子下面摸出来一个泛黄的小册子,啐了一口唾沫翻找起来。 过 了一会他眼睛一亮说:“千年的黑熊兽,好啊好啊!三星珍稀之物!” 于是宦人大笔一挥,将黑熊兽记录在册。 随后他立刻笑容满面的朝前走了两步,将那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奉坐上宾,毕恭毕敬的说:“您这边请———” 李门牵着那足有三人之高的黑熊精直接走进了宫殿,甚至连旁边的队伍都不用排,从正殿宽广的阶梯上踏了上去,在阶梯的人潮纷拥中径直朝着灯火辉煌的宫殿走去。 “.......” 看见这一幕,几人皆是一阵沉默,何昉棱默默的说了一句:“之前就听闻鬼王荒唐,只认钱不认人,原来是真的......” 守门的宦人压根不论官职的高低,哪怕前来之人是乞丐,只要带的礼足够稀有贵重,他也会笑的一脸谄媚,躬着身子将人朝宫殿之上引,就差没有跪下去给人磕两个了。 “这不正好,拿钱就能进,也省的想主意了。”肖祺说着,转过身四周看了一圈,寻找可以当做献礼的物件。 与此同时几人也在互相看着,而后各个面露难色。 他们这次是出来夜闯皇宫,又不是搬家,自然是轻装上阵,平日里能拿的不能拿的全部都没拿,几个人把身上的角角落落都摸遍了,也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 最后莫御罗依依不舍从衣兜里拿出今日才捡到的蛋,吸了吸鼻子说:“.......那不然,就把这个送给他们吧。” “我觉得不可。”何昉棱思索了一会说:“我方才听那些人送的东西,全部都是异族的稀罕物,这个蛋今日本就是鬼王投下来的,说明他不在意这个东西,若是我们拿着这个蛋进去,被人察觉到我们是浑水摸鱼的外族人,麻烦不就大了!” 何昉棱说的有理,莫御罗立刻如释重负,将他的宝贝蛋给重新装到了口袋里放好。 “用这个。” 肖祺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回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肖祺手中居然牵着那头流光溢彩的七彩羽鸟,朝这边走了过来。 何昉棱连忙迎上去,说:“你要将七彩羽鸟献给鬼王?!这个可是妖族的圣兽!整个妖族百年才能培育一只!” 肖祺却不觉得有什么,他反问道:“除了它,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 确实没有。 何昉棱一言不发,默默的退了回去。 这事就这样决定了,肖祺牵着七彩羽鸟带着众人来到了宦人的身前。 “姓名——” 肖祺随口捏了一个说:“刘丞相的远方表哥,刘明。” 宦人也不管鬼族的丞相是不是姓刘,此人是不是为真,头都没抬就开始唰唰唰的写。 待他写完再抬眼一看,发现肖祺身后跟着那么多人,脸色一沉阴阳怪气的说:“你们这么多人,若想要进去每人都需要备一珍惜之物,否则,恕不接待——” 肖祺也不慌,他朝宦人拱手说:“官爷赎罪,我们今日来的急,没有备上什么稀罕之物,就只准备了一件礼品,您看这一个能不能让我们进去?” 肖祺朝旁边退了两步,露出了身后羽毛闪光的七彩羽鸟。 宦人见到着七彩羽鸟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不屑道:“这个东西叫什么?” “七彩羽鸟。” 宦人便又拿起那本小册子开始哗啦啦的查着:“莫说是七彩羽鸟,它就是八彩,十彩,你们也要一人送.......” 后面宦人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双手捧着那本书,呼噜一声站起身子,将册子拿到了七彩羽鸟的身侧,看了一眼七彩羽鸟,又看了一眼册子,一双绿豆眼睛瞬间瞪得犹如铜铃一 般。 眼前的七彩羽鸟与册子中的七彩羽鸟长得一模一样,如假包换。 十星!顶级珍惜圣兽! 宦人立刻甩下了册子,笑的眼睛处满是褶皱,他绕过桌子走到了肖祺身旁,身子弯的都快要埋到地里了:“这位大人您里面请,不需要排队,直接上座上座!” 肖祺问:“我的家眷还需要礼品吗?” “不需要不需要!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宦人连连说道,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笑的龇牙咧嘴的将几个人挨个的迎进了宫城。 这一路他满嘴恭迎奉承,更是将几人送上了百阶台阶,直到宫殿的大门口,他才顿住脚,噗通一声跪在殿门外,笑容满面的说:“几位大人,里面请——” 肖祺牵着七彩羽鸟,带着几人走进了宫殿中。 宫殿里十分热闹,墙上的龙凤烛将殿内照的犹如白昼。 应该是还没有到晚宴开始的时辰,正殿最中间的王座上空空如也,鬼王还没有来,宫殿中的王公贵族却已经开始用餐了。 他们有的手持酒杯,有的谈笑风生,还有许多像肖祺一样,手中牵着要献给鬼王的神兽互相欣赏攀比。 何昉棱几人第一次来到鬼王宫殿,正在眼睛到处乱看的时候。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肖祺顿住了脚,不走了,而是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位置。 “怎么了?”何昉棱走到肖祺的身侧,也随着肖祺的目光朝远处望去,看见那东西之后,也是一愣,随后意味不明扑哧一声笑着说:“这鬼族之人玩的还真大......” 随之望去,只见前方有一鬼族之人牵着一个长着猫耳兽尾的男人。 那猫耳男一头银发,长相极美,却浑身赤、裸,皮肤犹如白玉一般细滑,腰细腿长,细嫩的脖颈处带着兽链,身姿妖娆,跪趴在地上行动,就犹如发、情的猫一般,高高翘着屁股,在身旁男人的脚下蹭着身子,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的舒服的呻、吟声。 然后他的手伸到身下,做出很下流的动作…… 林倾白这几千年来洁身自好,就连同穿衣服都要将领子拉到脖颈上,何曾见过这种情景! 他如遭雷击,立刻背过身。 肖祺就站在他身边,感受到了林倾白的动静,回过头望向林倾白,却看见这个林倾白身子僵的死死的,绷的跟一根拧紧的琴弦一般。 从肖祺这个角度看过去,以往高冷的傅公子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那两个小耳垂赤红的跟血滴一般。 肖祺皱眉想了想,眼中忽然就漫上了笑意。 他双手抱胸,声音悠悠的问林倾白:“傅公子,怎么了?为何背过身?”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咬着声音说了四个字:“不知羞耻。” 说完林倾白一甩衣袖,就要大步离去,可这时肖祺两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偏不让他走了。 肖祺垂下头,嘴角勾笑的问林倾白:“怎么不知羞耻了?那不过是人家送给鬼王的灵兽,与我的七彩羽鸟并无区别,妖兽之间何来廉耻,傅公子是想到哪里了?” 林倾白听肖祺这样说完,更加手足无措了。 他脸颊泛着淡红,一双冷淡的厉眼此时却淡然不再,满是窘迫的羞意,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 于是他垂下目光,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手掌心都冒出了热汗。 肖祺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逗他:“就连羌缦小姐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哦......莫非是傅公子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未自、渎过?” 这句话一落,肖祺就看见林倾白脸上的那一丝红意缓缓地向下蔓延,眨眼间就连他脖子都红透了,跟个小红柿子一般。 不知道为 何,肖祺觉得这样的林倾白有趣的很,忍不住想要多惹一惹他,多逗一逗他。 林倾白还不知自己在此人眼里都成了什么样子,他像一只炸了毛却又极要面子的猫,强撑着声音说:“肖公子说笑了,我不过觉得大家都聚在一处,效率太低,分头寻找更好。”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傅公子活了几千年,怎么可能没有自、渎过.......” 肖祺声音慢悠悠的,就像是故意在折腾林倾白一般,听的林倾白浑身一阵阵发烫。 林倾白都不知道这人为何这般不知羞,竟然能如此轻易说出那两个字。 倒是把林倾白羞的又气又恼,恨不得冲上去捂住这个人的嘴,让他不要再说那两个污秽之词!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咬着嘴唇,死要面子的装不动声色。 肖祺又说:“傅公子,既然如此,我觉得那个牵着猫兽的人应是皇宫中地位崇高之人,只是我笨嘴笨舌不会试探别人,不知道傅公子可愿同我一起上前一问?” 林倾白心里的口气没上来,猛地哽了一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嗽的突然,在前面的几个人都侧身看了过来。 “师尊,你怎么了?”莫御罗关心的问道。 “师兄,你怎么忽然咳嗽的那么厉害?” “是啊,傅公子,你怎么了?”肖祺也跟着假惺惺的问。 林倾白咳嗽的说不出来话,他一把推开肖祺欲扶住他的手,咳得连气都喘不出来,红着眼睛瞪了肖祺一眼。 肖祺挑了一下眉,对众人解释说:“怪我,方才我说想和傅公子一起去前方问一问,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傅公子可能是介意那猫兽吧。” “猫兽有什么介意的?”凉瑶楚满不在乎的说:“我之前去过一次妖族养猫兽的地方,哪里的人就靠饲养各种猫兽和狗兽解除**,这多正常。” 何昉棱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师兄可能没见过这些,肖公子你想去探谁的口风,我同你一起去。” 林倾白在一旁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甚至连玄彻和莫御罗两个小孩也能插一嘴进去。 他咳嗽的有些恼火,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又感觉自己丢了人。 那猫兽还是个公的,不过就是翘了一下屁股而已,他跟多没见识一样,看一下就面红耳赤,连两个孩子都不如。 林倾白竭力的平复下胸腔的翻滚,声音艰难说:“......我和你一起去。” 正在议论的几人又纷纷望向他,很诧异。 肖祺两步朝林倾白走来,笑着说:“傅公子,你可以吗,如果你介意.......” “我可以。” 肖祺的话还没说完,林倾白就哑着声音,狠狠的打断了他的话。 肖祺闭住了嘴巴,眼含笑意的带着林倾白一起走到了前方猫兽的位置。 猫兽的主人是一位身穿金丝蓝袍的魁梧男人。 男人正在同别人聊天,看见肖祺二人牵着七彩羽鸟来了,转而望向了二人。 肖祺先拱手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男人望了二人一眼,很是傲慢的说:“我乃是鬼王手下的叱风将军,你们是何人?!” 肖祺说:“我们不过是丞相的亲属,今日特意携家眷过来给鬼王和公主庆贺。” 两人正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林倾白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们说的话上。 叱风将军牵着的猫兽还趴在地上,林倾白竭力的将目光虚虚的定在远处的花瓶上,不愿低头看一眼那猫兽,甚至连余光都不愿意扫到他。 他只想等着肖祺赶紧说完,他们赶紧离开。 现在别说让他帮肖祺试探口风了,他甚至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正在这时,林倾白忽而感觉脚下一阵的发痒。 他身子猛地一抖,下意识低头看,却见那猫兽正抬着手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角,一双浅蓝色的媚眼如丝一般勾着林倾白看。 林倾白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到脑袋顶,他双手捏拳,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猫兽却卧坐在他身前,抬起方才拽了林倾白衣摆的手放在嘴里舔了舔,就如同猫舔爪子一般,一双媚眼却还不住的盯着林倾白看。 肖祺也望见了这一幕,他眸色一厉,声音低沉的说:“原来这猫兽不光是黏将军一人啊……” 叱风将军还没意识到什么,哈哈一笑说:“我这猫兽只黏自己喜欢之人,这位公子生的好看,瞧着他应是喜欢这位公子了,若是公子也喜欢我这猫兽,我可以赠与公子一乐!哈哈哈哈!” 男人笑的大声,震得林倾白心烦意乱。 他看见猫兽又慢慢的翘起身子,犹如一只猫一般,在他的身下来回爬了两圈,随后身子软软的一歪,翘起屁股就要往林倾白身上蹭。 林倾白再也忍不住了,手中一阵杀气,正要一挥而出,忽然一只脚直接踩在了猫兽的脖子上,扑通一声将其踩在了地上! 猫兽瞬间被踩的脸颊涨红,撩人的姿态全无,而是双手扑腾的仰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叱风将军怒声道:“你......你这是何意?!” 肖祺眼睛血红,浑身戾气爆出,脚下死死的将猫兽踩在地上,压着声音说:“恶心的东西,谁让你乱蹭!” 说完肖祺狠狠的抬起脚,用尽全力踩了下去。 林倾白忽觉不对,大喊了一声:“肖祺!” 为时已晚,肖祺已经踩断了猫兽的脖子,猫兽身子抽搐了两下,瞪大眼睛死了。 叱风将军痛心不已,怒喊了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了肖祺。 肖祺抬手就要反击,林倾白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了身后。 于此同时,叱风将军的身体瞬间变为一大片水滴,那些水滴似箭一般飞洒在方才肖祺站在的地方。 水滴飞溅到了地上,就像是浓硫酸一样,地面瞬间滋滋啦啦的烧了起来,而林倾白护着肖祺的胳膊也被溅上了大片。 林倾白痛的瞬间脸色煞白,手臂上的皮肉都在冒烟。 这一变故来的太突然。 下一个刻,宫殿里所有人都变得扭曲轻浮,仿佛时空穿梭一步,转眼间所有人都变成了液体,四处飞溅。 原本灯火缭绕的宫殿瞬间消失,他们周围变成了一片一望无边的荒漠。 浓雾四起。 只听天上乌云密布,雷鸣两声,骤然间降下暴雨。 林倾白痛的几乎站不住脚,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忍痛大呼了一声:“是毒雨,都躲开!” 第58章 林倾白喊的声音很大, 几乎用尽了他的全力。 其余的几人听见了他的声音,也都回过神来。 乌云密布, 天地昏暗, 雷电在空中不正常的翻滚,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光刺了下来,将天地之间照射的犹如白昼一般。 是幻想..... 方才人群拥簇的王宫,还有那些推杯换盏的人, 全部都是幻想! 只有这里才是他们真正所在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荒漠, 随时会落下将他们腐蚀成灰烬的毒雨。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都到我这里!”凉瑶楚大喊了一声, 只见她单手画符, 另一只手将一个黄纸往空中一抛。 刹那间一道深紫色的光影由凉瑶楚的手掌中冒出, 随后那深紫色的结界犹如一道伞一般, 覆盖而下,结界上面密布着密密麻麻的纹路。 与此同时,天空一阵雷鸣,大雨瓢泼而下。 林倾白和肖祺与凉瑶楚的距离有些远,林倾白身上又受了重伤,痛的犹如刀割血肉, 耳鸣不断, 更别提冲到结界之下。 肖祺反应迅速,一把抬手揽住了林倾白的腰,另一只手拽着身旁的七彩羽鸟, 身上的功力骤然爆发。 林倾白只感觉腰间一紧, 耳边风声一闪而过, 随后他便被带到了凉瑶楚的结界中。 雨落在了结界之上, 二人身上却未沾分毫。 雨下得很大。 暴雨中甚至看不清前方的景色, 雨落下时高强力的击打不断的打在结界上, 需要凉瑶楚两只手将结界撑住,结界才能勉强撑住。 几人全部都躲在那结界之下,却无人能帮凉瑶楚半分。 毒雨的三界中排名前三的毒物。 它可以反噬寻常的法力,可以穿透钢甲,也就是说,就算此时他们几人也画出护身结界,那毒雨也会腐蚀结界,直接滴落在人的身上。 只有巫族的圣女结界,可以在毒雨落在上面的瞬间,将上面的毒素全部都化开,从而变成寻常的雨水落地。 而使用圣女结界极为耗法力,以凉瑶楚的体质而言,最多只能坚持两刻钟。 于是几人被困在这结界之下,半步都挪不的。 “师兄,如今该怎么办?” 何昉棱望着结界外的毒雨,满面的愁容。 许久,他没有等到林倾白的回应声,回头看去,顿时大惊。 只见林倾白脸色苍白,右手臂的衣服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全部都烧烂了,露出的皮肉血肉模糊,血沿着他的手臂一滴滴的往下滴。 林倾白痛的额角溢出冷汗,身子晃悠了两下,就要往后摔。 旁边的莫御罗和玄彻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前着师尊快摔倒了,莫御罗立刻冲上前,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随着林倾白向下摔的力道跪坐在地上,扶住了林倾白的身体。 “师兄,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何昉棱几人方才站的远,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看林倾白这个情况,立刻吓得语无伦次。 林倾白哑着声音说:“无事.......不必管我........现在最关键的是要逃出去.......” 这时,肖祺望着林倾白手臂伤口的目光一顿,猛地蹲下身来,不由分说的抓住了林倾白受伤的手腕。 毒雨的腐蚀性太强,即便是腐蚀了林倾白手臂的那块血肉,血肉也具有强大的腐蚀性。 甚至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肖祺抓林倾白的手臂抓的突然,手下的动作没有半分的疼惜,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林倾白眼前一黑,咬紧牙齿倒吸了一口 冷气。 “你做什么?!” 玄彻站在一旁怒了,他抬手拔出刀剑,浑身戒备。 肖祺却压根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完全紧盯在林倾白的伤口处。 “这是什么?” 肖祺拽着林倾白受伤的手臂,五指用力的将林倾白的手腕都抓红了,低声问道。 何昉棱走过来,顺着肖祺的目光望去,看见林倾白的伤口处有数条黑色的丝线。 那些黑丝线犹如藤蔓一般,顺着林倾白的血管,一点点的朝林倾白手臂上方蔓延。 旁边的玄彻和莫御罗看见这一幕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而林倾白似乎早已知道自己身上的不对劲,他半皱着眉头,在肖祺的手掌中挣了挣手臂,只是他力量虚弱,半分都抵抗不了肖祺的力道。 “羌缦,这是怎么回事?” 何昉棱蹲在地上,手指着林倾白手上的伤口处,抬头问凉瑶楚。 凉瑶楚双手正苦苦支撑着结界,每一次的雨水落下对她而言就犹如巨石袭来,压的她腿脚颤抖。 她脸色比林倾白好不到哪里去,额头上用力的青筋暴起,艰难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倾白手上的伤口。 却在看见林倾白血管中的黑纹时,双眼也是一怔,她嘴巴颤抖,艰难地说:“我现在.......救不了他,快点......快点破了毒雨,要来不及了.......” 凉瑶楚的话没有说清楚,但是林倾白却明白凉瑶楚何意。 其实从他一开始受伤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若是寻常的毒雨,只会腐蚀皮肤,但是绝对不会痛的那么厉害,而这些毒雨淋在林倾白的身上时,犹如被毒蛇撕咬,痛得他心脏都在颤抖。 而后这些疼痛没有半分的消减,反而渐渐蔓延向全身。 他身上的每一寸关节,每一分骨络都犹如千万只蚂蚁撕咬一般,痛的难以忍受。 只有一种可能———这是鬼族之人用五毒蛇胆炼成的的毒雨,比寻常的毒雨更毒。 蛇胆毒液会顺着伤者的血管逐渐向心脏蔓延。 等到达心脏的时候,此人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也无药可救了。 何昉棱也想到这点,他声音颤抖的说:“这难道是五毒蛇胆炼的毒......” 众人一听皆是五雷轰顶。 一向从容的何昉棱也慌了起来,他手撑着地站起身,低声的嘟囔着:“破阵之法需要寻到阵眼.......可阵眼在哪啊......” 何昉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那结界里,走来走去的转圈圈,寻找破阵之法。 玄彻和莫御罗仰着脑袋望着他,显然是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何昉棱抬眼看见他们俩人的样子,忽而就怒了,对两个人怒叱:“发什么呆!找啊!你们想都死在这里不成!” “找......找......”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两个人被何昉棱吓得一惊,慌不择路的四处看。 莫御罗吓的眼睛都红了,他慌乱的朝四周看了半天,最后胸口起伏两下,摸了一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说:“师叔,我们要找什么啊.......” 何昉棱的身子一下就定在原地。 是啊....... 找什么啊....... 破毒雨之阵唯一的方法,是必须要寻到阵眼,毒雨才会消失。 而那阵眼可能是一块石头,可能是一只蚂蚁,甚至可能是一滴雨。 现在他们的周围全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毒雨瓢泼下落,若不是凉瑶楚苦撑着圣女结界,他们都会被毒雨淋成灰烬。 时间紧急,凉瑶楚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边林倾白手臂上的毒素也快要蔓延到心脏,而他们只能站在这结界的弹丸之地来寻找阵眼....... 这不是等死,还能是什么....... 眼瞧着林倾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黑色的毒素就要蔓延到肩颈处了,凉瑶楚的脊背被结界压的已经开始颤抖,何昉棱站在原地恨不得将手中的折扇捏碎。 正在这时,玄彻忽然高呼了一声:“师叔,你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玄彻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雨下的很大,前方的视野不清,他们看见在很远的地方,似有一个人影站在暴雨中一动不动。 此番异常必定与破阵的阵眼有关。 何昉棱和玄彻两人立刻冲到结界的边缘,仔细的辨认那个人影。 “你看见是什么人了吗?” “看不清......” 雨水遮住了视线,不论何昉棱和玄彻多努力,都看不清那黑影是个什么人。 这时在他们身后的肖祺沉沉的说了一声:“是稻草人。” 此话一出,就像是触到了阵法一般,天空的毒雨忽而小了一半。 远处的场景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果然,在远方烟云缭绕的雨中,一个稻草人歪歪的插在土地里,身体丝毫没有受到毒雨的腐蚀,破布衣还挂在身上随风而动。 何昉棱指着稻草人,激动的指尖颤抖说:“此物在这里甚是奇怪,必定是破阵的关键所在!” 在如此辽阔的阵法中找到了阵眼,那便是距离破阵不远了。 “师叔,我们该如何去击破阵眼......” 玄彻这样一问,又似一盆彻头的冷水,将何昉棱浇的从头湿到尾。 若是普通的阵法,找到阵眼,强行攻击便可破阵。 可是如今他们周围都是毒雨,半步都挪不的。 要如何前往稻草人处破阵? 凉瑶楚的结界不可以动,那他们都到不了远处。 这是一个死局。 何昉棱不甘心,他抬手将自己掌中的折扇飞舞而出。 只见那折扇由结界中飞出,却在刚出结界的瞬间化为了灰烬,混杂着雨水落下地上,没了半分踪迹。 何昉棱急红了眼,犹如困兽一般,对着毒雨又施了两处法力。 只是再强大的法力在遇见毒雨后,也瞬间的消散了。 何昉棱咬紧了牙齿,一挥衣袖,正要将他的法器祭出,拼尽全力再试一次。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莫御罗的叫声。 “啊———” 继而便是一声尖利的鸟鸣。 在此般紧迫的情形之下,这两声尖叫犹如震声的锣鼓一般,大家皆是被吓的一惊。 回头望去,却见肖祺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捂住了七彩羽鸟的头,用刀割破了七彩羽鸟的脖颈。 七彩羽鸟在肖祺的掌下不断的挣扎,碧绿色的血沿着它细嫩的脖颈飞溅而出,不光将肖祺脸上身上甩的满是绿血,就连一旁坐在地上的林倾白和莫御罗都溅上飞血。 那鸟的力气很大,即便被肖祺将脖颈割裂,还是在尖叫,双翅扑扇的就像是将死的鸡。 绿血犹如喷不尽的雨一般,一股难闻腥味在空中肆虐,莫御罗连忙俯身挡在了林倾白身前,便大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肖祺,你为什么要杀了它?!” “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几人被这番动乱扰的濒临崩溃,叫喊着冲肖祺问话。 而肖祺却面色沉冷一言不发,额角青筋爆出,手上紧扼着七彩羽鸟,不曾松下半分。 一直到七鸟羽鸟的脖子被割的血肉分离,身上羽毛 的光彩散去,硕大的脑袋只连着一些皮肉,犹如折断的枝丫一般,歪歪的垂下来,渐渐的没有了动静。 肖祺这才松下来手上的力道,抬起眼睛一言不发的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早已经面如土色,半靠在莫御罗身上,双手双脚都虚软的动弹不得,而他对上肖祺深黑的目光时,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挪开了目光。 他已经知道肖祺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肖祺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割断了七彩羽鸟的头,随后他单手举着七彩羽鸟血淋淋的头,将七彩羽鸟的发冠举过头顶,从符咒之下飞身而出。 “哎———” “别!!!” 何昉棱和莫御罗大惊失色,立刻叫出了声。 那声叫声却在看见肖祺的身影快速穿梭在雨中之时,戛然而止。 七彩羽鸟的发冠形状如伞,无坚不摧,若是攻击来袭,飞鸟常将头上发冠作为盾,低头挡住前来的攻击,所以妖族之人饲养七彩羽鸟不仅可以当成坐骑,更是因为在战争之中,可作为盾牌而用。 “我的天.......” “原来......可以这样.......” 站在结界里的几人都围在了结界的边缘,看傻了眼睛。 只见肖祺一手持着羽鸟发冠,一手持刀,衣摆在风中飞掠,眨眼间便朝稻草人飞去。 那稻草人从远处看着并不大,可是当肖祺飞到它身前之时,众人才惊觉,肖祺这般修长的身材,居然只有稻草人的头那般大小。 只见肖祺挥剑画出一道内力,犹如是唤醒稻草人的锣鼓一般。 稻草人周身开始震动,沙土不断地从它的身体上簌簌而落,而它站起身来,抬起巨掌朝肖祺打了过去。 毒雨下的大。 肖祺一个转身飞出,提刀再攻,只见它刀锋凌厉,杀气逼人,直中稻草人的命门。 稻草人瞧着巨大,却也身姿灵敏,就这样两个人在雨中就像是两道飞影,刀光剑影而过,打的难舍难分。 望着远处激烈的战局,结界之内众人也都为了在毒雨之中的肖祺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肖祺手举着发冠险些摔在雨中,却又在触到雨的那一刻腾空而起。 又看见稻草人两个手掌一合,将肖祺给拍入掌中,肖祺却翻身从他指缝中飞出。 前方战局几经起落,看的何昉棱捂紧了胸口,转过身不敢再看了。 他蹲在林倾白身前,查看了一下林倾白手臂上的伤口,看见黑线距离心脏还有一些距离时,松了一口气,低声的对林倾白说:“师兄,这小子近搏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啊……” 林倾白侧过了头,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何昉棱的这句话,也不愿去看那边的战局。 这时身后响起来凉瑶楚艰难的声音:“好了没有.......快........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结界处就传来了轻微的碎裂声。 玄彻两步上前,抬手下意识的就要修补结界。 何昉棱瞬间蹦起来,一把按住了他手上的动作说:“不可动!巫族法力与其他各族相斥,若你施了法,结界便会瞬间破裂,将我们所有人弹飞!” 这也是为何这个结界只能凉瑶楚顶着,其他人都做不了事情的原因。 只见结界的裂缝越来越大,凉瑶楚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何昉棱急的看一眼结界,看一眼肖祺,双手紧捏着衣袖,恨不得将衣服都扯破了。 莫御罗仰头望着结界那个裂缝,紧咬着牙齿,竭力的憋着心中害怕的眼泪。 啪! 又是一声剧烈的脆响。 所 有人都汗毛倒立,何昉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冲到结界边缘对着肖祺大喊了一声:“肖祺,结界要碎了!!!” 那声音穿过嘈杂的雨声,进入肖祺的耳朵里。 只见他一个翻身从稻草人的掌风之下游龙而出,身子灵活的穿过稻草人的手掌间,敏捷的避开了稻草人的掌风。 随后他抬手一道寒光,击向了稻草人的面门。 稻草人抬手就要反抗,然而趁这个时机,肖祺双手持剑,飞到稻草人身后,狠狠的将刀插入稻草人的脖子中。 稻草人的动作猛地一顿,双手在空中乱舞,却抓不到肖祺在何处。 稻草人身上的稻草又厚又糙,坚如磐石,且淋满了毒雨。 肖祺双手用力,却见刀锋处正在一点点的被稻草人身上的毒雨腐蚀,伤不到它分毫。 肖祺十指紧握着刀柄,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筋脉都爆成了赤红色,犹如火山的岩浆一般,由下自上朝肖祺头顶聚拢,而后肖祺的眼睛发出血红的光,一道强了破天的法力瞬间由他双掌爆出。 赤红的闪光犹如丝线一般在剑上交织蔓延,汇聚成新的剑锋,锐不可当,一点点的刺入稻草人的脖颈。 “啊啊啊啊啊———” 稻草人仰起头发出来痛苦的吼叫声,像是黑猩猩一般,双手握拳砰砰砰的捶打着胸口。 一直到肖祺将整个剑刺入它的身体,稻草人的喊声减弱,站立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似大山倾覆,轰隆一声到在地上。 于此同时天空乌云瞬间散去,毒雨停歇,就连地上的雨水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啪! 凉瑶楚掌中的结界也瞬间破碎。 她双腿虚软的跪坐在地上,不断的喘着粗气,却还未等喘匀气息,便又爬起身,连忙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查看他的伤口。 肖祺这时也踏风而归,他单手将剑背在身后,衣摆在空中飘飘而动。 即便方才暴雨倾盆,肖祺在雨中穿梭打斗,身上却未溅上一滴毒雨。 他落在林倾白的身后,一言未发,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凉瑶楚为林倾白治疗伤势。 凉瑶楚从衣兜里掏出来几张绿色的符咒,将那些符咒全部贴在林倾白手臂处,随后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话,那绿色的符咒居然开始缓缓的变黑,同时林倾白体内的毒素也一点点的在消失。 随着绿纸吸食的毒液越多,林倾白感觉身上的撕心的痛意越来越淡,最后变得微乎其微。 “好了。” 凉瑶楚抬手将覆在林倾白手臂上的绿符取了下来。 方才林倾白的伤口处还鲜血淋漓,现在只剩下一些浅淡的皮肉之伤了。 凉瑶楚又替林倾白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算是处理好了。 几人站起身,方才侥幸生还的喜悦还没有持续一会,他们望着这茫茫无边的平原,又陷入了沉默。 “........我们还没有出阵。”何昉棱低声说。 林倾白道:“是,看来方才的毒雨只是第一个阵法。” 凉瑶楚垂眸思考了一会说:“应是上山的时候,我使用了水浮符咒,触发了屏障,这才进了鬼族的护城阵法中......” 何昉棱问:“你可知鬼族护城结界要如何破?” 巫族之人擅长结界,自然对仙界各族的结界之术都颇有了解。 凉瑶楚点头说:“我曾听闻,鬼族的护城结界有三个门。” “三个门?” “对,分别是命门,生门,绝门,我们方才过了第一个阵法,应该就是第一扇门,命门。” “那你可知剩下的两个门要如何过?” 凉瑶楚想了想说:“这三个门内所经历的阵法与考 验都是随机的,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听着凉瑶楚这样说,众人纷纷目光一黯,只能沿着前方的路继续向前走,看下一步又要经历什么。 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忽然出现了一阵浓雾。 他们穿过浓雾,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风声越来越大。 待到四周浓雾散去,映入眼中的居然是一片白芒。 一座又一座的冰山伫立在前,而他们正站在冰山之下的峡谷中,脚下踏着反光如镜的冰面。 凉瑶楚走在最前面,她抬头望了一圈周围,脸色越发的沉重,脚步也缓缓的顿在原地。 “怎么了?”何昉棱问道。 凉瑶楚抬起指尖,轻轻的覆在山脉的冰雪上。 她沉声说:“我们下一个要破的阵法,应该是镜中人。” 何昉棱一听凉瑶楚知道这个阵法,连忙问道:“此阵会是如何,是否凶险?” “生门,不考验武,不考验文。” “那考验什么?” 凉瑶楚缓缓的转过身,望着众人,一字一句道:“此门,只考验心。” 第59章 寒风一起, 大雪不断的飘扬落下。 几人沿着雪山的峡谷往前,何昉棱走在凉瑶楚身旁, 不断的询问凉瑶楚此阵的破解之法。 最后他将凉瑶楚问的不耐烦了, 凉瑶楚回头瞪了他一眼说:“此阵太过复杂,并非一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不然我能不说吗?!” 被凶了一顿,何昉棱这才悻悻地缩回头, 他抬手想要拿起折扇扇一扇, 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但是一抬手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折扇早就被毒雨腐蚀了, 没了。 但手里没个东西, 又实在是不习惯, 于是何昉棱在衣袖掏了掏,居然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蒲扇,放在胸口处哗啦啦的扇着。 周围大雪封山,寒风凌烈的跟刀子似的,吹到人身上恨不得给人冻成冰棍了。 莫御罗看了何昉棱两眼,没看下去, 轻声的问:“师叔......您不冷吗.......” 何昉棱手上扇扇子的动作优雅, 将耳边的两缕发须甩在脑后,说:“你懂什么,这是风雅。” 凉瑶楚这时转过头, 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他一眼, 正对了何昉棱的眼神。 何昉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看了一圈周围, 干咳了两声又将蒲扇收回衣袖中。 雪越下越大, 几人沿着雪山峡谷走过一个转弯, 却见前方依旧是望不见头的山谷。 地上也从一开始光洁的冰面变成了重重的堆雪,更加难走了。 莫御罗看见这一幕,一下就耷拉下来了肩膀说:“.......还要走多久啊,我们不会走不出去了吧........” “胡说八道!”凉瑶楚立刻回过头斥他。 莫御罗自知失言,垂下头不敢多说话了。 但是莫御罗的这句话却是戳中了所有人的心,让众人都面色一沉。 很有这个可能...... 所有的阵法万变不离其宗,都要寻找阵眼才可以破阵。 即便是他们现在已经踏入了生门之中,知道了下面一关要面对什么,那也需要在漫漫的雪山之中寻找阵眼在何处。 至于如何才能触发镜中人的阵眼,有可能是一朵雪花,或是一块冰。 也正是因为阵眼的设置具有很大的随机性,所以凉瑶楚才说这里很复杂,她无法轻易下定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阵眼在哪? 放眼望去,只有一条狭长又望不到边际的峡谷。 雪不断的落下,两边高耸冰山几乎顶入天际,压迫感令人心尖发颤。 雪山又高又尖,顶端还覆盖着白雪,若是山上积雪滑落,引起雪崩,会将所有人砸的粉碎。 所以大家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寒风越来越大,几乎快要将人吹的走不动了。 更令人崩溃的是,他们走了一个转弯又是一个转弯,每一次看见的都是前方白茫茫的雪山,再也看不见其他的颜色。 几人都慌了起来,走到了凉瑶楚身前和她急切地讨论。 “我们为什么走不出去了?” “羌缦,我们是不是进入了迷宫中?” “若是再出不去,我们很有可能被冻死在这里。” 前面几人愁云满面,肖祺却一直慢悠悠的走在后面。 林倾白就走在他前面一点的位置,应是因为方才中了毒,就算是已经将毒给清理干净了,他身上的体能也没有恢复。 只见他走的有些艰难,一身白衣映在雪中,衣摆被吹的翩涟似水雾,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入风雪中一般。 肖祺目光黯了黯,垂眸看见林倾白手上刚包扎的白色绷带也被风吹的松松散散,马上就要彻底的从林倾 白手臂上滑落下来。 而林倾白却是无所知觉,只是目光紧锁着前方的路,出神的想着什么。 这个人好像一向不在意自己,反倒是更在意旁人...... 简直愚不可及....... 肖祺这样想着,却还是两步上前,弯下腰将林倾白手臂上垂下的绷带给扶了起来。 林倾白不习惯旁人的接触,感受到身旁的动静他猛地一惊,立刻转过头来向后退了一步,戒备的望着肖祺。 “你做什么?” 肖祺挑了挑眉,将手指之间勾起来的白绷抬到林倾白的面前,说:“你的绷带开了。” 林倾白望着肖祺手中拿着的绷带,紧绷的肩膀才渐渐松了下来。 这次肖祺是好心,反倒是他反应过度了..... 只是对于肖祺这个人,林倾白实在不得不防。 尽管肖祺告诉他们,他只是妖族一寻常的普通人,但是有哪个普通人可以随手牵一只七彩羽鸟? 有哪个普通人可以抬手就将妖族圣兽给杀了且没有丝毫不舍和犹豫? 有哪个普通人可以在面对毒雨时淡定自如? 又有哪个普通人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就将那壮如巨山的稻草儿给斩杀? 这番的胆量,这番的武功,这番的魄力。 绝不是个普通人。 正如何昉棱方才所言,他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近身搏斗的武功却不在他们二人之下。 日后怕会成为仙族大患。 不得不防...... 又是一阵大风,漫天的飞雪吹了过来。 林倾白与肖祺之间相隔几步而立,大朵大朵的白雪在二人之间飞扬,隔绝了林倾白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人。 林倾白淡淡的抬起手,将肖祺手中轻缠的绷带收了回来,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的对他说:“谢肖公子。” 说着林倾白便垂眸,自己将绷带缠了缠。 肖祺望着他说:“此伤因我而起,该是我谢先生相救。” 林倾白抬眼看了他一眼,淡声说:“只是随手为之,以报肖公子在掘地瀑布救我一命,相互不欠便好,不必再谢。” 肖祺确实没想到林倾白会这样说,半响他沉沉的笑了一声说:“傅公子倒是算的清楚.......” 林倾白对肖祺没什么好感。 他太过锋芒毕露,手段狠厉,与林倾白终究不是一路人。 算的清楚些也好。 出了这鬼族,日后应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林倾白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 就这样,他们又走了几个来回,却还没有走出去。 一转眼是雪,抬头是雪,低头还是雪。 林倾白望着一望无边的白色,忽然感觉眼睛发酸,发痛,就像是进了沙子一样,睁不开眼睛。 有这种感觉的还不止林倾白一人。 又是一阵寒风掺雪扑面而来。 莫御罗身子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摔在了雪堆里。 何昉棱和凉瑶楚立刻冲了上前,林倾白也艰难的踏着雪朝莫御罗的位置赶过去。 雪地上的雪太难走,都埋到了膝盖处,林倾白被冻的手脚冰凉,险些摔了一跤,手又撑着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莫御罗的位置快步走。 凉瑶楚替莫御罗把了把脉,声音冻得颤抖的说:“不行,这样太冷了,我们要快点走出去!” “怎么走出去?”玄彻急切的问。 实在是太冷了。 他们所有人脸上发上都结出了细小的冰凌,脸颊通红,说话都说不利索。 莫御罗摔在地上,胸口 剧烈的起伏,呼吸都变的困难,若是再不能逃离这里,怕是他们每个人都要被冻死在这里。 “不如我们直接打烂这座山!”玄彻急了,抬手就要对着那面山施法力。 何昉棱连忙拦上说:“不行!现在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能贸然动用法力!” 仙族做事一向保守,何昉棱是如此,林倾白也是如此。 山顶之上覆盖的堆雪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经不起一点的力道。 一旦使用了法术,带来的内力波动便会将雪山之上的雪震塌,届时定然会雪崩。 这也是为何他们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却还要在雪地里行走,甚至连飞行之术都不敢用。 更何况现在结界情况不明,打倒了一座山,然后呢?难道这千千万万的山都要打? 万一惹了更大的事,他们几人都要葬在这里! “所以该怎么办?”这时肖祺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冷不淡的说:“我们还要在这里绕圈绕多久?” 何昉棱皱眉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在绕圈?” 肖祺眉眼一挑,抬手朝将山脉上的落雪擦掉了一块,露出雪山壁上一道深刻的划痕。 肖祺指了指那里说:“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走过这里了。” “........”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何昉棱说:“不可能,我也在雪山上留有记号,这一路走来,没有看见过我留的记号,并且这些雪山形态不同,绝对不是我们曾经走过的。” 肖祺单手撑着雪山的山壁,食指轻轻的点了点记号的位置,不慌不忙的说:“这道痕迹不是我留下来的,而是它本身就在这里。” 几人一愣,被肖祺的这个说法晃了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读这件事情。 只听肖祺继续道:“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每一座山都在变,而只有这个地方一直未变.......是不是说明这里就是阵眼所在。” 说完肖祺的目光猛的一厉,掌风便已出手。 “等一下———” “哎———” 其他人阻止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肖祺一道强劲的掌风飞出,直直的打在了那划痕之上。 肖祺才不是林倾白手下那两个小徒弟,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他浑身内力迸出,在所有人怒声的阻止之下,依旧是连连三掌击打在雪山之上。 他法力强大,整个雪山都被打的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山上的雪松了松,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坠下,那些雪犹如海啸扑来一般,从上空翻滚下落,遮天蔽日,瞬间一片漆黑! “糟糕!是雪崩!” 何昉棱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几道不同颜色的法力同时飞出,在天地之间画出一道屏障。 屏障的内力丰厚,汇聚了所有人的法力。 即便如此,在雪砸下的那个瞬间,屏障猛的下压,压到了每个人的肩上,所有人都被压弯了腰,犹如千斤坠下。 凉瑶楚体力受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撑不住........结界要裂了........” 何昉棱艰难地说道。 堆雪的重量堪比压下一座巨山,结界若是碎了,那山就会直接压到他们的身上,将所有人都压成肉饼。 林倾白全部的内力都集中在右掌间,左手抬起又是一道银光内力,反手也打在了结界之上,加固了结界的裂缝。 与此同时,那阵钻心的疼又来了...... 林倾白紧咬着牙齿,将喉中所有血腥气都咽了下去,痛的手腕都在细细颤抖。 这时地上却忽而传来了冰裂的破碎声。 所有人低头望去,只见地上的冰面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居然开始由前方不断的泛出裂纹。 裂纹蔓延的速度极快,仅是眨眼之间,最深的裂纹就到了林倾白的脚下。 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裂缝轰然碎裂,林倾白瞬间坠入了深渊之中! “师兄!!!” “师尊!!!” 下坠的速度很快,林倾白的衣袖在空中舞动,他想要抬手施法将自己稳在半空中,可是他没有了魂丹,方才的结界之术又将他所有的内力都转化在掌间,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顺利的调动身上的灵力。 正在这时,有一个黑影也扑了下来,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抱在了怀里。 林倾白的心脏忽而开始快速的跳动,或许是因为安全感的驱使,他下意识的反抱住了那人的脊背。 只见空中红光一闪,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看见了肖祺英俊深邃的五官...... 林倾白一惊,立刻松开了抱着肖祺的手,肖祺却没有放手,反而揽着他腰间的力道更重,几乎快要将林倾白的腰给勒断。 肖祺单手持刀,将刀锋狠狠的插入一旁的墙壁上,手中灵力尽显,刀滑出了阵阵的火花。 有了这层阻力,他们二人下落的速度逐渐减缓,等到了合适的速度时,肖祺这才收回了刀,用身上的内力抱着林倾白缓缓下落。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抬手凝了一个飞行术,沉声说:“谢肖公子,我自己可以。” 肖祺一愣,而林倾白便借着他晃神,一个侧身从肖祺的怀里飞了出来。 这个洞很深,一开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是随着下落的越深,底部有一道蓝光若隐若现的亮起。 那蓝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直到两人落入了一个洞穴中。 洞穴里泛着淡蓝光,四周皆是寒冰,那些冰如同被人打磨了一般,极其的光滑,甚至比铜镜更亮,将所有的物品都映在了冰墙中。 林倾白上前走两步,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冰墙,镜中他的倒影也抬起了手,做着与他一样的动作。 想必这就是凉瑶楚所说的镜中人了。 “这个应该就是阵眼。”林倾白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白纸,在手中捏了几下,纸变成了千纸鹤的形状,挥动着翅膀朝上空飞去传信,通知在上面的人下来。 林倾白在这边忙活,肖祺就在旁边倚着冰墙,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半响肖祺冷笑了一声,来了一句:“傅公子当真是不近人情.......” 肖祺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林倾白皱眉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听从洞穴的上方传来一阵喧闹,随后其他几个人也都顺着洞穴飞了下来。 林倾白立刻就顾不上肖祺的阴阳怪气,而是转头问几人:“怎么下来的如此快?” 他刚刚才放飞了纸鹤,按照时间来算纸鹤应该还没有飞到上面去,而他们就已经下来了。 “师尊,你没事吧?” 玄彻一看见林倾白就跑了过来询问道。 何昉棱搀扶着莫御罗坐在地上,抬头对林倾白说:“什么啊,方才你和肖祺一起落下来,结界就撑不住了,我们除了跳进洞里面,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几人在说话,凉瑶楚却一言不发,站在一旁检查四周的冰墙。 林倾白走上前,问道:“这就是我们要过的镜中人?” 凉瑶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里就是阵眼的所在......只是我没想到阵眼不在地上,而在地下......” “既然找到了阵眼,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何昉棱也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只要把这个山洞打破就可以了?” 凉 瑶楚低着头沉默的看着地脚底下的冰面。 在这个山洞中每一寸山壁都被冰镜包裹住,俯身从地上看能够看见天花板中映着的自己,就这样一层套一层,看的人眼花缭乱。 凉瑶楚蹲在地上,抬手蹭了蹭地面,这才慢声的回答道:“是,或也不是。” “此话何意?”何昉棱问道。 凉瑶楚说:“虽然阵眼脆弱,一般的结界都可以通过攻破阵眼从而破阵,但是这个阵眼埋在地下,若是贸然破阵,山洞崩塌,山上的堆雪还有地块山脉都会压下来,我们会直接压死在这里。” 何昉棱一听,烦躁的叹了口气。 林倾白沉声问:“那我们该如何?” 凉瑶楚的目光定了定说:“这次我们要出门。” 林倾白皱起眉头,不明白凉瑶楚这句话何意。 凉瑶楚说:“我曾听说过,镜中人的山洞有一个冰面是假的,若是可以按照要求打破阵法,那扇门便会自动打开,将我们送出去。” “要如何打开门?” “尚且不知。”凉瑶楚手指抚摸在冰面上,低声说:“我正在找打破阵法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凉瑶楚在找什么,但看着凉瑶楚找的专注,大家也都随着她的样子,低头看着地面,在这个山洞中开始寻找。 唯独肖祺一人倚在墙壁上,冷眼看着眼前人一个个低着头,跟捡钱一样,四处乱看。 他也不帮忙,也不着急。 过了一会,玄彻忽然喊了一声:“师尊,这里有些奇怪!” 几人立刻跑了过去,沿着玄彻手指的方向他们看见有一块冰面确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那个位置是个圆形,有井口大小。 别的冰面都可以照人,只有那一块他们探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有天花板的镜像,照不出人影。 凉瑶楚激动的一下直起身子说:“就是这里了!“ 随后她站在圆形其中,用手臂比出了一个对角线,转而又走到对面去找。 最后又在山洞中找到了另外三个同样圆形的地方。 这四个圆圈正好在山洞四个角,距离相当,位置相当。 “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破阵了?”何昉棱问。 凉瑶楚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找到破阵的关键所在,只需要四个法力高强之人,站在这四个位置上,同时对面前的冰面输送法力,便可开门。” “就这样?”何昉棱不敢相信会如此简单。 “对,就是这样。” 何昉棱又问:“不会有攻击或者其他的陷阱吗?” “不会,但在施法的过程中,切记不可以用力过猛,不能让冰面破碎,否则山洞会塌陷。” “这个简单。” “还有.......”凉瑶楚说到这里,喘息了一口气继续说:“在施法的过程中,面前的冰面上映出你的一生中最快乐最痛苦的事情,或是最重要的人,这些会扰乱施法者的心境,严重的还有可能会进入梦魇中,所以大家切记,不论施法时看见了什么,只需要告诉自己,都是都假的,只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不要被镜中人迷了心智便好。” 说道这里凉瑶楚缓缓的转过头,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林倾白看。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的说:“好.......” 何昉棱又从兜里掏出来那个蒲扇,一下一下的扇着,砸砸着嘴:“可惜.......我还没有遇到过我的露水姻缘,等会是不是看不见冰面里的东西?” 凉瑶楚懒得理他,开始着手部署安排。 一共需要四个人站在冰面前输送法力,自然要留四个法术 较高之人。 玄彻还年少,便让他在山洞中照顾好莫御罗。 只是当凉瑶楚让肖祺站到位置上时,肖祺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在冰面上看见的场景,其他人可会看见?” 凉瑶楚说:“不会,镜中人是根据自己的脑中所思而来,每个人只能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他人无法进入。” 听见凉瑶楚这样说,肖祺点了点头,倒是配合,任由凉瑶楚将他拉到林倾白的旁边站好。 凉瑶楚转身走之前,又嘱咐了他俩一遍:“切记,不论等会在冰面中看见了什么,无论那些东西有多真,全部都是假的,千万千万不要被迷了心智!” 肖祺都听的有些不耐烦了,说:“可以开始了吗?“ 凉瑶楚转过头又看了林倾白一眼,望见林倾白朝她点了点头,凉瑶楚这才放下心,回过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何昉棱,凉瑶楚,林倾白,肖祺,四人按照这个顺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双掌覆在冰面。 只听凉瑶楚说:“一、二、三.......放!” 与此同时,一道道不同颜色的法力,由他们的身体流出进入掌心,再缓缓的汇入冰面中。 银色,红色,紫色,蓝色,这四种颜色在冰面蔓延开来,犹如血管注血一般,五彩的光芒在冰面汇合,最后冰面渐渐化为了彩色。 林倾白面前的冰面上,开始出现他记忆中的画面。 他看见他小的时候拜入师尊的门下时,跪在仙族台阶之下,与众弟子一起对着师尊三叩首。 那时的他还很小,是弟子之中最矮的一个孩子,淹没在人群中,所有人不看好他...... 画面一转,到了他长大了一些,法力和外貌都越发的出众,师尊赐给了他一把古剑,经常独自教他学一人学习生僻难学的剑法,引得师兄弟的不满与嫉妒。 他们会偷偷的给林倾白饭菜中多加盐,或是给他坐的位置上撒颜料。 但不论如何,林倾白都未在乎过。 到了他一千七百岁那年,在一次出征中,他意外拿到了羽炽,从此便和那些师兄弟云泥之别,所有人对他再无嫉妒,只有高攀不起的仰慕。 后来师尊仙逝,在他众多的徒弟中,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林倾白说的。 那时他只剩一口残气,紧紧拽着林倾白的手,字字艰难的说:“倾白,仙族千万年来未再有人成神,以你资质,日后定要不负师尊众望......定要脱仙成神!!!让我仙族凛于众族之上!!!记住,要成神!!!要成神!!!” 所有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林倾白面前的冰面上一闪而过。 林倾白的手指微微曲起了一点,却未用什么力道。 然后他又看见了在噬魂岭上,阎秋司望着他,双目斥着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恨意,却只能被他一箭刺中了魂丹,跪在断魂崖边,雪落发间,血染尘埃,再也起不来了。 再然后,冰面上的画面变了一个色调,愈发的热闹嘈杂。 他落入了凡间,穿着一身雪色大氅来到了青莫寺。 雪下得很大,他单手执伞站在寺门下,却忽然看见前方街角有几个孩子在追打。 ...... 林倾白看到这里心中骤然一紧,猛的闭上了眼睛。 而后的事情,他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在去回想。 他只要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努力告诉自己都是假的,他就不会受到半分的影响。 林倾白努力的安慰自己,方才他在仙界几千年的人生,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就过完了,而他才凡间才呆了区区十二年,那么也不过是十秒的事情。 忍一忍就好了....... 再忍一忍就好了....... 林倾白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好几个十秒过去了,林倾白却依旧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看那冰面一眼。 他生怕自己一抬眼,看见的会是让他撕心裂肺的那个人的脸。 若是之前,他在回忆中想他,那还好。 回忆而已,再想再念,心中勾勒的那个人终究是模糊的。 而这次不一样......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持续的往冰面上输送着法力,只等山洞大门打开后,其他人叫了他,他再睁开眼睛。 然而这时林倾白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了拽,随后一个林倾白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前响了起来。 师父....... 师父,我想你了...... 师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第60章 听见这个声音, 林倾白呼吸一滞,心脏犹如被人一把扯下,血管爆出, 鲜血流淌。 全身的血液沿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血管直直的冲上了脑袋顶。 他的手指无法克制的蜷缩, 颤抖。 师父...... 师父...... 这是郗安的声音。 是他小的时候对林倾白说话时,嗓间稚嫩又带着依赖的声音。 那些往日的回忆犹如乱藻, 缠入林倾白的心脏,迷乱了林倾白的心智。 每一声都让他似经刀割, 每一字都让他骨脉尽折。 师父....... 师父,你看看我....... 师父,我好想你...... 郗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听着好委屈好伤心。 林倾白紧紧闭着眼睛, 撑着冰面的双手开始剧烈的颤抖,心口的酸胀充斥着他整个胸膛,几乎要将他撑的炸裂。 他甚至不敢呼吸一口,生怕只要喘息出来,就会功亏一溃。 郗安就像是他饮下的毒药。 这碗毒药他喝了十二年,味道香甜,让他贪恋在其中。 他以为这碗药无毒无害,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一直到他死去。 殊不知毒药早已在他不知不觉的中进入他的血管, 渗入他的骨髓, 将每一根毒素都扎根在他的心脏。 忽然有一天,毒药没有了,而他毒发了....... 他痛的肝肠寸断, 血肉碎裂, 不能自已。 痛的谁都救不了他。 于是他用了一命来换自己重生, 让自己重新来过。 可当他好不容易戒掉了这碗毒药,终于看见了乌云下的一束晴光,而现在那碗毒药又被捧到他的面前,勾的他满身的毒素卷土重来,骨髓沸腾,血液燃烧,全身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叮咬,几乎快要将他啃食成灰烬。 好痛。 不看郗安他会痛。 看了会更痛。 林倾白一向定力很强,纵使千万刀剑加身,也可以坐怀不乱。 可是此时仅仅是镜中人两句轻飘飘的话,却痛的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压制自己心中澎湃的痛意和思念...... 压制自己不睁眼,不去看。 假的........ 全是假的....... 他不是郗安,全部都是假的...... 林倾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当那个紧拽着他衣角的力道忽而松开了,他的心也随之骤然一沉。 他听见郗安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就像是当年郗安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一样。 恐惧似翻山巨浪一般扑向林倾白,几乎要将他压死在其中。 这时郗安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师父,你再看我最后一眼好不好....... 那声音中含着无限的留恋,像是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了,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一眼....... 就是最后一眼....... 这四个字让林倾白胸口紧憋的痛苦和酸涩瞬间溢了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的睁开了双眼。 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他什么都不会做,真的就只是再看看郗安最后一眼...... 冰面之上,画面清晰。 林倾白抬眼之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又看见了郗安的脸。 郗安正和莲姨牵着手,两个人笑容满面的从街角走来。 那时候的郗安还很小,才六岁,身 高刚及林倾白的膝盖处。 郗安手中拿着串糖葫芦,单手扯着莲姨的手不老实的来来回回的蹦,抬头却看见了站在殿门口的林倾白,眼中骤然一亮,高喊了一声:“师父!” 郗安笑容明媚,似个小太阳一般,颠颠的冲过来抱住了林倾白的腿。 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林倾白蹲下身子也回抱住了他。 在触碰到郗安温热的体温那一刻,林倾白的心克制不住的颤抖。 太真了....... 他居然还可以碰到他....... 他居然还可以嗅到他身上孩子般阳光的气味...... 郗安才吃完糖葫芦,抱着林倾白的时候手上的糖汁粘粘糊糊的蹭到了林倾白身上,可他嘴巴却甜甜的,在林倾白的耳边小声说:“师父,这家的糖葫芦一点都不好吃,没有师父买给我好吃......” 莲姨在一旁拽着郗安的胳膊说:“我的小少爷啊,你手上的糖都蹭到王爷的衣服上了,走走走,我带你进去洗一洗。” 可是不论莲姨拽的如何用力,郗安都不肯松开手,他的身上温热,小手却特别的有力道,像是一个小牛皮糖一样粘着林倾白不肯放开手。 林倾白双手更加用力的抱紧郗安,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郗安的肩膀上。 而后在林倾白耳边的声音变了,变的沉了许多,拥抱着他的力度也愈发的有力。 “师父,你哪里不舒服啊?” 林倾白抬起眼睛又看见了十八的郗安,这时的郗安眉眼凌厉,再也没有小时那般黏人柔软的模样。 林倾白泪意翻涌,想要说话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郗安抬起手试了试林倾白的额温,又摸向了林倾白的胃腹处。 郗安的手在摸着他额头时候是冰冰凉凉的,可是捂着他的胃腹时,却又温暖的像个火炉一样。 “这几日天寒,师父应是着凉了。” 郗安端起案几上的汤碗,走林倾白的身前。 汤药滚烫,郗安就捧在手中,用陶瓷汤勺一勺一勺的舀起汤药,放在嘴边轻轻的吹。 过了好一会,汤药吹的凉了下来,他却还不放心,又低下头嘴唇试了试汤勺的边缘,确定温度合适后,才将汤药喂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却没有张开嘴,而是双眸含泪定定的望着他。 那时也是这样...... 他生病了,郗安守在他的身边。 明明已经是个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却还会在师父需要他的时候寸步不离,端着药一勺一勺的将药吹好,眉眼低垂,就连那锋利似刃的眉眼也温和了下来。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郗安的脸,他手指紧拽着床单,肩膀颤抖。 他忽而在奢望。 如果这是梦....... 他可不可以不要醒来....... 看见林倾白哭了,郗安愣了愣,抬手擦掉了林倾白眼角的泪,低下头声音柔和的问:“师父,怎么了?很难受吗.......” 剩下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向淡漠冷静的林倾白这时却垂下头,将眼睛压在了郗安的肩膀上,肩膀颤抖的哭出了声。 郗安的身子瞬间僵硬了。 后来又过了许久,他缓缓地松下了肩膀,手一下一下拍着林倾白的脊背。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忽然紧拥着林倾白的力道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方才还晴光照耀的房间,瞬间变得昏暗阴沉,房内压抑的半束光都照不进来。 郗安一身溅血的铠甲,双手俯撑在林倾白的身侧,他双目赤红,浑身的血腥气,正满脸恨意的瞪着林倾白。 方才的温和,方才的柔情,全部都没有了。 他抬手一把掐住了林倾白的脖颈,将林倾白压在床上,双眸满是戾气的逼问道。 “师父,你要杀了我吗?” “师父,为什么?!” “师父,哪个朝廷改朝换代不是踏着累累白骨上位的,为何他们就是对?我就是错!我究竟执迷不悟在哪里?!” “他们杀了我全家!是他们先杀了我的全家!!!我只是报仇而已,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郗安掐着林倾白脖颈的力度太大,林倾白几乎窒息,他望着郗安疯魔的脸,眼泪一滴滴的滑落进床上。 他知道郗安很痛。 他更痛。 可恨在口中,爱在心上。 他什么都不能说...... 林倾白太痛了,他索性就没有挣扎,而是双手无力的垂在了床上,颤抖的闭上了眼睛,甚至想着若是当初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当时他又怎会想到,后面经历的痛比此时更痛上千倍万倍。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掐着林倾白脖颈的力道一点点的消失了。 他的耳边忽而又传来一声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 林倾白睁开了眼睛,看见周围风云突变。 他站在了战场之上。 刀光剑影,火光窜天,满地都是鲜血。 郗安正站在战场之上,浑身是伤,血沿着他的手臂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这时,从林倾白的身后飞过一只长剑,刺入了郗安的肩头。 血飞溅而出。 林倾白呆站在原地,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又是一箭,扎入了郗安的膝盖。 郗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尘土四起,而他却双手撑着剑,艰难的还想要站起身。 林倾白朝着郗安的位置狂奔而去,他跑的跌跌撞撞,不断的摔在尘土里,满身的泥土。 又是一箭,又是一箭! 林倾白看的几近发疯。 那一箭又一箭就像是射在林倾白的身上。 林倾白跑的飞快,鞋袜踩进了血泥中,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然而在他将要靠近郗安时,忽然有一道透明墙壁堵在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生生的撞在了墙壁之上,撞的他心脏轰鸣,头破血流,直接反身摔在地上。 他看见又飞来一箭,刺中了郗安的胸口。 又是一箭,又是一箭! 不....... 不....... 林倾白慌忙的站起身,望着郗安满身的血,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林倾白将双手覆在墙壁之上,爆出了浑身的内力。 刹那之间他的双目斥出红光,乌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前面的冰面渐渐开始破碎。 “师兄!” “傅慕,你在做什么?!” “傅慕,不要相信冰里的事情!全部都是假的,你冷静一点————” 耳边传来了一声声的高喝声,林倾白却全部都听不见。 他看见十八岁的郗安倒在了血泊中,从远处又跑来了一个六岁的郗安。 孩子满身的脏污,在战场上的炮灰纷飞中哭着朝林倾白跑过来,小手高举着想要让林倾白抱抱他。 “师父......” “师父,我害怕.......” “师父,救救我.......” 炮火在郗安的身前砸开,飞开的沙粒割破了郗安的脸颊。 一次又一次,炮火的炸裂声轰烈犹如雷鸣,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到郗安的身上。 林倾白早 已满面是泪,嘴唇咬的鲜血落下,拼了命的发力。 他要救他! 那是他的徒弟,他要救他! 林倾白屏住呼吸,将全身所有的力道都化在了手掌间。 在这一刻他心脏的绞痛,口中溢出的鲜血,这些都不重要了。 乃至下一刻他会因为内力暴走而死,他也不在意。 强大的法力注入冰面中,冰面开始寸寸碎裂。 尖锐的冰渣刺入了林倾白的掌心,将他的手掌扎的鲜血溢出,刺眼的血红顺着冰面流了下来,林倾白半分都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身上暴,乱的法力在山洞中蛮横飞窜,将山洞撞得地动山摇,冰面碎裂。 在众人惊叫的声音中,凉瑶楚身前的冰墙缓缓的打开了。 她转过身喊了一声:“山洞要塌了!快点跑!” “傅慕!” “师兄!快走啊!” 所有人都朝着山门之处跑,只有林倾白一人站在原地,拼了命的想劈开冰面,将锁在冰中的郗安给救出来。 山洞中的沙石纷纷落下,眼看就要山体崩塌、林倾白身上的法力却没有半分的收敛,反而越来越烈。 “他入了梦魇!快点阻止他!” 凉瑶楚大喊了一声,何昉棱抬手挡住了一块落石,起身就往林倾白的位置飞扑。 可是林倾白身上的内力太强大,何昉棱刚靠近林倾白身后,就被林倾白的内力弹飞,直直的撞到了冰面上,顿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快走!” 何昉棱转过身,擦了一口嘴角的鲜血,咬着牙对身后几人说。 凉瑶楚一手扶着莫御罗,另一只手拽着跟小牛一样也要往里面冲的玄彻。 空中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何昉棱站起身还要往里面冲,这时候只听头顶之上咯噔一声,忽然有一个巨大的石块砸了下来,挡住了进山洞的路。 “师尊!” 玄彻红着眼睛,疯了一般就要往里面冲,凉瑶楚一把拉住了他,红着眼睛对何昉棱说:“怎么办?!他们俩还在里面!!!” 耳边轰鸣声炸裂声不断,何昉棱听不清凉瑶楚在说什么,他也顾不得多问,转身一把将凉瑶楚三人推了出去。 三人抵不住这强大的法力,直接飞出洞外。 继而何昉棱一人立于洞口之下,转身祭出长琴,指尖快速的在琴弦之上飞舞,道道光波直冲而出,瞬间将落石击碎,就连堵住洞口的巨石也被何昉棱击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何昉棱衣摆飞扬,指尖在琴上弹出了幻影,只见他眉头紧皱,双目凌厉,抬手又是重力拨弦,一道浅蓝的光芒带着澎湃的杀气飞出。 啪! 琴弦断裂。 那道蓝色的内力重重的打在了山石之上,生生的将那厚如山脉山石击出一条裂缝,随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山石竟然沿着那条裂缝横断开来! 何昉棱胸口猛烈起伏,面色沉冷,手指皮肉裂开,血落在了他的清玉古琴上,他双手握拳,正要再次进洞救人。 却见裂开的山缝中,两个人影飞身而出。 肖祺单手紧抱着林倾白的腰,另一只手用力的束缚着林倾白的双手。 林倾白在肖祺的怀中也不挣扎了,只是双目通红,虚弱不堪,身上还暴虐着翻涌的法力。 那阵法力太强,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受到法力的攻击。 肖祺抱着林倾白,更是受尽了林倾白身上的法力反噬,手中用力的束缚着林倾白。 “快走!” 肖祺哑着声音喊了一声,何昉棱回过神来,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出了山洞,肖祺飞的位置高一些,而何昉棱耗尽了力气, 只能落在山脉之下。 山洞外没有雪,只有陡峭的山坡。 肖祺带着林倾白逃出山洞,飞上那陡峭的山坡,到了安全的距离,他下手很重的将林倾白扔在了地上。 林倾白摔在了石头上,白衣覆地,骨络撞击地面发出砰的脆响。 肖祺则倚着大树,喘了两口粗气,抬手在肩膀上点了几个穴道,闭眼平复着胸口肆虐的灵力。 肖祺虽是能一眼看出来林倾白法力高强,但是以往林倾白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纤瘦模样,好几次身处险境,以至于让肖祺下意识觉得林倾白就该是这般手无缚鸡之力。 可是今日,肖祺忽然意识到了,方才林倾白身上爆出的法力强大到若不是他用结界压制,恨不得能将他给削成残片。 肖祺这样想着,待身上的体力恢复后,他直起身子目光沉沉的望着林倾白 经过短暂的爆裂,林倾白身上的内力已经所剩无几,再也没有什么威胁力。 他倚坐在山地上,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清醒,眼睛却还望着前方的山洞。 那冰山中,他还是可以看见郗安。 身后的山洞摇摇欲坠,不断的落下巨大的冰晶和石块。 郗安正从山洞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想要跑到林倾白的身边来,碎石砸到了他的肩膀上,他颤抖着朝林倾白伸出了手。 “师父,师父…….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师父,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师父……..” 林倾白心都要裂开了。 他单手撑着地,站起身又想进入山洞中,可他身上没有了内力,飞不过去,只能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跑过去。 山坡陡峭,林倾白走了两步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的白衣早就沾满了灰尘,手上被冰墙扎的血肉模糊,林倾白用血手撑着地,固执站起身还要向前走。 肖祺皱了皱眉头,抬手将他拦住说:“傅公子,生门已经结束,我们惊动了鬼界的人。” 林倾白望着山洞,没有理他。 他看见郗安就站在那摇摇欲坠的山洞口,红着眼睛望着他,对他说:“师父,你不是最疼我的吗…….你为什么不救我.......” 轰隆一声。 山洞塌了! 林倾白身子猛的一僵,愣愣的望着山洞,忽然就意识到,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安儿,再也没有了....... 林倾白的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红着眼睛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双手捂着眼睛,哭了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哭的如此的狼狈,如此的痛。 眼泪顺着他的掌缝一滴滴的落下,他哭的几乎无法喘息。 肖祺就站在他身侧,俯视着林倾白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忽而声音冰冷的说:“傅公子一向清冷自持,我很好奇你在冰洞看见了什么?到底又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惹得公子此番失态,连自己的生死都顾及不得?” “......” “莫不是那个故人?” 肖祺的话语讥讽,毫无善意可言,嘲讽着林倾白的失态和眼泪。 林倾白没有理他,他坐在地上,过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了哭声,抬起手将脸上的眼泪擦了擦。 这时候凉瑶楚几人也都赶了过来,出了冰山后莫御罗被凉瑶楚医治,身体也恢复了体力。 他一跑过来就围着林倾白,一口一个师尊。 已经是夜色,林倾白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看不太清,他哑着声音对众人说:“......此次是我之过,拖累了大家。” “师兄,别说这些话。”何昉棱道。 “是啊,师尊,若是说出错,谁能有我错的多,您都从来没怪过我。”莫御罗也嘿嘿笑着说。 唯独凉瑶楚看着林倾白,面色沉重,半响她低下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问:“你们还有谁受伤了,我给包扎一下。” 何昉棱几人方才就和凉瑶楚在一起,受的伤已经处理好了。 就只剩下林倾白和肖祺了。 肖祺站在一旁双手背后,跟个雕塑一样挺直,凉瑶楚自然是先来给林倾白治疗。 林倾白身上的情况还好,除了内力爆发太多,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剩下的就是一些被石子擦中的皮外伤,其中最严重的就是他手掌被冰块划破的伤痕。 原本细嫩的双手,此时却被割的血肉模糊。 凉瑶楚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给林倾白包扎。 处理完林倾白身上的伤,凉瑶楚转而望向了肖祺。 肖祺一连救了他们数次,即便是凉瑶楚对他再有成见,此时也心中感激,但她碍于面子说不出口,只能声音冷淡的问了一句:“你的伤呢?我也帮你看看。” 肖祺眸色黑寂的看了她一眼,没动弹。 凉瑶楚又问:“你没伤?” “.......” 瞧着肖祺那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凉瑶楚心中感激之心也被激的没有了。 她砰砰的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行,没有就没有,我可告诉你,等会还有绝门要过,这个门比之前的都要凶险,你别到时候身上带着伤拖我们的后腿。” 听见凉瑶楚这样说,肖祺没反驳反倒是垂眼思索了一下,过了一会他在凉瑶楚身前坐下身,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一看见肖祺的手,莫说是凉瑶楚一惊,就连旁边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肖祺的手掌也同林倾白一样,被割的双手鲜血,皮肉翻烂。 甚至比林倾白的还要严重,有的地方已经看见森森白骨,可是他却一声未说。 “你这.......是怎么弄的?!” 凉瑶楚惊讶的问道。 “.......” 肖祺不答大家也知道答案。 这种伤势一看就是被冰片给划破的,和林倾白的伤一个性质。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方才在冰洞中不光是林倾白一人将山洞打碎。 还有一个人,也险些这样做了。 何昉棱看的皱了皱眉头,问:“肖公子,你年纪轻轻莫非也有难忘之人?” 肖祺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转过头看向林倾白说:“傅公子,你现在又欠了我一条命。” 黑夜中,肖祺望着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却深的什么都看不透。 林倾白顿了顿,嗓子低哑的说:“我记得,日后定会还与肖公子......” 生门已经过完,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门了。 绝门。 破了生门阵法后,阵法中的冰山都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高耸的峡谷。 如今已经是入了深夜,他们几人走在峡谷之中,周围黑的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 何昉棱点燃了一盏火鸟。 那个火鸟和寻常的鸽子一般大,身体燃烧着火,跟着几人飞。 它能够照亮的地方不大,只有前方三米的路。 凉瑶楚方才说,三道门中只有绝门的阵法她从未听说过,所以在绝门中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极为凶险。 于是一路上几人走的每一步都走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路就触发了要人命的机关、 前方的峡谷细窄黑暗,犹如张开的血盆大口,而他们正在 一步步的踏入深渊中。 就这样走了很久,直到众人紧绷的神经开始越发疲惫之时。 忽然林倾白猛的顿住了脚,抬手拦住了身后的人,压低了声音说:“等一会......” “怎么了师兄?” 林倾白侧了侧头,耳朵细细的听着前方的声音,说:“前方有异常。”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了前方。 可是前面峡谷深邃,一片漆黑,压根看不清前方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决定让何昉棱的火鸟飞到前面去看一看。 何昉棱又点燃了一只火鸟。 那只鸟飞行的速度很轻,飞的很高,缓慢的朝前面飞。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它。 一直到它飞到百米之外的位置,原本狭窄的峡谷居然变宽变大了。 而火鸟的光缓缓照到了一个门上。 那是真正的门。 深红的铁拱门,足有三人之高,上面锈迹斑驳,雕刻密密麻麻诡异的花纹。 “莫非这就是绝门的阵眼?竟然来的如此轻易?” 何昉棱转身问道。 可林倾白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压住了何昉棱要走上前的脚步说:“再看一看,不要轻举妄动。” 在何昉棱的操控下,火鸟在空中慢慢的飞动。 忽然那一束光照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比拱门更大更壮,犹如山丘一般趴伏在地上,却能够清晰的看到它一起一伏在呼吸。 是个活物。 林倾白眉头皱更紧,他让何昉棱操控着火鸟向前飞一点,再向前飞一点....... 微弱的光源划过了巨物身体的每一寸。 最后,林倾白看见了那个东西的样貌。 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尾巴是鱼尾的模样,身型如同泥鳅,却又浑身长满鱼鳞。 林倾白目光一震,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轻的颤抖了两下。 这个东西他见过...... 是在凡间,他曾遇见的魔物........ 第61章 望着眼前的庞然巨物, 众人皆是一愣。 此时莫说是林倾白看出来此乃魔物,就连旁边的两个小徒弟也一愣,转过身问林倾白:“师尊, 这个是不是......魔物......” 十二年前, 他们也跟着林倾白一起前往了魔族,虽然当时他们年岁尚幼, 没有跟着林倾白上前线,但是在那一场场战事的磨炼之下, 除却在断魂崖下面的中高阶魔物,他们也见过很多低等种类的魔物。 而这个魔物,他们见过。 它是魔物中最低等,但是也是最为凶残恶心的魔物。 这种魔物长相恐怖, 吃人的时候满口流涎,粘稠的涎液随着血液一起留下来,就像是饿鬼一样饥不择食。 只是在魔族他们所见这种种类的魔物最多只有两个人的大小,绝对没有这般的大,像是一座高耸厚实的山丘,看着也更为恐怖。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魔族的魔物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魔物会变得如此之大? 林倾白许久没有说话,他的手紧握成拳,脑中思索着几种可能性。 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阵法中, 阵法之中的魔物皆是鬼族捏造的虚幻之境, 也就是说这些魔物其实都是假的, 不过是放在这里吓唬人。 但是依照凉瑶楚所说的绝门之艰险,林倾白觉得这个可能性太低。 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些魔物是真的, 现在变得这般的大, 可能是因为这种大号的魔物和他们在魔族遇见的并不是一种类型, 而眼前的这个魔物其实是中阶或者上阶魔物,十三年前在林倾白进攻魔族时,它在冬眠,所以没有见过这种魔物....... 若是当真是第二种可能,那么也说明魔皇回来之后,已经将断魂崖的魔物尽数放出....... 仙界当真要迎来滔天之祸了。 林倾白知晓魔物的凶残,所以将这件事情的各个可能性都思考的极其谨慎。 当年,他虽然是在魔族征战,其实对魔族并不了解。 若说巫族神秘,那魔族比巫族要更神秘千倍万倍。 两族不同的是,巫族的神秘是他们不愿意接触外面的族群,而魔族却是因为无人敢接近。 魔族常年乌云漫山,不见天日,族内全是暴虐食人的怪物,若说仙界圣洁是一张白纸,那么魔族就是这张白纸上唯一的黑墨点。 即便是再好奇,也没有人想要去魔族一看究竟。 所以就连上古古籍之上,对于魔族的记载也甚是稀少,关于魔族那些乱七八糟的魔物,莫说是林倾白不了解了,就是将乾月仙尊请来,怕是也分不清种类。 能分清这些魔物的人,这世上也只有魔族的魔皇了。 毕竟这些凶残暴虐的东西,全部都是他的掌下宠。 这时肖祺走到了林倾白身侧,他似没听见方才几人的议论,声音悠悠的再次问道:“傅公子,你认识这些东西吗?” 林倾白没有回头,只是淡声说:“不算认识,略有了解而已。” “哦.......我看这个东西长得恐怖,应该不是鬼族之物,傅公子,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倾白解释道:“应该是魔物。” “魔物啊,我听闻过这种东西。”肖祺站在林倾白身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只是不知道傅公子是如何得知此乃魔物的.......莫非是见过不成?” 说着肖祺就转过头,一双黑沉的眼睛在暗夜中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倾白看,双眸闪着犀利的光。 林倾白神色未变的说:“我没有见过魔物,只是十三年前魔族的魔物肆虐仙界,仙族有不少的人见过 低阶的魔物,我也不过是听了我们仙族的传闻,道听途说罢了,算不上什么。” 肖祺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倾白的侧脸,瞧着林倾白面容依旧,似所说为真,他才挪开了眼睛,笑着说:“原来如此......” “师兄,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若是硬闯过去,以我们几人之力是否能打过这个魔物?”何昉棱问道。 “不知。” “可.......它不过是一个魔物而已,我们几人法力高强,莫不是还整不了一个畜生?” 林倾白想了一下,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魔物,并且我们现在并不在现实之中,阵法之内一切皆有可能,若是有其他的陷阱也说不定,最关键的是我们几人如今的内力并非全盛时期,还是小心为妙。” 听见林倾白这句话,何昉棱皱眉也思考了一会,而后点了点头觉得他师兄说的甚是有理。 他们如今的境地伤的伤,残的残。 每一个人的内力都被用的所剩无几,精疲力尽,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小心为妙,不要硬拼。 于是何昉棱又操控着火鸟照了照魔物周围的情况,发现那个魔物虽然像是个守门兽一般守着门口,却闭着眼睛睡着了。 见此情景,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魔物睡着了,是个好时机,我们现在走过去。”林倾白转过身道:“魔物的听觉灵敏,注意不要发出声音。” 何昉棱在一旁补充:“连呼吸声都要小一些。” 莫御罗闻言立刻捂住了嘴巴和嘴巴。 几个人就这样缓慢而又小心的朝前方走去。 距离魔物越近,就必须更为小心,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他们才刚刚前进了两步,走在林倾白身侧的凉瑶楚忽然踩到了地上的石头。 石头朝前面轻轻的滚了两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发出来叮的一声微弱声响,随后石头又轻轻的滚了回来。 那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就让前方的魔物平稳的呼吸声一顿。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 魔物只是头动了动,抬起爪子盖住了头,继续睡。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前方的峡谷中忽而亮起来一道道的金线,那些金线交织错综复杂,每一根线的上面都挂上了铜铃。 要不是方才凉瑶楚踩到石子撞到了金线,而是人直接撞上去,引发了铃铛的响声,定然会惊醒魔物。 几人望着前方的金线,互相看了看,想说话又不能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行动了。 何昉棱抬手从衣袖中掏出六只小虫子,只见小虫子在空中飞舞了几下,飞到了每个人身前,贴在了众人的发间,随后敛起翅膀一动不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 忽然凉瑶楚的声音从每个人脑中响起。 众人一惊,凉瑶楚也是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她明明没有说话,却像是说话了一样,所有人都听见了她想说的事情。 这时何昉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是听声虫,现在不能出声音,为了交流方便,听声虫可以感受到神识中想说的话,从而帮助我们在神识中交流,师兄,现在前面都是金线,我们该怎么办?” 林倾白细细的观察着每一根线,没顾上回应。 这些线虽然看起来交织复杂,但若是极为小心,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从丝线中穿过,只不过非常考验人的耐力。 林倾白转过头望了一圈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莫御罗的身上。 其他的人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只是莫御罗的飞行法术一向不太好,林倾白有些不放心他。 莫御罗一下就看穿了他师父 的想法,努力地给他师父保证:“师父,我绝对不会拖后腿!您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林倾白看着莫御罗那双泛红的眼睛,心知也是如此。 若是他们先走,没有惊动魔物直接走进了大门里,莫御罗还是需要一个人过一次金线,并且现在黑灯瞎火的,将他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确实不安全。 林倾白应道:“好,都一起走,我和苏玉在前面打头阵,阿墩和阿彻跟在身后,羌缦和肖祺垫后。” 打头阵是最难的,要在前方规划路线,让后面的人跟着走。 众人对这个安排都没有异议,几人就这样出发了。 下方的金丝太过密集,走路是肯定行不通,于是林倾白双手背后,衣摆翩涟,缓缓地升入上空。 何昉棱也有样学样跟着林倾白一起飞起来了。 “金线阵很危险,大家一定要慢慢走,不要急。” 林倾白在神识中又嘱咐了一句,说完就进入了金丝法阵。 金丝法阵当真很难通过。 这个法阵不考验人的法力,不考验武术,只考验人的心智。 一点半点都急不得,即便是林倾白已经选好了最佳的前行路线,可还是走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他侧过身轻轻地绕过了头顶上的一根丝线,忽而听见何昉棱在神识急声说:“师兄小心衣摆。” 林倾白这才注意到身下的衣摆险些碰到了金丝,他的指尖垂在身侧,轻轻地拽住了衣摆,将衣摆向上提了提,穿过了那条金线。 空中的金丝就像是横在山脉之间的刀刃。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躲避,慢慢的转身,走的十分艰难。 林倾白飞悬在半空中,每挪动一下,那些金丝都几乎擦过他身体的边缘,好几次都险些被触到。 此时林倾白再也顾不得其他人,双眸只能紧盯着眼前的金丝,专注的额角都冒出了冷汗。 一片寂静,只听风声。 所有人都憋红了脸,就连呼吸大一点都生怕胸口的起伏会触碰到金线。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然而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不过是过了三成的位置,余下的还剩下七成。 正在这时,空中忽而响起一声脆响。 啪嗒......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在此般寂静的峡谷中,却让所有人都心中一颤,纷纷顿住了继续向前走的动作,犹如木头人一般定在原地。 “什么声音?”何昉棱问道。 “师叔不是我,我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莫御罗赶忙解释道。 “也不是我。”玄彻接着说道。 然而这两个人话音刚落,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啪嗒...... 声音很怪异,就像是有人在熬煮一锅很浓稠的粥,到了最后从粥中冒出了一个水泡。 啪嗒一声。 水泡破了。 这个声音不像是现在这种场景能发出来的。 然而所有的人都卡在金线中,林倾白连头不能大动一下,只能看见前方的魔物。 魔物似是没有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依旧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到底是什么声音......” 何昉棱咬着牙在神识中问道。 所有人都纷纷转动的眼珠寻找这个声音发出来的位置。 正在众人找的专注的时候,忽然在神识中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声音来的太突然,将众人震得脑袋发蒙,林倾白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何昉棱险些没有稳住身子,差点就碰到了金线。 “你叫什么?!”何昉棱一向是个好脾气,此时却也怒声的呵斥道。 “对......对不起.......你们......你们.......你们看下面......” 莫御罗声音颤抖,双眼紧闭,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浑身紧绷的跟个钢块一样,憋得脸色涨红成了猪肝色,依旧不敢动一下。 所有人都依言朝下望去,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卧槽!!!” 这次何昉棱发出的声音比方才莫御罗的声音还要大。 不知道何时底下的峡谷地面变成一条泥河。 泥河的颜色与沙土的一样,只是那些泥土可以流动,犹如水一般。 泥河的温度看起来很高,泥水像岩浆一般不断地沸腾出粘稠的水泡,啪嗒啪嗒一声声的裂开。 最可怕的是,泥河中有一条庞然大物。 那个东西长得又粗又长,就像一条巨大的蚯蚓,身上深褐色,布满了黑色的条纹,身长有两个山脉的长度,身子弯曲成对折的样子,在泥河中不断地游走,看起来恶心恐怖的令人作呕。 正在众人看着它惊吓的出神时,只见它长条的身子忽然扭曲了一下,继而整个身子破水而出! 那怪物脑袋硕大,脸上有十只眼睛,每只眼睛都要泛着幽绿的光,张开了血盆大口冲向了莫御罗的位置。 莫御罗飞的位置很高,它向上跃起的力道不足,合上了牙齿却没有咬中人,一击不中又噗通落回了水里。 现在莫说是莫御罗了,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吓傻了。 方才林倾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个怪物的嘴巴中密密麻麻的长满了牙齿,且一个比一个尖利。 只要是咬到人拽入泥河中,定然不会有存活的可能性。 这边的怪物发出了巨大的声音,那边的魔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对于这些声音没有半分反应。 “怎么办师兄!” 何昉棱惊得声音都在颤抖。 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泥河中的那个怪物又挥动着尾巴,从河中跃起朝肖祺攻去。 肖祺飞的位置低了一下,它跃起的高度眼看着就要咬到肖祺的腿了。 这时候林倾白再也顾不得什么金线了,他冲着肖祺的位置挥出了一道杀意汹涌的银光,高喊道:“肖祺,破!” 银光在空中击中了数道金线,金线断裂,铃铛尖利的响声不绝于耳,割裂了寂静的夜,于此同时肖祺猛地一个后空翻,单脚踩到了怪物的头上,一跃而起,身子直破长空,所有的金线猝然断裂,随后他手持一道赤红的光,飞驰向下狠狠一挥。 一银一红两道光直击怪物的头部,那怪物头瞬间破碎开,飞溅处一道粘稠的绿液。 它张开大嘴痛苦的哀嚎了一声,直直的跌入了泥河中。 眨眼间,泥河又变回了土地。 此时剩下的所有金丝忽然开始剧烈的震动,铃铛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守门的魔物双眸猛地一睁,两个前爪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了身子,怒视着前方敢闯入它领地之人,双眸泛着幽绿色的光,鼻尖发出了阵阵的出气声。 魔物站起身之后,比预想中的还要庞大,气势压抑逼人。 只见它向后退了两步,猛地起步朝林倾白几人狂奔而来,其速度之快身后残下绿色幻影。 魔物的杀气太猛,为首的林倾白和和何昉棱下意识的向后退,肖祺忽然高喊了一声:“不可退!金线为刀!” 林倾白猛地回过头,看见身后所有的金线都泛着刺眼的金光。 那些光芒不是方才的柔和的金光,而是犹如刀刃一般的烈光,见血封喉,碰都碰不得。 但是那 些金线在魔物冲过来之时,却半分都没有阻挡。 林倾白明白了。 魔物,金线,怪物,全部都是守护着绝门阵眼的法物,只对入侵者攻击,必须要其一一杀死,才可以破阵出门。 无可退。 林倾白反手将身上所有的法力都化作了一道银光剑,与何昉棱两人一前一后冲向了魔物。 那魔物当真和在凡间的魔物如出一辙,容貌一样,神态一样,攻击的习惯也一样。 它身上的皮肤坚不可摧,哪怕林倾白和何昉棱用最凌厉的杀气攻向了他,它最多只会痛的哀嚎一声,却半分都伤不进皮肤。 凉瑶楚几人见状,也纷纷提刀上前帮忙。 一时之间,战的是难舍难分,在黑夜中只见几道彩光围绕着一个庞然大物,彩光纷飞似想要将这个庞然大物束缚在其中,却久久不能如愿。 渐渐地林倾白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当年他征战魔族之时杀过无数的魔物,虽然那些是下等的魔物,但他一敌十时也从未战的如此的吃力。 而现在呢。 即便是他现在失去了魂丹,即便是他方才经历过一次法力爆发,即便是他如今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个上阶魔物,但是他们如今有六个人,六个人的法力怎么会战一个魔物如此的吃力?! 按照寻常而言,仙界所有人的法力使用之后,都会快速的恢复,但是这个鬼族的法阵就像个沙漏一般,所有用过的法力似流沙一般漏了下去,眼看着现在流沙就要流尽了,沙漏却迟迟的不肯翻转过来。 随着攻击的次数越多,林倾白渐渐地感受力不从心,眼前一阵阵的出现白光,手中剑都拿不稳了。 很显然有这种感觉不止林倾白一人。 只见魔物轻易的一个抬掌,凉瑶楚避闪不得,直接被一掌击中! 砰的一声重重的撞到了身后陡峭的山脉之上。 随后她身上的紫光犹如火烛将息,缓缓地灭了下去,就连飞行之术都撑不起来,只能从山壁上滑坠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魔物俯身张开大嘴,想要将凉瑶楚吃入腹中,身旁的何昉棱立刻就是一道杀光飞出,这才将魔物的注意力引到了他的身上。 魔物气的鼻孔喘着粗烟,没有几个回合,它又将何昉棱打到了地上。 何昉棱也如方才的凉瑶楚一般,法力光芒缓缓地暗了下来。 接着就是莫御罗,玄彻。 望着一个接着一个人身上的法力消之殆尽,林倾白捏紧了手中剑,才知绝门为何叫绝门了。 前面的两个门虽然艰险,却并不是一条死路,如今他们是踏入了死路之中。 绝门的大门就在前方,他们却过不去。 后方有金线,前方有魔物,两者都极难摧毁。 身上法力一旦消耗就再也恢复不了,哪怕是再强大的人也经不起这般的消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上的法力流失,望着魔物在自己面前作恶,却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着魔物要挥掌踩死躺在地上的玄彻,林倾白咬着牙飞冲到魔物面前,在它的面门之上击出一道银光。 魔物吃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长如蛇信的舌头,卷住了林倾白的身体,要将他拽进口中。 深渊巨口距离他越来越近,林倾白身子挣扎了两下,可是却怎么都挣脱不得了,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道刺眼的红光从天而降,锋利如尖刀,直直的割断了魔物鲜红的舌头。 鲜血飞溅而出,喷在了林倾白的脸上。 于此同时紧扯着林倾白的力道猛地断开,他裹着那半截残舌重重的跌在了地上,断舌上的血也沿着流淌了一路。 魔物则张着 大口,痛的舌头在口中颤抖痉挛,嚎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过了半响,它的哀嚎声缓缓停了下来,转而瞪大了眼睛怒瞪着飞悬在半空中的肖祺。 虽然它的眼睛是全绿色,没有瞳孔,可是林倾白还是能从它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杀意。 下一秒魔物抬起尾巴,次次击向肖祺。 它每一次攻击都用尽了全力,尾巴犹如巨石一般坚硬,又带着烈风的气势。 肖祺在身影在空中不断地飞舞躲避,许是他身上所剩的法力也不多了,迟迟没有攻击。 直到躲避了十次之余,那魔物一个怒急,前爪和尾巴同时攻向了肖祺,在这般前后的夹击之下,肖祺躲闪不急,直接被前爪击中了身子,身影犹如空中的坠石,随之一起沉沉的落在地上。 那魔物恨他入骨,飞奔两步,双爪高高举起就要按死他。 众人见此情景皆是呼吸一滞,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在魔物将要落爪的瞬间,忽然有一道红色的结界由肖祺的双掌亮起,他双手死撑着结界挡住了魔物的爪子。 魔物不甘心,更加用力的压下了爪子。 肖祺身上的法力剩余不多,结界撑不住魔物强大的力道,没多时结界就出现了裂缝,随着噼啪之声越来越重,结界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多。 林倾白从地上艰难地站起身。 他望着眼前这一幕,忽而又想起了在凡间之时,那一次魔物扑向他,郗安却一把将他拉开。 那时郗安才六岁,魔物也是如现在这般压着他。 只是那时他们命大,不知道为何魔物就退了,从而逃过一劫。 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林倾白紧咬住了嘴唇,刺痛让他从回忆的泥潭中拔出,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凝处一道白光。 他要用最后的法力,召唤出羽炽,与那魔物拼死一搏。 不到万不得已,他原不打算召唤羽炽。 羽炽一出,必定会惊动整个鬼族,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就是清元仙尊,林倾白。 取得鬼眼之事便再无可能。 只可惜,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地。 只见林倾白手中的白光缓缓成型。 这时肖祺的结界又是一声碎裂声,残破的摇摇欲坠,几经成灰。 魔物似乎是想要近一点欣赏肖祺惨烈的死状,以解它断舌之恨,于是它俯了下来身子,双眸怒视着肖祺。 魔物身子巨大,人对于他而言就像是蝼蚁一般,死了就死了,吃了就吃了。 它杀了太多人,吃了太多的人,却连一个人的面容都没仔细看过。 这是它第一次近距离的去看一个外族人的面容,却在对上那人眼睛的那一刻,犹如雷击。 ...... 林倾白看见,魔物在对上肖祺的双眸时,身子猛然一抖! 它的脸顿在了距离郗安很近的位置,幽绿的眼珠盯着郗安的脸,似在极认真的打量着他。 魔物的面容恐怖,肖祺却毫无畏惧,眼睛又黑又沉的回望着它。 魔物忽然僵住了。 它缓缓的松开了按着肖祺结界的爪子,继而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鼻腔中的怒喘声也越来越小。 最后它退到了距离肖祺五六步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的凝视着肖祺,躬身尾部翘起,像是老虎起势进攻一样,那条大鱼尾巴也开始剧烈的摇动起来,将四周扑闪的满是浓尘。 爪子在地上不断的划拉,不断的摩擦,像是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 肖祺也在这时收回了结界,单手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深黑的衣摆被风沙吹得涟决飞舞, 目光如刀一般望着那个魔物。 魔物瞬间双掌颤颤,身上杀气全无,又是连连向后退了两步,甚至还撞到了山壁上。 山壁上碎石滑落,而它仰天长啸了一声,忽然转过身,跃向了树林里。 两个飞身便不见了踪影。 ...... “魔物.....魔物这是走了吗......” “怎么回事......” “魔物怎么走了?” “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陷阱等着我们?” 其余的几人具是满脸的不解。 魔物的忽然离开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可是也太过猝不及防,他们虚弱的说不出话,纷纷在神识中议论讶异着。 只有林倾白站在原地,双目巨震。 为什么...... 为什么魔物又退了...... 为什么如今的一切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第62章 林倾白站在原地, 手中还未凝化的白光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魔物离去的残风未散,林倾白的衣摆卷出层层波褶。 林倾白望着眼前一幕,心脏紧缩, 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落在了身侧。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看见了镜中人,深埋在他心中的根已经摇摇欲坠, 而现在他又看见了这一幕....... 往昔他不曾在意的细节此时被无限的放大,犹如一颗小石子, 生生的硌在了他的心口。 压的他不上不下,痛痒难耐。 魔物凶残暴戾,不知进退,不辩是非, 一旦开战定然会与人拼个你死我活,从来没有过半途而废的例外。 然而这一次....... 肖祺将它的舌头给割掉了,按照魔物的性格,哪怕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用尖利的爪牙将肖祺撕咬的粉碎,将他每一片皮肉都吞入腹中,才算是大仇得报。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倒在地上,胆敢伤害它的仇人也法力尽消, 甚至只需要它再动一动手指, 所有的人都会变成它的掌下灰, 盘中肉。 可是它却在这个时候停手了...... 到了嘴边的肉不吃了,压在身下的仇人不杀了,甚至连绝门的阵眼不守了, 只是在看见肖祺的那一刻犹如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 当年按着郗安的魔物小一些, 它逃走时候林倾白没看清它脸上的神情。 而现在林倾白一次次的回想。 当年的场景和眼前的场景交叠重合。 林倾白恍然间好像看懂了魔物脸上的神情。 是畏惧, 是害怕,是战栗。 没有错。 如今魔物在面对肖祺的时候是恐惧,而十三年前,魔物面对六岁的郗安时,也是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往日林倾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没有深究的事情,此时像是被抽丝剥茧了一般,在他心中愈发的疑虑深重。 林倾白想要知道答案,想要接近真相,于是他努力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发现自己踏入了迷雾中,真相愈发的看不清晰。 抬手是雾,挥手还是雾。 一个是凡人,一个是妖族中人........ 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大人........ 林倾白的身体没由来的阵阵发冷,脑子就像是顿住了一样,怎么都想不出原因。 何昉棱几人体力恢复了一些,几人站起身,脚步虚软的朝肖祺的方向走去。 肖祺正垂着眼眸,整理手掌上松掉的绷带。 何昉棱走到他身前,声音有些虚弱,却难掩激动的问:“肖公子,方才你是使出了什么法术,为什么魔物一看见你就跑走了?” “........” “莫非是传说中妖族的**术?” 肖祺将手上的绷带绑好,这才淡声的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阵法出了问题。” 何昉棱想了想说:“也是,也可能是我们方才把魔物打出了内伤,所以它逃走了........羌缦,有没有这种可能?” 凉瑶楚当真仔细的想了想何昉棱的话,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很有可能,魔物就像是人一样,有许多的内伤都是一开始没有感觉,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感觉到痛苦,方才我们几个人围着它打,打出了内伤也不稀奇。” 本来何昉棱只是随口一说,被凉瑶楚这个医术精湛之人肯定了之后,众人便越发感觉此言为真,议论起来。 “我方才还打了它的头一掌,是不是这个的原因?”莫御罗立刻说道。 “你那一掌能有多大的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凉瑶楚笑道。 “我才不是!” 魔物退散,众人的体力也渐渐恢复了一些,也能苦中作乐的调侃几句。 肖祺就站在一旁,歪着头望着他们说话,不发表意见。 唯独是在旁人随口问他话的时候,他会挑一下眉头,算作附和。 只有林倾白站在一旁,心知不是这样。 若说此时魔物退了是因为什么内伤。 那么上一世在凡间的魔物呢?又是为何? 林倾白的目光紧紧的望着肖祺,想要从肖祺的脸上找出异样,却见这人依旧是往常的那副表情,对于魔物的退去不惊讶,也无话多说。 全部的所思所想,都掩盖在面容之下,看不出分毫。 可是林倾白望着他黑沉的双眸时,总觉得他该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会说....... “师兄.......师兄.......” 远处传来了何昉棱的唤声,林倾白回过神来看见大家已经停止了讨论,纷纷望向了他。 “师兄,你方才在想什么?我们该走了,免得夜长梦多。” 林倾白恩了一声,低头将所有的思绪都收了起来,仰头时依旧是淡漠表情,走到了几个人身前。 凉瑶楚问道:“有没有人受了伤?” 经过这次战役,皮肉伤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无伤大雅,眼看着就要出门了,便无人让凉瑶楚帮助医治。 几人沿着峡谷向前走,走到了大门前。 大门的门扣是两个圆头圆脑的怪物,已经生了铁锈,但是仔细看来还是能够分辨出是魔物的铁雕,上面挂着一把大铜锁,铜锁的锁柱有小孩手臂那么粗。 何昉棱抬手摸了摸铜锁,发觉铜锁又厚又重,就连抬起来都要许多的力道。 何昉棱吃力的拿起铜锁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转过身对众人说:“这个铜锁是实心的,坚固如磐,要如何打开?” 这下又是遇见难题了。 要是以往他们抬手一道法力,这个铜锁就算是再坚固,也会应声而断。 可现在他们一个二个能站着说话就已经不错了,莫说是使出法力砍断铜锁了,就是面条都砍不断。 凉瑶楚看着那个铜锁有些烦躁,抬脚狠狠踹了一下铁门,骂道:“都走到这里了,还他妈的留了一手,真绝!” 铁门被踹出了一声闷响,被铜锁一扯又缓缓的缩了回来,闭的严丝合缝。 如今他们就像是关进笼子中的兽。 笼子里没有危险,但是也开不了锁也出不去,只能困死在其中。 林倾白望着门锁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还有些法力,可以一试。” 说完林倾白往前走了两步,众人目光一亮,纷纷向后让了两步,只见林倾白抬手挥舞了两下,正要挥出手中法力。 忽然一股力道握住了林倾白的手。 林倾白眉头一紧,回头看是肖祺阻止了他。 “你做什么?”林倾白皱眉问道。 肖祺说:“这个铜锁乃是鬼族的看门锁,以你目前剩余的残力定然劈不开这道铜锁,反而是白白浪费灵力。” 林倾白手腕挣扎了两下,从肖祺的手掌中挣脱了出来,他望着肖祺说:“既然如此,你觉得的该如何?” 肖祺看着自己被挣脱的手,半响挑了挑眉,抬起头目光不明的看着林倾白说:“以我之见,要将众人余下的法力合到一起,拼尽全力一击,才有希望将铜锁击碎。” 林倾白问:“现在谁还有法力?” 这话一出,旁边的凉瑶楚说:“我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我也 没有了。” “我也没。” “师尊,我也没有了....... 林倾白冷冷的望着肖祺,没有再同他说话,转过身又要开始行动,却听肖祺说:“你为何不问我?” “........” “我还有。” 何昉棱不敢置信的问:“你还有法力?你方才不是都要被.......” 剩下的话何昉棱没有说完。 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肖祺拼尽全力画出结界,结界到了最后支离破碎,而他差一点就要死在魔物的掌下了。 若非是灵力耗尽,又怎么会结界破碎,生死一线?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说:“你想如何?” “一起。”肖祺说道。 林倾白转过身,没再多说话。 于是在林倾白的手掌划出一道白光瞬间,肖祺也紧随其后,掌心挥出一道红光,两道光线在空中交织,一同注入到铜锁之内。 只见那铜锁瞬间爆发出金光,锁身开始隐隐颤抖,但锁扣的位置却不动分毫。 他们两人的法力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是合为一体在注入到铜锁之中,依旧没能将铜锁劈开。 林倾白源源不断的法力注入铜锁中,虚弱的脸色煞白,他感觉到在这个铜锁中有一个法力抵抗着他。 法力虽然不算强大,但是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却是要将他浑身的法力都消耗殆尽。 林倾白手上泛出的白光越来越弱。 所有人都狠狠的提起一口气。 他们不敢想象若是所有人都法力枯竭,再也打不开这个铜锁,那么他们不需要任何的阵法,也不需要任何魔物的攻击,只是在这里呆上个几日便会渴死饿死,再也出不去鬼族阵法。 林倾白身体摇晃了两下,手脚虚软的连手都对不住铜锁的位置。 这时忽然有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 “凝神,定气,最后一击。” 肖祺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随后肖祺握着他的手,两个的手一同贴在了铜锁之上。 铜锁冰凉,肖祺的手掌却是滚烫。 于此同时,一道强劲的法力由肖祺手心而出,透过林倾白的右手直直的攻击到铜锁之上。 肖祺的手紧压在林倾白的手上,林倾白能清晰的感觉到铜锁强烈的震动。 瞬间一红一百两道光从二人的掌心中爆发而出,林倾白的手比肖祺的手白了许多,指尖也更为纤细,这样瞧着林倾白的手整个被肖祺的手包裹在其中,像是快要被死死按进铜锁中。 只听铜锁处响起了噼啪的断裂之声。 不过多时,铜锁的裂纹愈发分明,而覆在林倾白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直到铜锁处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锁柱直接断裂开,于此同时铜锁上的金色光辉也瞬间散了。 铜锁摇晃了两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变成了深灰色的石头。 望着这一幕,众人开心的甚至蹦了起来。 “师尊,你们好厉害啊!” “是啊师兄,这铜锁上面一看就还有法咒,你们却破的如此的轻易!当真是厉害!” 周围的人欢呼雀跃,林倾白却是一言未发。 他想要推开铁门,却在抬手之时却发现他的手还被肖祺紧握在掌心之中。 林倾白浑身的一颤,犹如触到毒蛇,猛地从肖祺的手中抽回了手。 林倾白抽回手的动作太大了,正在庆祝的何昉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下了说话的声音,望向了林倾白。 而肖祺的那双眼睛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眸中翻涌着看 不透的烈光,但是仅仅一瞬间他的双眸又恢复了以往的低沉,笑着淡声说:“傅公子还当真是喜欢翻脸不认人啊......”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轻声说了一句:“肖公子言过了,傅某只是不喜和人接触,并无他意。” 肖祺冷笑了一声。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时之间凝重到了冰点。 何昉棱连忙打着圆场,对林倾白说:“师兄,你们可真的是深藏不漏,打魔物的时候用的法力半点都没少,到了最后我们都已经半分的法力都没有了,而你们却还可以把这么大的铜锁劈开,是怎么做到的.......” 何昉棱在林倾白的身旁絮絮叨叨的说。 林倾白抬手推开了铁门。 铁门之内已经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条山洞的隧道。 隧道的两边燃着火把,将洞穴中照的灯火通明,林倾白走在其中,能够感受到阵法的力量越来越微弱。 这边何昉棱自顾自的说完了话,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说了。 几个人走在山洞中,喧闹忽然停止,气氛更是低沉的吓人。 何昉棱撞了撞身旁的凉瑶楚。 凉瑶楚也感觉不太习惯,难得配合的接起了何昉棱的话。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无非都是在夸赞林倾白方才劈开铜锁,法力高强,救了他们一命。 所有人都以为劈开铜锁的时候,林倾白所用的功力占了主力。 只有林倾白心中清楚。 不是这样...... 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是用尽了全力,但是他和肖祺二人的法力合起来,也只不过是让铜锁颤动了而已。 渐渐地他法力将要耗尽,身上的力道也微弱了下来,正在他心知无望之时,身后肖祺的法力忽然增强了。 那法力袭来的突然,甚至不输与肖祺平日的法力攻击。 即便是铜锁上面还加固了法咒,却还是在肖祺发力的那一瞬间劈的尽断。 ...... 林倾白来来回回的想着这件事情,只觉得这个肖祺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 肖祺在攻击魔物之时所消耗的法力与旁人不相上下,可为什么所有的人法力都快要消失了,他却还存留如此丰厚的法力? 这说明他原本的法力便高不可测。 甚至可能是完全不输与寻常时的林倾白。 在仙界如此年少,却能有此等法力之人,寥寥无几。 他的身份究竟为何? 还有一点便是......他明明可以一人就劈开铜锁,为什么偏偏要同林倾白一起劈开,这般的遮掩又是在遮掩什么? 是在遮掩他的真实法力? 还是在遮掩他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林倾白被自己这个想法猛地吓了一跳。 这四个字一出,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现在的他就像是匍匐在冰河之上,在冰河的下面有一条很大的鱼,他看不清楚这个鱼到底是什么种类,是好是坏,是敌是友。 之前冰河的冰很厚,而现在冰渐渐地融化了,他只需要再用一些力道,将冰面敲开,所有隐藏在冰河之下的真相便会漂浮出水面。 届时他想不通的一切都将会迎刃而解....... “师兄,我们已经走到鬼族护城法阵的尽头了。” 这时何昉棱说道。 林倾白想的正是出神,忽而感觉眼前被光线闪了一下。 在山洞的尽头有一道的刺眼的白光。 只要从那里是走出去,他们便结束了在法阵中经历的一切。 这个法阵让林倾白几经 生死,身心俱疲。 现在终于是可以结束了....... 众人一一的通过绝门,接着周围的物体开始飞速流转,在一片强大的眩晕之下,几人接连坠落在草坪之上。 “哎呦!” “啊!” 摔得有些疼,有的人忍不住的叫出了声。 林倾白运气不好,正好摔在了一个石头上,那个石头硌住了他的腰,瞬间将他痛的脸色煞白,弓起身子按着痛处闷哼了一声。 实在是太痛了...... 就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戳在了林倾白身体的痛经之上,痛感直冲大脑,痛的他头顶都在发蒙。 别说是站起来了,他连坐都坐不直身子。 肖祺就落在了林倾白旁边的位置,虽然也摔出来一声闷响,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转眼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冷眼看着林倾白捂着腰,痛的浑身颤抖的模样,却连手指都没有抬起扶一下,只是一下一下悠闲的弹着衣袖上的灰尘。 林倾白的手指纤细似葱尖,五指用力的恨不得插进了腰间的皮肤中,衣衫抓的层层褶皱。 “师兄。” 这个时候何昉棱带着其余几人赶了过来,一看见林倾白这个样子,凉瑶楚立刻抬手将一道绿光输入到林倾白体内。 林倾白渐渐感觉身上的痛意消散了许多,何昉棱连忙躬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林倾白搀扶着站起了身。 然而还没等林倾白站稳,就听见肖祺声音不冷不淡的响起了起来:“傅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在绝门中我又救了你一次,你该是欠了我一次救命之恩。” 其余几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愣。 没有想到刚一出门,肖祺便开始明算账了。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了。 林倾白抬眼望着肖祺,心知肖祺指的是他被魔物卷入舌中那一次。 林倾白双眸还含着方才的痛泪,却很是清明的望着肖祺说:“肖公子的救命之恩傅某一定铭记于心,日后定会还与肖公子。” 肖祺听见林倾白这句话,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而是冷笑了一声,转身无不嘲讽的说:“真是天大的恩赐.......” 林倾白望着肖祺的背影,垂下眼睛。 他知道肖祺本不是一个计较的人,只不过是因为林倾白与他计较了,事事都想要和他撇的干净,他便也开始算的清楚。 算的清楚一些好..... 免得以后徒增烦恼。 眼看着肖祺自顾自的向前走,也不等他们,何昉棱赶紧跟了上去,说:“肖公子,我们一路走来也是有缘,这鬼族阵法刚过,鬼族王宫更为艰险,我们人多力量大,一起过才更安全。” 肖祺转过头目光沉沉的望着何昉棱,随后说:“自然好。” 何昉棱一听,立刻朝着远处的凉瑶楚几人挥了挥手。 凉瑶楚正在给林倾白换受伤的绷带,她抬头看了何昉棱一眼,又低下头对林倾白说:“我知道你信不过肖祺,不想和他一路走,这没什么,我也信不过他。” “......恩。” “同样的,他也信不过我们,我们一路结伴而行也不过是保障彼此的安全.......肖祺,确实可以帮到我们。” 林倾白明白凉瑶楚的意思,又淡淡的恩了一声。 - 从阵法中出来,绝门会将众人送到鬼王王族外面随机的一个地方,而他们被送到了一个树林中。 树林茂密昏暗。 几个人就这样走了两圈,从树林中穿过,忽然眼前的光亮了起来,沿着光源的地方走出树林,他们站在一个山坡的位置,正好可以俯视着前方的宫殿。 这才是真正的鬼王宫殿,与方才他们在阵法中看见的完全不同。 没有围在外面的城墙,没有灯红酒绿的喧闹,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宫殿,燃着暖黄的烛火,宁静祥和,与凡间的王宫庭院如出一辙。 林倾白几人从山坡上走下来,便看见了一处宫殿。 是鬼王公主的宫殿。 公主的宫殿并不豪华,只带了一个小庭院。 房脊上屋顶上都挂着喜庆的红色,而此时的公主已经换下了黑红的盛典服装,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服,坐在宫殿内靠着墙的椅子上,上身依靠在窗户处,目光出神的看着庭院中的湖水。 容貌清秀,本该是少女,眉宇之间却又带着些忧愁。 “这就是那个鬼王公主吧.......”何昉棱压低声音问道。 “恩。” 何昉棱抬头看了看站的稍远一点的肖祺,垂下头小声对着林倾白二人说:”师兄,我觉得在鬼族中找到鬼火山的下落不易,知道之人定然不会说,可是听说鬼王和鬼族公主父女之情不合,不如我们就从公主这里下手,看看能不能问出来什么?” 林倾白想了想何昉棱的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说:“可以。” 只是公主宫殿并不好进,他们虽然是可以望见宫殿的里面,也可以看见公主,但是实际上他们距离公主的位置并不近。 在公主的宫殿外面有一层淡黑色结界,而结界距离宫殿还有一段距离,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 外面能看见里面,里面却看不见外面。 正在这时肖祺走了过来,看着他们紧盯着公主宫殿,皱起眉问:“你们想做什么?” 何昉棱反应很快,立刻道:“我们听说鬼族公主嫁人是被鬼王逼迫,于心不忍,想进入公主的宫殿中,看看能不能救她于水火。” 肖祺一听愣了一下,似觉得不敢置信,随后他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说:“还真是乐于助人.......不如你们送佛送到西,直接帮她和她的情郎私奔。” “情郎?”何昉棱不明白肖祺什么意思,问道:“什么情郎?” 肖祺朝他们几人身后努了努下巴说:“那里,情郎。” 几个人转身望去,却见身后不远的位置站着一个鬼魂。 那个鬼魂正是之前他们在盛典上所遇之人。 按理来说,鬼族所有的结界都防人不防鬼,而此时那个鬼魂也被隔在了结界之外,进不得结界半分。 他的身子透明,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的望着结界中的公主。 “你是说......他?”何昉棱震惊的问道。 听见了动静,那个鬼魂转过了头。 如此近的距离,鬼魂的容貌英俊的更为直接尖锐,只见他剑眉星眸,面庞冷峻,一双眼睛很是锋利的望向了几人。 第63章 林倾白几人望着那个鬼魂。 旁边的何昉棱嘴巴张了张, 刚要对鬼魂说话:“你......” 话音还没有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叫嚷喧闹声。 “有人闯入皇宫!!!” “就在那里!” “我方才听见他们就在花园中!” “王上嘱咐过,后日就是公主的婚典, 所有人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不得有半点闪失!还不快追!!!” 这些声音响的突然,随后就是火把的光芒从暗夜中骤然亮起。 那些火点围绕着结界的外围转圈, 眼看着就要朝他们这个方向逼近。 然而此时四下望去除了结界之内, 已经再无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肖祺手中缓缓地凝出了杀光,随时准备将士来到时大开杀戒,然而这个时候远处的鬼魂又看了他们一眼, 转过身朝前面飘去。 林倾白望着鬼魂的背影皱了皱眉, 忽然有种预感从他心中升了出来。 这个鬼魂是要带着他们逃离危险。 林倾白抬手制止了肖祺手上的动作,沉声说:“跟上他。” 肖祺不是个轻易相信人的性格, 他转过身望着林倾白, 问:“为何跟着他?若是他将我们带进陷阱中该如何?” 确实有这个可能。 林倾白抬头望着肖祺, 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不论如何, 都比在鬼族引起动乱的好。” 肖祺目光一沉, 无话可说了。 连肖祺都不反驳,其他的人自然是跟着鬼魂朝前面走。 鬼魂确实像是在为他们引路。 他带着林倾白几人一直向前走,绕过一片小树林, 走的是一条很偏僻的道路。 肖祺是真的不相信那个鬼魂, 他虽然是一路跟着走, 但是目光一直警觉的望向走在前面的鬼魂, 警戒的就像猎鹰一般,双眸尖锐。 林倾白丝毫不怀疑,只要是前方的人有任何异动, 肖祺会直接抬起一掌, 将他给拍的魂飞魄散。 “我之前一直以为傅公子为人警觉, 从不随便相信他人,没想到如今居然会相信仅仅一面之交的鬼族之人,将所有人的性命都交于他,真是令我开了眼。” 肖祺说这句话是嘲讽的语调。 林倾白知道肖祺何意。 无非是在揶揄林倾白,肖祺救过他那么多次,林倾白却从未信过他,现在却能平白无故的相信一个鬼族之人。 这任谁看见了,心中也难免不平。 林倾白没有应声,心中也觉得自己当真是大胆。 那个鬼魂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林倾白居然就相信了他。 不凭交集,不凭话语,只是因为林倾白觉得他是可信的。 就这样大家跟在鬼魂身后走了没多久,鬼魂就停住了脚步。 几人再一抬头看,发现他们还是在结界之外,只不过从公主庭院的正前方,转移到了右侧偏一些的位置。 这里距离公主更近了一些,从侧面能够更为清晰的看见公主的一举一动。 何昉棱在一旁低声说了一句:“好小子,这是天天都守在公主门口啊,在哪里的视线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肖祺一向没什么耐性,此时更是一脸的不耐烦,两步上前拦住了鬼魂,问他:“这就是你带着我们来的地方?” 鬼魂转过身,双眸一动不动的望着肖祺。 肖祺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就凝出了一道法力,打死这个敢骗他之人。 这时林倾白冷着声音说:“他带的路没有错,你们看那里。” 几人沿着林倾白的手指望过去,看 见结界处有一些异样。 也不知道为何,林倾白手指的那一处结界比其他位置的结界要薄上许多。 其他的结界都是黑色,只有这里是薄薄的浅灰色,就像是在结界的窟窿上铺了一层软膜,用来掩盖这里破了一块的事实。 肖祺看着那个位置也是一愣。 他抬手用了一点灵力戳到了软膜之上,那个软膜忽然出现了短暂的消失,然而在肖祺手中灵力挪开之时,结界上的软膜又瞬间出现了。 这一处的位置极其隐蔽,软膜的颜色也与其他地方相差不大,若不是鬼魂将他们指引到了此处,他们就算是围着结界绕上七八十圈,也找不出这里的异样。 眼瞧着胜利在望,肖祺抬手凝结了一道法力,正要将结界的软膜给彻底的打开。 然而在肖祺挥手的瞬间,那个鬼魂却忽然挡到了他的身前。 这个变故来的突然,众人皆是惊出了声。 然而肖祺却是目光一厉,并没有停下手中攻击的力道,想要将法力直接穿过鬼魂的身体,直直的打出去。 那鬼魂本来就只剩下魂魄,肖祺这一掌要是挥下去,他就成烟了。 可更令人不解的时,那鬼魂居然也不躲,只是望着肖祺,似甘愿承受这灰飞烟灭的一掌。 “肖祺!” 林倾白心中一惊,抬手一道法力挥出,将肖祺手中的法力打开。 那一道白光直接打到了肖祺的手腕处,将他的手臂挥到了一边,肖祺愣了一下,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腕。 林倾白下手不轻,直接将肖祺的手腕打出了一道血痕。 肖祺目光暗了暗,垂下了手,衣袖盖在了他的伤处,手却在身侧紧握成拳,怒眼望向林倾白。 林倾白也是动了怒,双眸凌厉的回望着肖祺。 周围一片的寂静,只余下众人的喘息声。 林倾白有的时候觉得肖祺这个人,很不可理喻。 说他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却又好像不是如此。 在结界之中,他与林倾白一行人同行,虽是互不信任,相互试探,但是遇到危险时,他还是愿意出手相救。 但是有的时候他又像是一把尖利的刀,满身的杀气,似要将靠近的人全部杀光。 莫说是心怀苍生了,他甚至连心怀怜悯都没有。 在鬼族初次相遇的那一次,仅仅是因为一位鬼族之人偷了他的东西,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将人摔死。 而现在,这个鬼魂什么都没有惹到他,甚至还帮了他们,不过是挡住了他法力挥出的地方,而他却没有半分的收敛,甚至想要将其一掌拍的灰飞烟灭。 林倾白胸口起伏了两下,声音微哑的对肖祺说:“肖公子,还望你可以适可而止......” 肖祺目光似剑一般望着林倾白,声音更为生冷的说:“傅公子,我如何了?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林倾白忽然心生疲惫。 他其实不止一次的意识到他和肖祺不是一路人。 而这一次只是让林倾白更为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两个人的想法不相合,说什么也不过是徒增争执,没有任何的意义。 林倾白没有理他,转过身看向了那个鬼魂。 鬼魂不能说话,依旧是站在肖祺的身前,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肖祺,似乎是有些话想要说。 林倾白走上前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鬼魂点了点头。 林倾白思索了一会,抬手指尖泛出白光,画出了一道细长的线条,随后那个线条轻轻的落下,变成了一条枝干落在了林倾白掌心中。 那个枝干并非普通的枝干,而是通灵枝。 通灵枝是专门用作人与鬼魂的交流术。 鬼魂不能说话,不能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更无法与人类交流。 只需要将通灵枝抵在鬼魂的脑上,另一头拿在想要交流之人的手中,此人便能看见鬼魂的心中所想,从而得知鬼魂想说什么。 枝干泛着莹莹绿光,林倾白细白的手指紧握着通灵枝,正要将通灵枝抵在鬼魂的额间,为他通灵,那鬼魂却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林倾白手上的通灵枝。 林倾白的手停在空中,不明白此人何意,问道:“你不想通灵?” 鬼魂冲着林倾白摇了摇头,转而望向了肖祺。 那就是想通灵的意思。 林倾白想了想,看着那鬼魂望向肖祺的目光,忽而心中灵光一现,试探的问:“你不想让我给你通灵?” 鬼魂点了点头。 林倾白拿着手中的通灵枝指向了肖祺,一步步循序渐进的问:“你想让他给你通灵?” 鬼魂又点了点头。 林倾白明白了,转身将手中的通灵枝递给肖祺,说:“他想让你给他通灵。” 肖祺远没有林倾白那么好说话,何况他方才才和林倾白起了不快。 现在他站在大树的阴影之下,目光沉沉的望着林倾白,不冷不淡道:“方才傅公子不是还要我适可而止吗?通灵这种小事,公子自己上不就好了。” “.......” 林倾白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想让你来。” 肖祺却是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鬼魂而已.......我没有傅公子那么多的闲心思,管不了那么多人,他一个鬼魂的意愿与我相何干?浪费时间。” 肖祺说完两步上前,正要再次挥出手中的法力击向结界处。 只见他手中的赤红似血,划过夜空,正在这时林倾白乘其不备,抬手之间燃起银光,双指狠狠的点住了肖祺脖颈后的定身穴。 肖祺对林倾白未有提防,直接定在了原地。 “师尊.......” “你.......” 这一路前行,几人差不多都了解了彼此的性格。 肖祺这个人性格有些极端,属于别人负我一寸,他就要报复回一丈。 锱铢必较。 做同伴可以,只是千万不要惹到他。 而现在,林倾白直接一言不发将人家给点住了。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等到肖祺解了穴,会是什么反应。 怕是会不顾现在是在鬼王宫殿中,将整个宫殿都给炸了。 这边的人各个都捏了一把冷汗,而那边的林倾白却面容依旧,像是不过是点了一只阿猫阿狗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无视了肖祺双眸中要将他杀死的暴怒,而是将通灵枝塞到了肖祺正好悬空的手中,随后让开了身子,鬼魂便很主动的飘到了肖祺的身前,将头抵上了肖祺手中的通灵枝。 通灵枝的头尾处猛地泛起一束绿光。 鬼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只见几束绿光犹如藤蔓一般,从鬼魂的头部冒出,缠绕着通灵芝,一点点的进入肖祺的手掌中。 绿光越来越亮,越走越快。 肖祺的双眸猛地一震,继而眼中的怒火骤然消失,双眸渐渐的闭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到了鬼魂的神识中,经历着鬼魂曾经经历过得事情,听着鬼魂想要和他说的话。 其他的人看不见他们两个在交流什么,只能看见肖祺一点点的皱起眉头,握着通灵枝的手竟然开始隐隐颤抖。 一直到过了一刻钟之后,肖祺猛地睁开了眼睛,浑身的法力向外骤然爆开,竟然生生的挣脱了林倾白点的定身穴。 赤红的光芒的猛地一闪,站在他身旁的林倾白只觉得一阵烈风吹过,飞沙猛地卷起,所有人都抬手遮住了眼睛,挡住风沙。 而肖祺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剧烈冲击,身子朝前猛地一扑,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胸口起伏着一下又一下的喘息,额角也冒出了冷汗。 大家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肖祺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仅仅是看了鬼魂的意识,竟然会有如此的反应? 要知道在他们与肖祺相遇的这些日子中,肖祺哪怕是身处险境之中,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可他不会。 而现在,他到底在神识中看见了什么,竟然会生生的挣脱了林倾白给他定下的定身穴,震惊到如此的地步。 此时鬼魂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虽是没有瞳孔,但是也含着数不尽的痛意,他垂下眼望着伏在他身前的肖祺,向后退了一步,弯下腰想要扶起肖祺,可是双手却在触碰在肖祺的肩膀的时候,猛地穿身而过。 他一愣,低下头目光缓顿的望着自己虚无缥缈的双手,忽然有些无措。 他现在就像是雾一般。 什么都触碰不到,什么都话都说不了....... 想要表达,想要说话,却还需要别人将通灵枝指在他的脑袋上。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最后鬼魂双手垂在身侧,竟然是单膝曲起跪在了肖祺的身前,做出了拱手行礼姿势。 这个姿势通常是请求人帮助是的敬意,也是将士向上级行礼的礼节。 众人都觉得是鬼魂这番动作是第一种情况,对此没有多想,反而将目光都聚集在了肖祺的身上。 肖祺闭上了眼睛,半响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只见他缓缓地站起身子,望着跪在他身前的人,声音低哑的说:“起来。” 鬼魂便站起了身子,一双冷峻如山的眼眸直视着肖祺。 肖祺手中紧握着那根通灵枝,举到他的面前问:“你想要她看见?” 鬼魂点了点头。 肖祺又问:“如果她不原谅呢?” 鬼魂双眸恍惚了一下,但只是瞬间,他便却依旧定定的望着肖祺,目光固执的一动不动。 肖祺知道了他的答案,抬手习惯性的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手却猛地落空。 肖祺顿了一下,却还是佯做一如往常,拍了拍空气了两下,说:“我知道了。” 鬼魂从肖祺的身前让开了身子,肖祺这次再无阻拦的打开了结界。 只见红光一线,结界的薄膜处出现了短暂的消失,几人都依次走进了结界之中。 而那个鬼魂却只是站在结界之外,望着他们走进去,一动不动。 肖祺从林倾白点穴中挣扎开之后,出人意料的没有计较林倾白点了穴之事,也可能是没有心思去计较了。 他的面容比方才更加的冷了,像是覆上一层冰霜。 哪怕是众人都很好奇肖祺在通灵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却也没有人敢上前问他一句。 “他不进来吗?” 莫御罗站的位置距离肖祺稍微远了一些,没有看见肖祺脸上冷如冰霜的表情,下意识的就问了出来。 “他不进来。”肖祺道。 “为什么?” 肖祺猛地顿住了脚步,身上的寒意似乎又重了几层,林倾白站在他身旁,立刻警惕了起来,目光紧盯着他的侧颜,谨防他又做出什么忽然伤人的事情来。 肖祺却只是回过头,双眸黑沉的望着莫御罗。 莫御罗的岁数其实比肖祺小不了多少,可是两个人对视之间,莫御罗却还像是个孩子一般,他一望见肖祺生厉的眼眸时,顿时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说话 了。 令人没想到的时,肖祺却回应莫御罗了,他声音很沉说:”他是鬼魂,进结界之内会魂飞魄散。” 莫御罗垂下头,说了一声好,就跟在林倾白身后不说话了。 肖祺又看了林倾白一眼,随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当几人走进庭院的时候,公主就已经望见了。 她从窗边一点点的坐直了身子,没有叫人,只是微皱起眉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来者。 林倾白想了一下,对身后的人说:“羌缦和我一起去庭院中,其余的人都站在这里,不许入内。” 何昉棱也想要跟上前,刚喊一声师兄就被林倾白的厉眼一扫给打了回来,也脚步一顿,转而佯做潇洒的抬头赏月,不说话了。 林倾白让凉瑶楚跟着的原因很简单,公主如今一个女子在闺房中,他们一堆男人贸然前往自然是不妥的,也生怕将人给吓着了。 而带着凉瑶楚前往,女子和女子之间更容易放下戒备之心,也更好交流。 于是三个人一同走向了公主的宫殿中,一直走到了公主的窗前。 公主单手撑着窗台,望着他们几个不速之客,并不惊慌,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 凉瑶楚向公主行礼,拱手道:“公主,鄙人羌缦,这位是傅慕,这位是肖祺,我们今日有重要之事找公主,未等通报就进入了公主的宫殿,还望公主见谅。” 公主仰着头,杏眸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即便是殿室中进了陌生的人,她也没有一丝的惊慌,恩了一声,说:“然后呢?” 凉瑶楚一向是个有话直说的直脾气,可是这次她是第一次见的鬼族公主。 能否和鬼族公主搞好关系,关系到他们能不能从公主这里得到鬼火山的线索。 于是她难得认真的思索下一句话该如何的说,这个时候肖祺直接将手中的通灵枝递到了公主的身前,干脆直接道:“握住它。” 公主垂眸望着那根枝丫,手指轻轻地点着窗沿,她望了一会,抬起眼睛望着肖祺。 本该灵气流动的双眼,此时却波澜不动的犹如一滩死水。 她淡声问:”这是什么?” 肖祺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握住它,可以让你看见你最想看见的人。” 公主的身子忽而顿了一下,随后她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仰头望着肖祺说:“你知道我想看见什么吗?” 肖祺却对她说:“我知道。” 肖祺的目光太笃定了,公主望着他深黑的眼睛时恍惚了一下,继而又笑了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却像是镜花水月一般,美虽美,但笑意不入眼,总觉得比哭更悲伤。 公主望着那根通灵枝,没怎么再犹豫,就直接用手握住了通灵枝,闭上了眼睛。 通灵枝上的绿光又起,顺着枝干蔓延缠绕,一直通到了公主的手掌中。 公主也看见了通灵枝中的景象,瞬间脸上笑意全无,手猛地用力的握住了通灵枝,就像是害怕有人将它抢走一般,用力的骨节发白,手腕颤抖。 过了许久,通灵枝上的光渐渐的淡了,一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公主却久久的没有睁开眼睛。 “公主......”凉瑶楚轻声的唤了她一句。 公主这才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却依旧垂眼望着肖祺手中的通灵枝,她沉默了很久,忽然红着眼睛笑了,抬起头一双含笑的泪眼望着肖祺说:“肖公子,这对我而言并不是好的回忆.......” “........” 公主又问:“......他在哪?” 肖祺朝远处鬼魂所在的方向指了一下。 公 主顺着肖祺手指的位置望去,看见一个人遥遥的站在远处。 其实他甚至不能称之为是人,不过是在她们鬼族里最低级的一个鬼魂,连实体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立,眉眼俊烈,望着她时像是身后依旧站着千军万马,而他还是那个穿着一身战甲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公主只是望了两眼,就垂下了眼睛,抬手轻轻地拭掉了眼角的泪,说:“劳烦你告诉他,我现在很好,无需他记挂。” 肖祺皱起了眉头,说:“他当时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公主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笑着说:“谁没有身不由己呢.......” “.......” “我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只是从一开始就以背叛为目的接近,不论过程如何,不论结果如何,注定就是错的。” 公主说完这句话,缓缓抬起眼睛望向了肖祺,轻声的问道:“我说的对吗,肖公子?” 公主的这句淡入缥缈的话却犹如投入湖中的一个巨石,骤然引起了波涛巨浪。 肖祺一愣,连林倾白都瞳孔紧缩,嗓间干涩,愣住了。 是啊。 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不由己,不管是多么的身不由己,欺骗就是欺骗,背叛就是背叛。 一开始就以背叛为目的接近,不论过程如何,不论结果如何,注定就是错的...... 全部都是错的......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捏紧了衣袖。 公主的这番话分明不是在说他,可是却让他深入其境,似字字发自于他的肺腑,以至于他浑身冰凉,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肖祺却没有回答公主的问话,而是忽然转身就走了。 他走的步子很快,甚至连公主手中的通灵枝都没有拿。 风吹得他衣摆轻动,何昉棱几人一看他走了,立刻走到他身前,不知是问了些什么,而他却置之不理,甚至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高大的身影渐渐的掩入了黑暗中。 肖祺的性格一向就是如此,来就是来,去就是去,从来不给人任何回旋的余地。 林倾白习惯了,凉瑶楚也习惯了。 他走了正好,林倾白不需要再避讳什么。 于是林倾白定了定神,直接问公主:“公主,傅某还有一事请教。” “说吧。” “公主可知道鬼族的鬼火山,在何处?” 公主听见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的意外,淡声说:“我只是鬼族中最卑贱的一个公主,不配知晓。” 林倾白一听这句话,心不由的沉了下来。 时间紧迫,在整个鬼族若是不能从公主这里得到消息,怕是真的再无可能了。 林倾白不再多说什么,正欲向公主告辞,却听公主又说了一句:“但是有一人可能知晓。” 林倾白立刻问道:“是何人?” “鬼城最东边的画舫中,寻一位断了左手的画工,他是我们鬼族的万事通,莫说仙界之事,就是在三界中他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公主这句话似黑夜中又燃起星火,林倾白拱手对公主道谢:“谢公主指点。” “别急着谢,让他开口很难,并非是所有人的问题他都会回答。” “那要如何?” 公主不急不忙的抬起手,莹白的指尖拉开了前方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泛着蓝光的玉石。 那块玉石光洁无暇,像是鹅卵石一般光滑,没有雕刻任何的图案。 公主将这块玉石放在了林倾白的掌中,说:“将这个给他,他便会回答你的问题。” 林倾白 接过了玉石,再次向公主道谢。 公主却挥了挥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通灵枝递给了林倾白。 林倾白说:“公主若是对通灵枝中事还有不舍,我可以将通灵枝赠与公主,公主便可以时时回忆。” “时时回忆?我要和时时回忆 ......."公主似是有些疲惫了,说:“拿走吧......再好的回忆也不过是回忆罢了,留着只会徒增伤心。” 林倾白便松开了紧握成拳的双手,接过通灵枝,和凉瑶楚一起和公主告辞之后,转身离开。 然而在他们走出两步之后,公主却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 “傅慕。” 林倾白回过身,望向了公主。 公主的脸映在桌上的暖色的烛火中,眼角还泛着未散的红意,望着他说:“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的信物只能用一次,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问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第64章 林倾白从公主这里得到了线索, 也不再多打扰,他和凉瑶楚一路走出了庭院。 刚出结界就听见了追兵的吵闹声。 何昉棱几人已经站在结界门口处等着他,一看见林倾白和凉瑶楚就立刻走上前来问道:“怎么样?” 剩下的话碍于肖祺还站在旁边, 何昉棱不方便问出来。 林倾白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轻声说:“公主很好, 对我们并无戒备。” 意思是公主已经将全部所知都已经告知, 并无隐瞒。 何昉棱心中明白了,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急切说:“师兄, 我们现在要快些走, 追兵已经快要发现我们所在,如果再不走怕是就来不及了。” 林倾白已经取到了想要的东西, 自然是无心在这里逗留。 他转而望向了肖祺的位置。 肖祺一开始告诉他们, 他这次冒险来到鬼族皇宫是为了看一眼鬼族的一把上古神剑, 而现在肖祺陪着他们在鬼族皇宫中晃了一圈, 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事情。 何昉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转过身问肖祺:“肖公子,鬼王皇宫已经乱了,你现在是否要出皇宫?还是继续找鬼族神剑?” 肖祺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荫下, 而那个鬼魂就站在他的身侧后方的位置。 两个人都长得很高, 身姿挺立。 然而在半个时辰之前, 肖祺还对这个鬼魂疾言厉色, 若是没有林倾白的阻拦,他已经将这个鬼魂杀死了。 也不知道他在鬼魂的意识中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鬼魂和他说了什么, 现在他对这个鬼魂的态度彻底的转变, 与林倾白几人站在一起的时候, 甚至像他们俩才是一起的。 肖祺说:“不找了,回去。” 肖祺既然都说不找了,其余的人自然是没有理由在这里多做停留,便一起下了山。 只是林倾白有些不解。 肖祺大半夜跟着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甚至还杀了一直七彩羽鸟,如此这番大费周章终于是来到鬼族王宫之中。 怎么一句话就轻飘飘的回去了? 回来的路比来时要好走了许多。 没有了护城法阵,他们走出山坡,又向前走了一段,眼看着鬼族王宫中越来越多的追兵赶了过来,树林之中的火光渐渐的朝几人逼近。 “找了吗?!” “禀将军,还没有找到。” “还不快去找!无脸长老的婚典举办盛大,若是出现了任何的差池,咱们都脑袋都保不住!一定要抓住这几个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将军!” 追兵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几人沿着来时穿过的树林,一路躲避着追兵的追查,却在走出树林时候猛地看见前方树林成群的燃起了火光。 “不好,这片树林已经被包围了。”何昉棱说。 “怎么办?” “除了突围应该没有别的选择了.......”林倾白沉着声音说。 这时候那个鬼魂又过来了。 他飘到了肖祺的身前,只是看了肖祺一眼,肖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头也未回的对众人说道:“他可以带我们出去,跟着走。” 于是鬼魂带着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走到了树林中的一棵大树下。 大树长得枝繁叶茂,粗的甚至需要五六个人才能抱住它的枝干,在树干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树洞。 鬼魂又回头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走进树洞中。 “要进去吗?”凉瑶楚问。 鬼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看向了肖祺,也不回答凉瑶楚的问题。 凉瑶楚气的呼了一口气。 众人朝树洞中望去。 树洞里黑黢黢的,鬼族才下过的雨,树皮都泛着湿润的尘土气息,树洞里爬满了蜘蛛网和细小的蚂蚁虫子,随时都会落到身上,看着人浑身发痒。 林倾白几人看着树洞这番漆黑,都纷纷在树洞外站住了脚步,没有人先走进去。 肖祺冷声对他们说:“若是不信,你们便站在外面等着追兵。” 说完肖祺也不管他们是进来还是不进来,就自顾自的和鬼魂的一起走进了树洞中 剩下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皆是疑惑,不明白肖祺是为何忽然将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 眼看走进山洞的肖祺和鬼魂转眼就不见了身影,林倾白说:“跟上他们吧。” 说完林倾白提起衣角也跟了上前,见状身后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的走进了树洞。 这个树洞比想象的要宽敞许多,可以容纳两到三个人同时进入。 几人一进去就闻到了树洞中潮湿霉锈的味道,地上的树叶也不知道落下来多久了,堆积厚厚一层,早就已经腐烂了,踩在上面时湿的雨水直接浸入了鞋袜中。 凉瑶楚皱起眉头,四处张望了一圈问道:“他们两人去哪儿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这里也没有别的路了啊。” 林倾白手中燃起一道银光,在树洞中照了照,看见在树洞的右下方有一处黑暗的洞穴。 那个位置半掩藏在地下,大半的洞口处还埋着树叶,在这种黑寂的环境之下很难发现洞穴的存在。 林倾白将地下的枯叶抬了抬,对其他人说:“应该是这里。” 洞穴是斜下方通往地下。 每次可以通过一个人,里面隧道狭长,黑的一望看不见尽头。 在这种通道中走下去,不知道前方会忽然蹦出一个什么东西,确实有些令人发憷。 林倾白抬手点燃了手中的灵力,正要先走下去,玄彻走上前来,挡在林倾白身前说:“师尊,我走前面。” 林倾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玄彻就率先一步走了下去。 林倾白沉默了一下,说:“小心。”便跟在玄彻一路走了下去。 身后的人也都挨个走了下去。 林倾白走在玄彻的身后,他能够感觉到玄彻的情绪紧绷,就连后背都挺的直直的。 莫御罗还未及一千五百岁,玄彻如今也就是一千五百多的年岁。 若是论凡间而言,他们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 仙族祥和平静,多年以来在仙族习武的孩子,每日早上学文,下午到广刹门前练武。 日复一日的练习,虽然是令他们心中澄澈,但是也未怎么见过外面的艰险,少了些独当一面的独立性。 只是在这个年岁,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不错。 林倾白不知道肖祺多大了,看起来像是和玄彻差不多的年岁,却成熟老道,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比林倾白都游刃有余。 林倾白这样想着,皱了皱眉头,对他的身份更为疑虑深重。 树洞直接通往的是一条地道,所幸的是鬼魂带他们来的这条路,当真是没有半分的艰险,不过是黑了一些。 地道中偶尔穿过两只小耗子,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等到快要出地道之时,众人还有些不敢置信。 从进入鬼族王宫以后他们就没有过如此顺利过。 在地道的尽头有一束光,上面覆盖了一些草地,玄彻走在最前面,抬手掀开了草皮,林倾白几人就直接顺着台阶走了出来。 从这里出来之后,他们又站在了来时的山脉之上。 悬崖映着夜空,繁星漫天,月色照人,肖祺就站在山崖之上,背影修长 ,一阵夜风吹过,他衣摆涟袂而起,独有那番公子修身似松又似玉的气质。 鬼魂却已经不见踪影。 “肖祺。”何昉棱叫了肖祺一声。 肖祺回过头望着他们。 何昉棱问道:“那个和你一起的去哪了?” 肖祺遥遥的站在山崖边,说:“自然是去他想去之处。” 何昉棱点了点头,至于关于那个鬼魂其他的事情,他方才已经问过肖祺了,但是一提到这些,肖祺脸色就冷的厉害。 既然他不愿意多说,其他人也不敢多问了。 现在他们已经出了鬼王宫殿,所有人都站在悬崖边,沿着悬崖朝下望去犹如万丈深渊。 当时他们来的时候是坐着飞鱼和七彩羽鸟。 而现在七彩鱼鸟死了,飞鱼也飞的体力耗尽,用不了了。 “师尊,我们现在该如何?”玄彻问道:“要直接飞下去吗?” 林倾白思考了一下说:“不可,山脉之下的法力屏障还在,若是贸然使用法力,难保不会再次进入法阵之中,还是小心为妙。” 凉瑶楚闻言,立刻坐在地上,从衣袖中又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符咒,开始翻找起来。 黄纸被她扔得一地都是,最后她无奈的仰起头问林倾白说:“我这里什么都没了,我们总不能跳下去吧。” 林倾白四周望了一圈,看见肖祺也站在悬崖的边缘,眉头紧皱。 何昉棱忽然出声说:“师兄,我想起来了,我有个东西应该可以用到。” 说着何昉棱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个木头做的小玩意。 那个东西大约有手掌那么大,上面是三角形的形状,覆盖着一层轻薄的白色薄膜,下面有一个横梁的枝干。 就这样他一连从衣袖中掏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只见何昉棱一个人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凉瑶楚问他:“这是什么?” 何昉棱跟没有听见一般,不说话,只是专注的鼓弄的那个东西。 他手中燃起一道蓝色的法力,将那个东西四周又加固了一圈。 随后他将那个小东西捧在手中,手中念了两句法术咒语,发动了放大术,那个东西骤然升空变大。 最后竟然变的足足有两个人的大小,三角形的薄膜就像是翅膀一般,轻薄坚实。 一阵风吹过,翅膀立刻簌簌的动了起来,似随时都会展翅齐飞,但是却被木头牢牢的扎根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都不知道何昉棱想要做什么。 只见何昉棱又将另外的两个也全部用放大术放大,将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单手撑着其中一个三角形的木头枝干,洋洋得意的望着众人说:“这个就是我之前发明的飞翔伞,不需要法力,只用你们坐在这个横梁之上,风一吹就可以飞走了,我发明这个是专门想要发明给仙界中一些法力底下不会飞人们尝试一下飞行的滋味,想不到今日派上用场了!” 何昉棱说着,抬起手很满意的拍了拍飞翔伞的木头柱子,自言自般的又说了一嘴:“我这个飞翔伞发明了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实验一下,今日正好是个好机会啊......” “.......” 他这话一出,剩下的人全部都沉默了,一脸不信任的望着他。 何昉棱一看众人的脸色,一愣说:“怎么,你们不相信我?真的,我这个做的特别的坚固,你们看这个翅膀,它是我用福禄天蝉的翅膀做的,韧性极强,坚不可摧,刀割不烂,绝对保证安全。” “........” “........你们都什么表情......并且你们一个二人还有法术,就算是万一这个东西真的出了故障,你们抬手一挥不就腾 空而起了?又摔不死人。” “........” 何昉棱看见几个人还是那副表情,他嘴巴一挑说:“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句话最管用。 几人立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凉瑶楚走上前问何昉棱:“你这个怎么坐?” 何昉棱走到三角形下面的横梁前,拍了拍那根坚固的木头说:“每个飞翔伞上坐两个人,两人坐在横梁的两边,分别抱紧两边的柱子,在空中等着直到落地就可以了。” 听起来很简单,凉瑶楚点了点头问:“你和谁坐一起?” “自然是和我师兄坐一起。”何昉棱说。 凉瑶楚抬手指着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肖祺问:“那谁和他坐一起?” 何昉棱嗓子里噎了一下,明白了凉瑶楚的意思,说:“.......行,我去和他坐。” 凉瑶楚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然而当何昉棱找到肖祺,邀请要和他一起同乘的时候,肖祺却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肖祺站在距离悬崖很近的位置,抬手指了一下林倾白,说:“我要和他。” 林倾白站的位置也不远,恰好听见了肖祺的话,转过身也望着肖祺,他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目光有些冷。 何昉棱看了一眼林倾白的脸色,笑着说:“肖公子,我师兄可能不太行,他不懂这个原理,怕会拖您后腿。” “我不觉得拖后腿。” “肖公子,和谁一起坐不是坐啊,我师兄不爱说话,到时候飞起来,怕会让肖公子觉得无趣。” “我不觉得无趣。” “.......” 何昉棱眉头皱起,没想到肖祺这人居然听不懂人话! 简直油盐不进,毫无眼色,完全看不出是林倾白不想和他一起。 肖祺虽是在对着何昉棱说话,但是目光却是直直的望着林倾白的眼睛。 见林倾白久不出声,他忽然抬手,手中燃起了一道红色的火焰,说:“若是不答应,我便将这束火焰拍到山下,到时触发了法力屏障,傅公子带着那么多人,得不偿失。” “........” 他在威胁他....... 林倾白眉头微皱,望着肖祺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 他对于肖祺说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现在的他莫说是开口拒绝,就算再沉默了一会,肖祺也会立刻将掌中火拍下去。 对于肖祺而言,他孤身一人前来,无所谓。 大不了再中一次法阵。 可是林倾白不一样,他还有他的徒弟,师弟,朋友。 谁会和这种疯子较真? 于是林倾白淡声说:“那就一起吧。” 起飞的时候,林倾白与肖祺的飞翔伞最先起飞。 一阵大风吹过,何昉棱用法力推动飞翔伞,飞翔伞便顺着风的方向一直朝前飞去,飞下山崖的那一刻,飞翔伞猛地向下一沉。 林倾白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可也不过就是颠簸了那一下,飞翔伞就顺着风缓缓朝前方飞翔。 林倾白依照何昉棱所说,双手紧握住了飞翔伞旁边的杆子,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他宽袖之下的双手用力的骨节都在泛白。 毕竟他第一次坐这种新奇的东西,坐在飞翔伞上飞,和自己飞完全不同。 自己飞行的时候,可以掌握高度,速度,方向。 坐在飞翔伞上时,只能任由飞翔伞带着飞,时起时俯,时高时落。 什么都由不得他。 林倾白总觉得自己在横梁上坐不稳身子,怕滑下去后用了法力拖累别人, 于是更加用力的握着木头。 肖祺坐在横梁的另一边却是潇洒闲适。 他侧身而坐,背靠着身后的木柱子,双手抱胸,单脚踩着横梁,另一只脚就在空中荡啊荡。 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 鬼族的月色圆亮,星辰闪烁。 眼前的林倾白就犹如夜中晴光,白衣轻纱在空中舞动,风吹起他脸颊边的垂发,而他眼眸低垂,面容更是难得柔和。 肖祺的手指一下下的点着手臂,悠悠的问道:“傅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您。” 林倾白转过头望着他。 飞翔伞就像是秋千一样,在空中随着风,轻轻地摇荡。 林倾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肖祺后面的问句。 “你很讨厌我?”肖祺问。 此时就他们两个人,可能是因为夜色很美,风的温度舒适,吹得林倾白心中的放松,他也就随心而说了。 “算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为什么?” 林倾白微皱起眉头想了一想。 是啊,为什么? 他一向对人冷淡,却也从未对人有过成见。 可是为什么他对肖祺从第一眼相遇就没有半分的好感? 可能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太黑了,每次久久的对望时,都会让他想起曾经的那个人。 可能是肖祺做事太随心了,不喜欢就杀,看不惯就砍,无所顾忌,够大胆,但是没有怜悯之心。 也可能是他看不透肖祺。 还有很多很多....... 林倾白将这些想法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他只是淡声的说:“肖公子与我道不同,所思所想皆不同,不是一路人。” 肖祺听着林倾白说完话,他挑了挑眉,忽然低下头笑了一声说:“傅公子说话真是有文采,就连讨厌一个人,都可以说的如此的有道理。” “.......” “今日傅公子与我同乘一个飞翔伞,心中定是不快吧。”肖祺声音含笑,语气中带着些嘲讽的意味:“让傅公子受委屈了。” 林倾白心知他是在讽刺,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却看肖祺眼中笑意渐深,压低了声音对林倾白说:“可是怎么办傅公子,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强人所难,就是喜欢折磨别人.......” “.......” 林倾白眸色骤然冷了下来,眉眼生厉的瞪着肖祺,而肖祺却依旧笑着望着他。 一直到飞翔伞落在地上,林倾白和肖祺都未再说一语。 何昉棱这次的发明做的很成功,所有人都平安的到达了草地上。 他十分开心,蹲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连忙将的飞翔伞缩小,跟宝贝一样收进衣袖中。 其余的人也心情不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林倾白有些累了。 方才和肖祺的那番谈话令他身心俱疲,什么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想听身后人在说些什么,转身就走。 “师兄?” “师尊。” 几个人一看林倾白走了,立刻也不多说话了,纷纷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距离降落的位置不远,没多时就回到了客栈。 然而没想到当他们走进客栈的时候,守在肖祺门口的人却不是枫绾,而是另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年岁不大,头带银铃,穿着一身黑色的轻纱衣裙,眉眼活泼灵动,容貌却十分美艳。 何昉棱一进客栈就看愣了眼睛,不由的问:“这位是谁啊.......” 还未等他的话音刚落,那边的女子望见肖祺眼睛却是一亮,喊了一声:“肖祺哥哥!” 她奔跑着从楼上跑了下来,身上的银铃清脆作响,冲到肖祺的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下,她一把抱住了肖祺的脖子,撒娇般的说:“肖祺哥哥,你为什么偷偷跑出来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想你了,去问枫绾你的行踪,我都不知道你来鬼族!那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肖祺也一改对外人的冷脸,而是笑的眼睛弯弯,温和的说:“想了。” 女子立刻就笑开了。 何昉棱愣在一边,指着那个女子问:“肖先生,这位......是?” 还未等肖祺开口,那个女子便笑着抢先说:“我可是肖祺哥哥未过门的妻子。” “未......未过门的......妻子?!” 这下莫说是何昉棱,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只有林倾白站在一旁,目光冷淡的望着二人。 肖祺也不反驳这个女子的话,笑着像是默认了,随后一男一女一起走进了肖祺的房间里。 众人望着肖祺的殿门合上,双目震惊的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何昉棱才出声说:“......肖公子,年纪轻轻,当真是好福气啊。” “你羡慕了不成?”凉瑶楚歪着头看他。 “美女在怀,**一刻,谁能不羡慕?”何昉棱啧啧道。 林倾白懒得听他们的废话,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径直的走上了二楼。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站在楼梯口,回过身对凉瑶楚说:“羌缦,明日起早一些,同我一起去城东的画舫。” 剩余的几人不知道公主与林倾白的谈话,纷纷的问道:“师尊,明日你要去看画吗?” “师兄,我对书画一向很有见解,明日我们一起去如何。” 林倾白没有理他们,只是在听凉瑶楚应了一声好之后,转过身打开屋室的木门走了进去。 - 肖祺揽着那个女子进了屋。 房门一关,肖祺脸上温和的笑意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抬手将他抱着的女子一把推开。 女子脸上也再无半分娇弱,而是双眸一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伏在地面,字字清晰道:“王上恕罪,方才人太多,坊婳不得冒犯了王上,还请王上责罚!” 房屋没有点烛火,只有月色漫进屋内。 肖祺转身坐在殿中的正位,身子几乎映在了黑暗中。 他一手轻弹着方才搂过坊婳的衣袖,声音低沉的问:“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坊婳说:“禀王上,已经有线索了。” - 第二日,卯时一到林倾白便和凉瑶楚出发前往画舫。 这次林倾白不想让其他人跟着,只带了凉瑶楚一人,所以走的早了些。 出客栈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由于在鬼族飞行的人很少,所以林倾白和凉瑶楚租了一辆带着车夫的马车。 那车夫长了一张嘴,还有一双手。 他一听说林倾白要去城东的画舫,连路线都不用问,立刻说:“知道知道了,城东只有他那一家画舫。” 大清早的,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马车速度不慢,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到喽———” 车夫对着车里喊了一声。 林倾白和凉瑶楚走了下车,却见马车停在了一片湖前。 今天的天气降了温,湖面上浮着一层白雾,似在仙境中一般,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 林倾白问:“请问画舫在哪里?” 车夫从马车上飘了下来,抬手指着前方的湖的中间说:“就在那里啊。” 林倾白和凉瑶楚两人盯着湖中看了半天,才从浓雾中看见了一艘船。 那个船又高又大,舱室应该有两三层,即便是浓雾之中,也可以看见船顶高高的黑影。 车夫指了指湖边的一艘小舟又说:“等会你们就用这个进湖。” 林倾白和凉瑶楚二人踏上了小舟。 舟又小又轻,两人刚站上去就剧烈的摇晃了两下。 林倾白抬手划出一道法力稳住了小舟,又在空中轻点了两下,小舟开始朝着湖中心行驶。 林倾白一袭白衣站在船头,身影翩翩掩于雾中。 画舫距离湖边不远,小舟破水而游,走的不急不缓,一刻钟不到便驶到了画舫之前。 小舟撞到大船,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随后画舫船像是感知到有人来了,从船边蔓延下一道阶梯,缓缓地落在林倾白的脚边。 林倾白单手提着衣摆,踏上了台阶。 画舫很大,是木头做的房子,房内为浅褐色,四周挂满了各种画,琳琅满目,瞧着很是繁华。 只是他们来的早了些,这个时间没有什么客人关顾。 林倾白直接走到了前台处,问前台的一个小哥道:“打扰,请问这里是否有一位断了手的画师?” 小哥一听这话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抬眼看着林倾白问:“你找他做什么?” 林倾白说:“有要事相问。” “没有这个人。”小哥抬手一挥,低头继续看着账本。 林倾白想了想,从衣兜里拿出公主给的蓝色玉石,递到了小哥面前。 小哥一看见这个东西,身子一震,这才又抬起眼睛正眼看向林倾白,咽了咽口水说:“二楼,第三间。” “谢过。” 林倾白和凉瑶楚正要一同走上楼,小哥又出声道:“断手李只准问话之人进入他房间,其余之人皆不准入内。” 凉瑶楚脚步一顿,便不再向前了。 林倾白一人上了二楼,走到了第三间的房前,轻轻叩了两下门。 “进——” 里面传来了一个嘶哑的男声。 林倾白推开房门,刚踏进门就踩到了地上的纸团。 林倾白脚步一顿,抬眼望去,一个房间里又脏又乱,地上都是画了几笔的纸团,屋内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案几之前。 男人穿着邋遢破烂,犹如乞丐,留着满脸的黑胡须,看不清长相,看不清年岁,只露出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 他左边的衣袖空空如也,右手正抬着毛笔作画,似乎是画的不理想,眉头紧锁,又将画纸一把抓起,胡乱的捏成了纸团,扔到了地上。 林倾白走到了他的身前。 男人未抬头,先一步开口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林倾白将蓝光玉石放在他身前的案几上。 男人提笔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将毛笔放在砚台边,这才第一次看向了林倾白。 他沉默了一会,抬手将那块玉收入衣襟之中,垂眼说:“谢公主赏赐,公子请坐。” 林倾白俯身将坐垫上的纸团弹开,坐在了他的对面。 男人望着他问:“公子想要问什么?”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开口问鬼火山之事。 这时男人又悠悠的开了口说:“有些问题啊,你只是急于一时需要答案,其实却并不重要,而有些问题如今瞧着不冷不淡,却是会缠绕人一生,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想想再问吧.......” 林倾白的身子一顿,脑中忽而响起了昨日公主对他说的话。 “他是 我们鬼族的万事通,莫说是仙界之事,就算在三界中他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问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 问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问会纠缠你一生的问题....... 问你一直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答案,却终不得果的问题...... 问那个你这次不问就永远不会再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倾白睫毛颤抖,咬住了下唇,手指紧紧的拽着坐垫上的布料,再抬眼之时,目光却是坚定。 “先生,我确实有一事困惑许久,想请先生解惑。” “但说无妨,我定知无不言。” 林倾白的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很淡却又沉如江河。 “我曾在凡间有一位徒弟......” 第65章 “先生, 我曾在凡间有一位徒弟.......” 林倾白想问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提到了郗安,他的嗓音忽而噎了一下, 紧抿着嘴巴,又换了一种问法。 “我曾在凡间遇见过一次魔物, 那魔物长相怪异, 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尾巴是鱼尾的模样, 身型如同泥鳅, 却又浑身长满鱼鳞,十分凶残, 但是它在对我们一行人攻击之时, 望见了我徒弟的双眼, 却忽而退了......” 说道这里万事通皱了皱眉头, 问道:“魔物退了?” “是, 它退了。” “它是如何退的?” 林倾白仔细的回想着,那时魔物是怎么退的。 他眉头微蹙,认真的将当时魔物的每一个动作都形容了出来。 “当时它身子像是僵住, 猛地松开按着我徒弟的双爪, 继而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鼻腔中的喘声越来越小, 最后它退到了距离我们五六步的位置,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却依旧凝视着我的徒弟......” “而后它躬身尾部翘起, 尾巴开始剧烈的摇动起来, 爪子在地上摩擦, 最后长啸了一声,转过身跃向了树林里,再不见踪影。” 万事通眉头更紧了,他右手放在案几上,食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自顾自的写写画画,似在思索这件事情。 林倾白继续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对此事并未起疑,不过是觉得魔物是其他的原因退了,可是在昨日,我遇见了一模一样的情景。” 万事通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望着林倾白的目光又沉了一些。 “什么情景?” 林倾白说:“在鬼族的护城结界中,我又看见了一模一样的魔物,只不过体型更大,壮如山,与我们同行有一妖族之人,魔物看清他的容颜之后,和当初在凡间的魔物表现一致。” “.......” “请问先生,魔物为何会有此表现?” 这时万事通也停下了手上写写画画的动作,他指了指案几的位置问林倾白:“公子你看,当时你们所遇见的魔物是否容貌如此?” 林倾白朝前倾了倾身子,只见万事通在案几上用水迹画出了一个图画。 案几颜色偏黑,水渍在桌上很明显,一眼就看出了所画之物。 那物长相怪异,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尾巴是鱼尾的模样,身型如同泥鳅,却又浑身长满鱼鳞。 与林倾白所见的魔物容貌一致。 林倾白坐直了身子,说:“确实如此。” 万事通却忽而笑了,他晃了晃头,抬手随意的将桌上画出的魔物给擦掉了,声音悠沉的说道:“你所遇见的此种魔物叫螈物。” 林倾白只听过螈,却从未听过螈物,他重复的念道:“......螈物?” “是,螈物,这种魔物长相似螈,圆头长身,身侧四只短脚,顾称为螈物,螈物分为两种,一种的是小螈物,乃是魔族最低级的魔物之一,还有一种是大螈物,在每百头小螈物中才会长出一只大螈物,此种大螈物,是魔族的中阶魔物,而不管低阶魔物还是中阶魔物,它们除却攻击力有所差异之外,其他并无较大区别。” “这种魔物头脑简单,但是杀伤力很强,喜欢吃**的内脏,性格凶残,但是正因为她们头脑简单,遇见活物就吃,毫无避讳,所以他们不认父母,不认同类,却只认一人......” 林倾白心脏一紧,几乎已经预感到那个人是谁了。 只听万事通继续道:“你所看见的螈物做出那种动作,并不是进攻和敌意,而是畏惧和臣服。” “.......” “所以它们只认的那一个人,便 是整个魔族统领,魔皇阎秋司。” 男人的嘶哑的声音在屋内阵阵的回荡。 阎秋司那三个字不断地环绕在林倾白的耳边,激的他心脏快速跳动。 林倾白嗓子干涩,哑着声音问:“我不明白先生是什么意思......还望先生明示......” 万事通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在鬼族所见的妖族之人,并不是真正的妖族人,而是魔皇阎秋司化身而成。” 林倾白一下就呆住了。 屋内的柏木窗开着,日头渐上,阳光顺着窗户照到了林倾白的身上,将他照的睫毛如扇,面容莹亮,浑身都散发着暖意。 可林倾白却觉得冷的刺骨。 他嘴巴颤抖着问:“螈物可能会服从除魔皇之外,第二个人吗.......” “不可能。” 林倾白的手渐渐收紧握拳,几乎要将坐垫之上的布料给撕成碎布。 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的回想的当时事情的经过,生怕落下了哪一点点细节,导致了万事通的误判。 他垂着眼眸想了很久,睫毛就像是舞动着翅膀的蝴蝶,无措的颤啊颤,忽而他想到什么,朝前倾着身子,又问道:“先生,有没有一种可能......魔物做出这些动作还有别的含义.......” “.......” “会不会,那些动作不是臣服和畏惧,魔物是一时兴起退下了。”林倾白一向平淡,此时却像个朝着师父解释错误的孩子,他皱着眉头,很努力地想着那些细节,对万事通说:“当时魔物好像也没有很无措,它们可能是已经吃饱了,或者.......或者是受了内伤......” 此时林倾白甚至将这个他曾经觉得荒谬不已的解释都搬了出来,很努力地想要认定这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魔头没有半分关系。 万事通望着林倾白,一字一句清晰的说:“螈物生性凶猛,除面对魔皇以外,不可能扔下食物逃走。” 林倾白猛地粗喘了两口气,单手撑着案几,缓缓闭上了眼睛,哑着声音问:“先生,魔物会不会认错了人.......” “魔皇阎秋司身上流的是魔族最高等的血,统领着整个魔族。”万事通说道:“魔物对魔皇的感应力绝对不会有错,就算魔皇阎秋司变化成一万种形态,魔物都不会认错。” 这话一落,万事通看见林倾白肩背颤了一下,字字艰难说:“就算是肖祺是阎秋司的化身,可我的徒弟他只是个凡人,他已经在凡间战死......” “公子。” 万事通却打断了林倾白的话。 林倾白慢慢睁开双眼,望见万事通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犹如明镜一般,直直的望着他,像是能看透他的心中所想,更能够看透他的前世今生。 只听万事通缓声说道:“你可曾想过有一种可能......” 窗外的湖面风吹了进来,林倾白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一种难以克制的压抑感从他的胸口传来,他仿佛能够预料到万事通即将要说出口的那个可能是什么? 这句话会让他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林倾白忽然很想转身走出这个画舫,他忽然很后悔。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直接问鬼火山在哪里不好吗?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鬼眼,可以拥有魂丹,法力大增。 他再也不用忍受法力难以转换,心脏绞痛到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滋味。 他可以再次拥有健康的身体。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问这个会纠缠他一生的问题? 他就算是知道了答案又如何? 他会因此得 到什么? 他是能放下那些凡间事? 还是可以因此而过得更好一些? 都不能啊。 拿起来是痛,放下还是痛。 他却还是偏偏不肯放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揭开伤疤,痛的他鲜血淋漓,难以喘息。 这时万事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说出了那句,在凌迟之刑中将林倾白最后一刀毙命的话:“如果你的徒弟和那妖族之人原本就是一人呢?他们都是魔皇阎秋司.......” 这个话一落,屋内忽然很安静很安静。 窗外的风抚开了林倾白肩头的落发,林倾白定定的坐在案几前。 他依旧坐的很端正,只是脸色很白,白的似案几上画画的白纸一般,眼眶泛红,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人,就像是个木头那样,唯独嘴巴在轻轻地颤抖。 忽然响起哗啦一声。 林倾白的手竟然生生的将坐垫上的一块布扯了下来。 这一声响让林倾白陡然清醒,他紧握成拳的手颤抖着松开了,手指苍白冰冷,掌心满是冷汗。 林倾白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两下,声音颤抖的辩驳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的……他是我养大的.......从他六岁的时候就一直在我身边,我最了解……” 说道这里林倾白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又想起了在凡间的种种。 他了解什么? 他了解郗安什么了?! 他是了解郗安十二年的蓄意接近?还是了解郗安当年起兵反叛? 亦或是他了郗安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他了解吗?! 他什么都不了解! 在凡间的十二年,他从未了解过郗安,即便他们日日在一起,即便他是他养大的,即便他是他唯一的徒弟。 可是最后郗安还是狠狠的给林倾白捅上了最深最重的一刀。 只是信任郗安是林倾白十二年以来的本能,林倾白早已习惯了,以至于他在方才那个瞬间脱口而出。 人就是如此。 每每想起故人之时,总是会想起他对自己的好,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会下意识的隐藏起来,趋利避害。 万事通反问林倾白:“为何不可能,你可以是清远仙尊林倾白,他为何不能是魔皇阎秋司?” 林倾白从未告诉过万事通他的真实身份,而现在清元仙尊四个字却轻巧的从万事通口中而出。 林倾白已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 他坐在案几前,手落在膝上,阳光就落在他卷曲的指尖,映的他指甲尖苍白似雪。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望着手指尖上的那一束阳光。 过了半响,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先生说的有理,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万事通看见林倾白如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执起一旁的毛笔,弯下了身子,挥袖作画。 “孽缘啊......孽缘啊.......” 男人摇了摇,重声的感叹了两语。 作画落笔之声微弱,屋内却也再听不见他言。 - 林倾白从画舫二楼走下来之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湖边上的太阳大起,湖中雾全部都消失的干净,画舫中也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在一层中观赏着一楼的画作,一楼的小哥都快忙不过来了,不停的高声吆喝着哪一副画又卖出去了。 凉瑶楚站在下面也不着急,正在和一个才认识的新朋友说话。 两个女子站在一幅落日余晖的画作之前,你一言我一语的欣赏着这幅画,说的还当真有那么回事了。 “哎呦,公子您下 来了啊——” 前台的小哥最先看见了林倾白,欠着身子和林倾白打招呼,于是画舫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唤吸引了目光。 凉瑶楚立刻回过身,仰起头笑靥如花的望向了林倾白。 她随手招呼来了一旁的小二,指了指那副画说:“帮我把这幅画包起来。” 小二立刻取下了那幅画。 随后凉瑶楚欢天喜地的跑上了台阶,凑到了林倾白的身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鬼火山到底在哪里?” 林倾白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扶着台阶的扶手,一步步的走下来。 他走的步伐很慢很沉,像是每一步都有千斤之重。 凉瑶楚凑近了一些,皱眉看着林倾白的脸。 方才她跑的急,没有仔细的看,现在离得近了一些,她才看见林倾白的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还是原来那副没有表情冷脸,但是苍白的都要透明了。 “怎么了?”凉瑶楚皱眉问:“没有问出来鬼火山的位置?” 这时候楼下的小二正好叫凉瑶楚下去拿画,凉瑶楚不耐烦的冲着楼下喊了一嗓子:“等会!” 她的这一声喊得声音大,吓得小二立刻不说话,就连她新交的朋友都吓得一抖。 凉瑶楚是个急脾气,她以为是万事通没有告诉林倾白答案,撸开袖子说:“是不是那人收了你的东西,却没告诉你答案?我找他去!” 说完凉瑶楚就抬脚往楼上冲,可还没有等她向上跑两节台阶,林倾白清清淡淡的声音就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没有问他那个问题。” 凉瑶楚的脚生生的顿在了原地,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问:“.......什么?!” 林倾白依旧背对着她,脊背笔直,他轻声又说了一句:“我没有问他那个问题,走吧。” 说完林倾白抬脚就往台阶下走。 凉瑶楚愣在原地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刻追了上去,等她下到台阶之下时,小二连忙走上前将画递给她,凉瑶楚随手从衣兜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急匆匆的说:“画不要了!” “哎——” 等到凉瑶楚追出画舫之时,林倾白已经站在了船头。 阳光落肩,他白衣飘飘,身影萧瑟,犹如光入白雾,正提着衣摆一步步的走下画舫船的台阶,踏上了小舟。 “等等我。” 凉瑶楚连忙跟了上去。 - 回来的这一路,林倾白似乎是很疲惫。 他坐在小舟上时,不似来时的那般站在小舟的前端,也没有用法力护着小舟平稳一路前行,而是坐在了小舟的船边,垂眼望着湖水中的倒影出神。 最后还是凉瑶楚施了一道法术,护送着小舟一路平稳的到了岸边。 而后二人坐在马车上时,林倾白也不说话。 他就做在凉瑶楚的对面,头倚在车壁上。 马车掠过时的车风不断地灌入车内,一道竖光便随着车帘的忽起忽落,照到林倾白的脸颊之上。 他半闭着眼睛,面容很好看,好看到像是快要碎了,衣袖微微蹭起,露出来的手腕皮肤细白,骨节分明,似一根细嫩的苍竹。 林倾白,瘦了。 凉瑶楚其实早在多年前就见过林倾白一次。 那时清元仙尊的名号响彻整个仙界,无论是哪一族遇到危险他都会舍身前往。 在妖族的一次暴、乱中,凉瑶楚扮成了随军的大夫,前去医治伤员。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倾白。 林倾白从战场上归来,率领着千万的将士,从天而降。 他一袭的银甲,手持羽炽,身披白色披肩,披肩上沾了血, 却半分都没有染脏他身上的清冷之气。 那时的他器宇轩昂,遥遥站在远方之时,只觉得高不可攀,周身似乎都泛着冷白的光芒。 那气势飒爽凌人,众人皆需要仰望与他,双手供奉着他。 而后......那个英姿不凡的男人却一朝落地,变成了云王府中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受尽病痛足足十二年,回到仙界之后却又失了魂丹,犹如残疾之人。 病痛,背叛。 撕心裂肺,锥心刺骨。 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朝着他而来,夺走了他几千年的得天独厚,抽走了他的身体中的一丝一毫,将他折磨的苍白不堪。 以至于当凉瑶楚得知云王爷就是林倾白之时,久久不敢信。 她不是个死板的人,却无法将云王爷的病骨支离与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林倾白这番头倚着墙的模样,凉瑶楚再清楚不过了。 在凡间时,每当林倾白遇到很痛的事情时,他不想说不口,又不会向别人一样大哭大闹的发泄,只能将这些痛都藏在心中,变成针一般扎在他的心口。 所以他才会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每当这时凉瑶楚不会问他经历了什么,就像现在她不会问林倾白问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连魂丹都可以不要了,依旧要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 谁还没点执着的事情? 凉瑶楚侧过头,轻轻地掀开了车帘,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的景色。 他们一大早出的客栈,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阳光刺眼,街道之上的来往叫卖的人喧闹嘈杂。 “羌缦......” 这时林倾白忽然叫了凉瑶楚一声,凉瑶楚回过头问:“怎么了?” 林倾白依旧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嘴巴动了动,轻声的说:“对不起。” “.......” “我没有问鬼火山的事情.......” 找不到鬼火山,就找不到鬼眼,找不到鬼眼,他就不能再拥有魂丹。 那日后若是仙界再有战乱,他又该怎么保护仙界茫茫苍生? 这次是他自私了...... 凉瑶楚忽然眼睛一热,她连忙垂下了眼睛,很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才将眼眶中的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微颤着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不要说对不起。” “.......” “那是公主给你的问题,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 “你不欠任何人,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凭什么所有人的命都要你承担?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凉瑶楚说这番话的语气随意,可是林倾白的手却握成了拳头,他侧过了头,喉结很艰难的滚动了两下,没有再说话了。 - 林倾白和凉瑶楚二人走进客栈之时正值饭点。 客栈中大多的客人都出去游逛,随处用膳,所以客栈中吃饭的人并不多。 何昉棱、莫御罗、玄彻三人正坐在大堂中坐着,等待着上菜。 他们一看见林倾白回来了,立刻走了上前。 “师兄,你们当真一大早就去画舫了啊,还真不带我。”何昉棱一看见林倾白和凉瑶楚回来了,半开玩笑的说道。 他转而又问道凉瑶楚:“羌缦,你们今日去画舫看见什么好画没有?一幅画都没有买到?我就说这种地方该带上我一起去,我最懂得赏画了。” “师尊,你们用过午膳了没有,我们刚点好饭菜,想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吃。” “师尊 ,你想吃什么?我再去点。” 周围的人围着林倾白转,林倾白却从所有人的身边穿身而过,径直的朝楼梯处走去。 所有人的声音都顿住了。 何昉棱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他看向了还站在门口的凉瑶楚,走上前小声的问道:“你们方才出去到底干什么了?师兄为什么脸色那么差?” 剩下的两人也走到了凉瑶楚的身边。 见凉瑶楚只是望着林倾白的背影,久久没有答话,何昉棱皱了皱眉头又问:“你们昨日是不是从公主那里得到了鬼火山的消息?进展不顺利?” 几人正在小声的讨论。 林倾白踏上台阶的脚步很快,他现在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要快一点回到房间里,好好的睡一觉。 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能忘了这一切,就更好了。 正在这时,二楼肖祺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肖祺和那个黑衣女子一起走了出来,女生笑着挽着肖祺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好不恩爱。 而肖祺转身时,正好看见了林倾白上楼的身影。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调侃道:“傅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非要避着所有人?” 林倾白在听见肖祺声音那一刻,方才身上紧绷强忍的所有痛都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回忆犹如江海翻涌,将他瞬间溺死在其中。 ....... “师父,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师父,我给你摘的山莓你喜欢不喜欢啊.......” “师父,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师父,以后我长大了想要保护师父,若我武功很高,做了大将军,肯定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师父,若是潜州征战我回不来了,你会想我吗......” “师父,我好想你.......” “师父,行军的生活枯燥虽然艰难,但是我将师父的模样都给刻了下来,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便觉得我与师父不曾分开过......” “师父,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不论发生何事,师父都一直在我身边........” “师父,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在我身边.........” 林倾白的心脏痛的犹如刀绞,脚下猛地一绊,身子摇晃的朝前倒去,一口热血从他口中喷出,飞溅在台阶之上。 “师尊!!!” “师兄!!!” 身后的人叫喊着冲过来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林倾白却觉得那些声音都很远很远,他望着地上的那摊刺眼的鲜血,耳边不断地响起万事通说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徒弟和那妖族之人原本就是一人呢?他们都是魔皇阎秋司.......” 他们都是魔皇...... 他们都是魔皇,阎秋司....... 为什么要是阎秋司啊…… 全天下,是谁都可以! 哪怕只是一个没有化形的鬼魂都可以! 林倾白都会满心欢喜,走上前和他相认。 可是为什么是阎秋司啊…… 他杀了他,他恨他啊…… 他们之间隔着滔天的仇恨啊...... 那些仇恨太深太重,已经不光是林倾白和阎秋司二人的仇恨了,更是仙魔两族千万年以来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仇恨。 林倾白缓缓地抬起头,他看见肖祺已经跑到了楼梯口,望着他时脸上再无半分方 才笑意,眉头微皱,好似......也在担心他。 林倾白的手紧捏成拳,嘴角还留着残血,望着肖祺忽然笑了。 肖祺却是愣住,那双黑寂的眼睛一动不动与林倾白对视。 还是那双林倾白无比熟悉的眼睛...... 还是那双林倾白如避锋芒,不愿在看的眼睛...... 他与阎秋司二人,相隔两世,此时再见,一人高高的立在台阶之上,一人狼狈的站在台阶之下。 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啊....... 这十二年来,他们兜兜转转,互相欺瞒。 事到如今,不死不休。 如何还能有半分的回旋。 第66章 林倾白刚回到房间里, 浑身就软的似绵绸一般,飘飘软软的就要往下落。 何昉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搀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放到床上,身后的几人也是一团乱。 谁也没有想到林倾白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吐了血。 这一番变故来的忽然,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倾白却顾不得众人, 他坐在床上的那一刻, 抬头看见屋室的大门缓缓地关上。 肖祺站在门外, 眉头微皱,那双黑沉的眼睛依旧望着林倾白, 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林倾白看他的那个眼神中,不明白何意。 随着大门的关合,肖祺望着林倾白的目光也被一点点的关在了门外,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林倾白侧过头, 闭上了眼睛, 心脏抽痛,脑袋昏沉的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 “羌缦,我师兄这是怎么了?” “你们方才出去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羌缦姐姐, 你们是跟别人打架了吗?为什么一回来我师尊就吐血了?” “一般的小毛贼能打过你们师尊吗?肯定是遇见大的了......” ...... 几个人的声音围绕着凉瑶楚。 凉瑶楚哪里知道林倾白出了什么事情,她不过就是在画舫中赏了赏画的功夫, 林倾白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路上, 她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没说。 “闭嘴,我要号脉。” 凉瑶楚冷着声音说, 旁边的询问声果然都停了下来, 全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凉瑶楚号脉。 过了一会, 凉瑶楚将手收了回来,淡声说:“并无大碍,只是他最近没有休息好,加上本来就没有魂丹,这才吐了血,不需要用法术医治,好好休息就行了。” 说完凉瑶楚将林倾白的衣袖整理了一下,站起身朝外走。 其他的人一听林倾白需要好好休息,都纷纷的跟着凉瑶楚身后走了出去,生怕吵到了林倾白,更是想等着出了房门之后,再好好问问凉瑶楚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门一关,房间里又只剩下林倾白一人。 这家客栈年头有些久了,木窗户总是关不紧,被外面的风吹得吱吱呀呀作响。 林倾白听得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他紧闭着眼睛,想要挥出一道法力将窗户关严一些。 可是现在他心脏的痛仿佛沿着血液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发痛,痛的如同被一辆大车碾过一般。 莫说是挥出一道法力了,他就是从床上坐起身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上一次这么痛,是什么时候? 林倾白闭上眼睛,漫无目的想。 是在凡间之时,他得知郗安出征潜州被雪崩压在雪下,生死不知,而他远在千里之外,等待的抓心挠肝,肝胆都似在火上慢慢的熬煮。 还是郗安死了之后,他看着郗安的尸体,心中再多的爱恨也全部消散,最后都化成了故人已逝,再无相见之日的撕心悲切。 他当时是真的以为郗安这一走,便是永别。 在他这漫漫长远的一生中,再无可能相见了,所以他痛的肝胆俱裂,即便是现在他回到了仙界,掩藏了七分的情感,却还是对那般的痛记得刻骨铭心。 而现在告诉他,郗安没有死。 他们其实一直都在一起,日日相见,一同前行。 本该是好事,可是林倾白却觉得比他当初不知真相,还要痛苦。 林倾白想的越发的难受,他翻了一个身,将被子紧紧的盖在耳朵上,这样就可以将窗户的吱呀声都盖住。 他实在是太累了,万事通对他说的事情,像是在他头脑之外盘旋,犹如在听一篇很荒谬的小说。 林倾白不想去想,闭上眼睛,没多时就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林倾白睡的很沉很重,他又开始做梦。 只是这次的梦全部都是阎秋司。 他梦见他第一次看见阎秋司,是在吞日江边。 林倾白带着数万仙兵,立于在魔族之外,脑中甚至可以勾勒出魔皇是如何丑陋狰狞的模样。 然而他却看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竖着高发冠,穿着淡蓝衣袍,坐在一只浑身赤红的大鹏鸟身上,飞过滚滚翻涌的江水,朝林倾白这边飞来。 像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发尾飞扬,面容清秀俊朗。 最后鹏鸟飞于战前,而那个少年则衣袍卷卷,垂着眼眸,眼底带笑的望着林倾白,犹如不谙世事的翩翩少年郎。 然而万千魔物皆俯身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又梦见他与阎秋司在噬魂岭的那一战。 雪地里到处散落着魔物的尸体。 血水浸入了雪地里,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雪地,像是盛开在白雪中的朵朵红花,充斥着诡异的娇艳。 阎秋司身中数箭,鲜血一滴滴的从他黑袍的衣角滴下来,落入雪地中,渐渐将那一片雪地浸染成了艳红色。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将身上的箭生生的拔了出来。 四周雪絮飞扬,血雾弥漫。 阎秋司咧开洁白的牙齿,笑得面目狰狞对林倾白说。 “林倾白,你真像一只狗,紧追着我不放。” “林倾白,我从未觉得我有错。” “林倾白,你满口大道,道貌岸然,便自以为自己是圣人,可是你手中的人血可比我少半分?” “每人生来就是一条命,弱肉强食有什么错?!” “凭什么你们就是对?!我们就是错?!凭什么你们仙族就要高人一等?!” “林倾白,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林倾白,你去死吧————” 林倾白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双手撑着床板,眼睛泛红,剧烈的喘息着,额角一下下的跳动抽痛,发间早已溢满了冷汗,一阵阵窒息感从心脏处喷发而出。 林倾白抬手紧紧的按住了胸口。 梦中阎秋司那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像是变成了一道利剑,将林倾白刺的血肉模糊。 林倾白其实也曾想过,当年的阎秋司还年少,若是好好的加以引向征途,会不会就至于走到这一步,不至于如此残忍的被他杀死。 所以那双眼睛,一直以来都是林倾白逃不过的梦魇。 现在居然让他知道,那一双恶欲他死的双眸,是郗安的眼睛...... 更让他知道,当时他亲手杀死的人,是亲手养大的小徒弟。 那时阎秋司魂丹尽碎,流血而尽,跪在断魂崖前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在林倾白的眼前回荡。 除了漫山的白雪,就是阎秋司流出的鲜血。 红色刺眼的厉害。 林倾白忽然觉得好冷,冷的身上止不住的颤抖,他将身子蜷缩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被子盖在身上,都没有用。 于是林倾白站起身,走到火炉旁,手指颤抖的拿起一个火绒线。 已经入了深夜,屋内只燃起了一盏昏暗的烛火。 林倾白的手指颤抖,想要用法力将火绒点燃,可是他一连点了好几次,法力却半分都不听他的使唤,每次他指尖只能燃起一束小小的银光,却还没有触到火绒就瞬间熄灭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倾白忽而咳嗽了起来,咳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突兀,他捂住了嘴,乌发顺着肩膀落了下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两轻一重。 敲得很有礼貌。 林倾白的身子猛地一僵,止住了咳嗽的声音,肩膀紧绷,抬起头望向了大门的位置。 门外太黑了,他无法通过门纸望出窗外人的身影。 是高是矮,是男是女。 他都不知道。 林倾白就这样望着大门的位置,良久没有应声,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凉瑶楚的声音:“傅慕,我知道你醒了,可以进来吗?” 林倾白的肩膀猛地松下了下来,于此同时沉沉落地的还有他的心。 他不知喜悲,垂下眼睛望着前方并未点燃的火炉,应了一声说:“进来......” 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门口处凉瑶楚和莫御罗一起走了进来。 林倾白只是看了一眼,又沉沉的落下了眼睛,说:“什么事?” “师尊,你好些了吗.......”莫御罗走到林倾白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多了。” 莫御罗看了看林倾白冷淡的脸,双手捧着那颗蛋,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 凉瑶楚手中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她将汤药放在一旁先凉一会,随后走到了莫御罗身后,双手按着莫御罗的肩膀对林倾白说:“你的徒弟担心你担心的半夜都睡不好,过来找我,你好歹看人家一眼。 林倾白闻言抬起头,当真是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垂下眼望着那个火炉,说:“坐吧。” 莫御罗坐在了林倾白的身前,很担忧的望着林倾白。 屋内的烛光昏暗,光芒照在林倾白的脸上,只觉得他脸色更加的苍白冷漠,看的莫御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师尊说话了。 凉瑶楚撞了撞莫御罗的肩膀,说:“你不是有事情要问你师尊吗?问啊。” 莫御罗如梦初醒,哦哦了两声,连忙双手捧着那颗红白的灵蛋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看见那颗蛋,才从自己的世界中醒过来一些,他抬起眼睛问莫御罗:“怎么了?” 林倾白的目光空洞,说话之时没有一点的感情,莫御罗脖子缩了缩,不太敢看他的师尊。 于是莫御罗别开了眼睛,嘴巴张了张说:“师尊,这个红蛋今天晚上忽然亮了两下,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望师尊指点.....” 林倾白的目光这才缓缓地聚焦,他抬头仔细的看了看那颗蛋说:“一般情况灵蛋要是发光,就说明它快要破壳,在这段时间里要用更多的灵力喂养,方可助它破壳。” 莫御罗闻言立刻紧紧抱住了那颗蛋,像是抱着师尊奖励给他的好东西,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师尊放心!我这些日子一直很努力地用灵力喂养着它,保证会让它顺利破壳,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面对莫御罗的这番豪言壮语,林倾白却是疲惫的点了点头说:“好,没什么事情就下去吧。” “是,师父。” 既然林倾白都让他走了,莫御罗也不敢多做停留。 他从坐垫上站起了身,对林倾白行了一个礼之后,走出了林倾白的房间。 房门重新关上,屋内只剩下凉瑶楚和林倾白二人。 凉瑶楚将旁边凉的差不多的汤药端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垂着眼睛,淡声说:“先放着吧。” 凉瑶楚便转而将那碗汤药放在了火炉的铁沿子上。 而后她看着并未点燃的炉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手燃起了一道法力,紫光从她指尖飞出。 暖和的火光一旦燃起,将屋内所有的寒冷和昏暗都驱散了大半。 掠动的火光映在林倾白的眼中,他那死气沉沉的双眸也灵动了几分。 凉瑶楚坐在火炉对面的坐垫上,对林倾白说:“其实你今日吐血的原因不是歇息不足,而是心思波动过大,造成气血上涌。” 林倾白应了一句:“恩。” 凉瑶楚思索了一下又道:“你没有了魂丹,如今又吐了血,身体虚弱了许多,所以法力运用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你将这碗药喝了就能恢复大半。” 林倾白却依旧不为所动的恩了一声。 凉瑶楚皱了皱眉头。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林倾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从画舫中一出来就变成了这样,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凉瑶楚没有打算问,但是想要开导林倾白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于是她也盯着那个炉火看,很努力的想可以引起林倾白注意的话题。 “方才肖祺带着他的那个什么未过门的夫人一起出门了,也不知道两个人出去干什么事情,大晚上出门一定是没有好事。” 林倾白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一些,又恩了一声。 凉瑶楚见这个话题无效,又思索起来。 “.......人家莫御罗担心你这个师尊,担心的大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我方才一觉都睡醒了,出来烧了一壶茶水的功夫,看见他打开自己屋子房门,朝你的房间看,一看见我来了,立刻就问你怎么样了。” 林倾白听见这句话,瞳孔缩了缩,才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凉瑶楚便继续道:“你以为人家当真不知道灵蛋亮光是什么意思啊?好歹是你们御兽门的首席弟子,怎么可能入门的御兽知识都不知道,人家不过是想要找个由头进来看看你,还不是太担心你了。” 林倾白沉默了半响,又恩了一句。 凉瑶楚看着林倾白这幅冷淡的模样,摇了摇头说:“我看你啊你......你对你这些徒弟,当真不如对凡间一半的好!” 说完这句话,凉瑶楚又是一顿,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她总是这样,话比心快,想说就说,每每都说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说的不合适。 尤其是她提到的这个人在林倾白心中重如心头血,却是一个回不来的死人...... 凉瑶楚想到这里,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望向了林倾白,观察着林倾白的反应。 这一次林倾白的表情却和以往不一样。 以前林倾白听见郗安这个名字时,双眼中总是难以抑制的流出悲伤,而现在他却只是木然的望着噼啪燃烧的木炭,犹如没有听见凉瑶楚的这句话一般。 凉瑶楚皱紧了眉头,想要趁着林倾白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再找一个话题,将这句给掩过去。 林倾白嘴巴动了动,忽然说:“他就是他.......” 凉瑶楚一愣,没有明白林倾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啊?” 林倾白又是许久没有说话,在凉瑶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说:“........郗安没有死。” “什么?” 这次凉瑶楚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他没有死?那他在哪啊?” “他和我们一样,从凡间历了一场劫,如今也回到了仙界.......” 凉瑶楚嘴巴颤抖了两下,很艰难的消化这个消息。 半响她用力眨了眨眼,使自己清醒过来说:“这是好事啊!他是谁?你不是一直念着他的吗?现在都找到了,怎么还如此的不开心,只要他没死,我们就可以去找他啊!” 凉瑶楚的声音激动,身子挺的直直的,恨不得林倾白只要一说出口那个人是谁,她就能立刻冲出去找他。 林倾白却眉眼轻垂,说:“不用去找了。” “为什么不找了?” “他就在这个客栈里。”说完林倾白顿了顿,缓声说出了两个字:“肖祺。” 凉瑶楚望着林倾白,许久才声音颤抖的问:“.......谁?” 林倾白却不愿将这句话再说第二遍,沉默着一言不发。 凉瑶楚呆呆的望着林倾白,脑中一遍遍的过着与肖祺相识之后每一幕,反应了好一会, 肖祺做事果断干脆,郗安也做事果断干脆。 肖祺杀人手段残暴不讲人性,郗安也杀人手段残暴不讲人性。 ...... 还有很多很多的小细节,当时并未发现,如今林倾白将这一层窗户纸点开,凉瑶楚忽然发觉这些细节全部都可以串联。 肖祺就是郗安。 凉瑶楚坐在原地,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也不知道是为何,当林倾白说出郗安是肖祺之时,凉瑶楚方才要冲出去找人的冲动忽然就散了。 可能是因为肖祺这个人她有所了解,也可能是她本来对肖祺也没什么好感。 而最大的原因是肖祺就在眼前,林倾白看见他却不愿相认定然是有原因。 凉瑶楚犹豫了一会,低声问:“.......你想去和他相认吗?” 林倾白说:“不能认。” 不是不想认,而是不能认。 凉瑶楚皱起眉头,还以为林倾白是记挂着在凡间他与郗安的不快,心有芥蒂,不愿相认。 于是凉瑶楚道:“为何不能认?凡间之事不过短短十二年,什么不能过了,若是你想,我现在就堵在他门口的,等着他回来,我就把他拽来见你,管他三七二十一,不论他现在是肖祺,王祺,还是李祺,他都是你的徒弟!这有什么......” 凉瑶楚正说的义愤填膺,却听林倾白又说:“他是阎秋司......” “这有什么不能认的?你只管.......什么?!!!!” 凉瑶楚猛地止住了声音,呆坐在原地,嘴巴微张,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你......你方才说什么?他是谁?” 凉瑶楚是巫族的王上,大江大海都见过,生死握在掌中对她而言也不过都是小事。 而这次在她听见的那个人的名字时,却连声音都在颤抖。 凉瑶楚粗喘了两口气,压着声音又重新问道:“你方才说.......他是谁.......” 炭火烧的有些热,一道火星蹦了出来,声音响脆,划破了过于寂静的气氛。 眼看着那火星就要飞到林倾白的脸上,林倾白也半分不躲,他缓缓抬起头终是直视着凉瑶楚,很是清晰的说:“郗安和肖祺是一人,他们是魔皇阎秋司。” 凉瑶楚咽了两口口水,牙齿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阎秋司...... 居然是魔皇阎秋司...... 只要名字一出来,仙界所有人会胆寒。 阎秋司..... 这一下,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郗安如此的执着于仇恨,十二年蛰伏在林倾白身边,却并未对林倾白动过半分真情,依旧举兵反叛。 为什么肖祺年级轻轻,却在鬼族的结界中过得游刃有余,乃至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用尽了法力,而他却可以轻易的打开铜锁。 因为他是阎秋司。 只因为他的是阎秋司,这一切全部都解释的通了。 只是阎秋司他.....是林倾白的仇人,是那种隔了血海深仇的仇人。 凉瑶楚胸口颤抖,她望着林倾白清瘦的脸庞,明白了林倾白为何从画舫出来后,就是这般的魂不舍守。 这个消息就算是凉瑶楚听了都会魂不守舍,犹如晴天霹雳,更何况是一直将郗安当成心头肉的林倾白...... 屋子里又恢复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竟然是林倾白先开口说话。 他声音一如往常般清淡,淡的甚至可以随着夜风飘走了。 他问凉瑶楚:“你知不知道,阎秋司的心是石头做的,无心无情无痛......” 凉瑶楚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她何止是知道这些,她还知道当年魔物王位之争时,在阎秋司的头上还有好几个兄长,各个都是狠人,一个比一个更疯更残暴,争的是你死我活。 而阎秋司是最小的弟弟。 最后却是他杀母弑父,将所有兄长都屠尽,踩着尸山血海,抱着至亲的头颅登上了王位。 他是魔族所有人中最疯那个。 当时就连嗜血成性的魔族之人都被阎秋司的无情吓到不寒而栗,更何况整个仙界。 所以阎秋司连对自己至亲的父母都无情无心,又何言对林倾白那短短十几年的师徒。 这种人,避之不及,如何能认?! ....... 又过了许久,汤药都变得冰凉。 林倾白目光依旧望着火炉,忽而轻声说:“郗安没有痛觉,他小时候犯了错我打他手板时,他其实都感觉不到痛......” 每一次他都感觉不到痛。 可是他还会泪眼朦胧的对着林倾白撒娇,眼泪汪汪的求师父原谅他...... 骗他,连这样的小事都在骗他...... 该想的事情太多了,林倾白却偏偏忽然执拗在这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之上。 像是本来值得他回忆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而现在那一点点美好的事情也都被抹掉。 十二年,全部是假,如今只剩下空壳。 - 已经是深夜。 凉瑶楚从林倾白的房间里出来时,双手刚合上屋子的大门,就听见客栈外传来了马蹄的声响。 转过头一看,是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肖祺刚从马车上下来,正双手抱剑,目光沉沉的望着凉瑶楚。 这时那个黑衣女子也掀开了车帘,抬眼一看见凉瑶楚站在台阶上也是一愣,她立刻变了脸色,转过头笑着对肖祺说:“肖祺哥哥,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肖祺却一眼未看向他,而是眯着眼望着凉瑶楚,声音低沉的问:“如此深夜,羌缦姑娘从一个男人的房间出来,不知是在做什么啊?” 第67章 凉瑶楚站在台阶之上, 望着肖祺。 今晚的夜太黑,肖祺眉眼凌厉,而凉瑶楚立于客栈之上黑暗中, 不走也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肖祺抱着剑,也是目光如鹰一般盯着凉瑶楚。 他抬起脚款步而行,从客栈外一直走到了台阶处。 然而当他一步步的踏上台阶上时, 忽然又顿住脚步。 距离越靠近, 让他愈发的看清了凉瑶楚望着他的眼神, 竟然和中午时林倾白望着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眼神深重,却又带着难言的隔阂, 像是早已经看透了他一般。 这种目光与他们平时望向肖祺的目光天差地别。 肖祺皱眉问:“为何这样看我?” 为什么仅仅是一上午的时间,都这样望着他? 凉瑶楚没有回答肖祺的这句话,而是转过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肖祺却是两个大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凉瑶楚的手腕, 将凉瑶楚猛的拽了回来。 他手上的力道用力的没有半分留情, 几乎要将凉瑶楚的手臂给捏碎。 “我问你为何要这样看我?!” 肖祺被他们这番态度弄得愈发烦躁,压着声音问她。 凉瑶楚被扯的转过身,近距离的望着肖祺。 这样来看, 当真是和郗安一模一样。 发怒时浑身的暴虐,抓住一个问题就不依不饶的固执, 还有得不到答案就将人杀死的狠戾, 脑子不正常的跟个疯子一样。 凉瑶楚在凡间已经经历过太多次郗安发疯,若是旁人面对肖祺这般怒色,可能会胆怯害怕,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 凉瑶楚深吸了两口气, 平复了一下胸中翻涌的情绪, 像是曾经那样,抬眼时目光中皆是对肖祺的不屑,她淡笑着说:“肖公子连我怎么看人都要管吗?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 说完凉瑶楚抬手一道紫光,打到了肖祺的手背上。 肖祺被打到的猝不及防,骤然松开了紧握着凉瑶楚的手,凉瑶楚转过身,快步的朝她的房间处走。 肖祺的眸色一暗,食指间凝结成一道血红的杀光,那红光形似一把飞刀,只见肖祺一甩手腕,飞刀在空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冲凉瑶楚的后心处而去。 凉瑶楚身子一僵,转身躲过肖祺的这一击。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肖祺却趁她分神的时机,抬手红光一现,凉瑶楚身子一晃,不受控制的被他吸在掌心中。 肖祺五指瞬间收紧,掐住了凉瑶楚的脖颈,将凉瑶楚砰的一身撞在了林倾白的房门上。 他凑近了一些,拇指抵着凉瑶楚的下巴,迫使凉瑶楚抬眼直视着他。 肖祺那双眼睛就像是鹰一般,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凉瑶楚的脸,像是要将凉瑶楚心中所想都看的透彻。 他压低了声音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如此看我?为何大晚上的从傅慕的房间里出来?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话之间,肖祺手中的力道也跟着越来越重,像是在威胁凉瑶楚回答。 凉瑶楚被肖祺掐的脸色通红,胸口呼吸不匀,她微张着嘴巴轻声的喘息,却依旧没有软下半分的眼神,她笑着望着肖祺,声音艰难的说:“我想如何看你,便如何看你.......我和傅慕是什么关系,需要你来过问吗.......肖公子怀抱玉女,没想到还有闲心管我们的事情.......” “你!” 肖祺眼中怒火中烧,手上又下意识的紧了紧力道。 凉瑶楚瞬间倒吸了一口气,脸涨红的发紫,她张大了嘴巴,艰难的喘息着,眼白处也蔓延上了红血丝。 肖祺手掌的力道没有半分的收敛,而凉瑶 楚望着肖祺的目光也半分退缩。 “你以为我不敢掐死你吗?”肖祺压低了声音说。 “我知道你敢........”凉瑶楚嗓音嘶哑的说:“你还不快点动手.......” 正在二人说的你来我往,僵持不下时,忽然一道凌冽的银光从门缝中砍了出来,只听唰的一声,寒光一现,直直的砍在了二人中间。 二人皆是一愣,争执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 那法力的刀锋就停留在肖祺手腕上方不足一厘的位置,只要稍稍的往下一点就能砍断肖祺的手。 肖祺的目光黯了黯,垂着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那道寒光。 一直望到那道银光逐渐的消散,继而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望向了屋子里面。 门纸单薄,屋内没有燃起烛火,一片黑暗,就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这道光像是从天而降一般。 凉瑶楚就趁着肖祺愣神,扭身从肖祺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肖祺这般掐着脖子威胁了,当年在凡间她被郗安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库里,足足关了数十天。 那时她被郗安掐的力道,比现在还要重。 凉瑶楚抬手抚了抚脖颈,对着肖祺冷笑了一声,低骂了一句:“疯子.......” 说完她也不在意肖祺会不会还发疯,会不会还将她拽回来一把掐死,而是一个闪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走进了房间里,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肖祺却还站在林倾白的门外,原本掐着凉瑶楚的那双手缓缓地垂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内的黑暗,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这时他身后的黑衣女子走上前来,刚想喊王上又止住了声音,低声喊了一声:“肖祺哥哥。” 肖祺身子一僵,垂下头双手握成拳。 他觉得自己奇怪极了。 就像是羌缦所说,方才她和傅慕二人在一个房间,与他又有何干? 他与傅慕那群人不过是认识了几日而已,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就算他们是情人的关系,那又如何? 他有什么好问的? 他一向不爱管别人闲事,刚才为什么要追问? 肖祺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方才羌缦不屑的态度刺到了他,所以他才会紧抓着这个问题不不放。 肖祺这样想着,眼中的目光却没有缓下来。 他抬手将身后的坊婳拽到身前,一把揽住了坊婳的肩膀。 坊婳身子一僵,不知道王上是什么意思,双手不敢乱动,深怕冒犯了。 肖祺揽着她,脸却对着门内,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淡声的问她:“坊婳,今日我送给你的玉佩喜欢吗?” 坊婳愣了一下,立刻笑着应道说:“喜欢,肖祺哥哥送我的什么东西我都喜欢。” 肖祺笑了一声,说:“以后待我们成婚了,你要什么样的玉佩我都可以给你。” “好。”坊婳笑着应道。 说完这些话,不知为何肖祺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 像是方才自己问的那些愚蠢问题,也全部都被这些话讨回了面子。 - 门外的说话声很清晰。 林倾白坐在房间里,将这些话都听到了心中。 他望着黑寂的大门,一动不动。 一直到在屋外的脚步声渐渐的走远,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林倾白才垂下了眼睛。 他茫然的望向四周,觉得周围空落落的,又黑又冷。 他抬手燃起一道法力将眼前的火炉再次点燃。 凉瑶楚配的药确实很有用,林倾白将一碗药喝完之后,身体里的法力恢复了五成左右,虽然做 不了什么大动作,但是挥一道杀光,点一个火炉还是可以的。 他方才将炉火熄灭,不过是为了让凉瑶楚安心的从他的房间里出去,他好一个人静一静。 却没想这一静不要紧,又听见肖祺说的那些刺他心的话。 下午睡得时间久了,现在一点都不困,林倾白抬手从衣襟里掏了掏,拿出了一块白玉佩。 方才听见肖祺说了玉佩,便想到了他送给他的这枚玉佩。 那块玉佩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玉体冰凉,可是被林倾白握在掌心时,却和他的手掌一个温度,一样的冰凉。 这是林倾白曾经送给郗安的玉佩,是他在寺庙中跪了半个月为郗安求来的附身符。 当时他还特意从凡间将这个玉佩给带了回来,而后将玉佩时时的带在身上,也算是怀念着那个人。 而现在....... 林倾白忽然意识到,凡间的种种,或许只有他一个人当真,只有他一个人在意。 郗安不可能将这些放在心上。 他们的那十二年,对于阎秋司这种无心无情之人,只是上位的垫脚台阶而已。 林倾白望着前方冉冉而起的火炉,慢慢的抬起握拳的手放在火炉之上,松开手时红线绑在他的食指上,玉石摇摇晃晃的坠在火盆中。 玉石如雪火如光,照的晶莹透亮。 林倾白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那块石头。 直到火烧到了玉石边缘的丝线,发出了一声滋啦的声音。 林倾白的身子猛地直了起来,忽然心中慌成一团。 火已经烧到了玉石的边缘,林倾白一时间找不到水,便将那块着火的玉石紧紧的握在手中。 火星滚烫,灼烧着林倾白细嫩的手掌心。 一阵的尖锐的刺痛袭来,林倾白忽然清醒了过来,他痛的紧咬住了下唇,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半分都没有松开紧握着玉石的手。 一直到玉石上的火生生的被林倾白的手掌熄灭,那阵刺骨的痛意也渐渐的变得麻木,林倾白才一点点地松开了手。 他的指尖纤细,指缝中虽有常年执兵器的薄茧,掌心却是白皙细嫩。 现在那掌心细嫩的皮肤被火灼烧的皮肉开裂,有的地方还燃起了烧伤的水泡,看着很是惨烈。 林倾白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指尖抚摸在玉佩上,仔仔细细的将玉佩检查了一遍,却在玉佩的背面发现了一道烧痕。 那道痕迹焦黄,将玉佩上的佛像的衣角都烧坏了。 林倾白愣了愣,手指颤抖的扣了扣烧焦的位置,没有半分的作用........ 林倾白连忙又沾了沾茶水,很用力很用力的擦拭着玉石上的印记。 最后他慢慢的垂下了手,将玉石握在掌心中,向后仰着身子,头靠到了身后的床边,目光漫无目的的望着天花板。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像是早已将心脏的血肉给抽干抽尽,只剩下一个空壳在跳动。 他忽而觉得有句话说的真对。 当真是。 真心者,罪孽其身。 - 第二日是鬼族公主大婚的日子,整个鬼族的盛典。 一大早上凉瑶楚一行人便起了床,在客栈中准备前往观礼。 他们本是念着林倾白昨日身体不适,没有打算叫上林倾白。 但是没想到吃早膳的时候,林倾白自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莫御罗的手中还拿着半个大包子,一看见他师尊的房门打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立刻将剩下的包子塞到了嘴里,嘴巴鼓囊囊的,费力的咀嚼了两下,又咽了两大口豆浆,颠颠的跑到了林倾白身前问:“师尊, 你身体好些了吗?” 林倾白站在二楼,目光淡淡的朝楼下巡视了一圈。 今日鬼城中七成的人都要去参加公主的婚典,所以在客栈里用早膳的人很多。 只是独独不见那个人。 林倾白心中松了松,踏下了楼。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但是比起昨日已经好了许多。 林倾白淡淡的恩了一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了餐桌前。 玄彻立刻将没有动过的早膳都推到了林倾白身前。 早上没什么胃口,林倾白端着一碗粥,一勺一勺的喝着。 林倾白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是他念在公主帮过他一个大忙,今日公主的婚典必须要去。 “师兄,我们等会要去观看公主的婚礼盛典,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林倾白又恩了一声。 何昉棱说:“这次公主的婚礼据说举办的时间很长,要是想要从头看下来,估计要两个时辰,师兄你多吃点,还有一上午要站。” 林倾白没有再说话。 何昉棱就和莫御罗几个人在那边议论婚典的事情。 “师叔,我来鬼族之后总是听人提到无脸长老,说他多厉害多强大,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他什么样子?你有没有见过他啊?他是不是真的没有脸?” 何昉棱说:“我也是第一次来鬼族,之前我的师尊曾经来过一次鬼族,但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无脸长老,我这也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无脸无脸......真是稀奇的很。” 何昉棱吃完了饭,又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把折扇,一下下的扇着,皱眉继续说道:“不过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将鬼族的王上都捏在手中,让他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养在身边多年,只为了最后奉给他为妻......” 这样一说,众人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师叔,等会我们去婚典是不是就可以看见无脸长老了?” “他自己的婚典,他总不能不参加吧,照我说啊,这次前去看婚典的人有近八成都是为了看无脸长老去的,还有好多人一大早就赶去莫怨河占了一个好位置,你们看肖祺这一大早的不就走了,肯定是抢最前排去了。” 听到了肖祺这两个字,凉瑶楚手上动作顿了一下,默默抬眼观察着林倾白的表情。 看见林倾白没有异样时,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几人吃完了早膳,准备上路了。 这次婚典的队伍是从鬼族王宫中直接出发,穿过鬼族的主街道,一直到莫怨河的悬崖之上,在万众瞩目中无脸长老和鬼族公主举办婚典。 届时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盛典,万人恭贺。 在鬼城中,观看鬼族公主婚典的人分为了两批。 一批的人是直接前往莫怨河,抢占好位置,还有一种是想要跟着婚队一同绕城环绕的人。 据说等到了莫怨河,鬼王还会像上次一般投送珍贵的珠宝财物,所以大约九成的人都抱着可以装东西的大箱子,大袋子,有人甚至带来了马车,一早就去莫怨河抢前面的位置,想要抢到更多更好的宝物。 相对的,跟着婚队的人就少了许多。 “师兄,我们现在是前往莫怨河还是去看婚队?”何昉棱问道。 林倾白想了想说:“跟着婚队。” 莫怨河上撒下来的宝物,他们都不在乎,而跟着婚队的人少,说不定可以更接近公主一些。 届时若是公主不想嫁了,或者出现了什么变故,林倾白也好出手相助,也算是还了公主一个恩情。 有了林倾白的这句话,几个人就等在了主干道之上。 道路上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预先站在道上维 护秩序的鬼族士兵。 林倾白他们很容易就站在了道路最前面的位置。 这条道路是婚队进入鬼城时,最先经过的一个主干道。 按照婚典的计划,卯时婚队会带着公主从鬼族皇宫中出发,等到达这条路的时候,刚到辰时。 林倾白几个人来的不早,站在原地没有等上一会就看见道路的尽头远远而来的婚队。 黑压压的一片,犹如乌云飘来。 在那一片黑色中,中间有个又高又大的花苞形状的巨大黑影。 望着那个东西所有人都是一愣。 空中响着的喜乐不是唢呐和锣鼓奏乐,而是一种声音极为古怪的古琴,乐声婉转中甚至带着说不尽的诡异。 “这......这是,喜乐?”何昉棱皱着眉头低声说:“他们鬼族的婚典,当真是与众不同,跟奔丧一样......”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随着婚队的渐渐靠近,众人也看清了婚队的阵容。 婚队是黑红色调,随行的将士骑着黑马,身穿黑衣,脖子上带着一朵红花。 最前面的男人身穿乌色斗篷,头戴斗篷帽,帽子下面却是一张面色惨白的面罩。 面罩上画着一张人脸,双眼大睁,嘴巴血红笑着几乎咧到了耳后。 更为惊悚的是他身旁的骑士也全部都带着面罩,上面有的是笑脸,有的是哭脸,什么表情的都有。 莫御罗吓得哆嗦了一下,朝林倾白的身后靠了靠。 林倾白双目紧盯着婚队的靠近。 在整个婚队中,最显眼的就是婚队中那朵黑色的花车。 越为靠近,那朵花便大的愈发的明显,需要抬头仰望于它,像是一朵莲花的形状。 不过所有的花瓣都是纯黑色,而公主就坐在了花蕊之上,穿着一身黑红纱衣,头戴黑金配饰,擦着精致的妆容,脸上却木然的没有半分表情。 队伍盛大,林倾白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玄彻看着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笑脸男,问何昉棱道:“师叔,最前面的人是不是无脸长老?” 何昉棱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那个人,思索了一会说:“按照常理来说,婚队领队之人,定然是新郎官,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在自己的婚典还带着一个面罩,实在是奇怪.......” 这边何昉棱还在研究无脸长老的事情,而旁边的凉瑶楚却是盯着后面的那朵黑花不放。 她皱着眉头,先是将整个婚队都打量了一遍,而后便仰头望着那朵花,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 周围的人并不多,大多人看见这般恢弘的阵仗,都在纷纷的感叹着。 “这鬼族的婚典当真是与我族不同,今日算是开了眼啊。” “是啊,我之前就觉得婚典穿的大红大金的太土了,今日这样一看,这种黑色的队伍倒显得更为气派了。” “哈哈哈,等到你婚典的时候你也来一个,别人还以为你出殡了呢!” “我呸!你才出殡了!” 前方几个外族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说说笑笑。 林倾白几人听着旁人的议论,面色却一个比一个沉重。 婚队走的并不快,他们就一路跟在了婚队的后面。 凉瑶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手抱胸,右手的食指放在胸前,指尖不显眼的轻点着,嘴巴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像是在数东西。 她数的很是认真,旁边的何昉棱看见她的嘴嘀嘀咕咕的,于是凑上前问道:“你在说什么?” 凉瑶楚没理他,继续自己的动作。 一直到婚队进入莫 怨河,路上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在。 只见婚队沿着河边的山坡,在喜乐的琴声之下,慢慢的登上了莫怨河的岛屿。 一上了山,其余的人便不能再跟着了,守山的鬼族将士拦住跟随婚队之人。 所有人都只能站在莫怨河边观礼。 林倾白几人也停下了脚步。 眼看着那朵黑花越来越远,凉瑶楚才停止了数数,低声说:“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了?”何昉棱问道。 凉瑶楚的眉头皱成川字,低声说:“我曾经在我们巫族的一本古书上看过一个秘术,在千万年前,仙界还没有分为各族的时候,争纷不断,大家都想要当族群的领头者,于是互相厮杀,其中有一个鬼族术法可以快速的提高法力.......” “什么方法?” “将少女置于黑莲花中,献祭少女。” “......” 凉瑶楚的这番话,犹如投入地上的惊雷,将所有人都震得目光一震,纷纷的望向了那湖中的悬崖之上。 正在这时,婚队走到了悬崖之上。 悬崖太高,弥漫在云雾中,所有的景象都需要通过空中云来传播,可即便如此,那朵的巨大的黑花依旧看的清晰。 “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何昉棱皱眉说道:“现在各族的人都在这里看着,怎么可能会做出献祭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凉瑶楚却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凝望着悬崖上的那朵黑花。 半响,她声音沉重的说:“古籍上记载的黑莲花有十二片花瓣,每个花瓣上有七十三道褶皱,花蕊中有五十六根花须,我方才确认过了,上面那朵花,正是黑莲花。” “若我没有猜错,这场大典名为婚典,实为.......祭典。” 第68章 林倾白几人瞳孔一震, 再次抬头望向了悬崖之上。 盛典即将开始,由于距离太远,黑花上的花蕊和花瓣纹已经数不清了, 唯一可以数明白的便是花上面的花瓣。 果真,正正好好十二瓣。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却还是不敢相信这场婚典竟然是一场祭祀。 何昉棱转过身又问凉瑶楚:“会不会在鬼族......这个黑莲花还有别的寓意?比如说是用作婚典?可以让新人百年好合?” 凉瑶楚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个我不太确定,我只知道黑莲花确实可用作献祭, 至于现在他们要拿黑莲花做什么.......只能等等再看。” 何昉棱又转而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微仰着下巴, 一动不动的望着悬崖之上, 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沉默了一会说:“见机行事。” 何昉棱点头说:“好。” 正在这时, 莫御罗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仰头望着他,似有话想对他说。 林倾白看向莫御罗。 之前在客栈中光线昏暗还没有发现,现在林倾白垂眸再望向莫御罗时, 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 平时他的小胖脸都粉白、粉白的,今天却有些蜡黄。 林倾白想应该是昨日给灵蛋输送了太多灵力,导致今日法力亏空。 “师尊.....” 莫御罗小声的喊了一句。 “恩。” “肖公子好像在看着我们.......” 一听到肖公子这三个字, 林倾白身子猛的一僵。 他顺着莫御罗的目光望过去,看见肖祺就站在不远处, 比他们靠前一点的位置, 正隔着重重人群望向他们。 只是距离太远,也不知道肖祺究竟看着谁。 林倾白紧抿着嘴,竭力的抑制着心中的翻涌,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默默的转过头, 不去看肖祺的目光。 凉瑶楚望了望林倾白,又转过身望了肖祺一眼。 肖祺的身后还站在两个女子,一个是枫绾,还有一个便是天天叫他肖祺哥哥的女子。 凉瑶楚忽然想到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问林倾白:“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是魔皇,这个时间来到鬼族所为何事?” 林倾白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就像林倾白一样,他才从凡间回来,又是魔族之主,定是还有一堆的事情没有处理,不可能专门因为鬼族公主大婚跑来鬼族凑热闹。 一定是有要事要做。 林倾白他们是为了拿到鬼眼,修复魂丹。 至于阎秋司...... 林倾白听乾月仙尊说过,阎秋司马上就要一千六百岁,可以召唤出属于自己的魔器。 之前去鬼族王宫,肖祺也曾说过,他想要看看鬼族的上古神剑。 所以他这次前来鬼族,多半是奔着寻一个好武器而来。 此事很寻常,毕竟此时来到鬼族之人,有四五成都是想要趁着鬼火山爆发,寻得一个好兵器。 林倾白却只是回答凉瑶楚道:“不知,应是前来寻宝。” 林倾白并不愿多提到这个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完全不看见这个人。 这样他的心才不会似时时刻刻被人揉捏一般,心不随身,身不由己。 还好那边的肖祺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走过来。 而一向爱说话的何昉棱此时正在纠结黑莲花的事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走上前给肖祺打招呼,更是让林倾白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婚典盛大,空中漂浮着无数的鬼魂,下面人挤人,各族之人都有。 前方一个人身鸟 头的妖族之人踩到了一仙族之人的脚,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争论不休。 林倾白今日状态不好,这种嘈杂的声音吵得他脑袋阵阵发痛。 所幸这时婚典正式开始了。 喜乐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仰头望向了悬崖。 如今这般场景与三日前公主和鬼王同万民见面时如出一辙。 空中的云将悬崖之上的景象放大,所有事情都看的清楚, 无脸长老依旧骑在马上,立于悬崖边缘,一动不动,反而是鬼王从身后的山洞中走了出来。 带着面罩的骑士纷纷为鬼王让开了一条路。 直到鬼王走到了悬崖的尽头,面见众人,台下的议论声瞬间停歇。 鬼王身材矮小,今日却穿了一身纯金色的铠甲,衬的肩宽头小,很是怪异。 只见他抬起了双手,振臂高呼一般,对众人说:“各位,今日乃是我族玲珑公主与无脸长老的大婚之日,本应该是万人朝贺,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众所周知我鬼族历代皆受莫怨河中赤龙侵扰,千年以来那赤龙喜怒无常!每每发怒之时,便会将山河崩塌,河水倾覆入城,多次搅弄的我鬼族百姓民不聊生!为平息赤龙之怒,我们鬼族每一百年就会选上一位天圣女,保我国泰民安,成我族千秋大业........” 鬼王的声音不断的莫怨河上空回响。 林倾白几人却渐渐地皱起了眉头,心中已经预感到鬼王想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鬼王声如洪钟的继续道:“昨日无脸长老夜观天象,发觉我鬼族近日将有大难!赤龙即将降世,此次之怒非比寻常,需要数百位女子成为天圣女,献祭赤龙!” 这话一出,所有的鬼族之人如遭雷击。 要知道每到百年选择天圣女之时,鬼族的百姓都需要在民间选出一百位女子进宫,一百位女子中再由无脸长老选出一个最出色的女子献祭给赤龙。 而其余的九十九个女子,皆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出过无鬼族王宫...... 前面几次还有家属跑去鬼王宫要个说法,最后却被告知献祭给赤龙的天圣女需要有最强大的精气,其余的姑娘身上的精气都汇聚给了天圣女,全部都变成了人干。 于是每百年献祭之时,鬼族皆是人人自危,生怕会选中了自家的姑娘。 现在鬼王一开口,就是要一百位女子的献祭! 那岂不是被选进宫的女子需要上万之人,恨不得整个鬼族的妙龄女子都要被选去祭拜赤龙。 这另鬼族众人如何不慌张,如何不惊恐。 “这可怎么办......我家的妞妞今年还未及十八啊.......呜.......” 一听这话,林倾白前面的鬼族老妇人就最先掩面痛哭了起来。 其余的鬼族人也皆是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已经瘫软在地,喘息不得。 就连其他的外族之人看见这一幕,也是纷纷眉头紧缩,面色悲切。 然而这时站在悬崖之上的鬼王却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无脸长老和本王深知各位心中恐惧!遂在商议了一夜之后,决定忍痛割爱!将吾之爱女,无脸长老之妻,玲珑公主献祭给赤龙!公主法力高强,且是皇族血脉,只此一次献祭可保我鬼族千年无虞————” 鬼王这话一出,天地犹如春之降临,瞬间回春。 众人如获新生,立刻跪伏在地,再无半分顾忌,身子激动的瑟瑟的叩谢。 “谢鬼王!!!谢无脸长老!!!谢公主大恩大德!!!” “谢鬼王!!!谢无脸长老!!!谢公主大恩大德!!!” “谢鬼王!!!谢无脸长老!!!谢公主大恩大德!!!” 这一番话鬼王说的那叫一个舍己为人。 一个是献祭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献祭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此番英雄姿态,莫说是鬼族中人感激不尽,就是外族之人也皆为其二人道出钦佩之言。 而林倾白一行人望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们方才还在想,若是当真无脸长老要献祭公主,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残忍之事必定会受到万人唾骂。 可没想到鬼王的区区几言,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赤龙身上,他们却成了救世英雄,万人敬仰。 凉瑶楚一向是个直脾气,她皱起了眉头,骂道:“放屁!什么赤龙不赤龙,赤龙只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压根不存在!这个黑莲蓉法阵就是为给无脸长老供奉法力!还将赤龙用作幌子!想不到鬼族百姓如此愚昧!居然信这种鬼话!看来千万年以来,已经有不少的鬼族少女献祭给他,这些百姓还不知真相,却还供奉他为神!” 除了凉瑶楚这一行人,还有一些其他族群的人质疑鬼王那番话的真实性。 鬼族中人却是无人在意。 只要不让他们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供奉出来,那献祭的人究竟是谁又与他们有何相关? 可是就连外族之人的那一点点质疑声,也被鬼王一挥衣袖,撒下来的各种金银珠宝给淹没了。 这下周围除了赞扬感激之声再也没有其他异样的声音。 “怎么办?”何昉棱转过身问道:“看来他们是真打算将公主献祭。” 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说:“公主身上的法力纯净,无脸长老怕是早就看上公主身上的法力,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将公主献祭给他,助他法力大增,什么婚典,我看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我呸!” “师尊,我们该如何救公主?”莫御罗问道。 “师尊,等会直接打吗?” 林倾白没应声,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悬崖的位置。 他觉得不对劲。 鬼王说出献祭之言,其他人皆有不同反应。 公主却是坐在黑莲花之上犹如没有听见一般,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她像是早就知道了要将她献祭的这个决定,更像是已经认同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会这样? 何昉棱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他砸了两下嘴巴说:“我怎么觉得公主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凉瑶楚皱起了眉,又想到了那日她和林倾白找到公主之时,公主那番笑中含泪,一身寂寥的目光。 她忽然出声说:“如果一个人,自小不被宠爱,被亲爹养在身边也不过是用来讨好大臣的工具,并被自己所爱之人辜负,那活着比死了能好到哪去.......” “.......” “你们说,她会不会是自愿献祭?” 凉瑶楚的这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众人皆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空中猛地回荡了两声击鼓声,鼓声震荡,莫怨河边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云巅之上。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激扬,随着鼓点的响起,黑莲花中的一朵花瓣忽然缓缓的升起。 公主也随着花瓣升高而站起身子,最后双手吊起,飞到了半空中。 林倾白这才看见,公主的双手被一条金色的铁链捆绑在花瓣上,吊在半空中...... 一阵风吹过,她的身子也随着黑裙摆一同飘扬。 等到花瓣升高到一定的位置,鼓声忽然一停,随后骤然加快。 无脸长老身边的骑士忽而变换了队形,将无脸长老围了起来。 无脸长老站在正中间,双臂高高 举起,仰头对着天,不断地挥动着双臂,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见空中的白云忽然变黑。 只是眨眼之间,上空乌云密布,风云变化。 无脸长老上方的乌云中一缕云丝被他吸入手中,越聚越多,越聚越大,逐渐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黑球,悬于空中,杀气凌厉。 刹那之间扬起一阵飓风,风沙四起,莫怨河之下的人被吹得站不稳脚,而公主双手却依旧被绑在了黑花瓣上,黑色的裙摆洋洋洒洒在空中,似一朵盛开的黑彼岸花。 美丽绝艳,并无半分的生气。 “师兄!”何昉棱转过身急切喊了一句。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再无时间想什么战略了。 林倾白沉着声音,说:“上!” 几道刺眼的光嗖的一下飞向上空,直直逼向了悬崖之上的法阵。 无脸长老身边的守卫早已预料到了会有变故。 那些人似箭矢,从悬崖之上飞身而出,唰唰两声犹如人墙一般立于公主之前,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林倾白抬手蓄起法力,一掌直接打到了带着哭脸面具的黑骑士的肩上,手却扑了个空。 林倾白震惊极了,抬眸望去。 只见那骑士的身子如烟,晃了两下,瞬间乌有,而后又忽然出现了林倾白的身后,面罩上双目瞪起,扬起了一颗血红的笑,抬手举起了大刀,狠狠的劈了下去。 林倾白感觉到杀气,一个转身避开了那一击。 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些骑士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无脸长老用秘法炼制的鬼魂死士。 这些人并无肉、体,所有的攻击对他们都没有效果,哪怕是再强大的法力,遇见他们之时,也化为云烟。 他们是不死之身,无论怎么打都不会消散,就像是黏在身上的牛皮糖,怎么都打不死,怎么都清不掉。 意识到这些,林倾白几人心中一沉,纷纷互相看了一眼。 林倾白厉声道:“先救公主!” 其余几人听见林倾白的指令,也不恋战,一边打一边朝公主的位置靠近。 可是黑骑士十分的难缠,打了半天,效果甚微。 眼看着无脸长老手中的黑云即将凝结成了一把硕大的飞剑。 飞剑身上附着着凌冽的杀气,快要成型。 林倾白身前依旧被三个黑骑士围堵,他拼命相击,眼看着就要突出重围。 这时鬼王站在悬崖之上,忽而指着他们几人说:“无脸长老为我鬼族安危耗尽法力,只用吾女一人即可换千万百姓之安危,你们究竟是何人?!要在此时劫走我族天圣女,坏我族大事!这是要至于我族安危于不顾!!!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鬼王的这番问话激起了鬼族所有人的愤怒之心。 他们抬起手指着林倾白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怒骂道:“是啊!你们是哪族之人?!究竟是何居心!” “是要眼看着我鬼族覆灭才算吗?!” “此等阴险小人,必要杀之!!!” 刹那之间,万夫所指。 许多法术较高的鬼族之人,纷纷也飞入了上空,手中凝结法力攻向了林倾白几人。 空中瞬间一片混乱。 林倾白却顾不得这些,他身前的三个黑骑士刚刚应付完,正要飞身上前,解救公主。 却不料又有几个鬼族百姓围了上前,他们面目狰狞,手持刀剑毫不留情的攻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头痛至极。 打这些人比打、黑骑士难的多。 这些鬼族之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林倾白不能伤及性命,可那些人对林倾白攻击显然都下了死手,刀刀直击要害。 他们不在意无脸长老要祭祀赤龙之事是真是假。 不在意这种祭祀的方式有多么的残忍。 更不在意要去送死的那个人是谁? 他们只知道如果这一次公主不能成功的祭祀,那么不久的将来死的人一定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的亲人,甚至是她们自己。 所以今天,公主必须死! 林倾白几人这边被缠斗的分不开身,眼看着无脸长老手中的长剑只差剑锋,却还有更多的鬼族之人飞上空中,拼了命的攻击的林倾白几人,高声的唾骂着 “我们鬼族之事,何须你们外族之人来管!” “你们究竟是藏的什么肮脏之心!” “去死吧!” 林倾白这边懒得解释。 凉瑶楚和何昉棱却受不得这个委屈。 他们一边打的不可开交,一边扯着嗓子说:“你们听我说!这个世上压根就没有赤龙!全部都是无脸捏造而成!这些祭祀的少女也全部都是祭祀给他,助他法力大增!” “你们全部都被他骗了————” “你们如此这般纵容他,只会让他更加的为所欲为,日后定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受难!” 可是无论他们几人如何解释,那些人却是半句都听不进去。 此时这些人只觉得自己是拯救民族的英雄,义愤填膺的怒斥着林倾白几人满口胡言,要将他们砍死于莫怨河中。 林倾白拂袖挥出一道杀光,旁边一人被他击落,却又有更多人蜂拥而上。 很显然,这些鬼族之人也知道谁的法力高强。 几乎八成的人都赶到了林倾白这边。 林倾白虽是不会受伤,但是这些人也将林倾白缠的脱不开身,只能眼看着无脸长老手中的长剑拟化成型,剑锋缓缓的对准了公主的胸口。 不要...... 不要....... 林倾白心中一震,这次他手中凝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正要将身前围堵之人统统击开,不再半分情面。 “啊————” 忽然旁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林倾白连忙回头看去,看见莫御罗被一道红光制住,浑身动弹不得,缓缓的挪向了上空。 钳制住他的人,正是肖祺。 “你做什么?!”凉瑶楚高喊道:“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只见肖祺一言未答,立于岸边,身上的玄衣被风沙卷的涟诀而起,发出红光的手掌缓缓的动了动。 莫御罗腰侧口袋的红蛋一下就被倒了出来。 于此同时肖祺松开了莫御罗身上的法力,转而将那束法力挪到了红蛋的身上。 莫御罗直接噗通一声落入河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肖祺要做什么。 他手中法力太强,空中正在相互厮打的人也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望了过去。 却见肖祺的左手中又凝出了一道红光,直直的击向了红蛋。 以此同时,林倾白的身后又忽而传来一声剑破长空之声。 林倾白滕然回首望去,心中大惊。 那把由乌云所凝结的长剑已经从无脸长老的手中挥出,直直的刺向了公主的心脏。 林倾白挥出法力,脚下猛地一踩,白衣似腾云一般向上飞去,他抬起右手,很努力地想要触及到悬在空中的黑花瓣。 可是太迟了...... “公主!” 林倾白双目血红,眼看着剑即将要刺到公主的心脏,却忽然有一道人影穿过众人,扑在公主的身前抱住了他。 是之前的鬼魂! 与此同时,在肖祺手中法力击破红蛋。 蛋壳在空中骤然破裂,红光乍现,犹如山洪喷发,巨大的灵力从蛋壳之中迸发而出。 空中的所有人都被那道强大灵力弹飞落在河中,而那些灵力都在这一瞬间冲到了鬼魂的身上。 在一刹那,鬼魂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丝骨络都化出原型。 他身着淡蓝衣袍,头戴银白发冠,虽是一张冷峻的面容,却双目柔和的望着怀中紧抱的女子。 感受到身体被拥抱的温度,公主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无波无澜的眼中瞬间山河倒塌,红了眼睛。 这时只听噗嗤一声血肉碎裂之声。 那飞来巨剑刺入了男人的身体中。 这番冲击力巨大,公主双手被吊着的金锁链瞬间破碎。 她来不及反应,双眼就已被泪湿的朦胧,颤抖的抬起手紧紧的回抱住了眼前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血雾漫上了双眼,二人乌发扬起,衣摆飞肆,随后那一黑一蓝两道身影相拥着,一同坠入了莫怨河中。 只听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 这番变故来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望着寂静的湖面,久久未缓过神。 就连站在悬崖之上的鬼王和无脸长老也都冲到了悬崖边缘,俯身望着湖边。 “快去追!还不快去追!!!” 鬼王最先反应过来,矮小的身子跳着脚的对身后众多将士们下令。 “是!” 那些黑骑士队列整齐,从悬崖之上一一飞出。 正在这时,河中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吠声! “嗷————” 那声音划破长空,震得周围地动山摇,鱼鸟惊鸣! 随后一条巨大的龙破河而出! 它浑身鳞片光洁似玉,在水中为白色,出水后却是血红,两角似鹿,双眸如刀,身形庞大,由水而出直直飞向云霄。 “赤龙......” “这是赤龙......这是真的赤龙!!!” 眼看真正赤龙降世,所有的人都被吓得脸色苍白,连连而退,就连悬崖上的鬼王和无脸长老都被吓得站不稳脚,慌忙的躲进了山洞中。 “天啊,这世上......真的有赤龙......” 凉瑶楚看着空中那恢弘惊人的龙身,震惊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们看那是谁?!”何昉棱抬手一指。 赤龙的头上还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黑色纱衣,双手攀着赤龙双角,即便是坐着赤龙身上,她也毫无惧意,只是紧紧的俯身于上,随着赤龙破水而出,滕悬空中。 那正是鬼族公主。 “这个赤龙......莫非就是方才的鬼魂......” 凉瑶楚这句话才说完,旁人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而又是一震地震山摇。 莫怨河水波激荡,而鬼王所在的山峰忽而缓缓开裂,山峰处居然冒出了滚滚浓烟。 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地震拔腿就逃。 林倾白几人却是仰头,一动不动的望着这番景象。 只见山上的浓烟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一阵大风吹过那浓烟居然缓缓汇聚成了一个脸谱的形状,又是一阵风,脸谱慢慢的转过来,正是一张极为恐怖怪异的鬼脸! 而脸的正中间有一颗巴掌大小的圆眼珠。 “这就是鬼脸!!!” 凉瑶楚惊呼出声,手指颤抖的指着鬼脸之中的那颗圆眼珠:“鬼火山要喷发了!快去拿中间那颗眼睛!那是鬼眼!!!” 林倾白正欲飞身而上,这时一道黑 影从几人身边一闪而过,抢先一步。 残风刮起林倾白鬓边的青丝,他抬头望去,却见是肖祺。 他只身朝鬼火山处而飞,速度极快,飞身冲到了莫怨河,单脚踩了一下赤龙的头,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掠到了火山之上,抬手直直的奔着鬼眼而去! 所有人浑身一震。 何昉棱大惊道:“他也要鬼眼!” 第69章 眼看着肖祺就要拿到鬼眼, 站在林倾白身旁的何昉棱几人立刻就冲了上去。 凉瑶楚骂了一句:“妈的, 这个疯子!冤家路窄,怎么什么都要抢!” 说完凉瑶楚手中也化出一道紫剑,手持长剑,直直的奔着鬼火山而去。 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人反应过来, 这不是地震, 而是鬼火山喷发了。 只听人群中喊了一声:“是鬼火山!鬼火山喷发了!!!” 又有越来越多的人纷纷的飞上上空,直冲鬼火山而去。 鬼眼是鬼火山所有宝贝中最为珍贵的, 只有在鬼火山喷发之前的浓雾中才会出现。 若是鬼火山喷发后浓雾消失,那么鬼眼也会随之消散在空中。 所以鬼眼既稀少,又难取, 定然是异常珍贵, 许多人都在觊觎。 众人皆是抱着就算是没有抢到鬼眼,跑在前面,抢到其他的宝贝也好。 一时间空中乱做一团,再无人在意鬼王和无脸长老的祭祀之事, 只是望着空中那个冒烟的火山, 腾云驾雾直奔而去。 然而当众人都要飞过莫怨河之时, 赤龙却忽而腾空一甩尾, 空中挥洒过一圈强大的法力光波,阻拦住所有人的前进。 这一道法力太强大, 许多法力普通的人都被甩的落到了水中, 变得狼狈不堪。 就算是何昉棱凉瑶楚这种法力高强之人,也是被赤龙尾端的法力甩的无法向前, 只能拿起武器抵挡着眼前席卷而来的杀光。 只见那赤龙身红如火, 飞悬在空中, 像是一个屏障一样挡在莫怨河之上, 飞舞着身子,不许所有人靠近鬼火山,却独独准许肖祺通过。 毕竟是上古神兽,身上的法力有千万年的积攒,杀伤力不容小觑。 它只是挡在鬼火山之前,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散发着凌厉的杀气,更不要说将这些杀光尽数挥出。 看见赤龙这番凶神恶煞的模样,其余上前想要抢鬼眼的人纷纷望而却步。 毕竟他们不是真的需要鬼眼,只不过是鬼眼珍惜,抢到以后定然可以卖一个好价钱,却也不至于为了此,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何昉棱几人不依不饶的在空中飞,与那赤龙打的是不可开交。 几道彩色的法力犹如锁链,将赤龙飞束在其中。 何昉棱单手执琴,手指不住的挥动着琴弦。 法力一道道的打在了赤龙的身上,赤龙身上的鳞甲坚固如甲,所有的法力打在身上,也未能让它退缩半分,反而是一个狠狠的甩尾,将何昉棱重新击打入水中。 何昉棱浑身湿透,满目怒光,从水中再次飞出。 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飞于赤龙之前,怒目望着赤龙,句句生厉的高喝着:“当初若不是我师兄一直信你!你早就肖祺一掌拍死!你今日却是帮他,反倒是阻我们靠近鬼火山,你这样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赤龙正在进攻的动作猛地一震,血红的瞳孔望着何昉棱,似乎是在思考他方才所言。 正在这时凉瑶楚怒喊了一声:“和它个畜生废什么话?它和他的主子都是恩将仇报之人!都到了这种关头,还讲什么情谊?!” 说完凉瑶楚抬手便是一掌,直直的击中赤龙的面门。 凉瑶楚这一击趁的是赤龙不备,狠厉的掌法将赤龙击打的身影狠狠一晃,尾巴撞到了鬼火山之上。 几人看准这个时机,正要直冲鬼火山而去,正在这时又有两道黑影闪过,挡在了何昉棱几人的身前。 是枫绾和坊婳。 此时坊婳也一改之前面对肖祺时满脸的甜笑,而是面无表情的拔出了腰中长刀。 两人一人黑刀, 一人红刀。 一言不说就冲着何昉棱和凉瑶楚几人砍了过来。 这两个女子法力奇高,一时间几人是在空中打的不可开交。 林倾白悬在半空中,却是仰头望着天上,衣摆被风吹得飞扬而起。 他看见几人一龙在空中打的乱做了一团,法力乱飞,溅射到了悬崖之上,将悬崖上的落石击的簌簌而落,像是要将火山给打塌了一样。 而去夺鬼眼的肖祺也并不轻松。 鬼火山正要爆发,从火山洞眼里散发的热气滚烫,那盘踞了千万的火山下蕴含着足以斩天灭地的威力。 林倾白眼看着肖祺一次次的飞上鬼火山,一次次的被鬼火山的上面的戾气击的落入水中,努力了多次却迟迟抓不住鬼眼。 鬼眼千年才出现一次,定然是难以获得。 林倾白没有急着动作,而是望着肖祺像只不知进退的老虎,拼命的想要去拿到那只鬼眼。 他身上的衣衫被滚烫的烈气灼烧,泛出了火,却感受不到半分的痛,咬着牙,目光凌冽的势必要拿下那只鬼眼。 林倾白想了想,发觉他和他的小徒弟之间,一直以来当真是从未说过半句的真话。 郗安是如此。 林倾白也是如此。 当时他们进入鬼王宫,何昉棱曾经问过肖祺,来到鬼族王宫所谓何事? 肖祺说:“相传鬼族王宫中有一上古神剑,我想一睹其风采,便计划今日前来碰一碰运气。” 至于林倾白等人来到鬼族王宫的原因就更离谱了。 何昉棱说他们只不过是来参观而已。 分明都是一样的目的,想要拿到鬼眼,却是人心隔肚皮,没有半分的信任...... 远处的肖祺再一次被鬼火山上的浓烟击落在水中,却再次站起了身,犹如不知疲累一般,掌中凝结了红色法力,朝鬼火山飞去。 林倾白望着肖祺如此执着的动作,不解于肖祺要这个鬼眼有何用?为何如此的执着? 他的体内应是有魂丹的....... 不似林倾白,需要用鬼眼筑基重新再造一颗魂丹。 眼看着鬼火山的裂缝中开始缓缓的溢出岩浆,从山头缓缓冒出了一个泡,是金子一般的颜色。 传说中,鬼火山的熔浆中不仅带着珍惜宝物,就连岩浆也是金色,干了之后是金色的金子。 这下一看此言为真。 于是莫怨河下众人又纷纷的重新冲了上去,想要抢夺一份金子。 然而伴随着熔岩流出,鬼火山上面浓烟却越来越淡,眼看着鬼脸就要消失在上空。 凉瑶楚几人被那两个女子和赤龙缠斗的分不开身,只能转过头冲林倾白喊道:“傅慕,快啊!鬼眼要消失了!” 林倾白这才加入战局,只见他甩开衣袖,飞身而起朝鬼火山掠去。 赤龙看见林倾白即将飞过莫怨河,转身想用尾巴阻拦,却被玄彻一剑拦住。 林倾白毫无阻拦的冲上了鬼火山。 此刻正是肖祺再一次被鬼火山上的烟雾击落之时。 他身子悬于半空中,正欲起身再战,却回眸看见林倾白也飞到鬼火山,顿时满眼警惕的拦在林倾白的身前,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倾白抬眼看向肖祺,看见肖祺身上那件玄色的衣服已经被火山的烟雾烧的半半截截,有的地方甚至还燃着火星,手掌上也被烧的皮肉裂开。 林倾白对他说:“一个人的法力拿不到鬼眼。” 肖祺眯了眯眼睛,显然是不信任林倾白,他问林倾白:“那要如何?” “两人一起。”林倾白声音冷淡。 说完,也不等肖祺应答,林倾白双手在空中 画了一个符咒,随后符咒入手,掌心中燃起两道银色的法力,直直的打向了鬼眼的位置。 鬼眼之处的法力当真是强大,怪不得肖祺几次三番的冲上前,都没有能将鬼眼给拿下来。 林倾白双手的法力一触到鬼眼,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反噬,那滚烫的熔岩仿佛沿着林倾白手中的银色光束传到了林倾白的掌心中,令他犹如置身于火海之中,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在经受烈火灼烧。 然而无论林倾白怎么努力,那鬼眼依旧紧紧的吸附在鬼脸之上,半分都动弹不得。 林倾白痛的咬紧了下唇,身上的滚烫的温度传到衣服上,他双袖的衣摆也燃烧了起来,白衣火光,在风中飞舞越烧越烈。 林倾白用尽了全身的法力,心脏痛的犹如被万箭穿心。 他红了眼睛,转过身望着肖祺,字字艰难的说:“快点.......鬼脸要消失了.......” 肖祺目光沉沉的望着林倾白,这才抬起双手,将两道强大的红光汇入了林倾白的白光之中。 一红一白两束光芒在空中交汇,瞬间爆发了无比强大的法力,一时之间周围的人皆被这束法力刺的无法靠近。 只是他们越是法力强大,越是想要将鬼眼拿下来,身上的被火烧的刺痛感就愈发的严重。 林倾白只觉得自己口中含火,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火烧的成为焦炭。 然而眼看着鬼脸之上的鬼眼动了动,林倾白没有半分松下手中的力道,反而拼尽了心力,咬牙咽下一阵阵翻涌上来的血气,将浑身的法力尽数打出。 终于听见哗啦一声碎裂声。 鬼脸中心的位置缓缓的裂开了一道裂缝。 随着二人法力的加大,那道裂缝一点点的蔓延了鬼眼之处,随后啪的一声巨响,鬼脸碎裂,猛地爆发了一阵巨大的冲击力。 刹那之间,莫怨河掀起一道道波涛,飞在空中的众人皆是被击的法力停滞,身子连连后退,就连正打作一团的何昉棱几人,也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仰头望向了鬼火山之处。 只见鬼火山之上所有的烟雾散去,只有那颗鬼眼缓缓的上升,当真是犹如一颗金光闪闪的魂丹,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 “师兄!!!”何昉棱大喊了一声。 林倾白明白何昉棱是何意。 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飞身而上,肖祺却一个反身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 风声凌冽,火山即将爆发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热气滕然上升,空气都犹如被煮沸了一般。 肖祺双目赤红,只对林倾白说了一句话:“可惜鬼眼只有一颗......” 说完他手中燃起了一道血红的光芒,直直的打向了林倾白的胸口。 林倾白的心脏瞬间犹如被巨石撞击,身上的每一寸骨络都似被碾碎一般,痛的身不由己。 他再也克制不住了,嘴角溢出鲜血,从空中直直的向下坠去。 衣袖之上还燃着火,白衣翩翩而落,浓烟白雾之下似燃火的白绸,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向下坠落。 乌发飞扬,林倾白只能隔着漫天的飞发,看见肖祺一身黑衣飞于半空中,他双眸冰冷俯视着林倾白,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而后他转过身,没有半分停留飞向了鬼眼。 与此同时,林倾白扑通一身坠入了莫怨河中,冰凉的水铺天盖地的漫进了他的鼻腔,几乎要将他溺死在这里。 “师兄————” “师尊————” 林倾白在河水中浮浮沉沉,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那喊声急切,他想要从水中站起来,但是方才的法力的消耗让他全身痛的几乎碎裂。 林倾白半分都动弹不得 ,忽然也就不想动了。 他的双目渐渐模糊,却还是能够望见远在高空的那个黑影。 林倾白觉得这样才对...... 阎秋司就是阎秋司。 从始至终,他都未变过一分一毫。 不论是在魔族的魔皇阎秋司,是在凡间的郗安,还是在鬼族的肖祺,都是一样的。 他可以在林倾白生病时,无微不至的伺候着林倾白,可以在林倾白生气的放低自己的姿态,祈求林倾白的原谅,甚至可以在危难之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林倾白。 但是他绝对不允许林倾白阻拦他的前行之路。 他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做到,哪怕是那件事会和林倾白的意愿有冲突。 哪怕在凡间,林倾白是郗安的师父。 在林倾白与郗安的复仇之路之间,郗安还是会毫不留情的抛弃林倾白,一意孤行的走到底。 现在也是这样...... 林倾白忽然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其实肖祺拍他胸口的那一下并不重,若是在平时甚至不会伤他分毫,可是林倾白此时却觉得痛不欲生,甚至想要一直坠入莫怨河的深处,永远的沉下去。 这时湖边忽然传来了破水之声,只见一个身影从上空落下,冲着林倾白而来。 林倾白迷迷糊糊,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只感觉那人双手拽住了他悬浮在水中的手臂,将他猛地一拽,随后便是一阵温暖的体温,将他抱出了刺骨寒冷的水中。 林倾白上了岸边,不停的呛咳。 “咳咳咳咳咳————” 他吐出来的水还含着血,那个人就小心翼翼的拍着他的后背说:“师尊,你好点了吗?” 林倾白一听见师尊这两个字,身子猛地一惊,回过头却看见是玄彻那张少年英俊的脸。 林倾白双眸一动不动的望着玄彻,嘴巴轻轻的动了动。 这番双眸怔然的模样,像是没有想到救他的人会是玄彻。 “怎么了师尊?”玄彻不明所以的问道。 林倾白的眼睛却忽然暗了,他缓缓的垂下了眼,抬起手抚开了玄彻伏在了脊背上的手,过来一会,才声音低哑的说:“我无事,不必担忧......” 林倾白抬起眼望向空中,看见远处的何昉棱等人还在和赤龙缠斗。 或许是知道鬼眼已拿,于是纷争更为激烈,双方的每一次击杀都是下了死手。 而肖祺正在鬼火山之上,对于周围之事丝毫不在意,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鬼眼,五指合拢将鬼眼紧紧的握在了掌中。 在鬼眼被拿下来的瞬间,天地震动,火山开裂,金色的岩浆喷发而出,直冲天际,周围热度飙升,空气都被烧的逐渐朦胧。 即便是许多人都是为了鬼火山的宝物而来,但是在面对如此灼热的温度时,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宝物不宝物,而是步步后退,生怕被熔浆给烧成了灰烬。 林倾白却在这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 他双目泛红,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被河水浸的湿透,轻薄的白衣贴在身上,衣摆之处已经被火烧的焦糊,一滴滴的向下滴水。 明明是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他却还是仰着头一动不动望着肖祺。 “师尊,你怎么了?”玄彻问道。 林倾白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手一挥衣袖,直接朝肖祺的位置飞去。 玄彻心中一紧,以为林倾白是要去抢鬼眼,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跟在林倾白的身后也飞入上空。 其实林倾白对人对事一向淡漠,没什么事情能入他的心,就像是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魂丹。 若非是担忧 仙界的安危,他甚至不会来鬼族走这么一遭。 就算这样过上千万年,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多是法力和身体不如当年。 在经历了凡间的病骨支离之后,他已经不在乎这些。 可是现在的他又忽而很固执。 哪怕是此时火山喷出的岩浆灼热的几乎要将地面融化,所有人都在逃命,林倾白却依旧逆着热流而上,冲到了肖祺的身前,抬手挡住了肖祺的去路。 肖祺的反应很快,似早就料到林倾白会再次前来。 只见他右手拿着魂丹,一个转身,左手干脆利落的抵在了林倾白的脖颈处。 林倾白却是一愣,双眸猛缩。 在感受到肖祺抵在了他脖颈处那阵冰凉的寒意,林倾白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凉的刺骨。 凉到就连方才肖祺打在他胸口的那一掌刺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被冰封般的麻木。 林倾白垂下眼眸,看见肖祺的手中紧握着一把红色的魔族弯刀,刀锋精光尽闪,见血封喉。 “师尊......” 玄彻在林倾白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看见肖祺将刀抵在他师尊的脖子上之时,声音颤抖,半步都不敢向前。 林倾白一言未发,他垂着眼眸望着那把抵在他脖颈的刀望了许久,最后抬起眼睛望向了肖祺,双眸清冷,早已没有半分的波澜。 肖祺紧了紧握刀的力道,浑身戒备,也是双目冰冷的望着林倾白。 一时之间气氛僵持不下。 林倾白很清楚,按照阎秋司的性格,只要林倾白敢动那个鬼眼一下,阎秋司就会毫不留情用这把短刀割断他的喉咙。 林倾白不怕死,却也从头至尾都未看向鬼眼一眼,只是凝视着肖祺,声音轻如雾般的问了他一句:“你拿鬼眼要做什么?” 肖祺似没有料到林倾白会问这个问题,他眉头皱了皱,干脆利落的说了两个字:“救人。” 林倾白忽然觉得嗓间干涩,他眨了眨眼睛,又问:“救谁?” “.......” “......救对你很重要的人?” 林倾白的声音有些颤抖。 肖祺双眸沉沉的望着林倾白,半响说:“是。” 而后肖祺却看见林倾白的双眼一点点的红了,他的嘴巴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要对肖祺说,可最后他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的垂下了眼睛,睫毛颤啊颤,拦着肖祺的手也一点点的落下了下来。 “救人......是好事......” 他执着的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 随后林倾白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话。 肖祺望着林倾白这番表情,皱起眉头,只觉得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没空多想。 此地不宜久留,他对着前方二人喊道:“枫绾,坊婳,走。” 枫绾和坊婳并不恋战,瞬间收回刀剑,随后三人一同消失在天边,而赤龙也带着公主一起腾飞与上空,在白云之间穿梭,眨眼就没有了踪影。 一时之间,空中一片寂寥。 鬼火山的岩浆落入了莫怨河中,岩浆冷却变成了金子。 其余人都在埋头抢金子和宝物,再也顾不上其他。 只有林倾白几人缓缓的落地。 这一场大仗打下来,他们几人一无所获,反而是一个比一个狼狈。 一向好脾气的何昉棱也发了火,他狠狠的踹着石头说:“妈的!早知道肖祺是这种东西,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与他结识,现在可好了,我们一路上的努力全是给别人垫了脚!” 何昉棱越说越气,转身对林倾白说:“还有那个鬼 魂!当初我们就不应该救他,就应该让肖祺一掌将他拍死,他可倒好!偏偏就效忠于那个要杀了他的人,你们说他是不是受虐狂!” 林倾白却只觉得疲惫至极,不愿再听这些吵闹,他闭上了眼睛说:“罢了......我没了魂丹只是身体不好,又不会死,可是他如果要救的是将死之人........” 凉瑶楚这时候走了过来,她的头发散乱,望着林倾白怒声的质问道:“他要去救谁?!啊!他要去救谁?!他现在最该救的人就是你!是你!!!当年在凡间若不是你,他还能活……” 眼看着凉瑶楚要将真相说出,林倾白猛地睁开了眼睛,打断了凉瑶楚的话:“羌缦!” 旁边的三人看着这两个人满脸不解,不知道这二人在说些什么。 林倾白却是顿了顿,对凉瑶楚说:“.......他最想杀的人也是我。” 凉瑶楚猛地被这话噎住了嗓子。 她原本气的满脸涨红,却因为林倾白这句话脸色骤然白了下来,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一片寂静。 一阵风吹过,林倾白忽然感觉脖颈处一阵痛痒。 他抬起手摸了摸脖颈的位置,再垂眼之时,却见指尖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 林倾白的手指颤了颤,忽然就想到当时在凡间那次,他与郗安争执不下时,他将刀抵在了郗安的脖颈处,手腕都在颤抖。 他将郗安气的双目血红,郗安却也只是自己紧紧握住了刀刃,将手掌割的血肉模糊,也不曾伤害过林倾白半分。 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只是这样一对比,林倾白忽然感到原来他这个师父对于郗安而言,好似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至少比起现在的傅慕对于肖祺而言,要特别了一些。 林倾白这样想着,反而是自虐般的在满身的苦难之中,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他垂下手指,将指尖的血迹擦在了衣袖之上。 红丝刺眼,林倾白忽然眼睛弯弯的笑了一声。 他的徒弟,一心是血,现在居然也会想着救人...... 好事,这是好事。 他没有了魂丹也不会死,只不过是痛了点...... 算了,哪有师父跟徒弟抢东西的....... 给他便给他吧...... 第70章 鬼火山爆发之后, 鬼族乱做一团。 鬼火山本就是千年盘踞, 所有压在山下的岩浆全部喷发而出,宝藏顺着岩浆落入莫怨河中,所有人都拥挤在莫怨河边争抢。 一时间原本宁静的莫怨河乱成了一锅粥,空中的温度炙热犹如火炉。 肖祺一行人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鬼族王上和无脸长老也趁乱跑了。 鬼眼抢走了, 鬼族公主也被救了,林倾白几人再待在鬼族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们几个人回到客栈中清理了一下东西, 也起身离开了鬼族。 回去之时和来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来的时候,鬼城热闹非凡,婚典的红花满地, 他们几人踌躇满志, 以为找到了可以让林倾白重新拥有魂丹的方法,一切便有了希望。 回来之时,鬼城乱做一团,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不知酣足的鬼怪, 疯狂的抢夺着莫怨河中漂浮起的宝物, 而林倾白几人却几乎法力耗尽, 一身疲惫, 最后却还是与鬼眼交织错臂,什么都没有拿到。 一路上气氛沉重, 几人未说过一句话。 就连莫御罗骑着的天岚兽也看出来几人心情不好, 难得乖巧的驮着莫御罗在天上飞,耳朵耷拉了下来, 连尾巴都不甩了。 他们最先飞到了掘地瀑布。 在这里他们就要和凉瑶楚分开了。 几个人顺便坐在瀑布边歇了歇脚, 告个别。 林倾白坐在一块大石头之上, 望着远方的掘地瀑布出神。 他又想到了他和肖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是在凡间, 他下去取郗安给他写的书信。 当时林倾白不愿承认,现在却不得承认,他在见肖祺的第一眼时就浑身一震,像是有所感应了一般。 林倾白那时并未多想,只将这一切都当成了巧合,然而当他现在回想起曾经经历的种种,才发觉那些埋藏在地底的线索早就已经冒了头。 怪也只怪他从来没有静下心,仔仔细细的思考过。 可是思考了又能怎么样? 他还是林倾白,郗安还是阎秋司。 半分都改变不了。 只是......林倾白还是有些想知道,那时肖祺下凡的时候,可曾有想过在凡间看他一眼,或是将他的东西也带回仙界当成信物....... 想着想着林倾白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天岚兽最喜欢玩水,正在不远处的在河水中洗澡。 它的长鼻子吸了一鼻子的水,仰着鼻子来回的晃荡,最后全部都打到了莫御罗的身上,然后笑的发出了哼哧哼哧的小象声。 莫御罗也生气了,抬手朝天岚兽身上泼水。 一人一兽,你争我打,玩的不亦乐乎。 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死一般的气氛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众人心中也轻松了一些。 何昉棱还在挽留凉瑶楚说:“羌缦,反正你在巫族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来我们仙族看一看玩一玩,我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五师兄养的奇兽,还有十四师弟种的药草。” 凉瑶楚坐在几人的身旁,摇了摇头说:“算了,我才从凡间回来没两天,就跟着你们去了鬼族,如今正事也办完了,再去你们仙族玩两个月,与我们巫族的百姓说不过去,并且安图已经替我守了巫族十几年了,我总要给他也放个假,让他也出去自在一番。” 看见凉瑶楚拒绝了几人的请求,何昉棱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低声道:“羌缦,我们没有拿到鬼眼.......我师兄身上还没有魂丹,你看看还不能帮我们再想一想办法?” 一提到这件事情,方才才松快一点的氛围又重新沉了下来 。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凉瑶楚,就连正在河边玩闹嬉戏的莫御罗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唯独林倾白依旧微仰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风景。 清风抚起乌发,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之上,让那张原本清冷的脸也有了几分暖意。 林倾白淡淡的闭上了眼睛,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凉瑶楚低下了头,手指头不老实的拔着石头缝中的一根野草。 野草的生命力旺盛,即便她手指勒的通红,也并未将野草拔掉。 凉瑶楚就一边跟这根野草较着劲,一边语气佯作轻快的说道:“没有办法........鬼眼如此难取,若有其他的办法,我何必让我们一群人大费周章的前去取鬼眼。” 听见凉瑶楚的这番话,众人心中才燃起来的那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玄彻问道:“那我师尊便再无可能有魂丹了吗........” “........” “是啊羌缦,说不定还有办法,只不过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样,你跟我们来仙族,我们仙族有整个仙界最大的藏书阁,里面有上万本古籍,你来我们仙族,我们可以一起看,一起找.......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何昉棱一向潇洒与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而现在却对着凉瑶楚字字恳切。 最后他又声音微颤的说了一句。 “我师兄可是清元仙尊,他不能没有魂丹.......” 这句一落,无人不心中酸涩,莫御罗甚至红了眼,垂下头悄悄的抹了抹眼睛。 凉瑶楚手上用劲,啪的一声终于将杂草给拔了下来。 她望着手中的那根杂草,心中舒坦了大半截,挑了挑眉,抬眼对眼前几人说:“你们看这根野草,这么固执有什么用,不还是被我给拔了。” 说完这句话,凉瑶楚望着周围人不明所以的目光,笑了笑又说:“有得必有失,若是重塑魂丹如此的简单,那这普天之下没有慧根之人皆可以重塑魂丹,不劳而获,成为下一个林倾白。” “........” 凉瑶楚所说的话点到为止。 她将手中的杂草扔到了河中,双手撑着石头蹦到了地上,耸了耸肩道:“不过想要重新拥有魂丹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鬼族的火山每千年喷发一次,大不了等一千年以后,我们再来一次。” 凉瑶楚说的语气轻松,像是那一千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何昉棱几人不死心的还想再问,林倾白这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问话。 “好了,我有事情想要单独和羌缦说。” 何昉棱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口中的问话都咽了回去,一个二个跳下了石头,走到了远处的河边。 莫御罗继续陪着天岚兽洗澡,玄彻和何昉棱从河边捡了石头,在河中比赛打水漂。 众人看似各玩各的,却谁都没有玩到心里去。 这里只剩林倾白和凉瑶楚二人。 凉瑶楚站在石头边仰着下巴望着林倾白,半开玩笑的说:“怎么?你也想向他们一样逼我去仙族给你当苦劳力啊。” 林倾白摇了摇头说:“不是。” 他了解凉瑶楚,若是凉瑶楚当真有办法替他重塑魂丹,她定会毫无保留。 她说没有办法,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林倾白也从来没有执念于此。 凉瑶楚笑着说:“我想着你也不会是,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要把他们给支开,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 凉瑶楚开着玩笑,林倾白却是沉默了一会,问凉瑶楚:“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短暂的恢复法力,就像是曾经 我拥有魂丹时那般。” 凉瑶楚眯起了眼睛,问:“你想做什么?” “........” 林倾白望着凉瑶楚没有回答。 凉瑶楚却也能明白林倾白想要做什么,无非不就是保护天下那些事儿呗。 凉瑶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有倒是有,不过有得必有失啊。” 林倾白面不改色说:“无碍,拿给我吧。” 凉瑶楚咬了咬牙,抬起手,从手掌中变出了一个紫色的小药瓶,递到林倾白身前说:“就是这个,这个药材珍惜,我可就一粒,你省着点用。” 林倾白恩了一声,直接将那瓶药从凉瑶楚的手中拿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要走,却被凉瑶楚两声喊住了他。 “哎哎!” 林倾白回过头,目光不解的望向了凉瑶楚,问:“还有什么事?” 凉瑶楚气急的说:“你就不想知道服用了这瓶药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 林倾白这才想起了这件事,他淡淡的哦了一声,问:“什么后果?” 看着林倾白这幅并没有当回事的样子,凉瑶楚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道:“你会失去你的身体!” 林倾白皱眉不解。 凉瑶楚解释说:“哎,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服用了这瓶药之后,可以恢复到曾经拥有魂丹时的战力,甚至可能比那时还强大,只不过一次性法力爆发的太厉害,你可能会在几年之内身体都很虚弱。” 说道这里凉瑶楚自己先啧了一声说:“不过你肯定也不会当回事,毕竟再差也不会有你凡间那时候的身体差,但是还有一个事........” 林倾白问:“什么?” “就是等到了你千万年之后仙逝之时,你的仙体无法留于世,会被天雷给带走。” 毕竟在仙界,人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极为重视。 尤其是像林倾白这种大名鼎鼎的仙尊,仙逝之后仙体都要进入仙族的云浮山。 在仙族有个传说,据说只有入了云浮山,来世才可以再为仙人,所以仙族之人无人不重视仙逝之后的仙体。 林倾白却又是哦了一声。 他方才看着凉瑶楚这番卖关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无非不就是等他死后尸体的事情。 千万年之后,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谁还会在意一个尸体放在哪里? 看见林倾白那副毫不在意的姿态,凉瑶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又嘱咐他的一句。 “你省着点用,我可就这一颗了!每颗可保你一日之久,不到天崩地裂,万不得已,千万别用!” 林倾白又是一声好。 凉瑶楚被林倾白搞得没脾气了,挥了挥手,也懒得跟其余的几个人废话,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身影一点点的变淡消失在空地之前。 空中只残留着凉瑶楚洒脱的声音:“走了啊——” 等到何昉棱几人再赶过来,凉瑶楚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何昉棱转过身问林倾白:“她这就走了?” “恩。”林倾白将凉瑶楚给的药默默的放进了衣袖中,转过身说:“我们也走吧。” - 林倾白几人回到仙族的事情,原本是没有想惊动任何人。 于是几人特意绕过广刹门,从后山飞回的仙族。 但说来也是巧了,正好今日牧妍带着防清堂众人在后山处练习树林防术。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最先看见了林倾白几人从上空飞过,高呼了两声:“师尊回来了!师尊回来了!” 这一喊可是好家伙,莫说是整个防清堂了,就连整个仙族都差不多知道了。 于是林倾白几人刚刚 落到正殿前的空地上,正要各回各的殿室中休整一下。 没想到几人还没有散开,牧妍就来了。 “师尊!师尊!” 牧妍带着一帮子师兄师弟跑的欢快,发束随着风飞扬,一脸笑意的冲到了林倾白身前,欢天喜地的问道:“师尊,你们这次怎么样啊?!有没有拿到魂丹?!” 身后的师兄师弟也都注视着林倾白几人,皆是激动和期待的等着林倾白的回答。 林倾白却是无比平淡的说了一句:“并无魂丹。”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他直接转过身朝身后的殿室走去。 牧妍一下就愣住了,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沉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室中,大门沉沉的合上。 她转过身问何昉棱:“师叔......没有魂丹是什么意思.......” 何昉棱也身心疲惫,不愿多说,只是挥了挥手就转过身走了。 玄彻也跟着走了。 众人看见他们几人这种脸色,即便是没人回答牧妍的问题,他们也是知晓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沉的像一个石头一样。 最后还是莫御罗垂头丧脑的对众人说出了实情。 “我们去鬼族拿鬼眼,鬼眼被一个法力高强的人抢走了......” 牧妍不相信,她红着眼睛斥道:“胡说!这整个仙界谁能有比我师尊法力高强?!怎么会让人抢走了?!” 莫御罗也是沮丧,他垂眉耷眼的说:“师尊说......那个人拿着鬼眼是去救人的,让我们算了.......” 牧妍虽是没有在现场,但是听见莫御罗这样说,也是一愣。 半响她委屈的紧咬着嘴巴,声音带着哭腔说:“为什么要算了?我们要鬼眼不也是救人吗!师尊为什么要算了啊.......” ....... 到了最后也没人回应牧妍的这句话。 - 林倾白在殿室中刚刚坐下,他的师姐悉连谷就过来找他了。 林倾白抬眼望向了殿门口,说:“请进。” 悉连谷走了进来,看见林倾白此时的样子猛地脚步一顿。 随后她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走上前来对林倾白说:“我方才路过后山,正巧听见孩子们在喊师尊回来了,便想着过来看一看。”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抬手替悉连谷沏了一杯茶,说:“劳师姐记挂。” 悉连谷坐到林倾白的身前,抬手将那盏茶放到嘴边轻轻的吹了吹,抿了两口之后她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子上,抬眼问林倾白说:“此次鬼族之行可还顺利吗?” 悉连谷不过比林倾白大了四百岁,生的很美貌,那番眉眼看着像极了两千岁出头的妙龄女子,只是悉连谷在仙界中的地位高贵,她不喜欢自己看着年少貌美,于是总是爱穿着一身清素色的衣衫,瞧着很是端庄,令人生畏。 林倾白说:“顺利。” 悉连谷又看了林倾白一会,笑道:“顺利?确实是顺利,只不过是没有拿到鬼眼而已。”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悉连谷的目光在林倾白脸上望了一圈,没有问林倾白为何没有拿到鬼眼,而是说:“你现在的表情并不像只是没有拿到鬼眼那么简单。” 林倾白和悉连谷自小就是师姐弟,在整个仙族之中最了解林倾白的便是悉连谷。 即便是林倾白现在一句话都不说,悉连谷也能看出来,林倾白脸上的失落并非是因为没有拿到鬼眼。 毕竟鬼眼和魂丹对于林倾白而言,可有可无。 他根本不在意。 林倾白又是没有说话,每当他遇到不想回答,或是无法回 答的问题是,总是这样,沉默着不说话。 悉连谷又看林倾白一眼,抬手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上次看你如此失魂落魄,还是你杀了那个魔头之后,现在倒真是稀奇了......” 说完悉连谷也并未多留,而是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转过身飘然而去。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却是因为悉连谷方才的最后一句话久久没有回过神。 时到今日,多亏了悉连谷的提醒,他又想起来当时他杀了魔皇阎秋司是什么样的心情。 即便是三界众人都在为林倾白叫好,夸赞林倾白是救世的大英雄。 林倾白却从始至终没有过半分的喜悦,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连关上了许多日。 那时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阎秋司烈声的质问,含血的双眸。 还有最后阎秋司生剖出自己的魂丹,平复了断魂崖之上千万魔物的哀嚎,只身一人满身是血的跪倒在雪地中。 林倾白杀过无数的恶人,鬼怪,却从未有过如此彷徨之时。 以至于林倾白以为是阎秋司给他下了诅咒,让林倾白生生世世都备受折磨,为他的死付出代价。 现在的林倾白再回想起当年的所思所想,竟然觉得这是真的。 阎秋司估计是真的给他下了诅咒。 让他们生生世世的纠缠,不死不休的折磨。 一想到这里,林倾白的头忽然开始痛。 他抬手抚住了额头,手臂撑着案几之上,艰难的站起身想要到床铺上去歇息一下。 刚走到了床铺前,抬手想换下身上的衣服,林倾白垂眼一看,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与肖祺对峙时的衣衫,衣袖上的还残留着烧糊的印记。 怪不得方才悉连谷和他的徒弟们一看见他就先愣住了。 林倾白还从未在仙族众人前打扮的如此狼狈过。 林倾白累的也不在意这些了。 他抬手将身上的衣衫换了下来,却在整理衣衫的时候,忽然从衣袖处掉出来一个东西。 林倾白手上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看见掉的正是那日他给公主的通灵枝。 当时公主看完了通灵枝中的回忆之后,双目含泪将通灵枝还给了林倾白,林倾白随手就放在了衣袖中,一直忘了拿出来。 而现在林倾白望着那个枝干,双手紧紧的握住手掌中的衣服。 林倾白知道不经过别人的允许,不应该去随意看他人的记忆。 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鬼魂究竟给肖祺看些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还争锋相对的两个人忽然就变的坚不可分? 为什么即便是鬼火山喷发之时赤龙却还是拼命的护着肖祺? 林倾白从来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什么事情只要一关系到郗安,他的所有心思都会被放大十倍百倍。 林倾白的手指由床上垂下,指尖朝着地上的通灵枝探了探。 最终他将那根通灵枝紧握在手中,缓缓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通灵枝瞬间泛出了丝丝缕缕的绿光,绿光在空中交织蔓延,最终进入林倾白的大脑中。 ....... 一直到空中的绿光缓缓的消失,林倾白才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眸早已变得通红,眼中含泪,睫毛都已经被泪水浸湿,他颤抖的松开了手,通灵枝被他握的满是冷汗,从身上滚落到了床上。 林倾白抬手将身旁的被子拉过来,紧紧的裹在身上,侧着身子,身体面对的墙壁,几乎蜷缩了成一团。 林倾白紧闭着眼睛,想要止住眼眶中的泪水,可是眼泪还是不停的顺着眼角往下落。 他看见了..... 他都看见了...... 他看见在越辉小的时候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两个人自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日日靠着抢夺别人的饭菜而食。 运气好一点,可以抢到富人家给狗吃的剩菜剩饭,运气不好就只能从树上揭树皮来啃。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他们六岁的那年,他们遇见了歹人,却被夏家的夫人方粲捡回了家中。 方粲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将这两个孩子带回了府中,给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给他们买了合适的衣服。 他们二人便从此有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名字,知阳,知眉。 从此他们有了饭吃,有了睡觉的床,甚至还可以学文习武。 他们再也不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不用担心抢东西的时候被人毒打。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九岁的那年破碎了。 林倾白看见夏府中所有人被杀,方粲护着他们几个孩子逃出了侯府,自己被士兵拽入了树林之中,行尽了羞辱之事。 他看见当年知眉扒光了衣服,拖在马后,拖的血肉模糊,身体断成了两截。 郗安像是疯了一样要冲出去,越辉明明自己痛的要死,却死死的抱住了郗安的身体。 最后就连夏景眉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随后而来的士兵皆是嘲讽与嬉笑。 而后越辉和郗安一路走到了京城,受尽了苦难。 郗安接近林倾白,而越辉就成为了寺庙中的一个小学徒,在一次刺杀中,他挡在了晴公主的身前。 而后的日子,应是越辉此生中难得美好的回忆。 他和晴公主一起长大,公主活泼开朗,总是喜欢到处乱跑,而他就像个影子一般,跟在公主的身后,时时刻刻保护公主,一步不落。 最终二人还是分道扬镳,步步成仇。 爱不起,恨不得。 ....... 林倾白双手紧紧的抓着被子,手指骨节苍白,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出。 林倾白所有的都看见了。 他看见了越辉的一生,从越辉有记忆之时,一直到那个黑夜中,他浑身是伤,手指头连动都动不了了,被郗安一刀刺入了胸口。 林倾白所看皆是越辉的视角,画面残忍,尸体堆山,令他犹如置身于当年的灾祸中。 林倾白忽然觉得很好笑。 是自己很好笑。 第一笑,笑他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鬼魂是越辉...... 这样林倾白便明白,为何鬼魂如此效忠于肖祺,就算是肖祺要一掌杀了他之时,他也不躲不闪。 二笑,曾经郗安对林倾白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不如师父生的好,师父出生就是皇族世家,万人捧着长大,我六岁之时被抄满门只余我一个,师父自然是无法理解我,而我也做不到师父这般的舍己为公。” 当真是如此啊...... 当真是如此....... 听人所言,不如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不如亲身所历。 林倾白曾经只是听过夏家灭族之时的惨烈,无非是心痛与震撼,今日得以亲眼所见,只觉得心脏犹如滴血,久久不能愈合。 可若是亲身所历呢...... ...... 这一觉林倾白睡得时间长,也不知道是他从鬼族回来太累了,还是通灵枝的这番所见耗尽了他的心思。 他断断续续的睡觉,像是怎么都睡不够一样。 有人敲门给他送饭,他就坐起来吃饭,吃完饭之后,没有一会又昏昏沉沉。 众人看见林倾白脸色不好,也无人敢打扰他。 直到那一日,窗外的天气好了一些,林倾白吃过早膳坐在窗边。 阳光顺着窗户漫了进来,正好照到了林倾白养的一株凤箩花上。 林倾白单手拿着水壶,正在摆弄着凤箩花的枝叶,给花浇水。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冲到林倾白的殿门口时没有半分的停留,而是砰的一声推开了林倾白的殿门,打破了殿中的宁静。 “仙尊......仙尊......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是一个仙族的侍卫,毛手毛脚的就跪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急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林倾白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中将一根枯萎的枝丫掐了下来,问道:“何事?” 那个侍卫身子颤抖,吓得战战兢兢的说:“仙尊......方才守城哨将察觉有异,我们仙族前方乌云惊起,山河震荡......是魔族,魔族的千万大军连夜从魔族出发,直冲我们仙族而来!现在马上就要到仙临门的城门口了!!!” 侍卫惊恐的声音在殿中不断回荡。 而林倾白却并无半分慌乱,只是垂下头将手中的枯草放在了桌子上,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淡笑着说了一句:“终于是来了啊.......” 第71章 魔族这次当真抱着要将仙族灭族的心思。 他们进攻的速度很快, 夜晚突袭由魔族出发, 仅仅一夜就赶到了仙族,趁着仙族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已经攻到了仙族的仙临城门门口。 出人意料的是,今日距离乾月仙尊预测的阎秋司进攻的时间提前了足足六个月。 魔族之人到了一千六岁才能召唤出自己的魔器, 而将魔器彻底为自己所用还需要六个月的时间。 而前几日阎秋司才过了一千六岁的生辰, 即便是召唤了魔器,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将其完全为他所用。 仙族众人笃定, 阎秋司不会如此冒险,提前来仙族寻仇,却万万没有想到阎秋司当真就是如此的冒险....... 此消息传来的时候, 仙族众人皆在用早膳。 一时间慌得找铠甲的铠甲, 列队形的列队形,早膳都没有吃完都纷纷赶去了仙临门。 只有林倾白很是淡然,丝毫没有觉得此事出乎意料。 他甚至还觉得阎秋司来的太慢了...... 比他预期的要慢上许多。 他与阎秋司交手数次,与郗安相伴数年, 与肖祺度过数场生死劫,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阎秋司的心境。 阎秋司心狠手辣, 锱铢必较, 别人负了他一尺他必要报复回来一丈。 更何况当初是林倾白亲手杀死了他。 什么魔器的磨合期?什么冒险不冒险? 那都不是阎秋司会考虑的问题,他心中只有要报仇的仇恨。 林倾白还以为阎秋司会在他一千六岁当天拿到魔器就冲过来报仇, 没想到还是等了五日才来。 已经很不错了。 前来报信的侍卫退了下去, 林倾白还没有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房间里的悬浮镜就亮了起来。 随后那个巴掌大的镜子漂浮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滋啦了两下, 镜面上出现了何昉棱焦急的脸。 “师兄!你在哪呢!出大事了!!!” 林倾白从镜子这边看见何昉棱满脸的焦急, 应道:“在卧房中。” 何昉棱应该是正朝着仙临门飞行, 还有许多仙族将士跟随在他的身后,一个个身着银甲,手拿佩剑,面容严肃。 众人甚至没有时间集结,没有时间商议,而是分批赶往了仙临门,由此足以可见这次魔族前来攻袭有多么的突然。 悬浮镜那边风声太大,何昉棱没有听见林倾白的回话,一边飞行,一边急的声音都快破音了,继续说:“阎秋司带着魔族攻来了!师兄!!!你现在在哪里啊!!!” 比起何昉棱的声音,林倾白的嗓音要淡了很多,他说:“我已经知道了。” 话音刚落,悬浮镜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砰的爆炸声响! 那声响大的响彻了整个仙族,犹如就在林倾白的耳边。 林倾白手中捏紧着的水壶猛地一抖,水从水壶中晃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伴随着爆炸之声,镜子那边闪出一道刺眼的红光,随后镜子中何昉棱的脸便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浓烟。 林倾白手上猛地一紧,捏着镜子,喊了两声:“何昉棱,何昉棱!” 随后镜子那边传来了何昉棱卖力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师兄我还在呢......” 听见何昉棱的声音,林倾白提起来的心猛地一松。 镜子那边的情况却是看着不妙。 何昉棱咳嗽了两声,抬头望向远方,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手抖了两下,脸色瞬间变的异常凝重,头也没回的对林倾白说:“师兄,你快点来仙临门,魔族这次是来真的了.......” 说完悬浮镜便啪的一声挂断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镜子。 林倾白垂下手将镜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朝身后的衣柜走去。 那个衣柜放在殿室正中间的位置,上面还上了一把金锁。 林倾白一挥手将锁打开,柜门缓缓的应声而开。 里面是一件闪着银光的战甲,肩头是凶山雀的白羽。 这身雪凌云甲是林倾白早年间所得的珍稀之物,战甲刀剑难入,寻常的法术压根无法伤到战甲分毫。 林倾白上一次穿这件战甲,还是十三年前他去魔族征战之时。 而现在,这一天又来了。 只是今时往日林倾白所处的境地截然不同。 当年是林倾白趁魔族不备,带兵征战魔族,如今风水轮流,是魔皇阎秋司趁仙族不备,连夜奔袭,将仙族众人给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战甲的穿戴很费事,林倾白太长时间没有穿,都有些忘了该怎么穿了。 林倾白将战甲换在身上,站起身时忽然觉得浑身一沉,很不自在。 不得不说,当年林倾白穿这身战甲的时候,从未觉得这身战甲有如此之重。 现在许是他没有了魂丹,身体也不如当年了,居然会感觉到犹如千斤坠在身上,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倾白抬起手,手掌缓缓打开,手心处显现出凉瑶楚给他的紫色药瓶。 那时凉瑶楚一再嘱咐他,此药仅有一颗,若非是万不得已,天崩地裂,千万不要服用此药! 林倾白将药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唯一一颗的紫色药丸,将药丸放入口中一饮而下。 药丸很苦,比之前林倾白喝的每一次汤药都要苦,可林倾白却是没有半分的犹豫。 这一次,便是到了万不得已,天崩地裂之时了....... 这颗药当真是如凉瑶楚所说,药效惊人。 林倾白吃完了药,胸口处瞬间泛出了一道银光,将林倾白全身包裹在其中。 无数的法力由林倾白的胸口而出,在空中蔓延,流进了林倾白的四肢。 等到精光散去,林倾白睁开眼睛,掌中幻化出一道犹如火焰般的银光。 林倾白望着那道法力,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骨络都变得有力,灵力像是取之不用用之不竭一般,在血脉中游走穿梭,甚至比十三年前还强大。 - 林倾白飞行的速度很快,从他和何昉棱通过话一直到他飞到仙临门之上还不足一刻钟。 仙临门是仙族的城门,由仙临门为界,城内城外像是两个世界。 城内云雾缭绕,犹如仙境,城外却是一望无边的荒漠。 此时荒漠之上站着黑压压的魔族将士。 何昉棱,玄彻,牧妍,莫御罗,还有其他的仙尊已经带着自己手下将士们在仙灵门外站好备战队形,等着林倾白到来。 林倾白从天而降,身上的战甲泛着摄人的光芒,落于众人之前。 何昉棱看见林倾白时,却是愣了一下。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林倾白这番意气风发,犹如少年般的模样了。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问何昉棱:“师姐呢?” 何昉棱这才回过神来对林倾白说:“师姐说她闭关的时间太久,身体不适宜征战,便不来了。” 悉连谷所修的法术本来就不适用于战场,林倾白点了点头,转而望向了远处。 他看见在距离仙临门千米之外,魔族的大军漫漫无边,黑云压境,正卷着滚滚的风沙,犹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的朝仙临门这边涌来。 仙族的所有人都被那阵气势压得身冒冷汗,手中紧握着佩剑,脊背崩的犹如拧紧的琴弦, 严阵以待。 林倾白却身袭白披风,立于众人之前,目光沉沉的望着远处。 随着魔族的大军越来越近,仙族众人便更是胆寒。 林倾白也看清楚了魔族所来之人。 他并未看见阎秋司。 在漫天的飞沙中,带领魔族的是几个人魔。 两男两女,两个男人一个高大英俊,另一个身材魁梧,两个女子便是坊婳和枫绾。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更为可怖的魔物。 那些魔物长相怪异,体型庞大如山。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那阵势遮天蔽日,地震山摇,嘶吼声不绝于耳,像是将天空吼裂,地面震断。 魔族的魔物鲜少有人见过,林倾白也分不清楚种类,却认得在最前面的魔物是屠戮黑蛇狼...... 这种只出现在古籍中的上古魔物,犹如传说一般,乃是世间的极恶存在。 提起它之时甚至可与阎王齐名。 没人想到它居然真的存在...... 屠戮黑蛇狼,是为八只黑蛇头长在一个狼身子上,身高如巨,几乎与城墙一样高,嘴里吐出来的蛇信子如同长鞭,可以一次卷上百人,吞入腹中。 这种魔物暴戾,血腥,嗜血。 若是一日没有食到餐食,它们能吃同类。 若是三日没有吃到餐食,八个蛇头便会互相厮杀,将最弱的那个蛇头分食,吃掉自身。 仙族的将士饶是经过再多的沙场,望见眼前着密密麻麻的魔物,也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魔族的魔物他们只是听说过种类繁多,凶残狠厉,如今亲眼所见,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的可怖,像是深渊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像是这世上最恶最恐怖的存在,完全不该存活于世。 有些魔物体型庞大到顶入了天际,像是只要呼吸一口,就可以将城门吹塌,江河吞没。 莫说是这些将士,林倾白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怖庞大的魔物。 即便是他十三年前曾深入魔族腹地,将魔族的魔物杀的所剩无几,并将魔皇阎秋司斩杀在断魂崖。 但是林倾白心中很清楚。 当年那一战,他胜之不武。 是他欺负阎秋司年少,未满一千六百岁,连一个属于自己的魔器都没有拿到,只能拿一个寻常的魔族刀剑死守着魔族,即便是被飞箭射的浑身是伤,还是一次又一次冲上前与林倾白拼命。 是他欺负魔族无人可战,整个魔族近七成的战力,全部都在断魂崖之下冬眠,阎秋司身旁无人辅佐,修为也没有达到顶峰,身后只有那些法力低弱的低阶魔物。 就连现在带领着魔物的四个人魔,当时都在断魂崖之下。 是他林倾白,去欺负一个比他小了一千多岁的孩子,自然是打得孩子毫无还手之力。 而现在他们的眼前所见,才是魔族真正的战力,是魔皇阎秋司手下的战力。 更是足以吞没整个仙界的战力...... 正在这时,空中忽然吹过一道凌然的风声。 只见上空盘旋而过一只大鹏鸟。 那鹏鸟双翅遮天蔽日,由远处山脉而来,飞过望不尽头的江河山川,掠过万千黑压压的魔物与魔兵,只是两个挥翅就飞到了仙临门前,直冲林倾白这边而来。 在所有仙族将士都严整待发,所有魔物立于仙临门之时,阎秋司终于来了....... 他还是如林倾白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乘坐着大鹏鸟之上,姗姗来迟。 林倾白仰头遥遥望向飞悬在空中的大鹏鸟,也望见了阎秋司。 一切仿佛都和十三年前一样,却又 不一样了。 十三年前,林倾白第一次见阎秋司时,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 竖着高发冠,穿着淡蓝衣袍,风吹开了他的发,露出了他清秀俊朗的脸颊。 那时他就像是来游玩的闲散公子一般,单脚垂在大鹏鸟羽侧轻轻的荡,衣袍卷卷,眼底带笑的望着林倾白。 那双眼眸黝黑明亮,笑着望人的时候似含着无尽的善意与单纯,犹如不谙世事的翩翩少年郎。 而现在仅仅是过了十三年,过了凡间的一生,阎秋司看着成熟了许多,不像是个少年了,更像是个男人。 他身着一身黑色的战袍,正站在鹏鸟的身躯之上,眉眼沉冷,死寂一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风吹起阎秋司的衣角。 他轻轻地抬手,霎那间那漫天地之间的魔物纷纷顿首,停下嘶吼,哪怕是再庞大凶残的魔物也在阎秋司的身下低下头颅,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他就是造物者,只需要抬手挥动,就可以使天地崩裂。 这个场景不仅令所有仙界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更令林倾白感觉陌生极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郗安就是阎秋司,甚至用了很久很久去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时到今日,他再次看见了阎秋司,还是觉得陌生。 陌生到不敢置信的地步。 凡间的郗安虽然是生的眉目凌厉,但是身上没有魔气,倒还显得有那么几分平和,尤其是望着林倾白的时候,更是不同于寻常的温暖亲和。 而现在的阎秋司魔气附体,煞气更浓,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双眸中只有冰冷和恨意。 林倾白身上阵阵发冷。 他无法想象这个人就是十三年前在莫山寺门口一步步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不敢相信这是在十二年中,日日守着他的徒弟。 更不敢想象在凡间时郗安望着林倾白时无所防备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全是假的。 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十几年。 如今却只剩下陌生...... 只见阎秋司立于鹏鸟之上,未说一语,只是抬起了手,干脆利落的朝前一挥。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魔物张开血盆大口,吼叫着,朝着林倾白众人冲了过来。 大地震荡,尘土飞扬。 仙族众人提剑而上,双方战作一团。 阎秋司站在鹏鸟之上,目光如猎鹰一般紧盯着林倾白。 他缓缓的抬起手,手中之中凝出了一把血红的细长剑,反手将那把长剑紧握在手中,抬脚直冲林倾白飞掠而来。 红光闪过。 林倾白抬手凝出羽炽,弓柄上前挡住了阎秋司的重重一击。 阎秋司飞身而起又是重重一剑,直劈林倾白的心口,林倾白抬手一挥,一道杀光闪过,直冲阎秋司的面门,阎秋司只能侧身闪过。 阎秋司当真是恨林倾白到了极致。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双手紧握着长剑,次次的攻击都用尽了全力,直冲林倾白的要害。 林倾白也不攻击,只是单手拿着羽炽边打边退,只有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随手拉两下羽炽的弓弦,让阎秋司向后退两步。 林倾白和阎秋司二人相斗之时,看似林倾白占尽了上风。 但是林倾白心中清楚,阎秋司如今的实力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若非是因为林倾白服用了凉瑶楚的丹药,现在的法力比全盛时期还要强上许多,若非是因为阎秋司才拿到他手中的魔器,还没有完全和魔器融为一体。 林倾白和阎秋司对战,怕是真的要输的一败涂地。 可是阎秋司却是不知道这些,他恨红了眼睛,抬手又是 一剑砍向了羽炽。 两人一击一挡,距离的离得很近,林倾白甚至能看见阎秋司腮帮紧绷的肌肉,额头爆出的青筋。 阎秋司咬着牙问林倾白:“为何不使出全力?!就像是你当年在断魂崖那样!” 林倾白却是手指握紧羽炽,狠狠的将阎秋司的剑锋推开,随后飞身于半空中,抬手拉动着羽炽的弓弦。 弓弦处凝结了一根细长的金箭,刺破长空的冲阎秋司的胸口而去。 羽炽所发之箭,速度快于光,箭无虚发,无人能躲开。 阎秋司也自然是如此。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道那枝箭飞慢了,还是阎秋司的法力已经到了与光同速,他一个闪身当真是躲开了羽炽的金箭。 阎秋司垂眸望着刺在地面的金箭。 金箭尖利,刺在地上之时将地面扎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缝,若是刺入了阎秋司的心口,他便会和十三年一般,魂丹尽碎,有去无回。 这令阎秋司又想起了当年他是如何被林倾白一箭刺死在断魂崖,还有在凡间之时他是如何被林倾白一箭一箭的刺在身上,万箭穿心,折磨致死。 阎秋司再抬起头时,双眸满是刺骨的恨意。 他的手紧握着剑柄,仰着头望着飞于半空中的林倾白,冲着林倾白挑了挑眉,冷笑着说:“清元仙尊居然也会失手.......这次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说完阎秋司的双眸骤然一厉,手指放在口中狠狠一吹! 一道尖利的哨声响彻云霄,所有的魔物听见这个声音,就像是擂响了冲锋的战鼓。 每一个魔物的双眼都泛出血红的光,直冲敌人而去。 林倾白在这边能敌得过阎秋司,那边的仙族众人却敌不过高大凶残的魔物。 更何况阎秋司的这一声哨响将魔物的魔性瞬间全部激发,爆发了之前三倍的战力。 一开始五六个仙族将士可以围住一个魔物,战斗力互相牵制,而现在.......仙临门前所有战局瞬间逆转。 有的仙族将士被咬下头颅,有的被魔物踩死,有的被狠狠打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瞬间哀鸿遍地,林倾白心惊至极。 上中阶的魔物和低阶魔物当真是天壤之别,比当时他们在鬼族遇到的大螈物还要可怖百倍。 魔物的身体刀枪不入,打得仙族之人毫无还手之力。 在这样下去,魔族不用多时便会踏平仙临门,闯入整个仙族,届时仙族所有百姓都将危在旦夕。 就像是当年,郗安带兵踏平了京城那般。 “师兄!!!” 何昉棱几人正在和屠戮黑蛇狼缠斗,打得连连退败,回过身冲林倾白喊了一声。 只见屠戮黑蛇狼其中一个蛇头狠狠一甩,击中何昉棱胸口,将他击打的口吐鲜血,站都站不起来。 林倾白心中颤抖,正要飞身前往相助,这时阎秋司却是看他分神,抬手又是一剑,杀气凌厉,由林倾白面门生生劈下! 林倾白险些反应不及,脸色一变,闪身之时两丝青发却被生生斩断于空中。 林倾白回身望向阎秋司,阎秋司却是双目如虎,双手握剑,犹如屠夫一般,一击不中再次砍向林倾白。 林倾白心中寒凉,心知眼前这人早已经不是他的小徒弟,而是一个疯魔暴虐的大魔头。 于是林倾白不再恋战,转过身飞身而起,拨弦羽炽给了阎秋司重重一击。 这次他没有故意让阎秋司躲过,而是箭穿阎秋司肩头。 鲜血喷射而出,阎秋司身子飞撞在地,尘土四起。 羽炽金箭可以绞肉吸髓,一般中箭定是痛不欲生,法力大损,许多人都会倒地痛嚎,动弹不得 。 阎秋司却一言不发,捂肩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仰头之间双目中恨意几乎成刀,要将林倾白碎尸万段! 林倾白不忍再看,他转过头飞身于仙临门前,白衣翩然,凛与众人之上。 只见他双手展开,瞬间从双掌之处爆发出一阵金光。 那道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眼犹如日芒,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打斗望向林倾白,却被那道光芒刺的难以睁开眼睛。 林倾白双手猛地向前一推,沉身道:“金、光、法、阵!” 顿时那精光骤然放大,犹如一盏金钟笼罩在仙族上空,将仙族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 而无论是魔人还是高壮如山的魔物,都犹如遭受到蚀骨的法力暴击,被击飞而出,在空中乱作一团,落地之时地震山摇,甚至还有小的魔物压在大的魔物身下,似泰山压顶,吐血身亡。 就连阎秋司也躲闪不及,被那阵金光击中了胸口,直接击飞百米之远,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半天都站不起来。 此时所有人都望着那个法阵愣住了。 “这是.......” “这是金光法阵吗.......” “金光法阵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何昉棱脸上沾满了血迹,本是狼狈不堪,却在看见那个法阵之后愣了半响忽然笑出了声,转过头对林倾白说:“师兄,想不到师尊竟然把金光法阵都传于你了,哈哈哈哈哈.......” 他是真的开心了,脏兮兮的手不慌不忙的将袖中折扇拿了出来,扇了扇说:“师兄,早知道你会金光法阵,我就回府睡觉去了,还在这里打什么打?” “.......” 看见当真是金光法阵,莫说何昉棱了,就连仙族所有的将士都松了一口气。 有的人精疲力尽坐在了地上,有的人忙着在救治受伤的同伴。 方才厮杀的你死我活的战局,被迫陷入了休战阶段,饶是外面的魔物如何嘶吼着要闯进来,也无法打破金光法阵。 金光法阵是整个仙界中最为其坚固的法阵。 外界的所有的法力攻击皆会化解在法阵之外,但是修习这个法阵极其困难,对自身天赋要求极高。 千万人之中也未能有一人习得金光法阵。 一人习得金光法阵,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千万年以来,从未有人能破金光法阵。 所以金光法阵一旦现世,便可以保仙族众人无虞。 只是阎秋司是整个仙界出了名的大疯子。 饶是金光法阵在前,他也不肯放过林倾白,更不肯放过仙族众人。 他单手将红剑杵在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抬起利剑势不可挡的朝着金光法阵劈来。 他下手的法力毫无保留,红剑在空中挥剑残出红光,却在触到金光法阵之时反被自身反噬。 金光法阵上精光一现,阎秋司直接被撞击而出,身子再次重重的落在土地上,滑出了很远。 隔着那层金光法阵,林倾白飞于法阵中间,双手中的法力就像是用之不竭一般,源源不断的给法阵输送着法力。 他望着阎秋司再一次站起身,双目赤红,犹如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再一次飞冲而来劈向了法阵。 却和上次一样的结果。 无论他怎么努力,法力是多么强大,所以的法力都将反弹到他自己的身上,却未能将金光法阵劈出半个缺口。 何昉棱飞于林倾白身旁,看着结界外的阎秋司,悠闲道:“师兄,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都知道破不了你的法阵,还是一次次的冲过来,反倒是自己伤的遍体鳞伤.......我看照这样下去,就算没人打他,不出百 个回合,他就能被自己身上的法力反噬而死.......” 听着何昉棱口中的调侃语气,林倾白却知道并非如此。 凉瑶楚给他的药物最多只能支撑一日。 若是阎秋司当真是如此不知进退,非要和他这个金光法阵耗上一天一日,到时还真不一定是谁死谁活。 如今,他们不过都在赌而已。 阎秋司赌的是,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他用尽全力真的无法将这个什么传说中的狗屁金光法阵给劈开,真的无法杀死林倾白。 而林倾白赌的是,是阎秋司先放弃,还是他先撑不住。 他们到底是谁先倒下...... 林倾白这样想着,更是咬紧了牙,抬手将一道更为强大的灵力输送到了金光法阵之上。 阎秋司偏执,就连他手下的魔族之人也是如此。 那些魔物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跟着他们的王上一次次的撞向金光法阵。 虽然法力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却依旧不肯认输。 哪怕是死,也将敌人拽下去一起陪葬。 法阵被撞得地动山摇。 看见魔族这番不要命的架势,即便是知道金光法阵坚固,可是在那一阵阵遮天蔽日,不知疲惫的撞击中,仙族众人还是一改方才轻松的脸色,握紧了刀剑,连连后退。 渐渐的何昉棱心中也没底了,他怒骂了一声:“疯子啊......疯子.......” 然而就在这时阎秋司突然停下了劈砍的动作。 他飞在半空中,那双像猎鹰一样的眼睛狠狠的望着林倾白,手中的似血长剑逐渐消失在他的手掌之中,融入他的骨血。 仙族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望着阎秋司的动作。 他们以为阎秋司想要放弃了,心中便也燃起了希望,却见这时阎秋司双手中忽然凝出了两团乌黑的黑光。 那黑光由他的双掌而发,蔓延到他的手臂之上,与此同时阎秋司身上煞气大涨,比所有魔物加起来的煞气都要重上千倍万倍。 林倾白心中猛地一沉。 只见阎秋司睁开了血红的眼睛,朝着空中大喊了一声。 “若鬼!” 伴随着他这一声高喊,瞬间天地昏暗,风旋肆虐,无数的飞沙走石皆地而起,随风盘旋围绕他的身前。 那黑色的煞气愈发浓烈,几乎要将阎秋司淹没在其中。 而所有人听见阎秋司的这一声高喝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眸震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就连魔族之人都错愕至极,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们的王上。 林倾白却是手脚冰冷,心脏滴血。 他望着前方的阎秋司,一直以来淡然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震惊的甚至连手中的法力都无法凝聚。 若鬼…… 不可能…… 不可能是若鬼…… 他不可能召唤的出若鬼…… 若鬼是千万年前魔族创建之初,创世魔皇的大杀器,足以劈天砍日,掘地怒海。 而在创世魔皇去世后,它就被锁在了上古魔界,再也无人能召唤的出。 若鬼的召唤一定要法力比它高,心比它狠,并且还要对要杀之人有彻骨的恨意。 当年就连林倾白师祖征战阎秋司的祖爷爷浮屠魔尊时,浮屠魔尊被逼到了绝境之上,恨透了仙族,跪俯在若鬼剑前,用鲜血砌之,也未能召唤若鬼。 而现在阎秋司才年仅一千六岁,却在召唤若鬼。 若说方才林倾白使出了金光法阵,让所有人都惊讶至极,那现在的阎秋司已经不是让人惊讶的程度了,而是无人相信,不敢置信。 没人相信他能够召唤出 若鬼....... 也没有人敢相信他能召唤出若鬼....... 若是此事为真,那么这三界,将山河倒覆,皆变成阎秋司的掌中血肉。 众人皆是望着天空,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甚至无人敢呼吸。 这时天空豁然裂开个口子,所有的狂风从口子里席卷而来,卷的一些法力的小仙连站都站不稳,直接从金光法阵中被吸进了天空裂开的口子里。 一时间仙族的仙界美景再也不在。 天地乌云密布,龙卷风袭来,花草树木皆被连根拔起,在空中飞舞着卷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甚至有许多魔族之人都抵不住这番的强风,狠狠的抱住了身旁的大魔物,吹得衣服散乱,深怕自己一松手就被卷入黑洞之中。 而阎秋司悬在空中,一身的黑色战甲被风吹得衣角仄仄,他敞开了双手,脑后的高马尾飞散在空中,望着林倾白时双眸中泛出了从未有过的黑色煞气。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血光的黑影从天空的黑洞中飞旋而出,声音破空,带着斩尽亡魂的死烈之气,停在了阎秋司的双手间。 那是一把泛着煞气的利剑,通体黑色,周围萦绕着和阎秋司身上一样的黑色煞气,置身于阎秋司身前时,二者几乎融为一体。 林倾白的手腕抖了抖。 居然,真是若鬼....... 原来阎秋司召唤的真正魔器并不是那把红剑,而是若鬼...... 若鬼降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仙族之人皆似末日来临,互望之间双目恐惧。 林倾白却是看清了。 他看见在若鬼的剑柄之上,镶嵌着一颗他无比熟悉的东西。 ——鬼眼。 是鬼眼...... 林倾白忽然觉得可笑极了。 在此时生死一刻之际,那颗鬼眼又给了他心脏最刺痛的一击。 他又一次相信了阎秋司的话。 他还天真的以为他的徒弟开始变好了....... 他以为他的徒弟无心无情,也有拼尽全力想救之人,这是一件大好事。 结果呢...... 什么去救人? 什么大好事? 他早就该想到。 不过又是些随口骗他的鬼话。 他不过是拿着林倾白救命的魂丹,用作召唤的若鬼的灵物。 如此的拼命,如此的煞费苦心,如此的绞尽心力,不过是为了杀林倾白而已...... 苍空之上,阎秋司的双手缓缓的朝若鬼靠拢,眼睛血红,源源不断的煞气由他双掌而出,进入若鬼的剑身。 他微仰起下巴,黑色的戾气沿着他脖颈的经络蔓延到身体各处。 若鬼在空中阵阵震动,千万年的蛰伏让它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煞气,迫不及待的想要感受到血腥气。 直到阎秋司的双手握住了若鬼的剑柄,浑身瞬间发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气。 漫天的飞沙走石萦绕在他的周身,于此同时只听唰的一声巨大声响,阎秋司的后背忽然展开一双黑羽翅膀。 那双翅膀羽毛黑亮,宽大狭长,展开之时黑幕遮眼,异常壮观。 众人望着阎秋司身后黑羽翅膀,皆是一愣。 虽是所有魔族之人都有魔身,就连魔皇阎秋司也不例外。 但是这是阎秋司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出真身,露出双翅。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惊醒,叫喊道:“这是以命搏命!!!仙尊小心啊!!!” 听见此话,所有人大惊失色,就连魔族之人也脸上褪去了血色。 “仙尊!!! ” “王上!!!” 他们纷纷冲上前阻止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阎秋司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所有的法力都传到若鬼之上。 刀已出鞘,他从不走回头路。 阎秋司周身黑气萦绕,抬起眼之时双眸中没有半分人类的感情,只留下滴血杀魂的杀气。 林倾白这次不能更清楚的认识到,阎秋司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的好徒弟,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恨他至极。 他不惜耗费一身的修为也要杀了清元仙尊林倾白,也要屠了这个仙族。 阎秋司的动作很快,他身后黑翅展开,由空中直飞而下,手持若鬼直接劈到了金光结界上。 这一次他没有被金光结界弹开,而是刀锋尖利的刺到了结界之上。 林倾白心脏猛地刺痛。 若鬼上的黑色煞气丝丝缕缕的蔓延到了金光结界之上,似毒素一般迅速在结界之上肆虐,于此同时金光法阵出现了细小的裂缝。 林倾白扶着结界的手都在颤抖,那些戾气像是在这一瞬间都进入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痛的肝胆俱裂。 金光结界很薄,林倾白和阎秋司距离很近,林倾白甚至能看见阎秋司那血红的眼睛。 疯就像鲜血一样。 若鬼出世,以命搏命。 此意便是,阎秋司今日必须要杀了林倾白,否则若鬼会反噬主人的性命。 所以今天,不是林倾白死,就是阎秋司死。 望着阎秋司的那张脸,林倾白恍恍惚惚,忽然想起在凡间之时,他和郗安最后的对话。 ....... 那时他与郗安坐在王府的台阶之上,没有争执,没有愤怒。 林倾白只是很平静的问他:“复仇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重要。” 郗安当时这样说的。 然后他回过头来,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字字低沉却异常清晰的说:“只要是捅了我一刀的人,哪怕我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还他十刀。” 林倾白又问:“那如果我伤害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将我......千刀万剐。” 当时的场景林倾白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院中那抹烛火的暖亮隐隐绰绰的落在了郗安俊秀的脸上。 郗安深望着他,半响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说:“.......会,叛我者死,没有任何例外。” ....... 若鬼中的杀气源源不断的进入林倾白的身体中,林倾白痛的手腕颤抖,双眸不清,耳边却不断响着那些话。 “只要是捅了我一刀的人,哪怕我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还他十刀.......” “那如果我伤害了你,你是不是也会将我,千刀万剐.......” ———“会,叛我者死,没有任何例外。” 没有任何的例外,只要是伤害他之人,他就算是拼命也会还上十刀。 即便是养了他十二年的师父,也不会有任何的例外。 若是他伤害了阎秋司,他也会将他千刀万剐。 果然啊果然...... 阎秋司就是阎秋司,无心无情,无论几生几世都不会变。 当年说的那些话,今天这不就灵验了...... 林倾白忽然觉得心中猛地松了下来,自从他杀了阎秋司之后,那么多年都紧拧着的一根弦,在这一刻断了。 也不知道是他释然了,但是他已经痛到麻木了。 罢了...... 林倾白这样想 ,当年他杀了阎秋司一次。 阎秋司恨之入骨也是应该的....... 啪的一声! 金光结界裂开了。 阎秋司手中的若鬼刀锋尖利,穿过金光结界,直接刺入了林倾白的心脏。 刹那之间,林倾白听见了自己胸口血肉碎裂的声音。 那噗嗤的声音和当年他将飞箭刺入阎秋司胸口时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次林倾白感受到了,若是伤在自己身,不光是声音听得更为清楚一些,还好痛...... 林倾白痛的双眼模糊,艰难之中他看见阎秋司没有半分的迟疑,另一手直直的掏入了他的左胸口,正中魂丹所在的位置。 仙界之人,只有心脏和魂丹皆碎,才能彻底的灰飞烟灭。 阎秋司却是掏了一个空。 阎秋司愣了一下,抬起头在那一片血雾漫天中,他看见了林倾白的眼睛。 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本来望着人的时候应该充满了寒光,而此刻望着他时,却满眼都是泪。 阎秋司便无心再去思考林倾白没有魂丹的问题。 他以为那是林倾白痛出来的眼泪,心中只觉得畅快无比。 正好,正好。 他在凡间历劫十二年,两次被林倾白所杀,满心的仇恨深压心底不可发,令他夜不能寐,每每梦见林倾白这张脸,都恨不得在梦中将他千刀万剐。 这个执念几乎快要将阎秋司压到疯魔。 今日他终于是大仇得报,可以让林倾白也尝一尝当年他被刺穿心口的感受,尝一尝魂丹尽碎的滋味。 可是阎秋司渐渐又发现,林倾白望着他时候的眼泪,好像不是痛出来的。 林倾白双眼泛红,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中没有半分的恨意,甚至连以往的寒冰都散了。 他的目光很复杂,像是遗憾,又像是心痛..... 只是望着阎秋司时像是在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望着另一个人..... 林倾白颤抖的抬起了血淋淋的手,纤细的指尖停留在阎秋司的脸侧,像是想要摸一摸阎秋司的脸。 阎秋司心生戒备,手中的若鬼更加用力的捅进了林倾白的心脏处。 血肉丝丝断裂。 “唔......” 林倾白痛的闷哼出声。 这一次若鬼直直穿透了他的心脏,刺穿了他的后背,尖利的刀锋从他后背而出。 滚烫的鲜血顺着林倾白的心口大股大股的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银甲,也染红了阎秋司玄黑的衣袖。 果然,林倾白的眼睛更红了。 这下阎秋司确定了,林倾白现在落下的眼泪,是真的因为疼痛。 他心满意足的看着林倾白的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的往下落,看着林倾白薄润的嘴唇张了张,像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可是林倾白太痛了,一张口鲜血便大口大口的从口中溢了出来。 在林倾白将死之际,他总觉得还有些不甘心。 其实他还有些话想要和阎秋司说的...... 不管阎秋司认不认他。 他还是想要作为一个师父,再和他嘱咐几句。 要心怀众人啊......不要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啊...... 还有,好多好多....... 他马上就要走了,日后阎秋司一个人呆在仙界,无人再可以管束他,无人再可以压制他,若总是这样杀戮无常,定然要吃大亏。 但是最后林倾白拼尽全力,也只是声如蚊声的说了两个字。 “安儿.......” 在那一瞬间,阎秋司脸上的表情变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林倾白,原本残忍痛快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掏在林倾白胸口的手瞬间收了回来,沾满林倾白鲜血的手剧烈的颤抖,就像是他小时候做错了事情一样无措。 “你......” 阎秋司声音嘶哑,嗓子像是噎住了一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怔然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其实还是想要最后再摸一摸他小徒弟的脸。 只是他身上流了太多的血,早已经筋疲力尽,想要触摸阎秋司脸颊的手最后还是没有碰到了阎秋司的脸颊,而是沉沉的垂在了下来。 与此同时,林倾白浑身金光瞬间散尽。 他闭上了眼睛,在周围的尖叫声中,在漫天的血雾之中,在阎秋司赤红的目光中,任由身子纷纷然的向下落。 一身血红的白衣就像是伴雪而落的红花瓣那般,翩然飞洒。 这短短的十几年里,他见过两次阎秋司死在他的面前,守了两世阎秋司的尸体。 实在是太痛了,一次比一次更痛...... 他受不了第三次了..... 他不想再痛了...... 这一次,他自私了一回…… 就让他先走吧...... 第72章 伴随着林倾白法力的消散, 金光法阵应声破碎。 漫天的金光就像是飘雨一般,随风散落。 而林倾白的身体就在这一片的金光中,重重的落在地上。 四周的飞沙扬起, 而后又飞落在了林倾白那身银色的战甲之上。 在这一刹那, 无论是魔族之人, 还是仙族之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纷争,转过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 方才喧闹的足以震天动地的声音,在这一刻骤然停息,只留下风吹纷草的沙沙声。 阎秋司从空中缓缓而落,衣摆随着风被吹得翩诀而起。 若鬼剑上的鲜血还没有干,他手上的血也未尽,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阎秋司站的地方距离林倾白有些远,他就这样隔着天上纷纷落下的金光,望着远处林倾白的身体。 林倾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如苍花。 死了? 真的死了? 阎秋司歪着头愣愣的望着林倾白坠落的地方看了许久,双脚却像是钉死了一般,一步未挪。 若是以前他定会第一时间冲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查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论他是真的死了, 还是留有一口气,阎秋司都会狠狠的补上一刀, 然后将他的头割下来, 悬挂在魔族的城门口。 或是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正殿中, 让他每一次看见林倾白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时,看见那颗被他亲手割下来的头时,都能感觉到那种大仇得报, 心中畅快之感。 可是现在阎秋司却忽然不想上前一步。 他沾满了林倾白鲜血的双手正烫的厉害, 不自觉的颤抖, 像是方才流在他手上的不是血,而是煮沸了的熔浆。 他脑中无法克制的想起林倾白死前最后的神情,是那般的痛,像是刀锋刺穿血肉的痛,又像是望着他在痛。 而他最后说出了两个字...... 当时周围的声音杂乱,而林倾白的声音太虚弱。 阎秋司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看见他的嘴型动了动....... 好像是说出了那两个字...... 好像是他无比熟悉的那两个字...... 好像....... 所以,他说了什么...... 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阎秋司望着远处的那一处白色,想的绞尽脑汁,恨不得将方才那一幕重头来过,让他听清楚林倾白到底说了什么! 这时人群中忽然响彻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声:“师尊!师尊————” 牧妍哭着喊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她跑的太快了,腿一软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手脚被地上的石头滑出了血痕,满身是土,可是她却一下都未曾停留,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林倾白身前。 在看见林倾白此时的样子时,她身子一抖,再也站不住了,狠狠跪倒在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的眉眼轻闭,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只是银甲早已没有曾经的光辉,被划的满是刀痕,胸口处被刺穿了两个血洞。 牧妍痛的几乎窒息,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抬起食指颤抖的凑近了林倾白的鼻尖。 在万人的注目之下,她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尊————” “我的师尊!!我的师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哭的仿佛在割心掏肺,她叫喊的嗓间溢出鲜血,痛的天地俱 灭。 她足足等了十二年!他们仙族足足等了十二年! 十二年日日夜夜的等!才将林倾白盼了回来! 又没有了....... 这次彻底的没有了......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双手凝剑,握剑的手剧烈的颤抖,剑锋指向了阎秋司,声音嘶哑的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完她也不顾自己的实力与阎秋司悬殊多大,提着剑直直的冲阎秋司而来。 正在这时一根金色的飞剑从牧妍的身后飞出,率先攻向了阎秋司的面门。 阎秋司身子未动,抬手一挡便将那飞箭挡开,却在抬眼之间看见玄彻飞身冲他而来。 玄彻红着眼睛,紧咬着牙,速度极快,眨眼之时手中的刀剑已经劈到了阎秋司的身前。 于此同时牧妍和莫御罗也冲到了阎秋司的身前。 几人攻击凌厉,围攻阎秋司一人,有了恨意的加持,他们几人的战力比方才在战斗之时强上了数十倍,满目都是血意,每一次的攻击都是拼了命的要杀了阎秋司,与方才阎秋司的疯魔相差无几。 他们口中一会叫喊着让阎秋司偿命,一会又喊着让阎秋司还他的师尊。 阎秋司却并未看向他们几人一眼,他的目光只是定定的望着林倾白,抬手之间将攻向他的法力统统化解,固执的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个问题之中。 他到底说了什么? 林倾白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这边哪怕是几人一起围攻阎秋司,哪怕是他们几乎耗尽了自己毕生的法力,依旧无法撼动阎秋司分毫。 阎秋司甚至只抬起了一只左手,手中未拿武器,空手挥法力就将几人甩开,纷纷倒地不起。 到了最后只留下玄彻一人。 他被阎秋司打的伤痕累累,双手鲜血的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却已经恨意凌然,爆出了全身的法力冲向了阎秋司。 “阎秋司,你还我师尊————” 这一次的法力攻击来的最烈,阎秋司只觉得烦,他这次未躲,任由那道法力击在他的胸口,随后他的左手一转掐住了玄彻的脖颈,手上猛地用力,想要将玄彻掐死。 可正在这时,忽然天地震荡,似地震将至,空中乌云密布,一道道的闪电在乌云之中闪过,惊天夺日,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这番天空异变明显不对。 然而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空中一道天雷闪现。 那道天雷带着霹雳电光,在乌云之中闪着能与太阳相比的烈芒。 “灼日天雷!!!” “这是灼日天雷!!!” 一片纷乱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灼日天雷,顾名思义,威力巨大,甚至可以将太阳灼穿,地面劈裂。 世间万物,无一物可以抵得住它的击打。 此乃天道降罚,无人可阻。 众人皆是满目惊恐,不知天雷要劈到何人,却见那天雷由空中劈下,带着凌冽的电光,直直的朝林倾白而去。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天雷已经将要逼近林倾白的尸体。 阎秋司心中猛地一缩。 他松开了紧捏着玄彻的手,张开翅膀一个飞身冲上前,双手紧抱住林倾白的尸体,继而那一道天雷重重的击在了阎秋司的双翅之上。 就这样,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之中,本该对林倾白恨之入骨的魔皇,却在天雷将至之时抱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天雷寒光一闪,几乎将阎秋司击飞而出。 阎秋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半分 都站不起来了。 天雷能量巨大,地上的砂石皆因被劈到天雷的余光而纷纷裂开,风一吹便变成了粉末。 然而天雷却是见一击不中,又是一道天雷直劈而下。 那天雷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尖刀,劈山山裂,劈海海崩。 阎秋司的翅膀则是最坚硬的盾。 他一动不动跪在地上,拼命的抱着林倾白的身体,双翅微微聚拢,将林倾白护在其中。 因为翅膀的遮掩,周围的光线昏暗了一些,这让阎秋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林倾白的这张脸。 林倾白双眸紧闭,脸部的轮廓生冷,鼻子高挺,长得就是一副淡心淡情的模样。 阎秋司还是恨他。 十分的恨他。 只要看见这张脸他就能想到当初林倾白是如何杀死他,又是如何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将林倾白紧紧的抱在怀中,替他扛着这足以劈死仙魔的天雷。 就仅仅因为林倾白死前的那两个字吗...... 阎秋司甚至没有听清林倾白最后说的两个字是什么,只不过是因为那两个字和他曾经的名字有些像,他便又生了执念。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搞错了。 只是因为那两个虚无缥缈的字,而抱住他的仇人,这多荒唐啊。 太荒唐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想着,阎秋司双手就像是焊了铁一样,半分都未松开。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天雷一道一道的劈到阎秋司的翅膀上,打的他头发飞散,羽毛焦糊,翅膀冒着火光。 渐渐的阎秋司也有些撑不住了。 他原本跪在地上挺直的脊背,在天雷一次次的重击之下,一点点的弯了下来。 周围魔族的将士看不下去了,叫了一声:“王上!” 坊婳冲上前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在靠近天雷几米之时,便被天雷劈打而下的气势给生生击中,而后撞击而出,俯在地上吐出了鲜血。 仅仅是靠近天雷,便会如此这般,周围之人更是目光震惊的望着阎秋司。 他们不明白阎秋司是如何撑下去的,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皆知魔皇阎秋司恨林倾白到底,恨不得将他割肉放血,然而现在林倾白死了,只要让天雷劈到他的身上,他就可以魂飞湮灭,甚至连一个死后的全尸都保不住。 那便永生永世不可超生。 这样对于阎秋司而言,应该是大仇得报,最和他的心意了。 可是那一日,天雷足足劈下了八十九道,将地面都轰出了一个深坑。 阎秋司抱着林倾白跪在仙临门前,跪在那个深坑之中,跪在一地的鲜血之上,生生的承下了八十九道天雷。 一动未动,甚至连一句痛呼声都没有。 若非是他那双黑翅在天雷之中一点点的凋落,变得焦糊,折断,众人还真的以为阎秋司已经成了一个不知疼痛,坚不可摧的雕塑。 可能是天雷已尽,在众人都以为阎秋司会被劈死在天雷之中时,天上的乌云缓缓散去,阳光又重新照了进来。 “王上!” “师尊!” 魔族和仙族之人纷纷冲上前,却看见阎秋司一点点的抬起头,脸色苍白,鼻子眼睛嘴巴皆是溢出了鲜血。 他没有顾上众人,而是仰头望向了空中刺眼的阳光,看见天雷已散,他的双翅这才一点点放开。 那一双原本壮观漂亮的黑羽翅膀,现在上面的羽毛几乎全落,骨节折断,露出了烧糊的红肉色,甚至看不出这一双翅膀原本的样子。 而林倾白却是躺在阎秋司的怀中,依旧是面容平和的闭着眼睛, 被护的半分都没有受伤,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二人相比,阎秋司浑身是血的模样,倒更像是那个已死之人。 “王上.......” “王上,你.......” 坊婳红了眼睛,甚至连一向冷淡的枫绾也声音轻颤着。 阎秋司却是未说一语,他一只手抱着林倾白,另一只手单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他身后流不尽的鲜血从他的黑翅之上一滴滴的滚落,而他的双膝也已经跪的血肉模糊。 这番惨烈的模样像极了魔族地牢之中关着的犯人。 阎秋司生性残忍,犯了罪之人从来都不会给人一个痛快,而是喜欢将人慢慢折磨致死。 那些人受了刑法折磨将死的时候,就像是如今的阎秋司这般,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每走上一步身下都是一个血脚印。 唯独不同的是,犯人在受了刑之后,脸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痛苦,大哭,等各种各样狼狈的表情。 可阎秋司没有。 他抬起衣袖想要将脸上的血迹擦掉,可他的衣袖之上也早已被鲜血湿透,也不知道是林倾白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反而是将他脸上擦的更加触目惊心。 阎秋司走到了众人之前,面容生冷的对魔族众人下令:“走。” 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字,阎秋司的嗓音却嘶哑的似如刀割。 林倾白已死,阎秋司又受了重伤。 这场仙魔大战来的突然,收的也惨烈,早已没有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大鹏鸟落在阎秋司的脚边,翅膀低俯在阎秋司脚下,阎秋司便踩着它的翅膀,似登台阶一样,抱着林倾白上了大鹏鸟。 眼看着大鹏鸟展翅要飞走了,仙族众人却是不肯放人。 林倾白那三个小徒弟明明已经被阎秋司给打的奄奄一息,连站都站不稳,可还是一个个手拿刀剑,站在大鹏鸟之前,将刀锋直指阎秋司的鼻尖,声音恨道:“放下我的师尊!” 阎秋司只觉得可笑,他冷笑了一声,拍了拍大鹏鸟。 大鹏鸟便展翅而飞,飞行速度似风一般,带着破空之势正要上云端。 而林倾白的徒弟是真的不要命了,居然敢飞上空挡在大鹏鸟之前,手中的刀锋直接朝鹏鸟劈下。 阎秋司不得已挥手,一道黑光闪过将刀锋挡开。 “将我的师尊,还、给、我!” 玄彻站在阎秋司身前,双眸血红,满眼的恨意,望着阎秋司之时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瞧着他这般的恨,阎秋司忽然觉得痛快了些。 他垂下眼眸望了望林倾白冰凉的尸体,又抬头看向了玄彻,笑着说:“还给你?让你们将他厚葬,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 “你的师尊杀了我两次,以为靠他这一命就能还完?我会将他的尸体带回去,用刀一点点的割下他的肉,剃了他的骨,然后分给我魔族的百姓.......食之.......” 阎秋司这番话说的狠厉残忍,却与他身后被天雷击打的几近折断的黑翅格格不入。 玄彻听完他这话,喘了两口气,恨得红了眼睛,冲上前就要杀了阎秋司。 阎秋司却是眸光一厉,抬手就是一掌。 掌中黑气弥漫,直直的打入了玄彻的心口。 阎秋司这一掌打的重,几乎是下了死手,玄彻口吐鲜血,在地上众人的惊呼声中,“坠落在地上。 阎秋司却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有了他方才对玄彻说的那番话,他仿佛在一瞬间就找到自己为什么替林倾白挡天雷的理由,也就明白了自己到现在还抱着林倾白的尸体不肯撒手 的原因。 不过是因为被天雷一下就劈到灰飞烟灭,太便宜林倾白了。 不解恨。 他要将他的尸体带回魔族,一刀刀的割下他的肉,放了他的血,看着他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没有杀他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对。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并不是因为他死前说的那两个阎秋司连听都没听见的两个字。 阎秋司想明白了这些,只觉得豁然开朗,他抬手拍了拍身下的大鹏鸟,笑着问道:“晚上想不想吃清远仙尊的肉?” 鹏鸟激动的叫了一声。 阎秋司摸了摸它的头说:“行,晚上给你开个荤,这可是仙尊的肉,吃了之后可以法力大增,今日你们杀林倾白有功!奖励给你们吃!” 阎秋司说的声音很大,跟随在旁边的几个魔人都听见了阎秋司所说,也纷纷笑了起来。 可是等回到魔族,阎秋司还是一路紧抱着林倾白的尸体,抱回了正殿之中。 旁边的一个将士好心的提醒了阎秋司一句。 “王上,地牢在右边.......” 魔族的地牢是行刑的地方,也是那些重刑犯死后,将尸体分尸肢解的地方。 阎秋司脚步未停,皱眉问:“我为何去牢房?” 将士愣了一下,又看向阎秋司手中紧抱着的林倾白,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那需要我将他带去膳房吗?” 阎秋司脚步一顿,明白了那将士的意思。 他抬起头,目光死寂的说:“枫绾,杀了他。” 枫绾一愣,不明白阎秋司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那将士脚步一软,跪在了阎秋司身前,叩头求饶说:“王上!王上!小的不明白做错了什么?!求王上饶命!求王上饶命!” 阎秋司的身后还站了好几个随着他一起回来的将士,其中魔族四大首将中身材魁梧的男人,屠枉,也不明所以。 他跪下身子,替将士求情道:“王上,他是遵照王上的吩咐办事,实在不知是何处冒犯了王上,还望王上饶他一命!” 阎秋司虽然是喜怒无常,残忍暴戾,但是像今日这般莫名其妙之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只见阎秋司转过身,目光沉如刀一般望向众人,一字一句的说:“在魔族之中,对于林倾白的处置只能由我来说!任何人再多说一句,杀、无、赦!” 这一刻所有人都跪俯在阎秋司身前,声音如众的叩首道:“是,王上。” “枫绾,将他杀了。” “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枫绾拿出身侧剑,一道刺死了那个多话的将士,鲜血洒落在阎秋司的王殿中。 阎秋司未再多说话,只是让众人退下。 眼看阎秋司现在喜怒无常,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退下的速度很快。 正殿大门关上,又只剩下阎秋司一人了。 他站在正殿中,抱着林倾白的尸体,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回到魔族之后,他忽然不想要将林倾白放血割肉了,但是一时间之间又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他抱着林倾白的尸体在正殿中走来走去,放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扔也不知道扔在何处。 明明自己还一身的伤,甚至伤的连身后的黑翅都收不回来了,一只翅膀歪斜,一只翅膀折断,狼狈的跟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圈。 他垂头望着林倾白的脸,忽然恍惚。 他抱这么个东西回来干什么? 还不如直接让他被天雷给劈的灰飞烟灭算了。 现在扔到哪里去? 阎秋司走了两个来回,将林 倾白的尸体放在了他王座前的案几之上。 长短都刚刚正好,只不过阎秋司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张令人厌烦的脸。 于是阎秋司抓了抓头发,又抱起林倾白站起身,一直沿着正殿走出去。 魔族在一座巨大的山脉之上,山壁黑灰,常年寸草不生,乌云盖山,千万年以来不见阳光,不见落日。 阎秋司就沿着山路一直走,又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中,沿着山洞走到了深处,有一间又矮小又破旧的门。 门上早已经密布了蜘蛛网,地上泥泞不堪。 阎秋司一脚踹开了门,走进了那个低矮的山洞里。 山洞很小,空气中布满了灰尘,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而这个山洞中只放了一个东西,便是一盏破旧的棺材。 这个棺材本来是阎秋司为她母亲所制,虽然是随意了一些,但是当时阎秋司要屠他父母兄长之前,也就只想着给他母亲做了一个。 谁知道那个女人不争气,直接就死了一个灰飞烟灭。 这才被废弃到了今日。 阎秋司砰的一声将林倾白扔进棺材里,多的一眼都没有看,直接拿起旁边的棺材盖,框框框几下将棺材盖给钉的死死的。 最后他看着这个棺材,满意极了。 既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还能眼不见心不烦。 甚好。 阎秋司拍了拍手,转过身走出了山洞,却没有走几步就遇见了坊婳。 坊婳带着一个魔族的大夫,正急忙的四处找他,一看见阎秋司立刻眼睛一亮,走上前喊了一声王上,却在看见阎秋司走出来的位置时,顿住了脚步,问道:“王上,您这是.......” 以前阎秋司做事情,从来不会向下人解释。 可这一次阎秋司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我们魔族的极致刑法处置林倾白,还是太便宜他了,我先将他放在这里,想一想还有可以如何羞辱他。” 坊婳却是看出了阎秋司的不对劲,她皱了皱眉,应道:“是,王上,还请您先回正殿,我请了舟山药师替您看看伤势。” 阎秋司愣了一下,这才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势。 他之前没意识到,现在一看他的伤势确实是很重。 如今距离他们离开仙族已经几个时辰了,可是他身上的血还是没有止住。 即便是他现在与坊婳说话,站的那么一小会,身下就已经淅淅沥沥滴落了许多血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洼。 阎秋司没有理由拒绝,便来到了正殿,让舟山药师替他把脉。 那药师是整个魔族医术最出众之人,看病也很细致。 阎秋司坐在正殿的王椅之上,望着远处黑色的墙壁,又出了神。 林倾白死前说的那两个字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记得林倾白的嘴型,就在这样一次次的闪过之中,阎秋司思绪纷乱。 他一会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太荒谬了。 林倾白是他的血仇,不过是死前嘀咕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骂他的,咒他的,都说不定。 仅仅是因为嘴型有些像他曾经的那个名字,他居然就这般的失魂。 肯定不会是那两个字。 一定不会是。 怎么可能呢...... 阎秋司就这样否定着。 又过了一会,阎秋司回忆着那些画面,却觉得林倾白的嘴型越来越像那两个字。 就这样,阎秋司就在这忽冷忽热的思绪中,自己将自己折磨的几近癫狂。 与此同时,他的手中不自觉的泛出了黑气,挂在墙上的若鬼开始阵阵的颤动。 “这.......” 舟山药师心中大惊,仰头望向了坊婳。 坊婳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壮着胆子轻声的喊了阎秋司几声。 “王上......王上......” 阎秋司渐渐回过神来,手中的火焰瞬间散去,他垂下眼来望着眼前二人,目光中已经恢复了平静之态。 坊婳松了一口气,冲舟山药师使了一个眼色。 舟山药师就跪在阎秋司的身前,颤颤巍巍的说着阎秋司的伤情。 “王上此次征战耗费巨大灵力,更是受尽了天雷折磨,那天雷有劈天砍地的威力,而王上却承受足足八十九道,实乃非常人所能及.......” 阎秋司打断他说:“说重点。” “是.......”舟山药师身子抖了两下继续道:“王上身上的法力需要半年之久才可以恢复如前,可是这翅膀......无论外在和灵活程度,都不易恢复到曾经那般.......” 坊婳一愣。 要知道当年阎秋司能够夺得王位,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阎秋司的真身乃是魔族百姓敬重的圣物,而现在居然告诉他,他的翅膀不能恢复到了以往。 那日后魔皇在百姓心中的威严,又该如何....... “可有其他办法另其恢复如初?” 舟山药师摇了摇头,说:“鄙人无才,实在是不知如何帮到王上。” 比起坊婳的上心,阎秋司看起来倒不怎么在意。 他疲惫至极,冲他们二人挥了挥手,说:“都退下吧” 正在这时忽然有将士走进殿中,跪在殿门口,向阎秋司禀报道:“王上,有一女子在殿外求见。” 阎秋司闭着眼睛,拒绝的干脆:“不见。” 那侍卫却是犹豫了两下,补充了一句:“她说她是巫族王女.......” “不见。” 阎秋司依旧这样道。 可是舟山药师却是听得眼前一亮,他转过身来对阎秋司说:“王上,传闻巫族王女医术天下无双,甚至可将死人复生!但因巫族神秘,从未有外族之人能请出王女,今日若是王女亲自前来,您的双翅之伤应是有可医之法了!” 一听这样说,坊婳也立刻抬头道:“王上.......” 阎秋司半闭着眼睛,半是疲惫半是不耐的挥了挥手说:“传她进来.......” 第73章 得了阎秋司的命令, 巫族王女被请了进来。 王女穿着一身深蓝的纱衣,身材曼妙,露出纤细的腰腹, 头发上并无多余发饰, 仅带着一盏蓝纱, 手持深蓝宝石权杖。 伴随着权杖上丁零当啷的声音,她赤着双脚走进了王殿之中,而后立于阎秋司身前,一双眼睛冷然的望着阎秋司。 坊婳和舟山药师退到了一旁。 阎秋司对上凉瑶楚的目光时,挑了挑眉。 他是整个魔族最尊贵的王上,魔族中所有的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加之魔族又是整个仙界中,最残忍最疯狂的种族。 就连仙族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尊们,都不敢只身一人来到魔族的领地。 现在巫族王女居然一个人来了, 并且她望着阎秋司的目光没有半分的敬意,反倒是充满了敌意。 阎秋司手撑在膝盖处,缓缓直起了身子,觉得有些意思, 问道:“你就是巫族王女?” 凉瑶楚说:“是。” “找我何事?” 凉瑶楚倒也不客气,直接对阎秋司说:“来要回清元仙尊的尸体。” 阎秋司望着她, 愣了一下, 没有听清楚一般笑了一声说:“你说什么?” “我来取回清元仙尊林倾白的尸体。” 凉瑶楚一字一句的说。 阎秋司这次听清楚了, 他低声笑了两声,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放在手中来回的晃着, 抬眼说:“清元仙尊好福气啊......没想到外表装的清高, 背地里居然和巫族的王女都勾搭上了, 让王女不惜以身涉险,来我魔族要人,实在是了不得......了不得......” 阎秋司说的话极尽羞辱的意味,凉瑶楚握着法杖的手都在颤抖。 她紧咬着下唇,望着坐在王座之上的阎秋司,字字生厉的说:“你这样羞辱他.......良心可会感到痛.......” 阎秋司一愣,随后笑着问道:“.......我有何可痛?我为何要痛?” “.......” “林倾白这种人,满口大道,实则道貌岸然!猪狗不如!我羞辱他,那是顺应天理,我有何可痛?!” 凉瑶楚沉默了一会,笑了一声说:“我忘了,你不是没有良心,你是压根就没有心。” “........” 正殿之中所有魔族之人都被凉瑶楚的出言不逊给吓到了,神情紧张的望着阎秋司。 阎秋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案几之上。 他缓缓的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一双深黑的眼睛望着凉瑶楚,声音低沉的问凉瑶楚:“.......那王女跟我说一说,我为何要感到痛?我为何要对他有心?他是我的仇人!我如何羞辱他,我如何待他,那是我之事,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跑来我魔族撒野!” 说完阎秋司就抬手唤下人:“来人,将王女请出去!” 阎秋司这话说得客气,身后的两个魔将却并不客气,抬手拔刀就冲着凉瑶楚而来。 这时凉瑶楚却忽然出声:“你只记得他是你的仇人,那你可还记得他养了你十二年?” ........ 这话一出就像是沉石落地,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正要上前的两个魔将,也顿住了脚步,被凉瑶楚的这句话给惊到了。 阎秋司的身子一僵,手沉沉的落在身侧,他的目光如剑一般的望着凉瑶楚,许久才声音嘶哑的问:“.......你说什么十二年?” 阎秋司双眸中的血光几乎可以杀人,凉瑶楚却并无半分的畏惧,而是目光直直的望着阎秋司 。 她将满心的恨意都化成了口中的刀子,再也毫无保留的,一刀一刀的割在阎秋司的心上。 “十三年前,林倾白与你的那一战,他也战的耗尽心力堕入凡间。” “.......” “他就是你的师父,白序。” “.........” 凉瑶楚这两句话说的轻飘飘的,阎秋司的脸色却是风云突变。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额角的青筋暴起,紧咬着腮帮子,撑着案几的双手都在颤抖。 “你说什么.......” “.......” “你说什么?!” 因为凉瑶楚的这一句话,阎秋司身上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而起,全部在这一瞬间冲到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心几近爆裂。 手掌下的案几冒出了丝丝裂缝,若鬼感受到了血气,又开始剧烈的震动,将那一片墙壁震的纷纷落尘,眼看着若鬼就要脱鞘而出。 正殿之中众人目露惊恐,纷纷跪地,叩首道:“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王上,巫族王女最擅蛊惑人心!还请王上莫要信她所言!” “是啊王上,我之前便听闻巫族王女可以窥探人心,查人记忆!她定是与林倾白一伙的,故意乱王上的心智,还望王上莫要信她所言!!!” 周围的人声进入了阎秋司的耳朵里,阎秋司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他刻意不去想方才凉瑶楚所言,而是双手撑着案几,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忽而哈哈哈哈的笑了两声说:“王女实在是了不起,短短几言,差点就让我信以为真........” 却在这时,凉瑶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阎秋司,你真可怜。” “........” 阎秋司脸上的笑沉了下来,眯眼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怜,真相就在眼前还装的不得而知,当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凉瑶楚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一点点生厉的继续道:“哦,不对,你师父更可怜,收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当年但凡是捡一条狗也比捡了你好,最起码狗不会恩将仇报!而你呢,你欺师灭祖,在凡间你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跟着你死一回还不够,现在来了仙界还不肯放过他!你的双手如今都沾满了他的血,你感觉痛快了吗?!大仇得报了吗?!” 凉瑶楚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阎秋司心中句句生根。 他没有心思去计较凉瑶楚话语中的辱骂之言,而是抓着其中的一句话问:“你方才说什么........谁在凡间死了........” 凉瑶楚顿住了声音,望着阎秋司,声音渐渐嘶哑道:“.......云王爷死了,白序死了,你的师父死了。” “你放屁!”阎秋司开口便是怒声,想要阻止凉瑶楚继续说下去。 凉瑶楚却依旧道:“他死在了你的坟前,那一天下着大雪.......” “闭嘴!” “他将你送到了山上,将所有人都支开.......” “闭嘴!!!” “你的墓碑上不能署名,他便用他的血一遍遍的给你刻上.......” “妈的,我叫你闭嘴!!!!” 刹那之间,阎秋司爆吼出声,若鬼出鞘,他手执若鬼剑锋直指凉瑶楚,黑色的戾气萦绕锋尖。 “........” 空气中骤然沉静下来,周围的人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 凉瑶楚一双眼睛沉沉的望着他,不畏惧不躲开,就那样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若是不信,你便自己下去看,你看看他在凡间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如我所言。” 阎秋司双眸戾气重生,望着眼前人时几乎成幻影。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些不过都是林倾白与巫族王女的计谋。 一人在死前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另一人紧随其后过来扰他心智。 以为这样就能折磨他,报复他了? 全是假的。 巫族王女定是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仙魔大战,若是此时再动用若鬼,会被戾气反噬其身,那便是中了他们的计谋。 更何况.......白序压根不在意他....... 在凡间之时无论他如何做,如何说,白序选择的依旧从来都不会是他,甚至还次次与他作对,希望他早些去死。 说那样是为民除害,是好事。 对啊,是好事。 所以他死了,白序不大摆三日宴席已经是念在他们师徒之情上。 又怎么会如她方才所言。 死了? 不可能。 全是假的。 都是假的。 阎秋司粗喘了两口气,闭上了眼睛,极力的压制着身上的暴虐之气,沉声道:“你若是再口出狂言,我就将你的嘴一针一针的缝上,扔入断魂崖。现在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保证你连全尸都没有......” 阎秋司当真是在暴怒的边缘上了,凉瑶楚望着他,却也不慌。 她的目光上下的打量着阎秋司。 若是平日里阎秋司说这样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威慑力,但是现在的阎秋司实在是狼狈。 战场上的伤痕还在身上,那双黑翅歪七八扭的竖在他的身后,离得近一些,还能闻到阎秋司身上血肉烧焦的血腥味道。 凉瑶楚目光越过阎秋司手中的刀锋,对上阎秋司的双眼。 她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忽然笑了一声问:“天雷劈在身上不疼吗?” “.......” “翅膀变成这样不恶心吗?” “.......” “丧家之犬。” 阎秋司的手中猛地捏紧了刀柄,声音嘶哑的问她:“你说什么......” 凉瑶楚压根没有理他,转身欲走。 阎秋司直接一脚踩上案几,飞身而上。 他一把掐住了凉瑶楚的脖颈,将凉瑶楚的后脑勺狠狠的撞在了柱子上,赤红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阎秋司这一下来的突然,顶梁的柱子被撞出了裂缝,凉瑶楚也被撞得头痛欲裂,只觉得后脑的位置留下温热的液体,应该是撞破了头,血流而出。 “你刚才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凉瑶楚痛的红了眼睛,阎秋司的怒吼声还在她的耳边,刺的她耳鸣尖利,可是她再抬起眼睛望向阎秋司的时候忽然噗嗤一声又笑了。 她只觉得阎秋司现在这番暴怒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一只被人戳到了痛处,恼羞成怒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凉瑶楚又笑又咳,笑得眼中泛泪,双目泛红,她笑着抬起眼睛直视着阎秋司,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对他说:“阎秋司,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你、放、屁!” 阎秋司咬着牙,字字句句狠的皆像是泣了血,手上更加用力的掐着凉瑶楚。 凉瑶楚脖颈剧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是字字艰难的说:“阎秋司......你杀了他.......你.......没有家了.......你是丧家之犬..... ..” 这四个字,就像是刀一样狠狠的刺中了阎秋司的痛处,阎秋司被刺的恼羞成怒,几近疯癫。 他咬紧了牙齿,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着牙说:“我、不、是!” 凉瑶楚被他掐的悬浮在半空中,脸色慢慢的由涨红变成了青紫色,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脖颈中,骨骼被掐的咯吱咯吱的声。 她即便是发不出声音了,嘴巴的口型还是一字一句的在对阎秋司说。 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 ........ 这四个字就像是诅咒一样,在阎秋司的眼前萦绕不去。 他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林倾白死之前的说出字的口型。 那两个字的口型与现在凉瑶楚的口型在阎秋司的眼前交叠出现。 安儿....... 丧家之犬...... 安儿....... 丧家之犬....... 阎秋司被这些声音压的头痛欲裂,几近炸裂。 正在这时,一道道的黑气由阎秋司的胸口冒出。 殿内突升起飓风,那些黑气将地上的尘土扬起,案几上的茶壶卷碎,房屋的木柱被撞裂,在殿室中犹如厉鬼一般,来回撞击。 而阎秋司就置身在这一片黑光中,沉着嗓音高喝道:“我!!!不!!!是!!!!” 一时间身后的魔族众人皆跪了下来,无一人敢抬起头,就连殿外之人也察觉到了正殿中的乌气漫天,纷纷冲了过来,却在看见阎秋司身上的杀气时,滕然止步,然而皆跪在殿外不敢向前。 坊婳在阎秋司的身后,一下下的猛叩着头。 在这漫天的风声之中,她的头发被吹的凌乱飞洒,头叩的头破血流,却依旧撕心裂肺的劝慰道:“王上!!!此乃巫族王女,若是杀之,我们族必然还会与巫族有一血战!届时若是仙族与巫族联盟,我族必然损失惨重!还望王上三思!!!” 众人也接着声音道:“还望王上三思!!!” “还望王上三思!!!” “还望王上三思!!!” 然而莫管身后的众人是多么声势浩大,异口同声的哀求,阎秋司手上的力道并未松下一分一毫。 他血红的眼睛望着凉瑶楚,说:“你————去死吧!” 空中瞬间黑气暴涨,那些黑气长出鬼脸,发出尖利的叫喊声,在空中漂浮着,笑着,激怒阎秋司快一点杀了她,快一点杀了她! 正在这时,阎秋司的左胸口魂丹处忽然亮起了一道金光。 那金光不过是灵光一闪,却刺眼的犹如日芒降临,从阎秋司胸口闪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殿室,所有人都被这道光刺的睁不开眼。 刹那之间,万物寂静,鬼声消散。 待金光散去,所有的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阎秋司胸口剧痛,滕然的松开了紧握着凉瑶楚的手,摇摇晃晃向后退了两步,手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出。 “王上!” “王上!” 这番变故来的突然,魔族众人惊呼出声,围到了阎秋司的身前,慌成了一团,却见阎秋司口角溢血,依旧摇摇晃晃固执的站了起来。 他的手指颤抖的指着凉瑶楚,声音嘶哑的说:“将她......关入地牢......” 说完阎秋司便闭上眼睛,仰过头重重的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围着阎秋司一片纷乱。 只有凉瑶楚一人双腿疲软的跌坐在地上,目光震惊的望着阎秋司。 一直到魔族的将士走来将她拖走,她依旧侧过头,双眸紧盯着阎秋司捂着的胸口位置。 - 阎秋司这次伤的突然,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众人你问问我,我问问你,都只看见阎秋司的心口处忽然闪出了一道刺眼的金光,而后他就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忽然就吐血晕了过去。 舟山药师检查了阎秋司的脉搏,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最后只是说阎秋司是一日之内用了太多的法力,这才导致他晕了过去。 这个解释也很合理,毕竟没有人能够在大战之后,又经受了八十九道天雷,还能自如的运用法力。 阎秋司醒来的时间是傍晚。 他做了一场梦,那场梦似乎还不错,令他醒来的时候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方才在面对凉瑶楚时所有的疾言厉色,所有的暴虐狠厉,都在做了这场梦之后恢复了平静。 他想要想起这场梦到底是什么,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却依旧无法想起来。 于是又忽而怅然若失。 就像是他在凡间没有被林倾白收养的那段时间,身负血海深仇,没有家没有饭吃,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却忽然被人抢走了。 若是开始就没有,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若是有了又被夺走,便会怅然若失。 就是那样的感觉。 正逢此时,下人来请他用晚膳。 他便从床上起身,坐到了案几之前。 下人走进来替他布菜,枫绾也跟着走了进来,站在阎秋司身后侍卫的位置。 阎秋司的殿室很大,却没有放什么东西,显得空空荡荡。 烛火昏暗,阎秋司就坐在殿中间的案几前,身子孤零零的映在黑暗之中。 他换下了身上的铠甲,穿了一身整洁的深蓝金丝衣袍,身上的血迹也被擦干净了。 一切都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只是他背后的那双黑翅还是收不回去,歪歪扭扭的竖在他的身后,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阎秋司这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他的筷子在那一盘菜之中夹来夹去,最后也没有将肉夹到嘴里。 忽然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将筷子放在了桌上,低声笑了一声说:“丧家之犬?可笑……” 他转过头来问身后的枫绾:“枫绾,我们魔族有多少人?” 枫绾说:“禀王上,我们魔族有上阶魔物五十万,中阶魔物一百二十万,下阶魔物二百五十万,魔将一百万,平民百姓三百一十万,总共八百三十万。” 听见这个庞大的数字阎秋司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她:“所有人都听命于谁?臣服于谁?” 枫绾声无波澜的说:“所有人都听命于王上,臣服于王上,王上是我们魔族的主人。” 阎秋司这下更是心满意足的笑了,转过身继续吃饭。 对啊。 他们魔族有上百万的魔将,上百万的魔物,所有人的皆听从与他,皆臣服与他。 说他是丧家之犬? 当真可笑至极! 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丧家之犬,唯独他!阎秋司,不可能是! 他身后有很多很多人,多到数不尽! 只要他勾一勾手指,所有人都围绕在他身边,为他马首是瞻。 他从不缺任何一个人。 少了谁都一样。 他根本不会在意。 巫族王女,果然是妖言惑众。 还想让他下凡间去看? 为了林倾白?为了一个杀了他两次的仇人?为了一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专门下凡一趟去看? 做梦吧。 阎秋司就这样想着,吃完了晚膳。 下人又鱼 贯而入,将阎秋司吃的半半截截的餐碗都收了下去。 按照往常而言,阎秋司吃完晚膳会命令下人给他烧上一壶茶,可是今日他又不知道想什么出了神,没有提这件事情。 下人们便也不敢自作主张,退了下去。 最后枫绾抬起脚走到火炉前蹲下身,面无表情的用法力点燃了火炉,将茶壶倒满水放在火炉上。 她之前很少干这种事情,显得很生疏。 一件事情就像是做的为了完成而完成,毫无情绪可言。 然而正当她挑起炉上的柴火之时,阎秋司出声道:“火小了,要将那块木头放下,将这根木头挑起.......” 枫绾一愣,抬头看向阎秋司,却见阎秋司目光难得的平和,指了指旁边的木头示意她。 枫绾依言所做,发觉果然有用,炉火瞬间变大了。 她抬起头望向了阎秋司。 炉火烧的正旺,即便是阎秋司坐在了黑暗之中,暖色的炉光还是照到了他的脸上,将他原本生冷的面容都照的温和了几分。 枫绾手中的火钳并未放下,只是不解阎秋司为何如此了解炭火? 在魔族之中,阎秋司从小到大手中只有刀剑,从未握过火钳,更从未做过这些下人做的杂事。 为何他会如此清楚挪动哪根木头火就会燃起?放下哪根木头火就会变小? 阎秋司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那炉火。 就这样过了很久,水烧开了,将水壶的盖子顶的一起一伏。 阎秋司忽然开口问:“........枫绾,距离下一次掘地瀑布的彩虹出现还有多久?” 他的声音低沉,在空荡寂静的殿中回荡着。 枫绾正要拿起水壶的手顿了一下,如实答道:“禀王上,每年掘地瀑布的彩虹会出现三次,今年的次数已经用完,还需要一个月之久才可以等到明年的彩虹出现。” 阎秋司又问:“有没有办法让它快些出现?” 枫绾说:“禀王上,并无其他方法。” 阎秋司便不说话了,他定定的望着那盏炉火,过了会才闭上了眼睛,沉沉的说了一声:“好.......” 第74章 距离掘地瀑布再一次出现彩虹,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阎秋司在这一个月里表现的倒是平静,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变得沉寂了一些, 其他的和平时也差不多。 只不过魔族中的气氛却是压抑了许多。 除了为首的四个魔将之外, 几乎无人敢靠近阎秋司的殿室。 就连日常下人端饭菜进入之时, 也是夹着尾巴进去,再憋的呼吸出来。 没有人敢和阎秋司多说一句话。 至于存放着林倾白尸体的山洞,也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那个洞口大敞开,里面脏乱不堪,什么蛇虫鼠蚁都可以进去。 可是在某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人震惊的发现,山洞的门口居然落下了一道结界。 那道结界的法力强大,隔绝了所有的人和物,就连一只蚊子都不能入内。 在整个魔族除了阎秋司以外无人能下如此的强大的结界, 也无人敢私自给存放林倾白尸体的山洞门口下结界。 众人皆不明白魔皇这般做是为何。 林倾白是他们整个魔族的仇人。 十二年前若非是他带着仙族众人来到魔族,趁着魔族不备忽然发起袭击,他们魔族不至于损失了惨重。 在那一场战争中,几乎是大半的低阶魔物都在那场战争中丧生。 若非魔皇阎秋司临死之前用自己的魂丹庇护了断魂崖之下的魔物, 那怕是整个魔族都要在那场战争之中覆灭了。 阎秋司恨林倾白,同样的魔族的每一个人都恨林倾白。 他们的恨就像是仙族恨魔皇一样, 只多不少。 而现在林倾白终于死了。 这应是整个魔族的大喜事, 甚至应该要普天同庆三日。 可是阎秋司却看起来并不开心。 他没有像是自己曾经所言, 将林倾白的尸体给分尸成沫,反倒是原封不动的放进了棺材里,封了起来。 魔族众人虽是心生疑虑, 但是碍于阎秋司狠厉无常的性格, 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只是当成没有看见。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的过。 有一晚上,阎秋司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大晚上他没有睡着,而是走出了寝殿。 那一晚上正好是枫绾值守,她看见阎秋司走了出来,便跟在了阎秋司身后。 阎秋司就站在门口,双手撑着走廊的木栏杆,仰头望着远处山脉之上的月亮。 魔族的月亮实在是不好看。 这里常年乌云密布,几乎不分阴天晴天,想要看看月亮,也只能等着运气好的时候,天上的乌云散一些,才能看见在云之外淡薄的月色。 阎秋司在魔族的一千多年里,从未真正的看过月亮的全貌。 以至于在他下凡的那一年看见了人间的月亮,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月亮可以那么亮,还可以变幻阴晴圆缺。 阎秋司就这样看了许久,忽而声音沉沉的问枫绾:“枫绾,距离掘地瀑布的彩虹出现,还有多久?” 这是阎秋司第五次问这个问题了。 他一向不记日子,便隔个一两日就问枫绾一次。 那么多年以来,枫绾跟随在阎秋司的身边,从未见过阎秋司对什么事情如此上心过。 “禀王上,还有五日。” “五日.......” 阎秋司垂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好。 越是到了将近的日子,等待的时间便越为煎熬。 等到了那一日,阎秋司带着坊婳和枫绾一起下了凡间。 和上一次下凡一样,几个人一路经过了凡尘河,路过了巨型黑雕,渡 过了凡人桥,最后到达了青莫寺的后山。 他们一大早出发,到了凡间时已经是下午。 阎秋司几人没有停留,直接就朝着云王府赶去。 此时在凡间已经是春日,街道上热闹的人来人往,还是一如当初阎秋司在凡间时候的模样。 什么都会变,唯独京城中的热闹不会变。 坊婳是第一次来人间,看的东一眼西一眼,但是碍于阎秋司在旁边,即便是遇见新奇的东西她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京城里面的新奇事儿多,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百姓们讨论的话题已经从郗安的那档子叛乱之事,变成了皇宫中的玲儿公主和情郎私奔了,变成了暮贵妃的母家柳家有谋逆之心,被皇上抄了家,暮贵妃也上吊自尽了。 阎秋司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他的脚步很快,朝着云王府走,一路上无论什么话都入不了他的耳。 就连坊婳和枫绾都赶不上他的脚步。 一直到距离云王府越来越近,阎秋司抬起头遥遥的看见了云王府的殿顶。 他的脚步忽而就慢了下来。 这一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路边的每一个摊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小的时候每一次去朋友家玩,都会路过这条路。 在道路右手边第三家有他最爱吃的糖葫芦。 林倾白很少给他买,怕他吃坏了牙齿。 于是他就趁着莲姨来接他的时候,悄悄地跟莲姨要糖葫芦吃。 莲姨宠着他,没等他磨上两句,就给他买了糖葫芦。 那时候他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只手牵着莲姨的手,欢天喜地的蹦回家,却没有一次逃过林倾白的眼睛。 每一次他都是糖葫芦还没吃完,就看见林倾白站在王府门口等着他回来。 一看他拿个糖葫芦,林倾白的脸就冷了下来,转身就往府内走。 郗安了解他师父,便会在林倾白转身就走之前,冲过去,紧紧的抱着他师父的腰,冲着他师父笑,冲着他师父撒娇。 林倾白对他最心软了。 每次林倾白只要看见他的笑,冷着的脸就会渐渐松了下来,最后蹲下身子,拿出手帕擦着郗安嘴角的糖汁,无奈的说:“下次不能再让莲姨给你买零食,知道吗?” “知道了,师父........” “若是再有下次,我定会罚你。” 可是下一次郗安还是会如此,林倾白却也从未真的罚过他。 阎秋司生来就是魔族皇子,从未向人低过头,也从未求过人。 他当了魔皇以后,莫说是吃糖葫芦了,就算是将族人杀了吃了,也无人敢说一句话,多喘一口气。 他只对林倾白这样。 只哄过林倾白一个人。 只向林倾白道过歉。 阎秋司却从未感到过一丝厌烦,反倒是觉得就该这样。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但每每走过这条路,看见他师父在等他回家,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而如今日头的阳光还在,街道却早已变了样。 糖葫芦没有了,人也没有了。 再继续向前走,距离云王府越来越近,阎秋司走到了云王府,站住了脚。 云王府也不似从前。 之前的云王府门外守卫众多,红门如朱,高墙绿瓦,若是春日院内的树枝花草还会蔓延到院外,一片的繁荣之景。 可是现在红门上不知道被人用黑毛笔写了些什么,又脏又乱,高墙上的砖瓦破旧,攀缠的藤蔓也早已枯萎。 就连王府上的云王两个字也早已被砸烂。 满眼皆是破败之相。 坊婳望着眼前这个又旧又破的大院子,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王上之前住的地方。 阎秋司却在门前站了许久,而后走上前敲了敲门。 敲门的回声在王府之内回响,门沿上的灰尘随着敲门的震动扑簌簌的往下落,却许久都未有人来开门。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挑着扁担的买菜大爷路过,看见他们几人问道:“这家早就空了,你们是来找谁的啊?” 阎秋司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头,问:“王府里面的人呢?” 大爷看他们几人面生,不像是京城中的人,便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可千万不要和这一家扯上关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说完老头摇了摇头就要走。 坊婳看一眼站在门口的阎秋司,立刻走上前拦住了老头,又问道:“大爷,我们的堂姐是这家里的丫鬟,现在我们来投奔她,如今找不到了人,您能不能和我们说一说这一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好知道如何去寻她。” 坊婳生的人美嘴甜,老头也就和她多说了两句。 “这家出的事情那可是大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居然不知道?” “什么事啊大爷?” “你可知几个月之前的那场叛乱?” 坊婳一听叛乱两个字,双眸震了震,还是继续顺着老头的话问:“我们家住的远,不太清楚,还请您详细的说......” “那叛乱的就是这家人啊!这个地方以前可是个王府!住的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云王爷!要说你们的堂姐能在这个府里当丫鬟那真是享福来了!只可惜啊,这个云王府出了一个乱臣贼子.......” 坊婳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阎秋司,看见阎秋司还是那副冷然的表情,便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然后啊,自然是叛乱未成,死了呗.......”老头砸砸了两下嘴后继续道:“这云王爷是那乱臣贼子的师父,又能讨到什么好?据说是他的徒弟死了没多久,他也死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坊婳的嗓音抖了两下,继续问道。 “至于云王爷是怎么死的,还真说不清,现在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被皇上给暗杀了,有人说他是病死了,还有人说啊.......”说到这里那老头露出了一脸不方便言语的表情,欲言又止的不愿意多说了。 “还有人说什么?”这时候阎秋司大步走上前,推开了坊婳,低声问道。 那老头被他的气势给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坊婳眼疾手快立刻拉住了老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金元宝,笑着说:“大爷,我哥哥性子急,您老见谅,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个就是报酬。” 老头一看见这么大的一个金元宝,眼睛都亮了,哪里还在乎别的了,立刻将那个大元宝揣进兜里,朝周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对坊婳说:“还有人说啊......这云王爷有龙阳之癖,早就和他的小徒弟勾搭在一起苟且了,他们商量好了,一个人夺王位,一个人做谋算,可是不成想王位没得到,他的徒弟就先死了,于是他也随着一起去了呗.......” 坊婳听见这样的话,直起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眸微颤的望向了旁边的阎秋司。 听见这话阎秋司的眼中早已经燃出了血色,双手紧握成拳。 可是那个老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依旧是自顾自的和坊婳说道:“我倒是觉得最后一种听着荒谬,但是最有可能,之前京城的人就在说,那郗将军不过是一代武夫,叛乱之时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怎么可能有如此谋算,将整个京城的人都算了进去,那定然是 云王爷在背后指使......唉,要说这皇上可是最信任云王爷,想不到云王爷竟是如此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倒是.......” 老头的话忽然戛然而止,因为阎秋司的剑锋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满口胡言,谁准你辱他?!” 阎秋司双眸中黑沉的看不见底,又将刀锋向前抵了抵,厉声问:“这话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那老头哪里知道这话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他吓得抖抖颤颤,一句话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人......这不是我最先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饶命......饶命......” 这时坊婳看了一眼周围,立刻小声的劝慰:“王上,这是王府门前的大路,若是我们杀了人,定然会有人看见,引来官府的人就不好办了,还望王上息怒!” 正在这时道路的尽头传来了几人的说笑声,听着声音正朝着这边走来,眼看着就要过了转弯。 “王上,还请您息怒......”坊婳着急的又说了一声。 阎秋司顿了顿手上的力道,闭上了眼睛,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低声喊了一句:“滚!” 那老头早已吓得湿了裤、裆,手中的扁担也不要了,转过身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坊婳看见那人跑远了,正要回头问阎秋司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却见阎秋司压根连王府的门都不敲了,向后退了两步,随后飞身而起,干脆利落的从围墙处翻进了王府中。 坊婳和枫绾互相看了一眼,也紧随其后,直接飞跃进了王府之中。 阎秋司进入王府中,哪里都没有去,而是穿过满是杂草的树林,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他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面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他几乎是用跑的步伐向前走。 直到他跑到了林倾白的殿前站定,没有半分犹豫,一把推开了林倾白的房门。 屋内尘土飞扬,只有门口的那一束光照进了昏暗的房间里。 阎秋司一眼就望见了正殿中桌子上摆放的东西,顿时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看见了林倾白的牌位....... 还有他的....... 两个牌位一前一后,摆放在一起,就像是他们之前那样,林倾白走在前面,而他跟在师父的身后,一步都不落。 阎秋司只觉得浑身一片寒凉,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一步步的踏进屋里,抬起手想要将林倾白的牌位擦一擦。 可是手指探过去,还未触碰到了林倾白的牌位,忽然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收回了手。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是谁?谁准你们闯进来的?!” 阎秋司转过头望去,看见是红月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挡在了阎秋司和林倾白的牌位前。 她一个小女子独自一人面对阎秋司几人也并无畏惧,倒像是小鸡妈妈一样张开翅膀,抬手护住了牌位,怒声的问几人:“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说来也奇怪,之前在凡间的时候,阎秋司并未将林倾白身边的这个小丫头放在过眼里。 他觉得这个丫头话多,不聪明,做事还毛手毛脚,面对他的时候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总之就是不招人喜欢。 或许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今非昔比,他再见到红月的时,忽然有种回到了曾经的熟悉感。 她守在林倾白的身边,而他来看他的师父。 故人难得,能让阎秋司将现在和曾经串联在一起的故人就更难得了。 阎秋司 这一次难得的不想为难红月了,他向后退了两步,淡声说:“我是云王爷的故人,从外地而来,听闻云王爷遭遇不测,想要祭拜一番,却不曾想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便闯了进来,还望姑娘见谅。” 红月一看阎秋司这番彬彬有礼的模样,便也放下了警惕。 她抬起的手颤了颤,缓缓的垂在了身侧,眼睛一点点的红了,声音艰难道:“方才是红月唐突,还望大人见谅......你们是我家王爷去世后,第二个不怕被拖累,过来祭拜之人.......” 说完红月让开了身子。 阎秋司便带着身后的两人对着牌位祭拜了三下。 而后阎秋司问红月:“姑娘,王府中的人都何处去了?” 红月抹了一把眼睛,叹声说:“我们王府早就散了,我也是家住的离得近一些,每隔几日我就从后门进王府中,替我家王爷和少爷擦一擦牌位......” 阎秋司垂下头许久一言不发,最后他转过身正要离开时,脚步刚要踏出门槛,忽然又停住了脚,问:“........姑娘可知云王爷的墓在何处?我们想要前去一看。” 红月见这三人是真心的想要祭拜,便也直说了。 “我们家王爷的墓埋的偏僻,在郊外的方许山,那个位置不好找,你们几人既是外地来的,在王府中祭拜之后已经足够,无须再去了......我家王爷心善,会领几位的心思......” 阎秋司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他今日既然是来验证巫族王女所言是否为真,就定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看的清楚。 云王府败了,不代表云王爷死了。 云王爷的牌位在这里,也不代表云王爷死了。 若是可以,阎秋司甚至会将林倾白的尸体从土地给掘出来,看一看他的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前往方许山又算的了什么? 阎秋司几人告别了红月,便在京城里叫了一辆马车,前往方许山。 阎秋司在京城中待了十几年,从小就是在山里面撒野玩着长大的,京郊的什么山脉他不知道? 哪个山脉他没有去过十七八次? 只是这个方许山,距离京城很远,并且山体陡峭,地处偏僻,他也只是在十三四岁习武之时,上那座山上狩过猎,而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京城前些日子下过大雨。 马车刚出京郊没有多久,山路就越来越难走,马车的轮子陷入泥坑里,怎么都拔不出来。 阎秋司没有了耐心,直接扔给了车夫一个元宝,随后就跳下了马车,朝前方走去。 坊婳和枫绾也紧随其后。 这一路当真是如了红月所言,十分的难走。 路上到处都是泥坑和水洼,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泥潭中,脚陷进去很难拔出来。 阎秋司的武功高强,已经走的很艰难,更何况是身后的两个女子。 就这样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每个人的衣袍上都甩满了泥点子,鞋子更是早已湿透。 如此这般他们也不过是刚刚走到了方许山的山下。 坊婳仰着头又看见了高耸陡峭的山峰,叹了一口,却也不敢多说一言。 只是心中恨,为何在凡间之人没有法术,不可以飞行。 而后的山路更是难走,坊婳这种习武之人,甚至需要手中拄着一根树棍,才能艰难的跟上阎秋司的脚步。 王府中红月只是说了林倾白的坟墓在方许山,却没有告知具体的位置。 方许山很大,很高,很陡峭。 阎秋司恨不得找遍了整座山,最终在日暮之时终于找到了。 是在山顶的一片空地上。 那里的 地面平坦,和之前陡峭的山峰截然不同。 有一座小木屋,有一片小田原,还有一颗梅花树。 阎秋司最先看见的一座坟包。 他大步上前,却没有想到待他走上山顶时,又看见了另外一座坟。 两个坟挨在一起....... 都是无字碑....... 阎秋司的手克制不住的在颤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步步的走上前,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 仅仅是走了两步,他就不愿再走上前了。 晚霞绯红,日头正落。 微风吹开了阎秋司的衣摆,而他遥遥的站在坟前,站在那颗梅花树下,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坟。 坟上应是有人来过,两个坟上都撑了一把油纸伞,打在了墓碑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撑了多久,伞都有些破旧了。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油纸伞遮风挡雨,在左边的墓碑之上,他当真是看见了血红色...... 那红色虽然早已经被雨水冲刷的看不出写了什么,是颜料,是血,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都早已分辨不清了。 阎秋司的脑中却忽然闪出一个月前巫族王女对他说的话。 “他死在了你的坟前,那一天下着大雪.......” “他将你送到了山上,将所有人都支开.......” “你的墓碑上不能署名,他便用他的血一遍遍的给你刻上.......” 当时他以为这些话不过是蛊惑之言,并未将其放在心中。 或者说是,他不敢将这些话放在心中。 而今他看着这两个墓碑,那些话就像是诅咒一般,在他的脑中不断地回放,不断地游荡,不断地撞击。 他忽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些什么。 他想,这两个无字碑没有名字。 若不是他和林倾白的墓呢? 对啊。 又没有署名,谁可以证明这就是他师父的坟墓。 既然没有人可以证明,没有东西可以证明。 那谁都可以随便挖一个坟包,说这是云王爷的墓碑。 如此这般,还是不能说明他的师父已经死了。 还是不能证明巫族王女所说为真。 阎秋司就是这样固执。 他如今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之人,绞尽脑汁,拼尽全力,想要给自己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的抓住。 绝不放手。 这时,不远处的小木屋中走出来了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头发全白,身子佝偻,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门,双目浑浊的望着站在墓碑前的人。 她看不清人了,便上前走了两步,隔着麦田遥遥的望向远处。 忽然她双眸一顿,声音颤抖的问:“是安儿吗.......” 阎秋司身子一僵,望向了远处。 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一把拉住了老人的胳膊说:“娘,什么安儿啊,您又犯糊涂了,认错人了!这里没有安儿,外面凉,快点回屋吧。”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阎秋司点头致歉。 老人这次却是固执的挣开女人的手,她又朝着阎秋司的方向走了两步,问道:“安儿......是你吗.......” “.......” “你是回来找你师父的吗.......” 老人一步步的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前,仰头看着阎秋司。 她的双眸浑浊,却忽然眼中泛红,抬手握住了阎秋司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早已经不似当 年那般温暖,而是干瘦的犹如枯骨,却很是用力的拽着阎秋司的手,声音颤抖的责怪着他:“你这个孩子......又跑到哪里去玩了啊......” “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啊......” 第75章 老人拽着阎秋司的手, 就像是以前那样,絮絮叨叨的说着。 只不过她年纪大了,又经历了王府的种种变故, 早已不再如以前那般有精气神,还没说上两句, 双眸又开始恍惚, 胸口一起一伏, 声音也渐渐变得虚喘。 她仰着头, 看着阎秋司发呆, 记不得要说些什么了,口中却还一声声的喊着:“安儿.........安儿........” 即便是脑中混沌,她却还是固执的抓着阎秋司的手不肯放开,生怕她一松手, 这个不爱回家的孩子又跑了....... 到时候王爷又找不到他了...... 那王爷又该着急了...... 老人心中的这样想着, 手上更是用力的拽着阎秋司的手。 她年岁已大,此时却是将所有的力道都放在了双手之上,喃喃道:“安儿.........安儿........” 这时身后的妇人连忙赶了上前,用力的拽住老人的手臂, 一旁劝慰着她说:“娘,我都和您说了,这不是安儿, 您啊,就别拽着人家不放了啊, 走, 我们回家........” 说着妇人看向了阎秋司, 歉意的说:“不好意思啊, 我娘年纪大了, 有些认不清人,抱歉啊。” 妇人冲着阎秋司点了点头,转过身就要拽过老人的手回到木屋里。 那老人却依旧不肯放手,那双苍老的眼眸望着阎秋司,口中低语道:“这是安儿啊........” “娘,这不是安儿,您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了?” “是啊娘,您仔细看看,安儿他的眼睛要亮一些,嘴巴要薄一些,是不是啊?” 妇人循循善诱的对老人说,老人当真是认真的望着阎秋司,这才缓缓放开了手,恍然大悟说:“啊.......对,这不是安儿......” “是啊,他不是安儿,我们回家。” “那安儿呢.......” “安儿还没回来呢。”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妇女的声音顿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说:“快了......快了.......” “王爷还等着他.......” “快了......快了......” 夕阳将落,日落肩头,妇女就这样搀扶着老人一步步的走向小木屋。 而阎秋司双手还保持着方才老人握着他时候的状态。 任由她拿起,又任由她放手。 阎秋司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小木屋的房门关上了,风吹起田中的幼麦,扬起了一阵阵的新绿的麦浪,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那样。 周围的人声散了,莲姨责怪他,埋怨他的声音也没有了。 叫他安儿的声音也不在了...... 阎秋司忽然想再多听几声,想要追着那个声音走,他的脚朝着木屋的方向动了动,又忽然顿住了脚。 阎秋司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暗自想要将莲姨紧握着他手的温度给留下来。 又是过了许久,日暮已经落下,天色暗了下来。 远处的小木屋中燃起了淡黄的烛光,隔着窗户看见了那一老一少在窗边走来过去。 坊婳走上前,轻声的喊了两声:“王上......王上.......” 阎秋司这才缓缓的转过了眼睛,他的双眸又深又沉,几乎瞧不见底。 坊婳看着阎秋司一直注视的那个小木屋,小心的问道:“王上,要我前去问一问吗.......” 阎秋司反问她:“问什么?” 坊婳愣一下,支支吾吾的说:“他们守着这个墓,应该是知道这个墓是何人的......”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必问了,回去吧。” 坊婳愣一下,垂头说:“是。” 她不认那个老人,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她跟随阎秋司多年,能够感觉到现在阎秋司的情绪不太对劲。 阎秋司说走,她们便跟着阎秋司走了。 他们历尽艰辛爬上了方许山,却只是在山上了站了半个时辰。 阎秋司没有去询问那两个坟墓到底是谁的,没有祭拜坟墓中的人,甚至连走近都没有走近看两眼。 整个过程中,只是有一个糊涂的老人走过来,还是认错了人。 这一场方许山之行便无疾而终。 坊婳觉得奇怪,在她的印象之中,他们的王上是一个极其偏执的人人,想要得到王位,便不惜斩杀至亲也要登上去。 想要杀了林倾白报仇,甚至不肯等待他与若鬼磨合半年,而是直接就提刀上阵。 如今来到了方许山,却只是远远看一眼就走了...... 阎秋司走的速度很快,最后他们是夜里回到了魔族。 一路上阎秋司格外的沉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回到了魔族,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下人们将准备好的饭菜放在了殿中,阎秋司一个人坐在殿中却没有用晚膳。 他望着眼前的饭菜,发了许久的呆。 正殿的旁边放着两大坛子的酒,阎秋司一抬手,酒就直接飞到了他身前的案几之上。 他一把掀起了酒上面的红布,一阵烈酒的味道袭来,阎秋司拿起酒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 只要他不想醉,就可以不醉。 等到过了半个时辰,下人又走进来收拾餐盘的时候,却发现阎秋司一口饭菜都没有吃,反而是将那一坛的酒喝得所剩无几,似有些昏昏沉沉。 下人站在门外,望着阎秋司身上冒出的丝丝寒意,只觉得心中胆寒,不敢去靠近他。 最后还是枫绾走了进来,她看见在外面畏畏缩缩的下人,说:“下去吧。” 那几个下人如遇救星,立刻连连向后退,转身就消失在正殿前。 枫绾走进殿中,俯身跪在正殿之中,单手压在胸前向阎秋司行礼:“王上。” 阎秋司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双眼血红,声音嘶哑,只对枫绾说了一句。 “将巫族王女找来.......” 枫绾垂下头点了一下说:“是,王上。” 凉瑶楚被带上来的时候,身上捆着黑色的绳子,绳子边缘上还带着红色的闪电,将凉瑶楚捆的紧紧的,甚至要将她的手脚都勒断。 她已经在魔族被关上了一个月了。 这个期间巫族不断有人来找她,有的人甚至来到了魔族要人。 但巫族的实力与魔族乃是天壤之别,加之巫族并未抓到王女就在魔族的证据。 次次来要人,次次无功而返。 现在的凉瑶楚日日被关在地牢之中,手脚被绑束,受尽了折磨。 可她却觉得这魔族的地牢比当年凡间的地牢要好上许多。 当年的凡间地牢只有她一个人,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虽然郗安未对她用过刑,但是精神的折磨比任何折磨都更令人痛苦。 这次在魔族的地牢,虽然关的时间长了,空中也满是血腥气,她更是日日被锁链绑着,但是最起码旁边还有别人与她作伴。 也正是因为在魔族地牢的这段时间,凉瑶楚才意识到魔族皇上的手段有多残忍。 每一日她都能看见有的囚犯被抓出去,再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带回来。 死刑的犯人更是不说了,被切了浑身的肉片,流血而死的,被打断了浑身的骨骼,痛苦哀嚎而死。 如此这般,凉瑶楚日日都心惊于阎秋司的残暴,自然对他没有好脸色。 下人推搡着她进入了大殿中,她冷眼望着阎秋司。 下人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跪在正殿之中,即便是浑身是伤,凉瑶楚也硬着一根骨头,宁死都不肯下跪。 “跪下!” “跪下!” 阎秋司正坐在殿中喝酒,手中拿着酒碗,听见这声动静,才缓缓抬起眼睛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身上的衣衫破旧,头发散乱,头上的蓝头巾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路,看起来与她一个月前来时的模样相差甚远。 阎秋司低下头笑了一声,朝着下人挥了挥手说:“退下吧。” 下人这才松开了钳制凉瑶楚的手,挨个从正殿中退下了。 一时间正殿之中只有凉瑶楚和阎秋司二人。 阎秋司喝的有些多,他手肘撑在案几之上,又自顾自的喝了一碗酒,这才双眼朦胧的望着凉瑶楚,缓声对她说:“我下凡了一趟.......” 凉瑶楚依旧是那番轻蔑的眼神,对于阎秋司下凡这件事情并不意外。 这次阎秋司也没有计较凉瑶楚望着他时过分的眼神,而是忽然笑了一声,对凉瑶楚说:“你说对了......我师父死了......” 阎秋司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就像是他当初在凡间的那样,对着林倾白笑,笑得眼睛弯弯,以往眼中的狠厉与血气全部都散了,反倒似一个开朗明媚的少年郎。 凉瑶楚站在原地,目光依旧的望着他。 阎秋司却并不在意,他对凉瑶楚说:“我师父是不在了,凡人本就命薄......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阎秋司低声喃了好几句没什么,而后抬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而后他猛地擦了一把嘴,抬手一挥,只见在正殿中间忽然闪出一道亮光,随后出现了林倾白的幻影。 林倾白躺在棺材中,双眸紧闭,面色红润,也不知道阎秋司是对他施了什么法术,已经一个月,他的尸体还保存的犹如睡梦中一般。 就连巫族的存尸巫术都无法做到这般。 这时阎秋司又说话了,他歪着头笑着问凉瑶楚说:“但是就算我师父死了,林倾白也不是我的师父.......” “.........” “当年我在凡间,攻入皇宫,林倾白便化做了皇上的模样,用束魔链捆住了我!将我一箭一箭的刺死!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师父?!” 凉瑶楚皱起了眉头,她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情,许久的哑然,她忽然笑了一声,反问道:“仙界如此多法力高强之人,会用束魔链的就仅他一人吗?” 凉瑶楚这样说,阎秋司怎会没想过这件事情。 曾经他对林倾白抱有恨意,便自然而然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了林倾白的身上,可是在林倾白死后的这一个月,他难得认真的将整件事情都想了一遍。 太多的疑团,他不想信,也不敢信。 如今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阎秋司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低哑的开口道:“你若说林倾白是我的师父,如今他人已经死了,你要如何证明?” 凉瑶楚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阎秋司又发什么神经,她声音沉冷的问道:“你想要如何证明?” “传闻 中巫族王女医术奇高,在三界之中若是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可以蛊惑人心,将死人复生......” 说道这里阎秋司的双眼晃了晃,他懒洋洋的抬起眼,手指狠狠的指了指林倾白的尸体,对凉瑶楚说:“你将他复活,我亲自问他......” 凉瑶楚愣了一下,她望着坐在正殿之上的阎秋司,不敢置信般的问道:“.......你说什么?” 阎秋司沉着眼眸,一字一句继续道:“你将他复活,我亲自问他到底是谁.......” 凉瑶楚这下忽然笑了,她笑得眼睛流出了眼泪,笑得的弯了腰。 她当真是觉得阎秋司可笑极了。 直到她笑完了,才抬起眼睛望着阎秋司,一字一句的说:“阎秋司,你已经将他杀了,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 “意思就是,他死了。” 阎秋司却固执的望着她说:“你能将死人复生。” 凉瑶楚这下更是觉得可笑至极,说:“......魔皇阎秋司一向足智多谋,文武双全,何时居然会轻信这些坊间夸大其词的无稽之谈?” 阎秋司却像是没有听见凉瑶楚的话一样。 他问凉瑶楚:“你需要什么才能将他复活?” “他死了。” “需要魂丹吗?他的体内没有魂丹......” “阎秋司,他死了。” “我可以把我的给他,你把他救活.......” “阎秋司,他死了!他被你杀死了!被你杀死了!!!” 凉瑶楚忍无可忍,大喝出声。 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 阎秋司抬手将酒碗狠狠的砸碎在凉瑶楚的脚前。 他双目如刀,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厉声问:“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你若是不救,我现在就将你杀了喂狗!” 凉瑶楚依旧是如往时那般,目光无惧,只是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他、死、了!没人能救得活他,你不行,我也不行!” “.......” “你要杀便杀!阎秋司你也就这点能耐了,不过就是会杀人而已,全天下的人谁不会啊!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 凉瑶楚句句带刺。 阎秋司恨得双目血红,他望着凉瑶楚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可是不知道为何,自从那一次他险些将凉瑶楚掐死,胸口的魂丹忽然冒出一阵金光之后。 他每次只要将手中的剑朝前递出,动了要杀凉瑶楚的杀念,心中就会阵阵刺痛。 那阵疼痛并不严重,却是在阻止他继续下去。 而在这时,凉瑶楚忽然冷笑了一声,继续将口中的刀毫不留情的刺向阎秋司。 她道:“你的魂丹?你可真好意思说啊阎秋司,你是怎么说出你要将你的魂丹给他的这句话?” 一刀又一刀,直戳阎秋司心脏。 阎秋司双眸凌厉的问:“你什么意思?!” 凉瑶楚双眸冰冷的望着他说:“你的魂丹,真的是你的魂丹吗?你的魂丹在当年那场仙魔大战中,你不是已经将其粉碎,护住了断魂崖之下的魔物了吗?你是你们魔族的大英雄啊!你哪里来的魂丹?!” 阎秋司的手掌紧紧的按着案几。 他似乎已经料到凉瑶楚要什么了,在与凉瑶楚的对峙之中,他第一次感到了心慌,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压着声音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没有了魂丹,那是因为————他的魂丹在你的身体里!” 此言一出,犹如狂风呼啸,海浪滔天。 阎秋司双眸猛 地紧缩,声音低哑的说:“胡说八道!林倾白他当年亲手杀了我,怎么会将魂丹给我?!” 凉瑶楚笑了一声,说:“很不可思议是不是......我之前也一直百思不得解,为什么当年他明明已经将你杀死了,却还是落了凡间,混了一身伤?为什么他会忽然没有了魂丹?!” 凉瑶楚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她歪着头望着阎秋司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当年你的心脏被刺穿,魂丹尽碎......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 “阎秋司,你不会当真以为你是天之骄子,有不死之身吧.......” 阎秋司动不动的望着凉瑶楚,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手腕都在颤抖。 他就这样望着凉瑶楚望了很久很久,忽然他笑了,笑得双眸颤抖说:“是他的魂丹又如何......不是他的魂丹又如何......这是他欠我的......是他杀了我......他!林倾白!就该给我偿命!” “林倾白,他就该去偿命!!!” 阎秋司越说越激动,他单手撑着酒坛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喝的真的多了,多日的情绪在这时忽然澎涌而出。 “当年是他林倾白非要来招惹我!!!是他先杀了我!!!我报仇有什么错!!!他刺我一剑,我刺他一刀,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又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他双目血红,高声的质问凉瑶楚,像是只要声音说的大一些,就可以盖住他心中的异动,就可以克制的让他自己继续深思这些让他心痛的事情。 只要不去想,就不会知道,就不会痛。 只是,他也是真的不明白...... 他只是做了对的事情。 别人先砍了他一刀,他再换回一剑,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啊。 他没有错啊。 在凡间是这样!现在也该是这样的! 在凡间他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家,却被人抬手之间便倾覆而毁,仙界中也是如此,是林倾白先带兵前来杀他的子民,先杀了他。 他就该报仇! 他从来就没有错! 别人捅我,我还上十刀,这有什么错?! 错的是林倾白。 是他先招惹他! 是他先杀了他的啊! 阎秋司双手握拳,犹如猛虎一般瞪着凉瑶楚,像是只要他咬死了这个道理,他就不会有错,他就是对的。 “是!他该死!” 凉瑶楚点了点头,笑得无比嘲讽的问他说:“既然如此,那日天雷从天而降,你为什么不让天雷将他劈的灰飞烟灭!你为什么护着他!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在找人救他!!!” 阎秋司嗓子里一下下的喘着粗气。 凉瑶楚却未等阎秋司反驳,继续道:“你说的对!他该死,他教了你十二年!你到如今却还不知悔改!若是他现在看在眼中,他也定会觉得自己该死!恨不得死上千次万次!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你的心愿也达成了,多好啊是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啊!” 凉瑶楚嘲讽的语气在空中来回的回荡,阎秋司咬紧了牙齿,那目光如刀一般瞪着凉瑶楚。 凉瑶楚丝毫不怀疑,若是阎秋司那日没有被魂丹打上那么一下,她现在定然已经变成了阎秋司的掌下亡魂。 凉瑶楚想着想着,更为大声的质问他:“你心中明明就知道!承认很难吗?!承认他就是你师父很难吗!承认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挖了他的心.....这很难吗?!” 十二年...... 凉瑶楚咬着牙,红着眼对他说:“十二年!!!” 后来她那 双怒红的眼睛瞪着阎秋司,忽然又泄了气,眼泪溢了出来说:“是啊......不过才十二年,怎么能捂的热你千年寒冰的心.....” 她紧咬着牙齿,抬眼望着阎秋司说;“......阎秋司,你扪心自问,当年在凡间你不过就是知他心地善良,一心为你,就骗他至此!!!他三生三世皆为了你而死!就算是他当年欠了你,也早就该还清了.......只是可惜啊......魔皇阎秋司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无心无情,从无真心,更从无在乎之人,他就算将心掏给你,你也将它狠狠地踩在脚底!你这种人就不配拥有家人!你不配!!!” 说完凉瑶楚便不愿在与阎秋司多说一语,她挥袖转过身,一步步的踏向了殿外。 凉瑶楚背影消瘦,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痕,走的时候脚也一瘸一拐的,身上再无当年半分王女的气势。 这次阎秋司并未阻止她的离开,而是目光沉寂的望着凉瑶楚走出了殿室。 殿内又只留他一人,夜色的黑暗就像是毒药一般,逐渐的蔓延进殿内。 阎秋司却不以为然的笑了。 凉瑶楚没有说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阎秋司无心无情无痛。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铠甲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当年他就是因为无心无情,才能杀死至亲,一步步的登上了皇位,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如今虽然他已经手握重权,法力高强,但是他还年轻,只不过是一个即位几年的新帝。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的善恶,他也不想明白。 他只明白谁伤害了他,谁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就加倍报复回来。 只是为什么......那个人杀了他,就是正确事情,普天同庆,被奉为英雄。 而他杀了那个人,就是错,万里悲鸿遍野,而他被万人唾骂。 他错在哪里了? 他只不过和那个人做了一样的事情! 他不明白...... 他应该是做了对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也那么痛? 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不公平? 为什么他全身上下都没有痛觉,可偏偏心会痛...... 阎秋司缓缓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头,半响他冷笑了一声,低声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最在乎的人?我从来没有最在乎的人.......” 他是阎秋司,他无心无情。 他不会有在乎的人。 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第76章 凉瑶楚走了之后, 阎秋司一个人坐在正殿中。 他仰头望着殿内的天花板。 魔族的房子全部都是黑色,就连天花板都是纯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幕布从上盖下来, 将人埋在其中。 阎秋司之前就喜欢黑色,总觉得在凡间的时候, 他一睁开眼睛, 望着那白色的天花板, 刺眼, 他不喜欢。 但是今天他望着自己殿室中这满墙的黑色, 却忽然觉得这里好像一个东西。 阎秋司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这里像一个棺材。 黑不隆的,像极了林倾白躺着的棺材。 而现在, 这个棺材不光将林倾白关在其中, 也将他关了进去....... 阎秋司闭上了眼睛,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走出了大殿,忽然看见殿外不知何时开始落雪了。 明明是入了夜, 天却是灰蒙蒙的,雪下的不大,一小片一小片的落在地上。 阎秋司记得如今应该是春日, 不该是下雪的时候。 阎秋司站在殿门口,背影萧瑟, 仰头望着天上的雪, 忽然很像找个故人来聊聊。 阎秋司回过头喊了一声:“枫绾。” 枫绾从身后的黑影中走了出来, 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后。 “王上。” 阎秋司说:“将越辉叫过来......” 枫绾不知道越辉是谁, 皱了皱眉头说:“王上, 越辉是何人?” 阎秋司猛的一愣,他嘴巴动了动,最后才意识到,现在的越辉也早已不是越辉了。 越辉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事情。 就算他们如今都在仙界,他也不是那个一直站在阎秋司身后的人了。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说:“罢了.......” 说完他便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天上的飞雪。 忽然在这时,他看见天上飞过一只苍鹰,那只鹰展翅雄烈,在飘然的雪中翱翔。 阎秋司望着那个苍鹰,双眸顿了顿,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了。 他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不远处一个山洞中。 山洞门口处窄小又黑深,沿着山洞一直向里走,会走过一条绵延的小路。 那小路深黑,抬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像是随时能蹦出来一个凶兽,朝阎秋司张开爪子,将他全身吞没。 然而就在这一片能够将人压死的压抑中,阎秋司却是驾轻就熟的一直向前走。 一刻钟左右,前方道路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直到阎秋司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山洞展现在眼前。 山洞山壁之上燃着火烛,将整个山洞照的灯火通明。 那个山洞很大,入眼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里面有山有树有河流,而在这个山洞中还有阎秋司饲养的魔物。 有的魔物在天上飞,有的在水中游,有的在地上跑。 而不论是什么样的魔物,他们的胸前都有一个红色火焰的印记。 这个山洞中全部都是饮下了魔皇之血的魔物。 阎秋司的魔皇血液尊贵无比。 魔物中无论是中阶魔物,下阶魔物,哪怕是最魔族中最低阶的魔物,只要饮下阎秋司的血,便能凌与所有魔物之上。 他们留有阎秋司的印记,是阎秋司的魔宠。 只臣服与阎秋司。 阎秋司走进山洞之中时,所有魔物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论多么庞大,多么凶神恶煞的魔物都纷纷俯身在地。 阎秋司却未望向他们,而是抬手吹响了一声口哨。 那口哨哨声凌厉,划破长空。 随着这声哨落,从空中展翅而来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两圈之后,直直的落在了距离阎秋司不远处的巨石之上。 它的一双鹰眼凌厉的望着阎秋司,胸口处也带着一个红火焰的印记。 阎秋司走到了苍鹰的身前,抬起手,手指轻点到苍鹰的额头上,低声喊了一声:“小白。” 小白便像一只小狗一样,仰起头望着他,额头动了动像是想要蹭阎秋司的手。 正在这时阎秋司的手指尖发出了一道黑光,那道光顺着阎秋司的指尖直直的通到了小白的额间。 于此同时小白的鹰身渐渐的变大,在一阵刺眼强光闪过后,小白逐渐化形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个子不高,比阎秋司矮了一头,睫毛很长,双眸紧闭。 而后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阎秋司。 在阎秋司深黑的双眸中,小白望见了自己的样子猛地一愣,随后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子的模样之后,双手都在颤抖。 随后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阎秋司身前,高声说。 “叩谢王上天恩!” “叩谢王上天恩!” “叩谢王上天恩!” 小白跪在地上,身子朝前俯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脊背颤抖着,像是哽咽了一般。 他原身不过是一个下阶魔物,长相丑陋。 虽然魔族中的魔物众多,但是他这种种类的魔物就算是在整个魔族之中,也是最为丑陋低贱的存在,犹如蛆蛇令人厌恶。 他本应该在魔族过着低人一等,命如草芥的生活,却在一次无意的下凡中遇见了阎秋司。 阎秋司给了他魔血,肯收他这种低贱的魔物作为魔宠。 并且在凡间的十二年都将他养在身边,已经是给了他最高的荣幸。 而现在他居然赐给了他人型。 要知道这种待遇是只有坊婳,枫绾,这种极品上阶魔物才有的待遇。 面对小白这般激动,阎秋司却是面容未变,转过身坐在了身后的那块大石头上,面无表情的淡声说:“本王今日来找你并未有其他的事情,不过是想要来找你聊聊天,起来吧.......” 小白这才直起上身望向了阎秋司。 只见阎秋司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一只手抬起手掌,指尖处白光一线,便吊出了两坛子酒。 随后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小白坐过来。 小白有些局促的站起身,走到了阎秋司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之前小白在凡间的时候,不过是阎秋司养的一条小白狗。 每一次阎秋司回到殿中的时候,他都会欢天喜地跑上前扑阎秋司的大腿,抱着阎秋司的大腿撒欢。 那时的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和阎秋司亲近许多。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变回了魔物,而阎秋司也已经变成了魔皇,他们之间虽然依旧是主仆,却也不似曾经。 毕竟魔皇尊贵,小白还是不敢坐在阎秋司身旁。 直到阎秋司有些不耐烦的眯了眯眼,小白这次才立刻走上前,坐到了阎秋司的旁边。 他坐的离阎秋司近一些,便能闻见阎秋司身上的一阵阵酒气。 阎秋司应是已经喝了很多的酒,却还是打开了一个酒坛子,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酒水犹如溪流一般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擦了一把嘴,将手中的另一坛子酒递到了小白的身前问:“喝吗?” 小白望着那一坛子酒气凌厉的酒,咽了咽口水,还是接过了阎秋司手中的酒,有样学样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可是他哪里喝过酒啊,刚喝 了一口,就被呛的满脸通红,一口酒全部都喷了出来。 阎秋司笑了一声,随后垂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子,脸上的笑又渐渐的沉了下来。 他垂着眼睛,望着酒坛中晶莹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的问道:“........你还记得凡间的那些事情吗?” 小白顿了顿,如实说:“禀王上,臣记得。” 又是一阵将要压死人的沉默。 阎秋司说:“你觉得......白序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白想了一会,很认真的回答道:“王爷他......性格随和,待人正直善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一提到林倾白,就连小白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他最后转过身浅浅的笑着对阎秋司说:“并且王爷对王上好。” 小白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阎秋司问什么,他便如实的答什么。 阎秋司的双眸顿了顿,问道:“......你觉得他对我好?” 听见阎秋司这样问,小白反倒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眨了眨眼睛,很笃定的说:“是,王爷是王上的师父,自然对王上是最好的。” 阎秋司侧过头望着小白,一双眼睛又黑又沉。 他将酒坛子重重的放在石头上,厉声说:“他当真对我好吗?!当初他知道我叛乱,便不顾我的生死安危去东大营找了越辉,并跃上城楼点燃了狼烟不,惜以命相搏让我一败涂地!他到了最后甚至说出若是我死,那便是为民除害之话,为何你们却都觉得他对我是好?而我看见的,是他明明想让我死!” 小白望着阎秋司这番疾言厉色的模样,双眸颤了颤,咬紧了牙齿,半响壮着胆子说:“王上......您误会了,当年王爷并不想让你死啊.......” “.......什么意思?” “当年他虽然是找到东大营,找到了越辉想要阻止您,但是他害怕那些人会伤及您的性命,于是暗中让凉大夫找了人在城外,只等越将军阻止了您,他就带着您远走高飞,你们二人不再理这京城的纷纷扰扰。就连他最后放了狼烟,明明可以远离您一走了之,可是他却对要带他走的人说,若是王上您因为放狼烟的事情杀了他那也好,因为他是您的师父,您犯的那些错,都该由他担着......” 阎秋司手握着酒坛子的力道渐渐缩紧,双眸中泛上了红意,死死地望着小白。 小白正说在劲头中,全然没有意识到阎秋司双眸中的变化。 他继续对着阎秋司解释道:“王上,当年您出征潜州之时,发生了那一场雪崩,您被压在雪山之下生死不知,从潜州往返京城就要一个月之久,从得知您出事一直到知晓您安然无恙,那段时间过了多久,王爷就一个人在佛寺中跪了多久,他一直将自己的跪的双膝破烂,得知您无事之后更是大病了一场,连凉大夫都说他那次病的差点就要没命,更何况是您真的死在他的眼前.......” 说道这里小白的嗓子忽然噎了噎,他的声音有些变了调,继续道:“那时候王爷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凉大夫诊断出他活不过月余,他便将这件事情瞒着所有人,也没有让人告知与您......在王上您去世后,停棺的那几日......出了一场大火,火势汹烈,几乎快要将整个正殿燃成了灰烬,可是因为您的棺材在正殿中,王爷就像是疯了一样往大火中冲......还有在您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他一直趴在您的棺材上,一直在看着您的脸,手指一遍的抚摸着您的脸,最后他抱着我坐在地上哭了一夜,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王爷哭的那么厉害......” “还有,最后你下葬的那一日,王爷坐在大雪中,一遍遍的擦拭着您的墓碑,直到自己口吐鲜血, 倒了下去......”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 小白一连说了许久。 那时候小白不过是云王爷家的一条狗,却什么时候都在林倾白的身边。 无论是阎秋司出征潜州,还是阎秋司反叛之后身死,就连林倾白最后不在的时候,支开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上山赴死。 那时小白也一步不落的跟在他身后。 林倾白要强,就算是心中痛不欲生,他也不愿在旁人的面前表现出来。 只有在没有旁人他才会将自己的痛倾覆而出。 那时只有小白可以守在他旁边,将林倾白一切的痛都看在眼中。 他比任何人都要感同身受,比任何人要看的清楚。 或许是因为方才阎秋司所言,让他当真觉得情不属实,一时间小白竟然忘了他是在和谁说话,忘了自己和阎秋司之间的身份。 当他说完话后,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 他看见阎秋司血红的目光,心中大惊,立刻从石头上蹦下来,跪在地上说:“王上,臣该死!” 阎秋司却并未怪他其他的罪过,只是赤红的那双眼睛瞪着他。 过了许久,他声音嘶哑的说:“你可知,若是你敢有半句谎言,我会将你如何处置?!” 小白自然知道,他单手按在胸口,请礼道:“臣知!臣对王上忠心耿耿,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敢欺瞒王上臣愿自堕断魂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小白保证的肯定,而阎秋司却望着他那笃定的模样,眼中却红的更厉害了,他看了许久,忽然就低头笑了起来。 就算是巫族王女会骗他,红月会骗他。 可是他自己的魔宠,不会。 阎秋司笑得双眼通红,肩膀颤抖。 他就这样笑了许久,最后笑着叹了一口气,抬手将酒坛子的酒全部都灌入口中,一饮而尽。 而后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手中拿着那个空的酒坛子,不发一言的向前走。 小白一直锁在这个山洞中,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今日阎秋司忽然前来,他只当是王上想要回忆往昔,和他聊聊天。 如今王上得知自己的师父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这般的失魂落魄。 于是小白望着阎秋司的背影,想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小白忽然开口喊了一声:“王上,臣还有一事相告。” 阎秋司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黑暗沉寂的路口前,停住了身子。 小白望着阎秋司高大的背影,字字清晰的说:“王上,云王爷他其实并没有死!他也是仙界中人,他就是那一日我们在凡尘河中遇见的男子,傅慕!” 小白本以外这是一件大好事,王上听见他的师父还在,定然会很开心,两个人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就此相认了也说不定。 可小白却见阎秋司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他的身影高大,却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小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王上.......” 小白低声喊了一句。 阎秋司这才有了反应,他未应声,只是抬起脚一步步的走向了黑暗的深处。 阎秋司走出山洞时,看见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 方才还只是小雪,他不过是进去和故人喝了一顿酒的功夫,雪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雪漫天飘扬,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白,将这一片黑色寂寥的魔族都染的不染尘埃。 阎秋司的黑靴踏在雪地上,忽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他和他的师父。 他本就是一 身黑的人,而他师父却偏偏要去染白他。 就像是在这黑地之中盖上了一层白雪。 好像这样就可以染白他了。 可是黑的就是黑的,不管多厚的雪盖在上面,雪终会有化的那一日,半分都改变不了原状。 但他的师父不懂。 就这样倾尽了所有去感化他,去拯救他。 最后呢...... 雪化了...... 再也没有了...... 而他还是如曾经那般,黑的彻骨。 黑的令人厌烦...... 阎秋司一步步的朝外走,脚下将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 他固执的拿着那个酒坛子,雪落在他的肩头,手背冻得通红却依旧没有放开,正巧路过存放着林倾白尸体的山洞。 阎秋司本不想去看,走出了两步之后,脚步忽而顿住,转过身朝着山洞中走去。 他站在山洞前,就用抬着酒坛子的那只手,狠狠的一挥,酒坛子中的残酒洒了阎秋司一身,他也不在乎。 洞口的结界消失,阎秋司走了进去。 山洞中盈盈闪着蓝光。 继续向里走,只见一个冰光的棺材放在山洞的正中间,里面躺着的人,是林倾白。 不知何时,存放林倾白尸体的早已经不是那个破棺材,而是一盏可保尸身永不腐朽的冰木棺材。 冰木棺材十分稀有。 在魔族只有魔皇逝世后,才可以用这种棺材。 山洞昏暗,阎秋司走到了棺材前,垂眼望着棺材中睡着的人,望着那个眉眼冷淡,脸颊骨络分明的男人。 阎秋司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只是就这样的望着林倾白,却还是无法将林倾白和他的师父联系在一起。 他恨了林倾白那么多年,恨的每晚只要想要他,都会心中暴戾,久久难平。 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如今却告诉他,其实你一直恨得人,是你最在乎的人,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他要如何接受这件事情。 如何去接受这件事情...... 可是现在阎秋司望着林倾白那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他忽然就意识到,他接不接受已经不重要了。 林倾白已经死了。 已经被他给杀死了。 阎秋司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就像是当年他死的时候,林倾白望着他时那样专注的望着林倾白。 他虽是醉着,虽是身子飘忽。 可他的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林倾白身上一般,将林倾白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打量了一个遍。 他想要在这个人的身上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像他师父的证据。 能不能在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身上,找到可以让他不再恨的证据。 即便阎秋司知道,若是找到这个证据,就等于在他的心中狠狠的刺上一把刀,可是他还是想要这把刀来的再快一些。 再狠一些。 忽然阎秋司的目光闪了一下,他看见在林倾白胸口衣襟处好似放着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通体雪白,反射着冰木棺材散发的光,有些刺眼。 阎秋司的手指猛地抖了两下,探出手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 是一块玉。 是一块白玉。 玉石温软清透,却在玉石的一角上有一丝焦黄色,上面又残留用力擦拭的痕迹。 像是玉石被人烧了,却又忽而反悔,而后很努力的擦拭着烧焦的位置,很努力的想要将玉石恢复原样,却还是无济于 事。 林倾白的身体早已冰凉,就算是玉石贴在他的胸前放了那么久,却依旧是凉的跟个冰块一样。 阎秋司紧紧将玉石握在掌心,想要将这一块玉暖的热一些,再热一些。 他捏着衣袖拼命的擦拭着那块焦黄的印记。 擦的很用力很用力。 他又想起方才小白对他说的话。 他的师父就是傅慕,傅慕就是林倾白。 那么那一日,他们在凡尘河相遇,傅慕像个宝贝一样拼命护在手中的木盒子是什么?! 故人的书信又是什么?! 这块本该在凡间的玉石,如今却出现在林倾白身上,又是为什么?!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 太多太多了。 多到阎秋司用尽了全力擦拭,甚至凝出了法术,也无法将这块玉石恢复如初,也无法将玉石上所有的划痕都磨平。 最终阎秋司将那块玉紧紧的按在胸前,恨不得按入自己的心脏里,低声的笑着说:“罢了.....罢了.....” 第77章 阎秋司将玉佩握在手掌中。 这块玉好凉, 他怎么都捂不热。 于是他用力的握住了玉佩,用力的手掌都被玉佩的棱角硌的通红。 待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出了山洞。 夜更深了, 雪也下的更大了 从他方才从正殿走出去找小白,一直到他在外面游荡一圈, 再回到殿中,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 天地之间却骤然间变成了纯白色。 阎秋司一身的黑衣置身在这一片漫无天日的苍白之中, 犹如落在白纸的墨迹一般, 格格不入。 他缓缓的顿住了脚步,双眸茫然的望着天。 外面寒风刺骨,阎秋司的手一向是温热的,此时却也变得冰凉。 手中的玉佩应是暖不热了, 他便将玉佩挂在脖颈处, 就像是曾经他带着这个玉佩在战场上征战那般。 冰凉的玉佩紧贴在胸口,时时带着,犹如他的师父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曾经在战场之上不管是再危难的时候,他只要摸到玉佩, 便会安心下来,他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回家。 就算是当年的那一场雪崩,他身受重伤, 被埋在了雪山之下,冻得全身动弹不得, 连喘息一口都像是刀割心肺, 脑中神志不清, 恨不得就这样一下睡过去。 可是他还是爬秃了十指, 双手滴血, 咬着牙,从犹如沉石般的雪堆中一点点的爬了出来。 “王上......王上.......” 今夜寒凉,坊婳正好去给前方守卫分配御寒的柴火,路过这里,看见了阎秋司,便走上前喊了几声。 阎秋司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的目光定了定,望着远处山脉间的一座长亭。 平日里若是没有下雪,这个长亭不过是个随处搭的草亭子,破破烂烂的也没人去,倒也显不出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长亭立于风雪之中,飘雪落在亭尖,将亭子染成了孤寂的白色。 倒是让阎秋司想起了以前在凡间云王府的湖中亭。 以前林倾白最爱坐在湖中亭中赏花。 到了后来,阎秋司在朝廷中当了大将军,每每从朝堂中归来,林倾白都会坐在亭中等他。 有的时候,若是天气暖和一些。 林倾白便喜欢坐在亭中抚琴,那时候阳光落在林倾白的肩头。 他的面容柔和,琴声也似光般温润。 可是到了后来,阎秋司和林倾白闹得犹如陌路。 正是寒冬,林倾白便不再在意天寒,而是穿着一身白衣,肩披大氅,身影单薄的映在雪中抚琴。 那时林倾白已经很瘦了,身影犹如白雪般轻盈易碎。 阎秋司就这样一边想着曾经,一边向前走。 他一步步走到亭子中,望着亭中那个空落落的位置,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巫族王女对他说的话。 她说:“阎秋司,你扪心自问,当年在凡间你不过就是知他心地善良,一心为你,就骗他至此!!!他三生三世皆为了你而死!就算是他当年欠了你,也早就该还清了.......” 那声音振聋发聩,在阎秋司的耳边不断回响。 阎秋司踏上长亭的台阶抬手一挥,一把长琴落在亭子中的案几之上。 阎秋司也有样学样,就像当初的林倾白一般坐在案几之前那般,双手抚摸在琴上。 他想要弹出当年林倾白弹的那首曲子。 小时候林倾白曾教过阎秋司弹琴,却阎秋司总是不愿意学。 他当时只喜欢听他师父弹琴,觉得师父一身白衣坐在梅花树下,伴着落下的花瓣,弹的可真好听。 他只要听着就好, 弹琴什么的,不适合他这种武夫。 而现在林倾白死了。 阎秋司喝了酒,很想要听一听林倾的琴声,却听不到了。 于是他坐在琴前,指尖轻轻的拨动了两下琴弦。 那个古琴发出来了古韵回肠的声音,却毫无技巧可言,十分生涩。 阎秋司闭上眼睛,很努力的回想当年林倾白是怎么教他的。 他又拨动了两下琴弦,手缓缓的收了回去。 他弹不出来....... 当年他习得了林倾白一身的谋略,一身的文采,却独独没有学会抚琴。 他的那双手原本就是宽弓引箭,十指粗粝,弹在琴上之时下手没轻没重,不似林倾白的双手那般白皙,犹如葱尖。 当初林倾白要教他弹琴的时候,他总是嫌弃弹琴没用,耐不下性子坐在琴前。 他没有好好学过,以至于他现在想再听一听当年的曲子,却连弹都弹不出来。 这时坊婳也跟着走上了亭子,他看见阎秋司一直在摆弄那张琴,便觉得是阎秋司想要听曲子了,她走上前小心翼翼的问:“王上,您是要听曲子了吗?” 阎秋司手指顿了顿,将手轻放在身侧,半响问坊婳道:“.......坊婳,你可会抚琴?” 坊婳哪里会这些,她垂眸道:“禀王上,坊婳无能,不会抚琴,但是近日我们魔族的梦芸坊中来了一批乐师,据说她们各个精通音律,我可以将她们请来为王上抚琴。” 阎秋司正垂眸望着长琴,听闻坊婳这样说,肩膀僵了一下,他的手轻轻的抚摸过琴弦,忽然笑着说:“好啊,好.......今日是个好日子,你把魔界最好的琴室舞娘都给我找来,今天我要设宴痛饮一番。” “是,王上!” 听见阎秋司这样说坊婳心中猛地一松。 最近几日阎秋司的状态很古怪,总是喜怒无常,时而冷静,时而暴戾。 坊婳只是知道好像是和他在凡间的事情有关,具体的也并不清楚。 而现在阎秋司居然说要设宴痛饮一番,坊婳以为阎秋司是放下了心结,心中大喜。 即便现在已经是深夜,可是坊婳还是立刻命人将梦芸坊的乐师请了过来,并且找来整个魔族最好的舞女和琴师。 夜半子时,正殿中摆满了美味佳肴,酒香漫天,烛火闪烁摇曳,乐声蜿蜒而出。 阎秋司半闭着眼睛,端着酒杯倚在高台上,望着那些身着红衣轻纱的舞女伴随的琴声鱼贯而入。 既然是魔皇设宴,自然是要大臣作陪。 歌舞摇曳,热闹非凡。 正殿的两侧坐上了魔将,对着身前起舞的舞女议论纷纷。 阎秋司眯着眼睛望着正殿中的舞女翩翩起舞,望着不远处的琴师抚琴奏乐。 殿中旖旎暧昧,像是曾经魔族设宴那般。 只是这次琴师的技艺当真是了得,无论是什么样的乐声在她的手掌之下都犹如化骨绵绵的青丝,将殿中的侍卫都勾去了半边的魂。 坐在两侧的魔将们更是看的投入至极,双眸望着正殿起舞之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舞女光洁的腰犹如水蛇一般,随着舞声舞动,曼妙灵动。 那些女子一个个当真是极品,她们在阎秋司的案几之前会多停留上几秒,勾动着水袖,眉眼如丝一般,勾引着阎秋司。 随着一个琴声点,为首那个貌美女子涌动着水色衣袖,衣袖一下就挥舞到了阎秋司的眼前。 一阵阵妥伦花的香气袭来。 只要是闻到了妥伦花香的男子,就无人不会被她勾去魂魄。 舞女抬起衣袖掩住了半边的嘴巴,冲着阎秋司勾人一笑。 阎秋 司望着她,眯起了眼睛,也低声笑了一声。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他却是毫不在乎,只是喝完这一碗酒后,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酒碗狠狠的砸在地上,抬手将身前的案几猛地掀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正殿!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全部碎于一地。 乐声骤然停下,方才还笑颜如媚丝的舞女惊呼了一声,全部垂下头吓得瑟瑟发抖。 只见阎秋司摇摇晃晃的站在高塌之上。 他身着一身玄衣金丝袍,血红着眼睛,对着台下的人怒吼道:“弹的什么狗屁东西!给我滚出去!换个人来!” 轻松热闹的气氛瞬间不在,大殿中一片寂静,犹如沉入了水中的炸弹一般,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深知阎秋司疯戾的性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都垂下了眼睛,一言不发。 半响坊婳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喘息着对身后的琴师厉声说:“听见没有!还不快些换一个人上来!” 那琴师原本生的美貌,甚至比舞女的容颜更加的绝艳,在梦芸坊中更是清高傲慢,哪怕是魔族再凶狠的男人,只要是见到她也化成了指间柔,再无半分的凶神戾气。 可此时她也被这一幕吓得腿脚发软。 她脸色苍白的站起身,退到了一旁,身后的另一位琴师便瑟瑟发抖的走上前,坐在了琴位之上,手脚冰凉的开始弹奏乐曲。 这次在阎秋司将要杀死人的目光中,殿中的舞女再无人敢起舞。 寂静的大殿之中,那琴声孤零零的响起,带着一些畏惧和颤抖。 即便是琴师绷紧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是还没有弹上两下,却又被阎秋司打断了琴声。 “什么狗屁东西!滚!” 那琴师吓得身子一抖,将琴弦都崩断了一根。 就这样在阎秋司的暴怒之下,殿中不断地换人来弹琴。 以至于到了后面,梦芸坊前来的琴师弹完了,坊婳还特意又跑了出去,几乎将魔族所有的出名的琴师,无论是男女老少都给叫了过来,为阎秋司奏乐。 可是阎秋司却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最后他在房间里大怒,骂道:“我魔族养的都是什么废物!居然连一个会弹琴的都没有!让他们都滚!!!全部都滚!!!” 说完阎秋司挥手打出了一道足以轰塌墙柱的内力。 那道内力带着利风,将所有人都打的浑身剧痛,有些法力底下的舞女甚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却也只能咬紧牙关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殿门被重新合上。 偌大的殿内又只剩下阎秋司一个人。 方才殿中那些备好的美味佳肴,阎秋司没有尝上一口,全部都砸的稀巴烂,独独是酒没有浪费一滴。 热闹的乐声还在耳边,却转眼又重回到如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阎秋司喝的太醉了。 他都不记得今天一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坛酒。 他穿着那一身的黑袍,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上,烛火之下只有他的影子与他相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最后他摇摇晃晃的走下了台阶,站在大殿的正中间,敞开双手向后一仰。 噗通一声仰躺在了满是玻璃渣和酒渍的大厅地上。 整洁干净的衣衫被地上的酒液浸湿,他双眸朦胧的望着天上的天花板,嘴里自顾自的嘟囔着:“真难听,都弹的真难听,真难听......听这些鬼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就这样自己嘟囔着嘟囔着,侧过了身子,身子缓缓的缩在了 一起,像是睡着了。 过了许久,他嘴巴动了动,嗓子嘶哑的哼着。 “清风过,花儿冒,彩儿蝴蝶翩翩错,娃娃举着胖手抓不落......” “夕阳末,日要落,弯弯月儿露上头,贪玩的孩子要归家喽.......” 随着阎秋司自己哼出来的歌声,他的右手轻轻的拍打着自己左臂的胳膊,自己哄着自己。 就像是曾经他在凡间小时候,在那无数个静谧的夜里,林倾白修长的手指一下下的轻拍着他肩膀,嘴里轻唱着这首歌,哄着他入睡。 阎秋司是铁石心肠,明明不喜欢这些过分的温柔和矫情的东西,可是那时每当林倾白的声音一起来,他就会乖乖的在林倾白的怀中闭上眼睛。 “清风过,花儿冒,彩儿蝴蝶翩翩错,娃娃举着胖手抓不落......” “夕阳末,日要落,弯弯月儿露上头,贪玩的孩子要归家喽.......” 林倾白的声音很好听,从他的口中唱出每一句话都像划过心口的羽毛,温和的不像样。 阎秋司便问林倾白:“师父,家是什么?” “家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的地方。” “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亲人,譬如爹娘,兄弟姐妹。” “可是我没有家人。” “你有家人,师父就是你的家人。” “........你是我的家人?” “恩,我是你的家人。” 从那以后,每次林倾白再给阎秋司唱这首歌,阎秋司都会明知故问一般一次又一次的问林倾白。 “师父,你是我的家人吗.......” “恩,我是你的家人。” 无论阎秋司问过多少次,林倾白都会不厌其烦,每一次都很肯定的告诉他。 ——恩,我是你的家人。 - 那天晚上阎秋司躺在满是脏污的正殿地上睡的昏昏沉沉。 他不断地做梦,梦到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全部都是在凡间的事情。 全部都和林倾白有关的事情。 从他第一次在凡间遇见林倾白,在漫天落雪之中,林倾白撑着油纸伞,垂下眼睛望着他,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那时候林倾白的脸色如往时一般冷淡,就像是只说出了一句你要不要吃个馒头这样简单的话。 但是他手中的油纸伞却默默的倾向了阎秋司。 还有很多....... 而这场梦结束在阎秋司将若鬼刺入林倾白胸膛的那一刻,林倾白虽是痛的口吐鲜血,双眸落泪,还是颤抖的抬起手想要再摸一摸他的脸,唤他名字之时,满目依旧皆是疼惜。 安儿....... 阎秋司就这样惊醒在林倾白这一声唤之中。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推开了正殿的大门,满身的醉意酒气,却还是脚踩着白雪,一路走到了存放着林倾白尸体的山洞之中。 山洞中方才他来过的脚印还未散,胸口的玉石还未暖热,而他却去而复返。 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阎秋司又喝了一场酒,听了几首无比难听的乐曲,却觉得哪里都不够好。 哪里都没有这里好。 他还是回来了。 他单手撑着林倾白的棺材,俯身望着林倾白清冷的面庞。 其实林倾白的双眸闭上之时,还是有些像白序的。 阎秋司脑中回荡着巫族王女怒斥他的话。 凉瑶楚大声质问他:“你心中明明就知道!承认很难吗?!承认他就是你师父很难吗!承认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挖了他的心. ....这很难吗?!” 十二年...... 凉瑶楚咬着牙,红着眼对他说:“十二年!!!” 后来她那双怒红的眼睛瞪着阎秋司,忽然又泄了气,眼泪溢了出来说:“是啊......不过才十二年,怎么能捂的热你千年寒冰的心.....” 不过十二年,怎么能捂的热你千年寒冰的心...... 其实不是如此。 在凡间之时,哪怕阎秋司再气他师父,再恨他师父,哪怕他师父也是那太上皇的儿子!哪怕他师父拿着一把刀抵在他的脖颈上要杀他! 他也没有舍得碰过他师父一指头!没有舍得动过他一下! 为什么啊,为什么现在是他杀了他....... 阎秋司抬起手,手指探入了棺材之中,轻轻的摸了摸林倾白的头发。 他的指尖轻柔,从林倾白的头发一直摸到了他的脸颊。 若是两个月之前,他一想到这张脸,便是满心的恨意。 而现在呢.......仅仅是过了两个月,他却会抬起手指抚摸这张让他无比的痛恨的面庞。 在那一刻,什么过不去的坎,什么放不下的恨,全部都化成了乌有。 阎秋司的手指就这样捧着林倾白的脸颊,他醉的双眼朦胧,过了许久,他声音低沉嘶哑的说:“师父,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学会抚琴......”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听不到你的琴声了........” 阎秋司的拇指一下下的轻蹭着林倾白脸颊,他的双目血红,低声说:“师父,我是不是又犯错了……” “师父.........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以为没有我,你会过的很好.......” “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父,是我冥顽不灵.......是我之过.......” “师父,我以后定会好好听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不再惹你生气,不再让你难过........” “师父,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就再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阎秋司的手就这样紧紧的握住了林倾白的冰凉的手。 他用力到手腕颤抖,就像是当时在凡间那样,一次一次的对着林倾白认错,一次又一次的对着林倾白保证。 在他千万次的认错中,千万次的保证中,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的诚恳,更加的真心,更加迫切的希望林倾白能够原谅他,能够睁开眼睛看一看他。 哪怕给上他几个巴掌,刺上他几剑,或是一刀杀了他,都好。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和林倾白说了。 他说:“师父,若是你恨我,你就起来把我一刀杀了吧........我那时如何对你,你便加倍对我.......” “这样你能不能起来看看我........” “师父,我只是没有听话而已.......你以前都会原谅我的,不会罚我的.......你这次也不要罚我好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你醒一醒.......” ....... 无论阎秋司说些什么,如何的哀求眼前的人,他面前的那个人都再也不会理他了。 依旧是一阵空廖的寂静,山洞之中只有阎秋司一人的声音不断地回荡。 阎秋司孤零零的站在黑暗中,他的肩 膀低垂,望着林倾白脸色平和的面容,望着林倾白紧闭的嘴巴,望着这一张无论他如何祈求都不会再睁开眼望向他的双眸。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年在凡间他死在林倾白之前,林倾白望着他的尸体一晚上,最后是何等的痛,才能让他的师父最后守在自己的坟前,一口口的呕出心头血,最后倒在雪地之中。 阎秋司杀过无数的人,但是当他的双手沾上了他师父鲜血后,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脏。 怪不得他师父这次真的不要他了...... 确实好脏,好脏。 第78章 第二天的凌晨, 天还没有亮,地牢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继而几个侍卫走了下去。 地牢中犯人里看见侍卫进来了, 一个二个立刻吓得瑟瑟发抖,深怕今日受刑之人轮到了自己。 地库中阴冷潮湿, 时不时的有蛇虫鼠蚁经过,前一日外面又下了雪。 凉瑶楚靠在墙壁之时身上的每一个骨头缝中都在不断的冒着冷气。 即便是听见了前方的声音,凉瑶楚也是丝毫不慌,迷迷糊糊的睡觉。 直到那些的侍卫的脚步就停留在了凉瑶楚的地牢之前, 哗啦哗啦几声铁链响,打开了凉瑶楚铁牢门前的锁链。 看见这一幕,地牢旁边的犯人得知今日要被折磨的人不是自己,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那些侍卫对待凉瑶楚很粗暴, 他们闯进地牢中,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凉瑶楚一把拽了起来。 凉瑶楚的手臂纤细, 头发凌乱, 脸上还有几处黑泥土印子, 瞧着就像是街边的乞丐一样,没有半分曾经巫族王女的貌美模样。 只见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这才悠悠转醒, 半眯着眼睛看着来人是谁。 看见是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之后, 她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问道:“........怎么了?今日轮到我了?” 那些侍卫也不多言, 一言不发的拿起一根绳子将凉瑶楚上身捆了一个彻底。 凉瑶楚望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多此一举.......” 确实是多此一举了。 所有的人进入了地牢, 身上的法力都被地牢之中的阎秋司所下的法术禁制压制的一干二净, 就连一直蚂蚁都捏不死, 何须还捆上锁法绳? 侍卫将凉瑶楚身上都捆好后,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凉瑶楚踉跄了一下,闯出了牢门,还差点摔了一跤。 为首的侍卫拽着锁法绳的绳头,拽着凉瑶楚一路走出了牢房。 旁边的犯人看见凉瑶楚被带出了牢房,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嘀咕着:“唉又要少一个人了.......” “可惜了,这个女子长得如此绝艳,也不知道是何处惹到了魔皇,竟要被处以极刑.......” “作孽啊,作孽.......” 在魔族的地牢中,一般活刑都是在地牢中处刑,只有死刑要带出牢房。 据说死刑的位置在阎秋司豢养的魔宠窟旁边,若是人死了,方便直接将尸体丢给魔物食之。 周围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凉瑶楚的耳朵里,凉瑶楚却是面容依旧,她冲着为首的守卫挑了一下眉,对他说:“哎,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不用这个狗链子拴着我。” “........” 那侍卫压根没有理他,凉瑶楚便啧了一下嘴巴说:“死之前最起码给点尊严行不行,我好歹是巫族王女。” “.......” 出了牢房,凉瑶楚才看见外面居然下了雪,天地之间皆是一片净白色。 地上的雪没有人踩过,松软冰凉,到了人的小腿,行走有些艰难,凉瑶楚就这样跟着侍卫踩着雪一路向前走。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被阎秋司处以极刑了。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对阎秋司这般的出言不逊,还能活那么多日。 她心知结果,却还是对阎秋司将她这条命留了那么多日感到错愕。 谁知侍卫竟然将她带到了一个黑寂的山洞之前。 那个山洞黑寂沉重,里面深不见底,就像是坟山那般的沉重。 山洞之外落着一层黑灰色的结界。 凉瑶楚稍微靠近那结界一些,便能感觉那结界上凌冽的杀气,像是要将胆敢 靠近结界之人统统的杀个干净。 于是凉瑶楚和几个侍卫站在了山洞之前,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凉瑶楚转过头问:“这个山洞里面锁着什么?是你们魔族的上古魔物?” 那侍卫也不愿向前多走一步,他抬手将凉瑶楚向山洞中狠狠一推,声音冷淡的说:“进去吧!” 凉瑶楚被推的跌跌撞撞向前,身子在触到了结界的时候,本以为结界会将她绞成碎片,却没有想到那个结界像是知晓了主人的命令一般,中心一软将凉瑶楚放了进去。 凉瑶楚站在山洞的洞口处,双手被锁法绳紧紧的捆束住,无法发出任何的法力,就连想要凝出手指的一道光都做不到。 结界既然肯放她进来,自然是受了阎秋司的命令。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出不了这个结界。 凉瑶楚明白这一点,便小心翼翼的朝山洞里面走去,越是深入了洞穴之中,她走的越是谨慎,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触发了山洞中的什么机关,或者是忽然蹦出来一个凶残的魔物,直接将她一口吞了。 直到她看见了山洞之中的那一道幽兰的蓝光,脚步才缓缓的停住。 她没有看见机关,也没有看见魔物,而是看见了一个精致剔透的冰光棺材在山洞中闪烁着光芒。 里面存放着是林倾白的尸体。 看见林倾白的那一刻,凉瑶楚的心中一紧,立刻两大步的冲上前,站在棺材之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的尸体看。 这时她忽然听见角落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凉瑶楚猛地抬起头,看见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的黑衣,像是喝醉了一般,听见动静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凉瑶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凉瑶楚走过来。 一直走到了凉瑶楚的身前,他抬手一挥,撤掉了凉瑶楚身上的锁法绳,单手指了指林倾白的棺材,声音嘶哑的问凉瑶楚:“要如何才可以让他醒过来.......” 凉瑶楚已经被阎秋司的这个问题给扰的不厌其烦。 时至今日,她都无奈了,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说过,他没有了魂丹,心脏也被你捅碎了,早就回不来了.......” 阎秋司双眸忽然暴虐,手中发出一阵黑光,直接将凉瑶楚吸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随后他压着凉瑶楚的脖颈,将凉瑶楚压在棺材之上。 阎秋司用了很大的力气,似要将凉瑶楚的身子压碎。 凉瑶楚的鼻尖几乎贴在了林倾白冰凉的脸上。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可是阎秋司却半分都没有松开力道。 他死死的将凉瑶楚压在棺材之上,咬着牙说:“你看着他.......你看着他......你如何狠得心来不救他!!!” 凉瑶楚双手死死的撑着棺材边缘,她咬着牙脸色涨红,忽然笑道:“阎秋司......你是如何将这句话说出口.......不是你杀了他吗........” 凉瑶楚出言不逊,直戳阎秋司痛处。 她本以为阎秋司会像是以前一样,将她狠狠的按死在棺材里,可是这一次阎秋司紧按着她的手却颤抖的松开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沉寂的望着凉瑶楚。 凉瑶楚抬着眼睛与他对望。 只见阎秋司抬起手之间风声鹤唳,若鬼从洞口处飞出,直直的飞入阎秋司的掌心。 若鬼出鞘,戾气冲天。 凉瑶楚都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阎秋司却并没有将刀锋指向她,而是反手紧握,随后将若鬼的剑锋狠狠的扎在地上。 他的眼睛血红,望着凉瑶楚说:“当 初林倾白想要鬼眼,是不是因为鬼眼可以恢复他的魂丹.......” “是。”凉瑶楚说。 阎秋司点了点头说:“好.......” 他转过身,右指上长出了犹如鬼爪的黑长指甲,狠狠的抓向若鬼上的鬼眼。 鬼眼已经嵌入了若鬼的剑柄之中,十分的难扣。 即便若鬼是阎秋司的法器,但是阎秋司急于求成,人剑之间没有经过磨合。 若鬼察觉到主人要伤害他,剑柄骤然间燃起了凌厉的黑气。 那黑气在空中飞掠,一下下的打在了阎秋司的身上,将阎秋司打的衣摆残破,每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 若鬼是阎秋司的法器,他如此这般的想要将鬼眼从法器扣下来,就是在扣他自己的心。 最后阎秋司十指的手指扣的鲜血淋漓,嘴角溢血,最终将鬼眼生生的从若鬼上扣了下来。 他单手抓着鬼眼,两步走到了凉瑶楚的身前,大力的将凉瑶楚一把拽到了林倾白的棺材之前。 饶是凉瑶楚见多识广,此时也被阎秋司的这股不顾生死的狠劲给惊到了。 她双眸震惊的望着阎秋司手中的鬼眼,任由阎秋司又将她压在棺材上。 阎秋司血淋淋的手紧握着鬼眼,将鬼眼递到了凉瑶楚的眼前,声音嘶哑的对凉瑶楚说:“救他......你给我救他!!!快点救他!!!” “.........” “我不和他抢了......将鬼眼给他,你快点救他.........” 时至今日,看见阎秋司如此这般疯魔的模样,即便凉瑶楚恨阎秋司,此时也是半句狠话都说不口了。 她闭上眼睛,胸口一起一伏,沉默着一言不发。 阎秋司声音急切的问::“或者你不要鬼眼?你要什么?我的魂丹是他的对不对.......我把他挖出来,你还给他.......有了鬼眼和魂丹,他是不是就可以活过来?” 凉瑶楚却无奈说:“我说过很多次了.......他死了,救不活了,再也救不活了......” 阎秋司胸口剧烈的起伏,他身子摇晃了两下,抬手将手中的刀抵在凉瑶楚脖颈,咬着牙道:“你若不救他,你就让你们巫族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凉瑶楚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来:“你如今莫说是杀巫族众人,你就算是将三界所有人都杀了,他回不来了........” 阎秋司举着刀的手颤了颤,双目凌冽的与凉瑶楚对峙了许久。 最后他脱力的松开了紧捏着刀的手,鬼眼也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他垂下头,冲着山洞处抬了抬手,声音低哑的说:“滚.........” 凉瑶楚便转过身朝山洞之外走。 还没有走出两步,她又缓缓的顿住了脚,回过身来望向了阎秋司。 她看见阎秋司又转过了身,站在棺材旁边,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就像个石头人一样,双眸专注的像是能够滴出血来。 凉瑶楚从未仔细的看过阎秋司,而如此一看,忽然觉得阎秋司瘦了。 一个月前那件合身的衣袍如今却显得宽大了许多。 凉瑶楚望着他,声音轻叹的说道:“.......生死轮回,有死便有生,不必执念与逝去。” 阎秋司的肩膀一僵,依旧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并未回过头来。 凉瑶楚转过身,身影一步步掩入了黑暗之中。 一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的走远,阎秋司才俯下身来。 他目光专注的望着林倾白的脸,却觉得怎么看不够。 他的心被生生挖空了一块,如今在寒冬之中 ,簌簌的冒着冷风,无论他怎么看林倾白都无法填满他心中的那一片寒意。 于是阎秋司单手撑着棺材边缘,翻身一跃躺进了棺材之中。 棺材不大,容不下两个人,他需要侧着身子,后背紧贴着壁沿才可以不压到林倾白。 阎秋司就这样近在咫尺的望着林倾白,一直望着。 最后他抬起手,双手抱住了林倾白的身体。 林倾白的身体很凉,甚至比外面的白雪还要凉,但是只要紧紧的抱着,便可以填满他心中缺失的那一块。 阎秋司将下巴抵在林倾白的肩头,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在林倾白的耳畔一声声的低声道。 “师父........” “.........” “我想你.......” 好想你....... - 三百年后,慕善书堂。 “人之为善事,善事义当为........" “ 金石犹能动,鬼神其可欺........" “事须安义命,言必道肝脾........" “ 莫问身之外,人知与不知........” 郎朗的读书声从书堂中传了出来。 春日,阳光温润,院中的迎春花开的正好。 书堂之中坐着二十个学子,瞧着都是十二三岁的年岁。 每个学子都身穿蓝白素衣,头戴学子冠,手中拿着一本书,读的摇头晃脑,字字清晰。 课堂上纪律肃纪,一个轻白纱衣的男子立于书堂之前,来回的巡视着。 他生的面庞清秀,只是眉目清冷,身上自带肃冷之意。 那双冷眸望着众人之时,只让人浑身一颤,台下的学子无人不敢不听话。 就这样他的目光一一的扫过眼前的学子,忽而目光一顿,一步步的走下了讲台。 与此同时,读书声渐渐的淡了下来,孩子们都纷纷回过头,目光随着男子的身子而动。 只见白衣男子走到了最后一排墙角的桌子前,用戒尺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个男孩还高高的举着书,看的入迷,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异样。 白衣男子的脸色一沉,声音冷脆的喊了一声:“邵云帆。” 听见这一声唤,邵云帆的身子猛地一抖,噗通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倒扣在桌子上,立刻站起身,像个稻草人一样目光直视着前方,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师父.......” “将为善吟背一遍。” “人之为善事,善事义当为........ 金石犹能动,鬼神其可欺,事须.......嗯.......嗯.......事须.......” 邵云帆咬着嘴唇,皱紧了眉头,事须事须了半天,也没将事须后面的话给背出来。 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他师父,吸了吸鼻子,又继续事须起来。 男子皱紧了眉头,又问:“你解释一下人之为善事,善事义当为,金石犹能动,鬼神其可欺,这两句话的意思。” “意思是,人要做好事善事,还要.......嗯.......嗯........” 邵云帆还没有说两句,又开始支支吾吾。 白衣男子也不和他多废话,拿起手中的戒尺将课本挑开,露出了下面的一本仙魔传。 男子面色沉冷的将那本书拿了起来,对邵云帆说:“下学之后来找我。” 邵云帆立刻耷拉下了脑袋,周围的学生也皆是捂嘴偷笑,一幅看笑话的模样。 眼看着师父走远了,前面的小胖子转过头小声的对邵云帆说:“你完喽......师父 最不喜欢我们看这些修仙的书........明天你的手估计要肿了.......” “刘魏。” 台上又传来一声冷喝声,前方那个看热闹的小胖子脸色一僵,立刻呼噜一声转过了身子,脊背挺的直直的继续读书。 下学之后所有的学生都回家了,邵云帆这才怯生生的走到了学堂之前,站定在白衣男子的身旁,小声的喊了一句:“师父.......” “恩。” 男子拿出那本仙魔传放到案几中间,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了那本书,淡声的问道:“为什么上课看这种书?” 邵云帆站在一旁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男子继续问:“不想读书,想要习武修仙?” 邵云帆垂下头,心知师父不喜欢听到修仙这些话,还是小声的嘀咕着:“师父,在我们修真界,谁不想要修仙啊........” 男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垂眸望着那本书也不说话了。 邵云帆说的没错。 他们所处的是三界之中的修真界。 这里不同于凡间的人人平凡,不会法力,甚至不知道其他两界的存在。 也不同于三界之中的仙界,每一个人都法力高强,可以翻云覆雨,无所不为。 在修真界中,人与人之间也是不同。 有的人身上有内丹,可以一点点的修炼,从不会法术,到慢慢的可以能够操控法术。 最后若是极有天赋,修炼的法力高强,甚至可以飞上仙界。 只是这种概率极低,百万人之中也不一定能出一人飞上仙界。 还有一种人便是像他们一般,身上没有内丹,出生下来就和凡人无异,无论有多努力,都无法凝结出法力。 甚至可以说他们除了身在修真界中,知道了仙界和凡间的存在,其他的和凡间的凡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慕善书堂中便全部都是没有内丹之人。 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内丹,所以只能坐在这里学一些泛泛无用的古诗词。 枯燥,乏味,不过是打发一些时间罢了。 真正有内丹的孩子全部都去了隔壁的修仙学堂。 在那里孩子不会去读这些无用的诗书,而是学习修炼内丹,御剑飞行,操控法力。 虽然修炼的过程更加的辛苦,并且能够飞上仙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在修真界只要是会法术,就比没有内丹的人高出了一大截。 所以在旁人眼中,慕善学堂的这些人,全部都是修真界最无用,最低等之人。 白衣男子听见邵云帆的这句话,沉默了一会,说:“读书并非是无用,若是不懂善恶,不通善道,就算是法力高强的仙界之人也不过是苍茫一生.......” 邵云帆想了想,垂下头说:“师父教育的是.......” 白衣男子看见他认错的态度不错,脸上的肃冷之意也淡了不少。 他今日心情不错,难得的想要和他的学生多聊上两句,了解一下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 于是他的手指了指那本仙魔传,问道:“这本书中都讲了些什么?” “啊.......啊?” 邵云帆没想到一向对修仙不感兴趣的师父会突然问他,错愕的啊了两声,随后立刻说道:“师父,这本书上记录的全部都是仙界的新奇事情!” “你知不知道,在仙界有仙族,魔族,巫族,鬼族,妖族.......好多好多个族群,每一族都有自己的法术,在这几个族群中,最为强大的就是仙族和魔族!” 邵云帆一提到这些就来的兴趣,他兴致勃勃的和师父说着:“其中最坏的就是魔族,他们的 魔皇叫阎秋司,可谓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三百年前还策划一场惊天动地的仙魔大战,据说那场大战打的是异常惨烈,血流成河,他还杀死了仙族法力最强大的战神,清元仙尊!” “是嘛........”白衣男子淡声的应着。 “对啊师父,我当时看到这里都差点哭了,清远仙尊那么好人,却被他这个魔头给杀了!你说阎秋司这个魔头有多可恶啊!” “........确实可恶。” “不过说来也奇怪,好像自从这场仙魔大战之后,那魔皇阎秋司也再未出来作恶了,甚至很少有人看见过他,便有传闻说那场仙魔大战他虽然是杀了清远仙尊,但是自己也身受重伤,所以这三百年来他都在闭关修行,只待浑身法力到达了顶峰之后就重新出来为祸众生!” 邵云帆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番侠肝义胆,愤世嫉俗,一说道这里就开始喋喋不休。 “师父,你可知今年阎秋司今年多少岁了?” “多少岁?” “他才一千九百岁啊!” “竟然如此年迈了。” “师父,什么年迈啊,他才不年迈,他是年少!” “何意?”白衣男人不解,轻声的质疑了一下。 邵云帆立刻解释道:“师父,仙界的年岁算法与我们不同,他们都可以活上千万年之久,所以仙界的一千九百就等于我们修真界的十九岁,据说魔族之人到了两千岁之后法力才会达到了巅峰,那便意味着阎秋司现在已经快要统一仙界了,法术却还未达到了巅峰,若是他达到了巅峰,那多恐怖了,说不定莫说是仙界,就是三界都会被他给统一了!” 听见邵云帆这番杞人忧天的话语,白衣男子笑了笑一边应着他的话,一边站起身,拿起白帕子擦拭着身后的讲板。 邵云帆年岁虽然不大,但是当真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腔调。 他小声的继续说道:“可惜,清元仙尊死了,在仙界之中只有他曾经打败过阎秋司,如今唯一能够压制阎秋司的人都没有了,唉,这该如何是好........” 邵云帆唉声叹气了两句,仰头望着他师父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眼睛一亮对他师父说:“唉对了,师父,有一件事情特别的巧!” “什么事?” “那清远仙尊也叫林倾白,他和你同名哎!” 少年青雉激动的声音在课殿之中来回的回荡。 “哦?”白衣男子正在擦讲板的手顿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来。 窗外的阳光漫进殿室之中,照在了他纤长的眼睫之上,而他置身于这一片阳光之中,白衣泛光,双眸轻眨,淡声的问道。 “是吗?” 第79章 邵云帆朝着林倾白点头说:“是啊是啊, 师父!” 说完他还生怕林倾白不信,将案几上的那本仙魔传拿了起来,熟练的哗啦啦的翻动着书页。 那一本书的纸页都被他翻出了粗糙的毛边, 他两下就翻到了其中一页纸上,然后将那本书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便放下了手中的白帕子, 垂眼接过了那本书。 只见那本书上写着————第三十六章,仙魔大战。 林倾白其实对仙界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但是他望着邵云帆那双激动的双眸时,还是蹲下身子, 看向了书中所写的内容。 果真映入眼帘的一句话写着:只见清远仙尊林倾白面容清冷,飞身与阵前,手中白袖似雾,抬手挥出了金光法阵。 刹那之间, 飞沙走石,山河皆动, 天地之间犹如金钟降世, 将所有仙族之人笼罩其中, 自此不论魔皇如何奋力的扑砍皆是不动分毫。 后面的话林倾白便没有看了。 他将手中的仙魔传还给了邵云帆,说道:“果真是同名同姓。” “是吧,师父!” 邵云帆紧紧的捏着那本书, 激动的对林倾白说道:“师父, 我在仙魔传之中最喜欢的就是清元仙尊了, 在慕善学堂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我有时候就在想若是清元仙尊还在世,定然就是师父这般模样。” 邵云帆双眸熠熠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却是淡淡的笑了, 说:“我不过是一个凡人, 要如何和仙界的仙尊相比?” 林倾白所说没错。 他虽是并不了解仙界之事, 但是也知道仙界与修真界之间那宽如洪河的差距。 修真界奉为上等人的修仙之人,需要经过不断的磨练,不断的修炼,才有微乎其微的可能踏上仙界。 而即便是上了仙界,也最多只能当个仙界的寻常之人。 毕竟他们这些人和仙界出生的人,体质上便有天壤之别,就算是再刻苦的修炼也比不仙界之人随手挥出的一道法力。 更何况是仙界之中凌于众人之上的战神,清元仙尊。 林倾白从出生下来,身上就没有内丹。 他与那清元仙尊相比,就像是天上星星和地上尘埃,如何相提并论。 看见林倾白这般说自己,邵云帆便不乐意了,他的手紧握着那本仙魔传说:“师父,您为何不能和清元仙尊相比?虽然您并无法力,但是那也是您与清元仙尊的出生不同,无可改变,您曾经告诉过我们,人的出生是不能改变的,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一个人今后的生活,要积极向上,要与人为善,如此这般每个人的人生才能过得有意义。” 邵云帆说的小嘴红彤彤的,不等林倾白开口说话,他就继续道:“我就觉得师父极好,清元仙尊是法力高强,他有能力可以拯救众生,师父您虽然是没有法力,但是你日日在这里教书育人,教育我们为心为善,这也是拯救众生!没有什么不可比!” 看见邵云帆说的言之凿凿,林倾白反倒是愣了一下,随后他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善意不分高低贵贱,每个人尽自己的力量,做自己能力范围之中的善事,便是好的.......” 林倾白说着抬手摸了摸邵云帆的脑袋说:“虽是不会背为善吟,但是看来你已经理解了这首诗的含义,今日我就不罚你抄课文了,回去吧。” “真的吗,师父?!” 邵云帆的眼睛一亮。 林倾白对他点了点头。 邵云帆立刻笑地眉开眼笑,冲林倾白深深的鞠了一躬,说:“谢过师父!” 说完邵云帆像是生怕林倾白会反悔一样,转过身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他跑 的太快了,在路过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大喊一声哎呦! 林倾白立刻转过身望向了殿外,却见邵云帆又皮实的爬了起来,一路欢实的继续向前跑。 男孩的背影映在阳光之下,轻快的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忽闪着翅膀就要飞走了。 林倾白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心脏一阵酸疼,他皱紧了眉头捂住胸口,极力的平息着喘息。 他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如此,有时候看见某一幕的场景觉得像是似曾相识那般,可是每次都是未等他深思,心中就是一阵酸疼,将他所有的思绪都打乱。 之前他去看过几次大夫,每次大夫的说辞也不过就是那几句。 要么是他的身子骨弱,要么就是他每天的思虑过重,要多放松一下,多补一补身子。 林倾白却觉得自己并没有思绪过重,只是身子骨弱却是真的....... 他生来不仅是没有内丹,就连身子也不易于习武,天寒一些就会咳嗽感冒,吃的东西若是有一点不合适,就会闹胃痛。 所以其实他连凡间的武夫都不如。 小时候他总是会被隔壁有内丹的孩子嘲笑。 但是林倾白却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他一向不喜欢打打杀杀,现在他做一个书堂老师,能够教一教学生,不仅能够教书育人,还能讨得半日的清闲。 挺好的。 这样想着林倾白的呼吸声渐渐的平缓下来,他松开了紧按着胸口的手,单手撑着案几,缓缓的站起身。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发现案几上的那本仙魔传邵云帆忘记拿走了。 林倾白垂下身子,发落肩头,一袭轻纱白衣似烟一般轻垂在案几之上,将案几上的那本仙魔传拿了起来。 在整个修真界无人不想要修仙,若是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人来,问一问他仙界的那些传奇,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连仙魔传中的这些故事啊,传说啊,估计那些想要修仙之人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可是林倾白从小就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没有看过这些仙界书籍,就算是听到相关的故事也是随耳便忘。 于是林倾白随手将那本仙魔传翻了两页,便又将这本书放回案几之上了。 - 林倾白出慕善学堂之时已经是日暮。 他一路上朝家里的方向走,却在刚刚转弯的道路上遇见了修仙学堂下学。 那些学徒穿着一身青衣白袍,腰带佩剑,脚步轻快,瞧着英姿飒爽,抬手皆是侠气,还有几个法力修炼更高的学生,甚至是御剑飞出了学堂。 青衣在空中飞洒,一路上引来了周围的人一阵阵的羡慕之声。 那些学生虽然是脸上要摆着一幅似不在意的面容,但是御剑飞行的速度却是更快了。 修仙学堂的人有些多,林倾白又生性冷淡,不喜欢和太多人接触,于是他便走在靠墙的边缘,逆着人流朝前走。 刚刚走出人流拥堵的位置,林倾白正要转弯,却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林哥哥!林哥哥!” 林倾白回过身来,看见是一个穿着青衣白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清秀貌美,正冲着林倾白挥手。 她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同样穿着修仙学堂服饰的男子,一个男子容貌冷冽,长相俊冷,望着林倾白之时目光不善。 还有一人面容和善了一些,也正笑着望向林倾白。 林倾白顿住了脚步,等着他们几人走上前。 女子率先蹦蹦跳跳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对林倾白说:“林哥哥,你今日怎么下学的那么晚啊,是不是拖堂了?” 林倾白淡声说:“并无,只是在学堂中清理了一下书 籍,便回来的稍晚了一些。” 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应话,这时候旁边那个长相俊秀的男子便冷哼了一声说:“慕善学堂中的那些学生有什么可教的?” 这话一出气氛一下就沉了下来。 女子探着头看了一眼林倾白的反应,却见林倾白面色依旧。 女子立刻笑着说:“林哥哥,你别介意,苏博远他没有别的意思。” 林倾白没有在意。 他与这三人已经认识十几年,谁是什么性格他心中清如明镜,还不至于和这三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孩子计较。 在这三个人之中,女子名叫纪梦桃,对林倾白不善的男子叫苏博远,最后一个面容和善的男子叫杜项禹。 这三个人都是林倾白的邻居,只不过林倾白比他们要大了一些,也算是从小看着他们几人长大。 另外两个人还好,虽然林倾白没有内丹,他们对林倾白也没有半分的歧视,依旧是如以往相待 但是苏博远生来就家室好,父母都是修真界排名前十的修真人士,只差一脚就能踏上仙界。 因为受到了父母的耳融目染,苏博远从小就一心修仙,心思高傲,觉得林倾白这种没有内丹之人,平庸无用,所以他从小便看不上林倾白,平日里从不和林倾白单独说话,就算是说话也没两句好话。 林倾白看在当年苏博远的父亲救过他母亲一命的面子上,也从未计较苏博远的不善意。 对于纪梦桃的道歉,林倾白只是说:“无事。” 苏博远便又是一声冷哼。 杜项禹性格和善,立刻笑着岔开了话题说:“林兄,我和你说一个新奇之事。” “何事?” “今日我们上修仙课学了一个新奇的法术,隔空取物,苏兄是整个学堂中学的最快的,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说苏兄是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之中,最有可能飞升仙界之人。” 林倾白点了点头,淡声的应着:“这是好事。” 杜项禹一说完这句话,纪梦桃就立刻接着说道:“是啊是啊,林哥哥,隔空取物实在是太难学了,要根据物体的重量来衡量法力的高低,我练了一整天,手指头都练得抽筋了,才只能挪动一根羽毛,可是苏哥哥就不一样了,你猜他可以取多重的东西?” “多重。” “他可以取一块这么大的石头!” 纪梦桃的双手比出了一个鸡蛋那么大的石头,说:“并且他不光可以挪动那个石头,甚至可以让那个石头悬浮在空中超过五秒!当时给我们都惊呆了,就连我们师父都说,当年他修炼了足足一个月才能挪动石块,而苏哥哥仅仅一上午就学会了,当真是天赋异禀,日后定是成仙之才!” 纪梦桃的语气夸张,林倾白听完了之后,却没有应声。 几人便望向了他,却瞧见林倾白目光正望着路边的糖葫芦摊位出神,纪梦桃又轻声喊了林倾白两声:“林哥哥,林哥哥。” 林倾白回过身来,望向了她。 纪梦桃问:“林哥哥,你想吃糖葫芦吗?” 林倾白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你有没有听见我方才说了什么?”纪梦桃又问。 林倾白抬眼一看,才发现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尤其是苏博远,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眸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皱着眉头等着他说话。 林倾白薄唇轻动了两下,说:“听见了,很了不起。” 这下苏博远才冷冷的挪开了目光,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潇洒的左手背后,抬起手右手,手掌中忽而发出了一道蓝光。 那道光有些微弱,照向了糖葫芦摊位上一只糖葫芦。 随着他手上的法力越来越用力,摊位上的糖 葫芦也开始隐隐的颤动。 这时旁边路过的人都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满目惊奇的看着苏博远。 只见苏博远的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而那个糖葫芦也终于随着他手上的法力,一点点的从摊位上飞了起来。 于此同时,周围的群众爆发出一阵惊呼赞扬之声。 只见那个糖葫芦在空中摇摇晃晃,最终还是飞到了苏博远的手掌之中。 “了不起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年少的孩子便可以隔空取物的!” “是啊!” “你们也不仔细看看那是谁家的公子,那可是苏家的小公子!” “怪不得怪不得,既然是苏家的公子那便不奇怪了。” 周围的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苏博远方才动用了全部的法力挪动这个糖葫芦,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却依旧保持着高傲的神情。 他抬手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了纪梦桃的手中,冷声的说了一句:“在修真界,若是没有内丹,不会法术,便和这些低贱的商贩之人有何区别?” 说完他便从衣兜中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扔到了卖糖葫芦的商贩手中,随后衣角飘飘的大步向前,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只余路边对他赞扬之声残留于空中。 纪梦桃手中拿着糖葫芦,一时间面色艰难,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她只能拿在手中,对林倾白说:“林哥哥.......苏哥哥他........对你没有恶意.......” 后面的话纪梦桃也说不出来。 苏博远说的每一句话,话里话外都是看不起没有内丹之人,都是看不起林倾白。 有恶意就是有恶意,又怎么会因为纪梦桃一句解释,就能苏博远所有恶意的话都变成没有恶意。 林倾白依旧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剩下三个人的家住的近,纪梦桃先拿着糖葫芦回家了,而后林倾白和杜项禹又一起走了一段路。 一直到杜项禹走到了家门口,他缓缓的顿住了脚步,忽然笑着对林倾白说:“林兄,你当真大度,若是苏兄这样次次针对我,我可不敢保证还能对他一笑而过。” 林倾白淡声说:“他年岁尚小,心高气傲,不过是口舌之言,不足以挂心。” 杜项禹便冲着林倾白拱了拱手说:“林兄这番的大度,当真是令我自愧不如!不过苏兄他其实对其他无内丹之人也并非如此刻薄,我觉得若是事出有因,或许是因为纪梦桃。”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问:“何意?” “苏兄和纪梦桃是青梅竹马,而纪梦瑶又一向对林兄友好......” 后面的话杜项禹也不多说了,他冲着林倾白笑了一下便开口告辞,转过身走向了前面的府邸。 林倾白站在原地想了想杜项禹的话,渐渐的明白了是何意。 苏博远和纪梦桃是青梅竹马,而纪梦瑶又一向对林倾白友好,所以苏博远对他有敌意也是正常。 林倾白不过是一想,未对这些孩子间的情爱之事上心。 他转过身,继续朝家中的方向走。 以前林倾白的家室不错,父亲的修真界中出了名的茶商,只不过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家境便渐渐没落了。 即便如此,林府依旧是坐落在整条街道最宽大繁荣的宅子里,与其旗鼓相当的便是对面苏博远的家,苏府。 林倾白踏步与台阶之上,刚刚推开府门就听见了府中的吵闹之声。 “你的大儿子不过是一个没有内丹的废人!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成日里病恹恹的,你的这些家产给他能做什么!” “礼娘,话不可这么说!倾白虽然是不能修仙,但是他在慕善学堂中教人习文识字,又有何不好?又有谁说只有修仙才是正道?!” “林云,你就是偏心!你心中是不是还记挂着林倾白他生母?!所以你才日日偏袒于他,我的儿子文武双全,是一块修仙的料子,你却偏偏看不上!我的儿子怎么就比不上林倾白那个病秧子了?!你就连祖产的那块地都不肯分给我们,我伺候了你十多年,你就把我当成了你家的丫鬟了是不是!” “娘!您别这样说!父亲他定不是这个意思!” “礼娘,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倾白本就是我的嫡长子,按照宗法礼节,这块地本就应该是他的,更何况当年这块地也是倾白他娘一手拿下来的,这和能不能修仙扯不上半分的关系!” “怎么扯不上关系了!林倾白他既然不能修仙,要那么多的祖产做什么?!可是我们的林骆不一样啊!他日后是要修仙的啊,若是能够登上仙界那我们整个林家便都出头了!修仙多费钱老爷你是知道的!你将祖产都给了林倾白,日后你让我们怎么办?!我的林骆可怎么办啊!” 府中的吵闹争执声尖利刺耳,无非又是争家产的事情。 自从十年前林倾白的生母去世以后,原先家中的妾便坐上了妻的位置,加上三个月之前家中的祖母,也就是林倾白的奶奶去世了,林府便陷入了家产之争。 林倾白对钱财淡薄,懒得计较。 于是礼娘和其子便变本加厉,从一开始想要家产的三成,变到了五成,到了如今想要独吞家产。 正在这时,殿中的大门猛地推开。 应是没有谈拢,礼娘双眸含泪,怒气冲冲的从屋中冲了出来,却在抬眼之间看见了林倾白站在大门处。 她顿住了脚步,特意转过身朝殿内大喊了一声:“林云,你若是这般待我,那我们娘俩走!你看看日后是谁给你养老送终!” 说完礼娘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却在路过林倾白时停顿了一下脚步,哼了一声低声说:“病秧子!” 说完礼娘便快步的走了,而后林骆又急忙从屋中追了出来,看见林倾白之后也是面色不善,他皱紧了眉头问林倾白:“你怎么回来了?” 林倾白一身白衣立于落日之下,面色清冷,沉声说:“这是我家。” 林骆一愣,立刻咬着牙低声道:“话别说太早,日后还不一定呢。” 而后他便追着礼娘出了府。 林倾白站在原地,不一会就看见林云从房内走了出来,他面色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对林倾白说:“倾白,回来了啊。” “是。” 林倾白面无表情,淡声继续说:“我忽然想起我还需要回一趟学堂,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林倾白对人不热络,就算是他的亲爹,二人之间见了面也很少能说过超过三句话。 如此这般看,林骆不仅会法术,还比林倾白更会讨人欢心。 日后这林府当真不定是谁的。 林倾白走出了府,望着天上的日落,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他转过身一路向前,从天色昏暗一直走到了天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夜阑街之上。 夜阑街,顾名思义,这条街是修真界中最出名的夜市街。 白天这条街和其他的市场并无区别,但是只要是到了晚上,定然是人声鼎沸,卖家将各种稀罕珍稀的货物都摆出来卖。 据说,因为这条街太热闹太出名了,时常有仙界之人下凡,化成修真之人来到夜阑街买卖东西。 林倾白夜里很少会出门,并且也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他来到夜阑街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来这里好像还是他十二岁的生辰那日。 如今一晃, 便已经过了十六年了。 林倾白走进街道之中,漫无目的的望着四周热闹的摊贩。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注视着对面的一家书铺子。 这间书铺子和寻常的铺子不同的是,里面挤满了人。 林倾白难得来了些兴趣,走上前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新奇的书。 待他走了进去,却发现这间书铺子并不是买书那么简单,还拍卖和仙界相关的物件。 一个穿着深蓝衣裙的女子站在书铺最前面,朝众人介绍着上来的新奇物件。 她手中拿着一把残刀,那把刀由剑中的位置断裂,已经十分破旧,却还能看见刀柄上复杂的花纹。 女子双手捧刀,介绍道:“此刀乃是仙界巫族的明巫师使用的法刀,虽然已经残破,但是上面还残留着明巫师的一成法力,若是得此刀,便可以法力大增,现在底价十个灵石。” “二十个!” “四十个!” “五十个!” ....... 一听见残刀上面还残留着明巫师的法力,可以使法力大增,所有人都争相竞拍。 最后那把残刀以一百二十个灵石拍卖成功。 只见一位穿着锦衣金丝的胖男人从人群中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到林倾白身后的帐台前,掏出了一大袋子的灵石付款。 上一个拍品拍卖完了,女人又从一旁取出来一个巨大的画轴。 那个画轴的长度足有一个成年的女子身高之长,蓝衣女人让旁边的人帮忙将画轴挂到了墙上。 随后她一手高高举起,拽住了画轴的下面的线绳,狠狠的往下一拉! 唰的一声,画纸瞬间倾覆而下,一个巨大的人像出现了画纸之上。 上面的人面容俊美,剑眉星眸,身材玉立,身着一身白羽银甲,手持泛着银色闪电的白弓,发束高高竖起,英气凌人。 那番气势一看便知是法力无边的仙界之人,与他们这些修真界的人乃是天壤之别。 仅仅是一幅画,却栩栩如生,犹如真人在目。 林倾白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幅画,只觉得胸口处又开始隐隐发痛。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清元仙尊!” “对,不错!这就是清元仙尊!”蓝衣女子说道:“这幅画是仙界鬼族的断手李亲手所绘制的清元仙尊画像,据说他当年与那清元仙尊有过一面之缘,便绘制了这幅画,这幅画像乃是一比一的还原了清元仙尊的容貌,底价二十个灵石。” 蓝衣女子这话一出,还未等下面的人开始叫价,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说:“我要了。” 众人纷纷循声望向了出声之处,却见一个黑衣男子双手抱胸,遥遥的站在角落中。 那边的光线太黑了,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林倾白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能看见他身材修长,气质不凡。 蓝衣女子愣了一下,回应道:“公子,我们这里是拍卖,如果你要直接封顶的话,需要一次支付五百个灵石。” 一听见五百个灵石,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百个灵石,那是什么概念?! 够一个修仙之人,一次修上五十年的灵力了! 虽然这幅画画的当真是好,但是它在众人心中的价值,远远不及方才那把可以提高法力的残刀。 毕竟是一幅画,即便是仙界之人画的又如何? 即便是清元仙尊又如何? 最多不过摆在家中观摩,没有任何的用处。 这时却听见那个黑衣男人说:“我出一个灵珊瑚。” 这话一出,周围人更是惊大了眼睛,就连一向见 多识广的蓝衣女子都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反应过来,忙不遂的说:“可以可以!您老这边请!” 一个灵珊瑚啊! 那可是魔族之物,一个灵珊瑚可以抵得上上万个灵石了,能够供一个修真之人直接飞升成仙! 这等好事,当真是天上落了一个大馅饼! 林倾白不了解这些,他只看见那个黑衣男人从人群中走过来,大步走到了他身后的帐台处,从衣襟之中掏出来一个钱袋,随意拿出来一个不过是拇指盖大小的白色东西。 那个东西散发着五彩的光芒,帐台上的人一看见此物立刻激动的满脸通红,双手捧着像是接圣旨一般,将这个东西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 随后黑衣男子拿了画,转身没有丝毫犹豫的从书铺子中离开,像是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幅画一般。 目标明确,行动干脆。 只不过当他从林倾白的身旁走过之时,腰间的玉穗子忽然断落在地。 林倾白弯腰捡起来,想要还给男人,却在抬眼之间看见那人已经走出了书铺子。 于是林倾白跟着他的步子,快步的朝外面走。 书铺子里拥挤,一时间很难立刻走出来。 等到林倾白艰难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黑衣男人还未走远。 入了夜的夜阑街灯火映夜,犹如星辰一般闪烁,周围人来人往,而那个男人立于人影穿梭之中,正在一家摊位前买糖葫芦。 林倾白松了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前。 他顿步于男人的背后,声音淡淡的说道:“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第80章 夜阑街的街头灯火阑珊, 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林倾白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似掩盖在周围的喧闹声中。 前方的男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没有回过身来, 只是拿着糖葫芦的手忽而停在了原处,甚至没有将冰糖葫芦从稻草堆里面拔、出来。 林倾白又唤了一声:“公子........” 这一次那个黑衣男人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身材很高, 林倾白需要微仰的下巴才能看清他的脸。 瞧着不过是十**岁的模样,却容貌英俊冷冽,如同出鞘的刀剑,令人没由来的心生畏惧, 然而他在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双眸中凌冽的气势全部都没有了,而似黑夜映空那般的深沉,几乎将林倾白整个人都包罗在其中。 林倾白摊开修长的手指, 将手中的玉穗递到了男人的身前,对他说:“你的玉穗掉了。” 那人却并未动作, 只是望着林倾白。 一阵夜风吹过, 将林倾白耳边的青丝徐徐吹起, 落于脸前,林倾白便隔着眼前的飞发回望着男人。 他看见男人望着他时,深黑的眼睛却是渐渐泛起了红意。 林倾白觉得好奇怪。 他与这人是第一次见面。 他从未见过他, 为何他望着他是这般的失魂。 夜光映入林倾白的眼中, 将林倾白双眸照的犹如柔月。 他又唤了男人两声, 重复着那句话:“公子, 你玉穗掉了。” 今夜的夜风有些冷,林倾白的手就这样在夜风之中吹了一会, 便变的冰凉苍白, 指尖似水仙花那般, 在风中轻轻的颤抖。 男人就这样不知轻重,忽然一把就握住了林倾白的指尖。 瞬间一股炙热的暖意从林倾白的指尖蔓延到全身。 林倾白心中一紧,慌忙的想要收回手,那个男人却是越握越紧,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将林倾白的双手捏碎。 “公子.......公子!” 林倾白高声的唤了两声,手掌中的玉穗也在挣扎之中落在地上。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他的手颤动了两下,松开了捏着林倾白手指的力道。 林倾白便趁着这个时候,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望着男人,想要斥责这般无理的行为,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若是因为握个手就斥责别人,反倒是觉得林倾白小题大做了。 林倾白的嘴巴动了动,望着男人那双震动的双眸,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他蹲下身子,白衣垂落在地,将地上的那个玉穗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男人的面前,声音冰冷的说:“公子,你的玉穗掉了,还请你将东西收好。” 男人的目光却是半分不愿从林倾白的脸上挪开,他的手依旧保持着方才拽着林倾白双手的动作。 林倾白有些不耐,便将玉穗直接塞在他的手中,转身便走。 可是还没有走上两步,男人却大步的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将林倾白拽的转过了身。 林倾白皱着眉头望着他。 男人胸口剧烈的起伏,原本一双冷冽如剑的双眸,却在望着林倾白的时候,满眼的无措与激动。 “你.......”他的声音开口便是嘶哑。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觉得这个人真的太奇怪,以至于他想要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快一点摆脱他。 男人望着林倾白冷淡的双眸,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他缓缓的直起身子,握着林倾白双手的力度却是半分都没有松。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颤抖的问:“谢过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 林倾白淡声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挂怀。” 说完林倾白便暗自的拧着手掌的力道,想要挣脱男人手中的力道。 男人却不依不饶,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将林倾白的手腕握得死死的。 “还请公子告知我名字。” 这个男子看着年岁不大,应是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可是手上的力道倒是真的不小,性格也是固执的很。 眼看着周围人来人往都在看着他们二人,林倾白拗不过他,叹了口气,只能说出自己的名字:“鄙人林倾白。” 男子握着他的手猛地一颤,双眸紧缩,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又是过了半响,他嘴巴颤抖着,半是试探的说:“我的名字叫秦安。” 林倾白淡淡的嗯了一声。 男人的双眸一直紧紧的望着林倾白的反应,试探的又说:“你可以叫我......安儿。”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哪有一个男人让一个一面之交的陌生人就叫他的小名的。 秦安的双眼就这样细细的观察着林倾白脸上的表情。 他的眼睛一点点的扫过林倾白脸上的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在那一双他无比熟悉的双眼中,他十分确定林倾白并未因为安儿这一个名字,而引起一丝一毫的波动。 碍于情面,林倾白还是一如既往一脸淡漠的又恩一声。 随后林倾白便看见,秦安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像是遗憾,像是怔然,又像是有那么些劫后余生的侥幸。 忽然秦安垂下头了,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得双眸泛红,淡声的说:“好啊........好.......” 林倾白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好些什么,又有什么好的。 他单手挣脱出男人手腕,说:“秦公子,告辞。”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向前走。 可谁知秦安就遥遥的跟着林倾白的身后,他的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像是要将林倾白的后背都灼出一个窟窿。 林倾白实在是受不住,没走出多远便回过身来,转过头望向了秦安。 秦安也停住了脚步,一双黑沉锋利的眼睛,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锐利。 夜阑街的人声鼎沸,二人隔着十步之遥,不远不近的相望着。 而在此时,林倾白的眼前忽然扫过了一片片的光影,他依稀看见在曾经也有人这样站在他的眼前。 大雪天,一个少年身披铠甲,立于远处,隔着飘然而下的飞雪,遥遥的望着他。 他们相隔不远,却怎么都无法靠近彼此。 这个画面太过模糊,不断的有重影在其中漂浮。 林倾白什么都看不清楚,反倒是心口一阵阵的绞痛,像是有一把刀在不断的割着他的胸口。 这阵痛来的突然,林倾白的身体犹如轻弱的浮柳一般,猛地摇晃了两下,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胸口。 秦安面色一滞,黑沉的眼眸忽然慌了起来,他穿过人流快速的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林倾白的手臂。 “怎么了.......哪里痛?哪里痛了?” 秦安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的围观,他却全然顾不上其他,慌的紧紧的握着林倾白的肩膀,像是生怕林倾白马上就要变成单薄易碎的雪花化了一般。 林倾白眼中的画面不过是一闪而过。 他闭着眼睛缓神,待心中的那阵疼痛渐渐的消失,他从秦安的双臂之间缓缓的直起身子。 他不习惯与人接触,莫说是陌生人了,就算是他的爹娘,他们之间也不过是话语相交。 只见林倾白向前走了两步,与秦安之间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对秦安说:“谢过秦公子。” 说完林倾白便转过身要走,而秦安却没有放开手,他不依不饶的问着林倾白:“你方才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可有去医馆里看过?” 林倾白说:“并无大概,有劳秦公子的关心。” 听见林倾白声音疏远,秦安焦急的双眼便一点点的沉了下来,他嘴巴张了张还欲再问。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邵云帆的声音:“师父!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秦安和林倾白两人回头望去,正看见是邵云帆还有几个学生一起在逛街。 邵云帆一看见林倾白便立刻跑上前来,仰着一张笑脸盈盈的冲着林倾白,却在看见站在林倾白身旁的秦安之时,猛地一愣,问:“师父,这位是.......” 也不怪邵云帆错愕,林倾白一向为人冷漠,身边除了他的这些小徒弟,就连学堂之中其他的老师和林倾白的关系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而今邵云帆忽然看见他师父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起逛夜阑街,这下让周围的几个学生都错愕极了。 林倾白却是面容淡淡,他对邵云帆几人说道:“这位是秦公子,方才秦公子的东西掉了,我捡拾到了还于他了。” 听见林倾白这样说,其他的人倒是觉得好理解了许多,若是路上有人掉落东西,莫说是一个轻如鸿毛的玉穗了,就算是真的一根羽毛林倾白也会还于人家。 所有的学生便依礼跟着林倾白喊了一声秦公子。 秦安却是面色沉冷,站在原地垂着眼眸一动不动望着这些孩子,对于孩子们的问礼也并未应声。 不过这些孩子们也不在意,邵云帆很喜欢林倾白,只要一看见林倾白就很开心,于是他不管身边还有何人,便仰头对林倾白说:“师父,我还以为你不爱来夜阑街呢,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你。” “恩,今日想来便来了。” “师父我今日在这里淘到了好东西!我找给你看看。”说着邵云帆便从衣兜之中拿出了两个大红色的娃娃,递到了林倾白身前。 邵云帆对林倾白说:“师父,听摊贩说这两个娃娃上面有仙界仙人的仙气,可以保佑他的主人万事平安,事事如意。” 林倾白便顺着邵云帆的手,看着那个娃娃。 不过是两个手掌的大小的胖娃娃,身上穿着过年穿着的红色大棉袄,笑得喜气洋洋的。 确实长得很喜庆。 林倾白说:“很可爱,很好。” 虽然林倾白只是讲了一句很简短的话,可是邵云帆却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将右手间的那个大胖娃娃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对林倾白说:“师父,这个娃娃送给你。” 林倾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绝道:“师父不需要,你既然买了就好好的收着。” 一听林倾白这样说,邵云帆便急了,他连忙道:“师父这个不贵的!我花了一个灵石就买了两个,这一个本就是我特意给师父买的!就算是今日没有在这里遇见师父,我也打算明日就将这个娃娃送给师父,师父一定要收下,我希望师父万事平安,事事如意!” 邵云帆说的激动,小脸通红。 他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那个娃娃,高高的递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大有一副林倾白不接受这个娃娃,他就不放手的架势。 话已至此,林倾白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接过了邵云帆手中的喜娃娃,抬手摸了摸邵云帆的小脑袋,嘴角挂着淡笑说:“谢过你了,为师很喜欢。” 林倾白很少会笑,但是只要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便全是柔光,就连夜空的月色都及不上他分毫。 邵云帆仰 头看见林倾白的笑了,先是一愣,而后开心蹦蹦跳跳的对林倾白说:“没事师父,只要师父喜欢就好。” 一看邵云帆用手中的喜娃娃便换来了林倾白的摸头和微笑,旁边的几个徒弟也急不可耐,他们纷纷走上前,拿起自己手中才买的新鲜玩意,给林倾白说,甚至还要将东西送给林倾白。 “师父,我的这个是仙族的福寿龟,也是可以保佑主人大吉大利的!” “师父,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的这个是鬼族的晴天符,只要贴在身上,就可以让人不被雨淋,这个送给您!” “师父,我的也有我的也有!” ......... 林倾白很是耐心的听着他们说的话,面色柔和,只是对于旁人再要送的礼物却是一一的婉拒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林倾白说:“今日不早了,都回去吧。” 孩子们便听林倾白的话纷纷散了,只不过还有三人与林倾白要回的地方顺路,那三个孩子便一路走在林倾白的身侧。 又碰巧那三个人都是话痨,一路上说个不停,就算是林倾白不应声,三个人之间也能说的不亦乐乎。 这几人家都住得不远,没多时便一个接着一个回了家。 到了最后只剩下林倾白和邵云帆二人了。 邵云帆走在林倾白身侧时候,总是喜欢仰着头,不断的和林倾白说话。 林倾白不应声,他便接着说,但是只要林倾白应了他一句,他便开心的乐颠颠的。 邵云帆的家距离慕善学堂并不远,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走路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邵云帆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笑着冲林倾白挥手道:“师父,明日见。” 林倾白说:“恩,明日见。” 将邵云帆送走之后,林倾白便一路走到了慕善学堂。 这些日子林府中正在闹着分家产,礼娘的嗓门大,分不到家产心情也差,每天晚上只要是林倾白回到家中,要么是能够听见她和林云的吵闹,要么便是听着她对下人们发脾气,其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对着林倾白指桑骂槐。 林倾白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了,还不如在慕善学堂中休息来的清净。 林倾白走到了学堂的门口,从腰侧的衣袋中拿出了一把铜钥匙,将门上的铁锁打开,走进了学堂之内,却在转过身双手扶在门上,正要关门之时,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看见秦安还在........ 在他和那些徒弟们说话之时,秦安没有走,而是一言不发的遥遥的跟着他们的身后。 现在秦安就站在那一条昏暗的街道之中,微仰着下巴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林倾白,双眸深沉。 “秦公子.......” “林公子........” 两个人忽然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了自己想说的话,只是四目之间相望着。 话音骤起又骤落,街道寂静,只余二人的呼吸声。 林倾白并不喜欢别人对他过多的关注,更何况还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若是其他的人,林倾白定然会心生疑虑,以为是一个不怀好意之徒。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他看见秦安的双眸之时,觉得秦安对他并无恶意。 于是他就站在两个木门之间狭窄的位置之中,问秦安:“秦公子为何还不走?” 此时秦安早已经克制住才见到林倾白时的情难自已,而是双眼定定的望着林倾白,深沉的像是想要林倾白的每一寸皮肤都牢牢的看进心中去。 即便是百年以来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他却还是紧握着双拳,克制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声音低沉的回应着林倾白的话。 “林公子方才捡到 的玉穗对于我而言十分的重要,我还未感谢林公子的恩情,自然不会不打招呼便离去.......” 听见秦安这样说,林倾白倒是放下了戒心。 他心知若是换位思考,有人捡到了他极为重要之物,他也不会拿了东西,便一言不发的离开。 于是林倾白应道:“举手之劳,秦公子不需留心,方才秦公子想要对我说什么?” 秦安穿着一身的黑衣,身后背着那副他才买来的画轴,却像是背着一把佩剑那般英武,而他的身影映在阴影之中,双眸沉沉的望了林倾白许久。 就在林倾白以为他不会说话之时,秦安却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林公子,你的徒弟还真多啊........” 林倾白只当秦安是随口一问,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慕善学堂的老师,徒弟自然多。” 秦安听见林倾白这样说,才缓缓的抬起眼望向了门上的横幅。 当真是写着四个大字——慕善学堂。 “慕善学堂........” 秦安低声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也跟着黯了黯。 林倾白抬起双手扶在门框之上,欲将大门关上,便对秦安说:“时辰不早了,秦公子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秦安的回应,便将大门一点点的在秦安的眼前合上了。 这件事情在林倾白的心中不过是一个不足为提的小插曲,他回到了慕善学堂休息了一夜,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又过了两日,晚上大雨。 林倾白在寝室之中,窗户有些漏风,吹得桌子上的烛火摇曳,忽然大门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倾白才换下了外衫,正打算熄灭烛火上床歇息,听见这个声音立刻警觉的直起了身子,认真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外面的雨声很大,林倾白屏住呼吸,却许久没有再听见下一次的敲门声。 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幻听的时候,门外的那阵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声音更大,也更加的急促。 林倾白这次是听清楚了,他连忙将挂在墙上的外衫披在身上,撑起油纸伞,快步的走出了屋子。 空中一阵阵的电闪雷鸣,地上到处都是水洼。 夜里太黑,林倾白也看不清楚路,好几次不小心踩到了水洼之中,裤腿都湿了一大半。 风雨从伞外漫进来,断断续续的飘在他的身上。 林倾白却顾不得这些,如此下雨之日前来敲门,要么是急事,要么是坏事。 林倾白走到大门处,顺着门缝朝外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另他浑身一僵,立刻打开了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秦安正站在门外,与上次林倾白与他相见时那番的衣服整洁,身材挺直,气势强硬不同,这次的他摇摇晃晃的站在雨中,浑身都被雨水淋的湿透了,瞧着可怜极了。 而这还不是最让林倾白慌张的,最关键的是,秦安受伤了........ 他右手手臂的位置应是被人砍了一刀,砍得血肉模糊。 只见他面容痛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处,血却还是顺着他的指缝盈盈而出,沿着漫天的大雨,落入地上,最后染红了地上的雨水。 林倾白在修真界不过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他连忙走上前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到了秦安的头上,想要扶住他,却又怕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一时间慌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林倾白的声音有些发颤。 应是伤的太重了,秦安的身子便在这时猛地向后踉跄了两下,林倾白连忙冲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深怕自己扶不住 秦安,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 雨中他的头发都被淋湿,十个手指头都恨不得掐进秦安的肩膀中,胸口紧紧的贴在秦安的身侧,几乎是半抱着他,撑着他的身子。 秦安回过了头,面色苍白,脸上早已经全是雨水。 唯独那双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望着林倾白脸上焦急担忧的表情。 只见他的身子倚在林倾白的身上,双眼忽然就变成了虚弱可怜的模样,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声音似含血般嘶哑的对林倾白说:“咳咳咳咳咳........林公子........今日我遇见歹人袭击,无处可去.......不知林公子可否收留我一日........” 第81章 雨下的越来越大, 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像是要将油纸伞给打穿了。 林倾白紧紧的扶着秦安的身子,目不转睛的望着秦安手臂上的伤痕。 虽然伤口被秦安给紧紧的捂住了, 可是林倾白还是看见那伤口中流出来的血,跟溪流一样,不仅将秦安的衣服染红了,还将林倾白的一身白衣都染上了红迹。 林倾白心焦的厉害,即便是他与秦安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在当下这种情况,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快进来。” 林倾白扶着秦安的肩膀,一路将他搀扶进了慕善学堂。 大门关上, 雨中学堂中院子昏暗,只有不远处的屋子里还燃着一盏烛火。 平日里学堂中其他的学生老师都回到自己的家中休息, 晚上只有林倾白一人呆在慕善学堂。 秦安似真的伤的很重,林倾白靠近他身边就闻见了阵阵的血腥气。 他生怕秦安一个站不稳就摔在了地上,于是这一路上他用尽了全力搀扶着秦安。 就这样艰难的走进了屋子中, 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 林倾白搀扶着秦安坐在了椅子上, 随后他站在一旁望着秦安的手上紧捂的伤口,沉默了一下,两步走上前抓着秦安的手说:“松手, 让我看一看。” 秦安微仰着下巴, 望着林倾白, 他看见林倾白的脸色泛白, 雨滴一滴滴的顺着他的下巴落在了下来, 而他那双清冷的眼眸, 正像是曾经那般专注的望着他。 多少年了。 三百年了。 在这三百年中, 他每每看见林倾白的时候, 林倾白永远都是闭着眼睛,莫说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就是看都不曾看过他一眼。 他已经想林倾白这样的目光快要想的疯了。 ....... 看见秦安良久不语,林倾白便以为秦安已经伤的无力回答问题了,他心急的厉害,直接将手覆盖在秦安紧紧握着手臂的手上,将秦安的手强制的掰开。 这不看还好,一看秦安手臂手上的伤势,林倾白的心都跟着抖了抖。 那一道刀痕深可见骨,皮肉朝外翻着,鲜血不断的从伤口处流出,沿着秦安的手臂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看着鲜血淋淋,而之前秦安捂着伤口的手早已经染红成了血手。 林倾白哪里见过如此重的伤势。 他活了近三十年,看的最多的也只是林府之中礼娘心中不忿,将心中的起闷撒在下人的身上,扇上几个耳光,要么就是学堂中的孩子调皮打闹,不小心滑了一跤,那种摔破了皮的伤痕。 林倾白胸口粗喘了几口气,走上前想要将秦安拽起来,对他说:“你的伤势太重了,走,我带你去寻大夫。” 秦安坐在椅子上,反拉住了林倾白的手,声音虚弱的对他说:“如此深夜,不必去了林公子........” 林倾白哪里听得进去秦安说的话,他一看秦安身上的伤势又忽然意识到,方才他扶着秦安从院门口走进来,秦安就已经走不稳了,甚至需要靠着他的身上才可以勉强走上两步。 这般深夜,他定是不可能跟着林倾白出去寻大夫。 于是林倾白从他的手中一把抽出了手腕,对他说:“不行,你的伤势太重,你若是不能动就在我这里歇息,我去寻大夫来。” 说完林倾白当真是一挥衣袖,又弯腰拿起了屋角的油纸伞,转身就要往大雨中走。 秦安看着林倾白的这种笃定的架势,忽然觉得头疼,他立刻站起身两步冲上前,一把就拽住了林倾白的手腕,说:“不用去。” 林倾白被拽的回过身来,问他:“为何不用去,你已经伤的如此严重了。” 说着林倾白下意 识的就看向了秦安伤势的位置,却发现秦安受伤的手此时正紧紧的握着他手腕。 气氛猛地沉默了一瞬间。 林倾白不知何解的望向了秦安。 秦安像是忽然感到了疼痛,猛地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捂住了伤口位置,眉头紧锁的跟川字一样。 林倾白一看他快要站不住了,立刻什么都顾不得,冲上前扶住了他。 随后他将秦安又扶回了椅子上,秦安却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拽着林倾白的手腕不肯松手。 他声音艰难的对林倾白说:“林公子.......我无事,如今外面的雨下的大,医馆也无人开门,还不如你在家中为我上药就好。” 明明是伤在秦安的身上,这人看着好像还没有多着急,倒是林倾白一直望着他的伤口担心的不得了。 他看见秦安的伤口因为刚刚那一下的拉扯,伤口又撕裂开了。 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液,又顺着伤口的处大股大股的流了出来。 林倾白有些着急,斥着他说:“你已经受了重伤,方才便不应做如此大的动作,为何还动?” 林倾白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是不善,就像是在训斥着他学堂之中的那些十岁出头的孩子一般。 若是寻常不相熟的人被林倾白这般的训斥定然是会不服气,甚至会生气。 可是秦安却只是仰着头,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闪着薄光,他没有生气,而是眼睛弯了弯,拉住林倾白手腕的那双手,轻声的对林倾白说:“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林倾白还从没有遇见过认错态度这么好的人。 这种低沉又哀求的语气一下子就戳进了林倾白的心中,将林倾白的一颗气的鼓囊囊的心,扎的滋溜溜的直冒气。 林倾白便不再多说话了,而是甩开了他的手,转过身走到了衣柜处,从里面抱出来了一个小木盒。 他将木盒抱到了秦安身前的案几之上,而后将木盒打开了,里面全部都是一些瓶瓶罐罐。 秦安望见了木盒里面,脸色一愣,问道:“.......这些是什么?” “药。” 林倾白话语简短。 在昏暗的烛光之下,他从众多的药瓶之中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药瓶,随后从一旁拿起了一个棉团,沾了一些药,就在坐在了秦安的身旁,给他上药。 可是林倾白一看见秦安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双手悬在空中,忽然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秦安却丝毫不关心自己的伤势,而是问着一些无用的事情。 他问:“全部都是你的药?” “恩。” “你的身体........不好吗?” 林倾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眸望向了秦安,他一向不喜欢和外人多说自己的事情,只是垂着眼眸淡淡的说了两个字:“还好。” 其实秦安问的没错。 这里面的药全部都是他的,里面治什么的都有,有的是治疗心绞痛的,有的是治疗的头痛的,有的是缓解积食胃痛的....... 至于林倾白拿出来给秦安上药的红瓶子,是给伤口消毒的药水。 这个才是他不常用的药。 他平日里无非就是在学堂中教教书,又能受什么伤,只不过是备在这里给孩子们用。 林倾白总归是在一个孩子多的地方当老师,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地方。 那些也不过都是小伤,而如今林倾白望着阎秋司手上的伤口,久久都下不去手,最后他强压着镇定对秦安说:“我没有替人治疗过如此重的伤势,若是弄疼的了你,你就.......” 后面的话,林倾白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若是弄疼他就让 他如何? 除了让他忍着还能如何? 林倾白在这边紧张的不得了,秦安却是低声的说了一句:“无事,我不怕疼。” 林倾白只当他是随口逞强,心中一狠,双手颤抖的将药棉贴在了秦安的伤口处。 那一块棉团一靠近秦安手臂上的伤口,便立刻被血给染成了红色,林倾白便又重新了换了一药棉。 他一开始只是浅浅的清理着伤口外面的血迹,等到外面的血迹清理完了,他不得不为伤口里面的血肉进行消毒。 林倾白望着那血肉破开了伤口,手指尖都冰凉的厉害,他并未抬头,只是喉结滚了滚,不由的放轻了语调,对秦安说:“等会可能会有点疼,你若是受不了.......便告诉我,我会轻一些........” 秦安却是目光紧紧的贴在了林倾白的脸上。 他望着林倾白微皱的眉头,望着林倾白那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的望着他的伤口处,明明紧张的额头冒出了细汗,双手都在颤抖,却还是很努力,很小心的替秦安清理的伤口,像是怕他太痛了,嘴巴还轻轻的朝着秦安的伤口处吹气。 就像是在凡间那时,他还小,调皮捣蛋的受了伤,虎头虎脑的跑回了家,还生怕会被师父发现身上的伤痕,而被斥责。 但是每一次都被林倾白给抓个正着。 那自然是少不了惹他的师父一顿生气,而后又是一阵训斥,可是当训斥过后,林倾白还是会将他给按在椅子上,一点点的给他的伤口处上药。 怕他会太痛了,于是低下头朝着他的伤口处轻轻地吹起。 其实无论是何时,他都感觉不到痛。 当时在凡间的秦安其实并不觉得林倾白这样对他有什么的特别,反而有时候还会因为师父的训斥而感到厌烦。 轻易得到的他不珍惜,如今没有了,他却犹如身处在荒漠之中,下一秒就要被渴死,而现在林倾这股久来的清风带来了雨。 令他久旱逢甘露,却觉得怎么都不够,只想要溺死在其中。 一阵阵温热的风拂过秦安的伤口处,只将秦安的心都暖了起来。 百年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不记得上次林倾白这样的对他是何时了。 以至于他恨不得想要再给自己身上多砍几下,只要他的师父可以一直这样的对他,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正在这时,林倾白仰起头,问他:“疼不疼.........” 秦安一愣,立刻咬着牙,声音艰难的说:“我无事........不疼.......” 林倾白抬头看着秦安苍白的脸色,却只觉得他在嘴硬,心中更是担忧酸楚,他紧咬着嘴,手上也更加的小心翼翼。 秦安的伤势复杂,上完药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林倾白不善于包扎,将他的手包的跟个猪蹄子一样,挂在了脖子上。 秦安倒也不觉得繁琐累赘,反倒是目光中好似还带着一些笑一样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一回头望着他,他眼中的笑意就立刻沉了下来,而是别过了目光转身佯做无意的咳嗽了起来。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咳嗽,林倾白可是真的咳嗽起来了。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平日里就算是风大一些,给他吹了几下,他都能伤了风寒,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他直接在雨中给淋了个半湿,又跟着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臭小子担惊受怕。 “咳咳咳咳咳........” 林倾白正在收拾药瓶,单手撑着案几,弯着腰刚咳嗽了两下,秦安就呼噜一声站起来了,他抓着林倾白冰凉的手腕说:“你着凉了。” 林倾白确实是有些着凉了,他的手抚开了秦安的手,声音微哑的说:“无 事,小毛病。” 秦安却是皱紧了眉头,不由分说的拿过了林倾白手上的药瓶,对他说:“你先去换衣服,我来清理这里。” 林倾白想要推拒,觉得哪有让病号清理东西的道理。 可是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他确实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头重脚轻,身子也有些飘忽,而更稀奇的是秦安那个大小伙子,虽然是受了重伤,方才还虚弱的厉害,现在抢他手中的药瓶子时,却是十足的力气。 林倾白的手挣扎了两下,半分都抢不过他。 林倾白便只当是他还年轻,身体好,没有力气做多想。 既然拗不过秦安,他便松开了手,转过身去换衣服了,待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将外衫脱下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时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于是他猛地转过头,回过身却望着秦安的那双目光正在毫无保留的望着他。 林倾白心中一紧,将手中的衣服挡在了身前,脸上强撑着那副冷淡的表情,对他说:“你转过身。” “啊?” 秦安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林倾白是什么意思,却看见林倾白的眉头皱了起来,加重了语气又对他说了一声:“你转过身。” 秦安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过了身,只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 而秦安的目光望着前方的墙壁,双眸中却闪现着方才林倾白的身体。 他之前在凡间的时候,哪怕是与林倾白同睡之时,林倾白也是穿着内衫,却从未有像方才那样,将上身的衣物尽数脱下。 如今林倾白的身材消瘦,就像是当年在凡间的那时一般,但是腰却很细,就像是......就像是....... 秦安绞尽脑汁在想林倾白的腰到底像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想出来,就像是他在魔族看的那些露出了纤细腰肢的女子那样,只不过林倾白的腰比他们的还要白皙劲瘦。 秦安也不知道他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只不过他的脑中就是不自觉的在想方才林倾白那光洁的上身。 正在这时林倾白换完了衣服,走到了秦安的身前,又递给他了一件衣袍,对他说:“你也将衣服换一下。” 秦安身上淋的雨比林倾白严重多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只是秦安手上还有伤,一时间很难换下衣服。 于是秦安就拿着那个衣服眼巴巴的望着林倾白,林倾白却是不为所动的转过了身,坐在案几前翻开着明日要教书的课程。 秦安双眸中的目光暗了下来,只能自己一个人换衣服。 不过他与林倾白不同的是,他甚至没有走到了寝室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换衣衫,而是就地站在原处,也就是林倾白的旁边开始脱衣服。 林倾白垂眸望着眼前的书,是半分都没有看下去,他听见旁边秦安换衣服的声音,觉得脑中纷乱,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能够做到如此这般,在一个并不相熟之人面前就开始大咧咧的脱衣服。 林倾白强忍着耐力不回过头,反倒是朝另一边侧了侧头,像是要将秦安造出来的动静完全的闭在耳朵之外。 然而正在这时,秦安忽然叫了他一句:“林公子,能不能请你帮我扯一下袖子?” 林倾白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竭力不去往他的身上看,可是无论他如何避讳,抬眼却还是看见了秦安上身坚实的胸膛。 林倾白紧绷着一张脸,别扭的望着前方的墙壁,随手便将一个衣袖递到了秦安的身前,秦安却说:“不是这个衣袖。” 林倾白皱了皱眉,只能又放下了这个衣袖,转而去抓另一个衣袖,他的手猛地朝前一探,指尖忽然就碰到了秦安的胸膛。 秦安的皮肤就像是火板那样的炙热,瞬间就将林倾 白的手指尖烫的一缩。 林倾白连忙收回了手,衣袖也不给秦安拿了,直接对着他说了一句:“你自己穿。” 秦安望着林倾白的背影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将手中的衣服给拿了起来,自己一点点的默默的给穿好了。 待他穿好了衣服,却看见林倾白坐在距离他稍远一些的椅子上,问他:“你为何会受如此的重伤?” 方才带他进慕善学堂,是因为他伤重,需要及时救治,而现在伤口也包扎好了,看着他气色也稍微恢复了一些,林倾白这才问回了正题。 他虽然是崇尚与人为善,但也并不能随随便便就能将来路不明的受伤人往家里领。 秦安一愣,沉默了一会,声音嘶哑的向林倾白说道:“我家中正值家产之争,父亲已死,兄长为了得到我的那份财产,便派人追杀我,我如今已经无家可归了........” 林倾白正在铺床铺的手一顿,抬眼望向了他。 秦安那双眼睛,正双眸含水的望着他,看起来很是可怜,或许是因为他的遭遇与林倾白有几分的相似,林倾白只觉得心中一软,转过身从衣柜中拿出来一床被褥铺在了床上。 他身体不太舒服,有些咳嗽,弯着腰在地上忙活。 秦安望见林倾白不停咳嗽的模样,忽然有些后悔又让他师父这般的担心。 早知道便不选下雨天前来了,但凡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林倾白也不至于受了凉。 “咳咳咳咳.......” 秦安大步走上前,想要将林倾白手中的被褥拿过来,说:“还是我来吧。” 林倾白躲开了他的手说:“不必。” 林倾白拒绝的生冷,秦安又不好强迫,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林倾白铺床。 林倾白将床铺好了以后,对秦安说:“你睡床上,我睡在这里。” 秦安一愣,却是怎么都不肯了,他站在林倾白的身前对林倾白说:“不行,你生病了,我睡地上。” 林倾白浑身无力,向后退了两步对他说:“你受伤了,不能睡地上,让开。”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秦安像是一堵墙一样挡在林倾白的身前,一点都不见方才那副浑身虚软的模样。 “那便一起睡在床上,你若是怕挤,我便朝外面缩一缩。” 秦安这样说着,林倾白头脑昏沉也愿在和他争执,于是他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床上,朝墙壁里面缩了缩躺下了身子。 秦安就跟在他的身后,也躺下了身子,他侧着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的侧颜,每一眼都看的格外的认真。 林倾白一向浅眠多梦,然而这一天晚上,他却睡得十分的熟。 他做了一场梦,梦中好像有个人握住了他冰凉的手,那个人手的力道很紧却很踏实,像是怕林倾白会飞走那般,五个指头牢牢的握住了他,随后一阵阵的暖流便从那人的手掌而出,沿着林倾白的手指流向了全身。 第二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林倾白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都难得的温暖了起来。 睡觉之前那头脑昏沉,咳嗽不止的症状也都消失了,反而是神清气爽。 他一动身子,旁边的秦安也醒了,林倾白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发现绷带干净,伤口应该是没有再出血,他稍稍的放心了一些,便绕过秦安要下床。 然而这时秦安朦胧的双眼却是陡然清醒,他一把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腕,呼噜一声坐了起来,像是生怕林倾白消失了一般,问林倾白:“你去做什么?” 林倾白回过头望着他说:“教课。” 秦安身子一僵,浑身紧绷的神经这一点点的松了下来。 他想起来这里是慕善学堂,而林倾白是个老师,手下还收 了好多好多的徒弟。 每一个都可以叫他师父。 每一个都可以围着他团团转。 而林倾白早已经不似之前那样,只摸他的头,只对他笑了....... 秦安想到这里,抓着林倾白的手又紧了紧,他沉默着,手上的力度却是没有松下半分。 就在林倾白心中不耐,正欲挣开他手的时候,秦安忽然开口问道:“林公子,我可否来你们学堂听你授课?” 林倾白一愣,没想到秦安会这样问。 虽然作为学堂主要便是以授课为主,只要是好学之人皆是敞开大门欢迎,但是修真界愿意来到慕善学堂上课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毕竟慕善学堂所学的知识,在有内丹人的眼中,皆是无用之物,不过是给他们这些无法修炼的人打发时间而已。 秦安也确实不太适合慕善学堂。 林倾白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我们慕善学堂教的不过都是一些文字知识,上不得什么台面,秦公子恐是看不上。” 秦安说:“知识不分高低贵贱,只分是否真心求知。” 林倾白又说:“我们学堂之中的孩子都年岁不大,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若是让秦公子和他们一起上学,怕是会辱没了秦公子。” 秦安说:“求知不论年岁,学识不论长短,林公子多虑了。” 秦安说的这两句话倒是大义凛然,反倒是显得林倾白狭隘了。 林倾白的脸色沉了沉,对秦安说:“恐还是不行,秦公子或许是之前没有了解过我们学堂,我们学堂收徒有一规定,那就是不收有内丹之人,不收会法力之人。” 在修真界没有内丹就像是残疾了一样。 同样的这一类人所占的比例也很低。 林倾白觉得自己这番话一说,秦安定然是没有办法了。 却见秦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应道:“正好,我没有内丹,也不会法力,还请林公子收我为徒。” 第82章 林倾白愣了愣, 似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没有内丹?” 秦安回答道:“是,我没有。” “那一日我看见你买画的时候给出了一个灵珊瑚。”林倾白不信道。 在修真界虽然多半是以灵石交易,但是银子金子也可以通行, 而灵石多半是用在有内丹的人身上。 这样他们不光可以作为交易,而且还提神自己的修为,可谓是一举两得。 至于林倾白这种没有内丹之人,出门多半带的是银子。 因为灵石太重,同等价位的情况下没有银子轻便。 可是那一日秦安买画的时候直接拿出来了一个灵珊瑚。 虽然林倾白不知道灵珊瑚究竟是什么灵物,但是那日从那些店家的反应之中,林倾白能够察觉到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灵物。 若是秦安没有内丹,不会法术, 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东西? 秦安却一点点的晦暗下了脸色,他的双眸之中尽显落寞, 对林倾白说:“林公子,我昨日和你说过,我家中有家产之争, 那灵珊瑚也只不过是我家中之物........” “........” “林公子, 若是我当真有法力,我还至于被人砍成这样吗?” 秦安说着便动了动包着白布的手,他的身子就作势倚在床头, 看起来还当真那一副苍白无力的模样。 未等林倾白开口说话, 秦安又声音低沉的开口说道:“林公子........你是不是对我有偏见, 为何不信我?” “.........” 林倾白望着秦安这幅虚弱无力的模样, 心中是半分都硬不起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秦安好像确实有些偏见。 毕竟从他见到秦安的第一面, 这个人就奇奇怪怪的。 几天前, 他将玉穗还给秦安的时候, 秦安奇奇怪怪的抓住了他的手, 而后跟着他一路走回了这里。 而昨天夜里,秦安又奇奇怪怪的出现在学堂的门口 ,而后就和他同床共枕了一夜。 林倾白对旁人一向冷淡,对如此见上两面的陌生人,一般就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莫说是让他进自己的屋子,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而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说的每句话都能踩中林倾白的弱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的林倾白心软,知道对待林倾白的时候什么时候该示弱,什么时候该强硬。 这般让林倾白无法拒绝他一步,只能次次对着他妥协。 秦安这些话说的可怜,林倾白就坐在床边,侧过身望了他一会,而后回过头,睫毛颤了颤说:“.......随你。” 得到了林倾白的允准,秦安便跟着林倾白的后面大摇大摆的去了学堂。 林倾白还需要提前在讲板写上今日要教书的课程。 所以他们二人去的时间尚早,比原定上课的时间还要早上了半个时辰。 近些日子天气好,教室就布置在了庭院之中一个长亭之下。 日出的阳光顺着长亭的外沿漫了进来,独独只有林倾白和秦安二人。 林倾白在讲台上写板书之时,秦安就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单手撑着头望着林倾白。 阳光正落在林倾白的面庞上,撒在他的白衣上。 只见林倾白抬起手在板上写字,宽大的白衣袖就那样落了下来,似轻薄的翅膀那般的缥缈,浑身都发着淡光。 其实如今的林倾白容貌变了,他不是凡间的白序,也不是仙界的清元仙尊。 若是三百年之前,秦安可能真的认不出他是师父。 就像是当年他认不出傅慕是他的师父,也 认不出清元仙尊是他的师父那样。 可是在这三百年之间,他日日的去看林倾白,时时想想的林倾白,将林倾白的身上的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都想的无比的清晰,深深的烙在他心中。 所以在夜阑街的那一次,他看见林倾白之时,才能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师父。 无论林倾白的外在如何的变化,可是他那双眼睛不会变,他举手投足间的动作也不会变。 林倾白写完了板书,回过头就看见秦安这个大个子正坐在第一排,一双黑沉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林倾白想要说他,但是经过了昨天那一个晚上,他也懒得说了。 于是他就低下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秦安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没过一会,快要到上课的时间了,秦安正单手撑着头看着林倾白,忽然身旁有一个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秦安回过头来看见是一个差不多十多岁的小男孩,那个男孩站着还不及秦安坐着高,长的胖胖乎乎的,鼻子上还留着清鼻涕,一吸一吸的,小声对秦安说:“这是我的位置........” 秦安看了他一眼,从他的手中拽开了衣袖,没有理他。 那个孩子眼睛红了红,又继续拽了拽秦安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说:“你占了我的位置.......” 秦安回过头,双眸中露出凌厉的眼神,对着男孩说了一个字:“不。” 说完便又从男孩的手中扯出了衣袖,转过头继续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 那个男孩被秦安的目光给吓到了,嘴巴瘪了瘪,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嚎啕大哭:“啊————这是我的位置————师父—————— ” 这一阵震耳欲聋的哭声来的忽然,秦安却是无动于衷,继续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写的板书的手猛地一顿,回过身来看见学堂中学生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秦安还是大摇大摆的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丝毫没有任何想要让座的意思。 而在他的旁边,一个小男孩正张着大嘴,哭的厉害,胸口一噎一噎的,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对着林倾白喊着说:“师父——————他欺负我————这是我的位置————呜呜呜呜呜呜————” 林倾白将手中的书本放了下来,面色沉冷的望着秦安。 “秦安。”林倾白喊了他一声。 秦安身子一僵,缓缓的直起了身子,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师父.......”秦安问道。 “坐到后面去,这是房钱的位置。”林倾白说道。 秦安皱了皱眉头,有些委屈的说:“这不是应该先来后到吗........”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他实在是不知道秦安这么高个子的大男人,是怎么好意思和一个十岁的男孩的抢位置,并且还大摇大摆的坐在第一排,跟他说先来后到。 林倾白直接说道:“房钱的眼睛不好,坐远了看不清楚板书,你坐到后面去。” 眼看着秦安嘴巴张了张,还想要说话,林倾白声音更沉的说:“要么你就让座,要么你就出去。” 这下秦安彻底耷拉下了肩膀,从第一排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然后又很不自觉的坐到了后面第二排的位置上。 然而他的屁股还没有坐上位置,身后的一个小女生就声音洪亮的说:“你不要坐这里,你挡着我看师父了。” 秦安本就烦,更是双眸一皱,杀气尽显刚想要发威,却听见林倾白又喊了他一声:“秦安。” 秦安立刻扬起头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站在案几前,依旧是那双冷眼望着他,对他:“到后面坐。” “ .........好。” 就这样秦安一路上是一退再退,最后直接被林倾白给支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甚至坐在了邵云帆的后面。 因为是林倾白让他坐过去,这回秦安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有了。 等到学堂中的学生陆陆续续到来,纷纷的望着秦安这个新来的学生十分的好奇。 在慕善学堂中,最大的学生也就十四岁,而如今忽然来了一个大高个,甚至比他们的师父都要高,自然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要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在慕善学堂上学丢人,在外人的眼中,只要是进出慕善学堂就是没有内丹之人,就是将来无用之人。 他们这些孩子在慕善学堂中进来出去就算了,而秦安这么大一个人来了,却坐在教室之中没有觉得半点的不妥当,还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反而是吊着一个受伤的胳膊,坐的理所应当,坐的十分安稳。 于是在没有上课之前,不断的有孩子在秦安的座位佯做无意的晃来晃去,好奇的想要走上前和他说话,却又在靠近秦安的几米之内,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场,吓得又不敢上前,只能转身便走。 坐在秦安前面的邵云帆却是一个心大的,他转过身问秦安:“秦公子,我上次见过你,你还记得吗?” 秦安自然是记得他的,就是他一直在林倾白的身前一直转圈圈,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 于是秦安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望着他,声音低沉的恩一声。 邵云帆没有半点的眼力见,嘿嘿的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对秦安说:“秦公子,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秦安没有什么心思回答他的问话,随口应了一句:“被人砍了。” “被人砍了?!”邵云帆却是大惊,声音很大的说道:“你是被谁砍的?可有去报官?” 他的这一嗓子,将大半个教室学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就连坐在案几前的林倾白也抬起了头,看向了二人。 秦安便仰头对上了林倾白的眼睛,又说了一声:“没有。” “怎么不去报官啊,我看你伤的不轻啊。”邵云帆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他的话多,问完这一句,又继续问下一句道:“秦公子,你今日坐在这里是和我们一起上课的吗?” “恩。” “可是我们慕善学堂只收没有内丹,没有法力的人啊,你是如何进来的?”邵云帆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来,正中了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于是教室中的其他学生都纷纷的侧目,想仔细的听见秦安的回答。 在修真界中,没有内丹实在是不光彩的事情。 因为害怕会被歧视,所以很多没有内丹之人会隐瞒这一件事情,已图和寻常修仙人一样的待遇。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秦安却是一个厚脸皮,他似乎不觉这事有什么不光彩的,而是直接了当的回答着:“对,我没有魂丹,也没有法力。”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林倾白听见了这个声音,确定他没有法力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一下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就起来了。 “啊.......他居然没有内丹,我方才还以为他是师父的朋友,今日不过是过来看一看而已。” “是啊,我一直以为没有内丹之人都会长的瘦瘦弱弱,可是他这一点都不像啊........” “我也感觉是这样,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的,若是我在大街上看见他,定然会觉得他是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没有想到居然没有内丹........” “这便是师父前两日所教的那个词语.........叫,人不可貌相........” 议论的声音传到了林倾白和秦安的耳朵里。 秦安觉得无所谓,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林倾白却是皱了皱眉头,在这时,他沉着喊了二人一声:“秦安、邵云帆,上课了。” 邵云帆浑身一僵,立刻转过身,坐的笔直的读书。 今天学的又是一首文言文,秦安大概的看两句,一看见是写国之将军为国捐躯,歌颂其忠诚的诗词,秦安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林倾白让学生们高声的将古诗词朗诵三遍,于是郎朗的读书声,顺着长亭传了出去,将院中的鸽子都惊得飞了起来。 而隔壁的修仙学堂更是吵闹,今日他们不知道是在教什么,那些法术尚高的学徒正在御剑飞行。 多半是故意的,那些学徒偏偏就要往慕善学堂上面飞。 一边飞还垂头看着慕善学堂中坐着的孩子,喊着:“唉,木瓜蛋!” 听见这一身唤,所有的学生都抬起头,望着空中那些出言不逊的修仙学堂之人,一脸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些修仙学堂的那些学生一向是看不上慕善学堂的孩子,时不时的飞到上空来挑衅一下,骂上两句,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慕善学院的孩子都不会法力,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只能次次都生闷气的份。 正在这时,飞在空中的一个干瘦的学徒看见了秦安,愣了两下,立刻就笑着说:“哎呀,你们看今天慕善学堂又来了一个新生。” 说完,顺着那人的手指方向,所有人都看向了秦安的位置,却看清秦安的年岁之后众人立刻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是新来了一个小孩子,没想到竟然比我们还大啊。” “哈哈哈哈哈,是啊,苏兄这个人应该是比你还年长,居然还来慕善学堂上课。” 旁边的人一说话就带上了苏博远, 苏博远正飞在上空,遥遥的朝下方一看,看见台下正坐着一个容貌英俊的男子,面对上方几人的讽刺之声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苏博远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便翩然飞走了。 而身后的几人却依旧一句一话的嘲讽着,邵云帆看不下去了,抬手指着天空上几人说道:“你们放什么屁呢?!会一点法术就了不起了啊!” 邵云帆这样这样一说,空中几人笑得更起劲了,只见那个干瘦的男孩猛地一抬手,朝着邵云帆飞下来一道法力。 邵云帆喊了一嗓子正要躲开,却看见那一束在将要打到邵云帆的时候,忽然挂起了一阵大风,那一束法力就顺着风又吹了回去,速度极快的就要打在那个干瘦的男孩身上了。 男孩大惊失色,连御剑都飞不好了,在空中歪歪扭扭两下,又砸到了旁边的人,于是一群人尖叫着一起砸到了慕善学堂外面的地上。 “啊——————痛痛痛!” “上风!!!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才学习攻击法术,你的法力还运用不好,别天天瞎显摆!这下可好了,你自己摔着就算了,还连累我们!”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慕善学堂那些木瓜蛋让我分了神,对不起学姐。” 随后慕善学堂中便是一阵大笑,邵云帆扯着声音说:“这修仙学堂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学的法术还能够打到自己!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真的吓死人了————” “哈哈哈哈,打不到别人,打自己倒是可以————” 慕善学堂的笑声在空中来回的回荡,每个人都笑得东倒西歪,秦安却是依旧单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之人。 等到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林倾白才缓缓的从讲堂中间走出来,淡声的说了一句:“上课了。 ” 这下所有人都停下了笑声,立刻乖乖坐好继续读书。 读书声再次响起。 这个屋子里不爱读书的不光是秦安一个人,邵云帆也不爱读书,只见他手中高举着课本,身子趴在桌子上,用书本遮住了头,一点点的回过头来问秦安:“秦公子,你想不想修仙啊.......” 邵云帆的声音很小,被掩盖在读书声之中,秦安压根没有仔细听他说话,只顾着望着站在案几前的林倾白出神。 这时候从前面递过来一本黄皮书。 秦安回过神来,低头看了过去发现那本书已经被翻得十分的破旧,像是被人包浆了一样,而在书本的右侧,上面写了三个字——仙魔传。 “秦兄,秦兄。” 邵云帆将头压在桌子上,朝着秦安低声喊了两声。 短短一会时间,邵云帆对秦安的称呼已经从秦公子变成了秦兄。 秦安的目光从书上挪了下来,望向了邵云帆。 邵云帆低声对秦安说:“你看看这本书,里面记录的全部都是仙界的新奇事情,特别好看.......” 秦安本来是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但是他听着周围的读书声只觉得的昏昏欲睡,于是他低下头望着眼前这本书,随手翻了两页。 上面记录的故事果然全部都是仙界发生的大事情,只不过仙界和修真界相差较远,所以修真界的消息滞后了些,上面记录的很多事情都早已是成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于是秦安就这样将这本书翻了几页,忽然他的手一顿,看见了第三十六章——仙魔大战。 上面写着。 只见清远仙尊林倾白面容清冷,飞身与阵前,手中白袖似雾,抬手挥出了金光法阵。 刹那之间,飞沙走石,山河皆动,天地之间犹如金钟降世,将所有仙族之人笼罩其中,自此不论魔皇如何奋力的扑砍皆是不动分毫。 在近乎上百次的砍击之后,魔皇却忽然收手,只见他飞在半空中,一身的黑色战甲被风吹得衣角仄仄。 他敞开了双手,脑后的高马尾飞散在空中,手中的似血长剑逐渐融入他的骨血。 仙族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以为魔皇想要放弃了,却见这时阎秋司双手中忽然凝出了两团乌黑的黑光。 那黑光由他的双掌而发,朝着空中大喊唤出若鬼。 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错愕至极。 若鬼降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劈天砍日,掘地怒海。 仙族之人皆似末日来临,互望之间双目恐惧。 于此同时唰的一声巨大声响,阎秋司的后背忽然展开一双黑羽翅膀,以命搏命。 若鬼刀锋尖利的刺到了结界之上。 只听啪的一声! 金光结界裂开了。 阎秋司手中的若鬼刀锋尖利,穿过金光结界,直接刺入了林倾白的心脏,另一只手插入了林倾白左胸膛。 血雾飞溅,清元仙尊身如云雾,由高空翩然坠下。 自此,魔皇大仇得报,世上再无清元仙尊。 ...... 秦安望着上面的话,双眸中波澜又起,方才面对林倾白时的轻松荡然无存。 这本书上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 当年是他杀了他的师父,若非如今林倾白失忆了,定是不会原谅他........ 不能让他想起来....... 不能....... 秦安心中暴戾,双眼含血,手紧紧的抓住了那本书,将书本的每一页纸都握的褶皱不堪。 只见他手掌中黑光一闪,掌心中的那本书立刻染成灰烬,飞一吹 连残末都没有了。 没多时邵云帆又回过头来,问秦安:“秦兄,我的仙魔传你看完了吗?我忽然想再看一遍仙魔大战那一章,你还给我呗。” 秦安却是目光沉沉的抬起眼睛,问他:“.......什么仙魔传?” 邵云帆一愣,说:“就是我方才给你的那本书啊,叫仙魔传。” 秦安的双眸瞬间泛出红光,声音低沉的对他说:“你没有给过我仙魔传。” 邵云帆双眼怔了怔,就这样望着秦安片刻,他抬手抓了抓头说:“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说完邵云帆便回过头,而秦安的脸色却依旧沉冷。 修真界不似凡间,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仙界发生的事情。 如今林倾白想不起来,不代表他以后也想不起来,而秦安今日是烧了这本书,那以后呢,这整个修真界他莫非要将每本书都烧了? 后面的课秦安便听的心不在焉,他望着林倾白的脸,双手紧握成拳,眼中其他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只有林倾白一人。 脑中那个久未出现的声音,又再次袭来。 ——既然你这么怕他离开,那便将他绑回去吧........ ——反正他现在没有法力,是个废人,你就算将他绑回去,你对他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何须还在这里担惊受怕。 ——阎秋司,现在就将他绑回去吧,将他锁在你的房间里,日日都能看见他,这样不好吗?! ——或者你喂他喝下你的魔血,给他身上打上烙印!让他变成你的宠物,就像那些魔物一样,永生永世都无法再离开你,这样不好吗?! ——你等了他三百年啊!三百年!如今等到了,你还不快动手!等到日后他回复了法力,变回了清元仙尊,你当他还会在意你吗?!他还会当你是他的徒弟吗?! ——痴人说梦! ——他恨不得杀了你! ——快啊,快啊,趁现在动手啊! ——将他绑回去!将他囚禁起来!快啊!快啊! 声音不断的在秦安的脑中回荡,他心中的暴虐越起,就像是沉寂了百年而喷发的火山,瞬间将他冲的双眸血红,满身的杀意凌然。 正在这时他身后的墙壁上忽然响起了砰的一声爆炸声,而后墙壁轰然碎裂。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震,那些小徒弟连忙下意识的跑到了林倾白的身后,惊慌失措的大喊着:“师父!师父!” 他们这些没有内丹的人对于法力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循声望去,只见是修仙学堂的学子们不知道用什么法力将墙壁砸碎。 墙壁倒塌,直接砸出来了一个大洞。 这番动静闹的大,就连修仙学堂的人也纷纷跑了过来,从大洞之中望向了慕善学堂这边。 而苏博远正站在倒塌大洞的正中间,单手背后,衣摆翩翩,一脸的冷傲的望着这边的众人。 “苏师兄!你真厉害!师父教的攻击术你居然一次就学会了!” “是啊是啊,居然直接将墙壁打塌了!当真的天赋异禀!” 修仙学堂的人不住的说道,站在苏博远身旁的上风则是一脸的得意,对慕善学堂的人说:“方才是谁说我们学的法术都是打自己的?!有本事站出来啊!” 慕善学堂的孩子们年岁不大,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纷纷往林倾白的身后躲,哪里还有人敢站出来。 苏博远的目光便挨个将众人扫视了一遍,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定在了秦安的身上。 此时莫说是苏博远,所有人都看见了。 在浓烟滚滚之中,还有一个人淡定的坐在位置上。 即便是 身后墙壁倒塌,闹的这般动静,他也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些法力波及并不在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目光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秦兄!秦兄!” 邵云帆躲在林倾白的身后,朝秦安喊了两声,秦安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他双眸黑沉,撑着脑袋的手缓缓直起身子,顺着邵云帆手指的方向身后看去。 在他看见墙壁之上破出一个大口子还有墙对面那些修仙的学生时,秦安愣了一下,又转过身看向了林倾白,皱了皱眉头。 林倾白难得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无措的神情。 然后他们看见秦安犹豫了一下,一步步的朝林倾白走来。 最后也挤到了林倾白的身后。 第83章 秦安的个子大, 想要躲到林倾白的身后,甚至将正拽着林倾白衣角的房钱给挤了出来。 房钱哪里挤得过秦安,踉跄了两下被撞了出来, 嘴巴瘪了瘪,哇的一声又开始哭了起来。 “师父———他又欺负我————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一时间响彻了整个学堂。 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虽然大家都是没有内丹,但是秦安的个头和他们还是有些差距的........ 修仙学堂的孩子们虽然是会一些法力,但是他们那些鸡毛蒜皮的功夫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能耐。 把十岁左右的孩子给吓着就算了,倒也不至于给秦安也吓成这样,更何况是将一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男孩给挤了出来。 林倾白一看见秦安又把房钱给惹哭了,一边脑袋是哭声, 一边脑袋是修仙学堂给墙炸破的声音,恨不得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大, 于是他抬眼冷眼瞪着身后的秦安。 秦安就站在他后面,跟那群小孩子有样学样,手还拽在他腰间的衣服上, 一看见林倾白的目光后, 他一愣问道:“怎么了,师父?” “出去。” “为什么........” 林倾白回过头,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欲言又止。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是怎么好意思躲在他身后的, 最后林倾白措辞了一番说:“这法术伤不了人, 你比这些孩子要大, 让着些他们.......” 房钱的哭声还在耳边, 林倾白却看着秦安眼睛一点点耷拉下来, 好似也被他说委屈了。 秦安低声说:“就算这些法术伤不得人, 他们害怕可以躲你身后, 我为什么不可以.......” “........” “而且我还受伤了,师父.......” 说着秦安就垂下头,将那张俊脸凑近了些,给林倾白指了指脸上的一道划痕。 那划痕不过就是被炸开的小石子给划了一下,连血都没有流....... 林倾白语塞了半响,目光复杂的看着秦安,良久无语,最后他没有说话了,无奈的转过头。 修仙学堂的学生看着这边的闹剧也哈哈的嘲笑起来。 上风指着林倾白身后那些人笑着说:“方才不还叫的挺厉害的吗?!现在我们苏兄来了,怎么不叫唤了啊?!” 邵云帆还是不服气,从林倾白身后钻了出来,也指着上风说:“你自己没出息,用不好法力,从天上摔下来了,还找人来报复我们!你也不过就会躲在你师兄后面乱叫,还好意思说我们!狗仗人势的东西!” “你!!!” 上风原本得意的嘴脸被邵云帆的这一番话给气的脸色涨红,手指颤抖。 如今那么多人看着他,他只觉得颜面扫地,恨不得冲上前狠狠的将邵云帆给暴打一顿。 但是他若是真的这样做了,反倒是觉得他被邵云帆一语中的,恼羞成怒。 于是上风粗喘了几口气,转过身对苏博远说:“师兄,就是他们这群废物刚才辱骂我们修仙学堂,折辱我们是乌合之众,还说我们学来的法力都是自己打自己,无用之物。” 听见上风这般的胡说八道颠倒是非,莫说是邵云帆听不下去了,其它的孩子也忍不了了。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怒气冲冲的从林倾白后面站出身,怒斥道:“你满口胡言!分明是你先辱骂我们,并用法力袭击邵云帆却没有击中,反而自食恶果摔倒在地,如今却将这些事情都编排在我们身上!你们到底讲不讲道理?!” 上风眉毛一横,张口便说道:“我怎么辱骂你们了?说你们是 木瓜蛋可有错?在修真界中吗没有内丹,不会法力,你们还有何用?!再看看你们新来的那个,都多大的人了,还缩在师父的后面,哪里像我们苏师兄,如今不过十七岁便学会了攻击之术,飞升成仙指日可待!苏师兄,我说的可对?” 说完上风便转过身望向了苏博远,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幅讨好的笑容,仰着那双绿豆眼望着苏博远。 在整个修仙学堂,苏博远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子。 他的法力天赋最高,什么法力一学便会,长相出众,家室也是所有学子中最好的,就连学堂里的老师都要让他三分,上风自然是处处都在讨好他。 苏博远的目光遥遥的望着林倾白那群人。 他最先是看向了秦安,双眸中的光冷傲至极,却在看着秦安时顿了一下。 秦安年岁瞧着不大,正站在林倾白的身后,面容俊冷,个子很高,比林倾白快要高出了一头,回望着苏博远时方才面对林倾白时那种畏惧又可怜的目光全部都不见了,转而是双眸黑沉死寂的望着他。 苏博远微蹙下了眉头,只当秦安是心中不服气。 而后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又缓缓的停在了林倾白那张清冷秀气的脸上,冷冷的开口回应着上风的话:“你说的对,确实无用。” 说完苏博远也不去多看林倾白脸上的神情,转过身便走。 正在这时林倾白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博远。” 苏博远的脚步猛地一顿,站在原地,风吹的他衣摆飘飘,没有回过头。 林倾白清淡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修仙之人修习法术,是为了行善事,帮助弱小,并非是恃强凌弱,若是你无法提高心境,怕是法术修习再高,也无法踏入仙界。” “........” “今日你们修仙学堂将我们慕善学堂墙壁砸坏,我会如实告知修仙学堂的堂长,届时要如何处置全看堂长之意。” 林倾白的声音清冷,却冷的和以往完全不同。 若是之前他的声音是过溪的泉水,现在便是结了冰的冰凌子。 苏博远这才回过头来,他皱着眉头望着林倾白,而后目光又停留在秦安的身上,嗓子中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低沉的说:“一群废物........” 说完苏博远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既然他已经走了。其它修仙学堂的孩子自然也跟着他一起走。 待到他们都离开了,慕善学堂的孩子们才愤愤不平的说道:“什么啊!不就是会一点法术,便说我们是废物,他也太可恶了! “修仙学堂中人瞧不起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苏博远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去,他不就是父母都修仙,自己有点天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他怎么不和仙界的人比?就会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野鸡里面充凤凰!” “就是就是!他这种人就像是方才师父所言,心思不善,就算法力高强,人家仙界之人也不要他!唉.......不对,你方才骂谁野鸡呢?” 那边学生们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慷慨激昂,林倾白却是轻叹了一口气说:“好了,莫要在人后议论是非。” 学生们立刻都噤声了。 林倾白回过身来望向了秦安,却见秦安正目光黑沉的望着苏博远离开的方向,似在想什么。 林倾白轻声喊了一句:“秦安。” 秦安轻挑了一下眉,垂下眼来望着林倾白时眼中的黑沉之气一下就散了。 林倾白望着他,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他有些顾及秦安的情绪。 方才苏博远虽然说是对所有人都出言不善,但是林倾白还是看得出来,他所说的 字字句句都针对于秦安。 没有内丹,没有法力,本来就是修真界之人一大痛处。 慕善学堂的其它孩子都年岁尚小,被说上几句,发个牢骚也就过去了。 而林倾白和苏博远相识多年,这些话听的也多了,他对修仙也并无兴趣,所以未曾挂在心上。 只是秦安还只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 被人如此这样言辞羞辱,林倾白怕他被戳中了痛处,接受不了。 没有内丹是事实,不会法力也是事实。 但是痛处一旦被戳中,便会极为伤人。 于是林倾白想着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免得让他来慕善学堂第一日,便自尊心受挫。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想要安慰秦安,却又不知道这事到底该从何说起。 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说:“博远他.......自小就心高气傲,说话不经大脑,你不要放在心中,其实有没有内丹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林倾白难得对秦安一下就说这么一大长段的话,本意是安慰安慰秦安,秦安却是垂着眼眸,双眸一动不动望了林倾白,低声问道:“........你方才叫他什么?” 林倾白皱起了眉头,仰头望着他。 秦安又问:“你方才叫他什么?博远?他不是姓苏吗?” 林倾白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人像是完全没在意苏博远骂他废物的事情,也不介意他被戳中没有内丹之事,只是一直问林倾白方才叫了苏博远什么。 林倾白说道:“他原名苏博远。” “你叫他博远?” “对。”林倾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便如实回答道。 秦安眉心一沉,又问:“你们认识?” “恩。” “认识了多久?”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 话题进行到这里已经够了,若是以前林倾白便不会再回答。 可是今日看见秦安被苏博远那样的说,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不忍再对秦安冷眼相向,便直接回答道:“认识了十几年。” 周围的学生也觉得莫名其妙,纷纷望向二人。 邵云帆凑上前,仰着头对秦安说:“修仙学堂的苏博远的家就住在师父家的对面,怎么了秦兄?” 秦安的双眸骤然沉了下来,良久才说了一声:“........无事,不过随口一问。” 事情到此闹剧结束,大家也便继续开始上课了。 - 酉时,日落。 学生上完一日的课程纷纷离开,学堂之中只余下林倾白和秦安两人。 林倾白在收拾案几的书籍,秦安就跟在了林倾白的身旁。 他收拾什么,秦安也收拾什么。 林倾白弯腰将一本书籍捡了起来,抬眼看向了秦安。 秦安也正拿起一本书,放在书摞上。 阳光落在秦安的脸上,将他侧颜的棱角勾勒的生硬凌冽,又泛着些寒意将融的温和。 林倾白记得,昨日大雨秦安只说让他收留他一日,而现在秦安也不提要回家的事情。 而如今,林倾白望着秦安现在坏了一只手还帮他收拾的模样,心中不忍,最终还是没有提这件事情。 晚上两个人一起用膳之时,秦安吃饭的速度要比林倾白快上了许多。 他先放下了碗筷,便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抬眼看了他一眼,也缓缓的放下了碗筷,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林倾白不是傻子,这一天自从苏博远出现之后,秦安那双黑沉的眼睛便一直望着他,明显是有话想要对他说 。 一提到这些,秦安眼中闪了闪,他问林倾白:“.........你为什么叫苏博远的小名,却不肯叫我的小名。” 林倾白一愣,一时间之间竟然没有想出来秦安的小名叫什么。 于是他皱眉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和秦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安就和他说过,他的名字叫做秦安,林倾白也可以叫他安儿。 安儿....... 安儿........ 不知道是为何,林倾白一想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心中阵阵的紧缩,就像是有人在搓揉着他的心脏 那一阵酸痛感再次席卷而来,他的脸色一下就白了下来。 林倾白这番的变化很明显,秦安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心中一惊,立刻抬手握住了林倾白细瘦冰凉的手腕,低声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师父不愿也无妨。” 林倾白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单手撑着案几,又从座位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对秦安说:“房间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秦安的手悬在半空中,转过身望着林倾白走出房间的背影。 已经是夜了,林倾白站在院中,身影映在月光之下,苍白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碰即碎。 秦安站在殿室中,就这样遥遥的望着林倾白的背影,手紧握成拳。 再一次遇见林倾白,他几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心血。 如今林倾白就在他的眼前,让他总是克制不住的想要冲上前紧紧的抓住他。 虽然在慕善学堂的日子看似过的轻松,他可以跟在林倾白的身后,可以随时随地的看见林倾白,甚至还可以睡在他的身侧。 但是秦安很清楚,这和当年在凡间完全不一样。 在凡间的林倾白,是真心的待他,信任他,依赖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他们之间交心交肺,密不可分。 而现在他能够留在林倾白的身边,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用尽了手段,强留在林倾白的身边。 他走就他走,他留就他留,林倾白不会有半点挂心。 他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凡间的那个时候,让他的师父只对他的笑,只会守在他一个人的身边。 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仅仅是遇见林倾白的第三日,他就已经要没有耐心了,以至于他乱了方寸,而方才林倾白的脸色忽然一变。 这才让他意识到,什么叫操之过急。 若是林倾白当真因为他的这一个名字,而想起了曾经以往发生的种种,想起了曾经的爱恨。 那他莫说是像如今一样跟在林倾白的身旁了,只怕到时候他连看都看不见林倾白一面。 秦安想到这里手掌之中燃起了黑色的戾气,那股戾气由他的手心而发,萦绕在他的身体上,就像是厉鬼一样,将秦安包裹在其中。 ——将他绑回去吧,阎秋司。 ——你是魔皇,在这世上还有会谁能违背你的意愿?还有谁能逃得出的你手掌心?! ——你还在犹豫什么?当年你杀他的时候都没有犹豫,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他了,却又犹豫了?你可笑不可笑! ——只要你将他带回去,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做,他这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快啊! ——快啊! 阎秋司浑身的戾气尽显,院中的飞鸟都灵敏的感受到了空气的异动,纷纷叫声尖利的飞向了上空。 只有林倾白感受不到这些凌人的法力,依旧是望着空中的月色出神。 夜晚的风有些冷,林倾白耐不住凉,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听见这个声音,秦安身上 戾气一下就散了。 他的双眸之中血红色瞬间蜕下,将挂在墙上的大氅取了下来,大步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后,将大氅披在了林倾白的身上。 就像是当年那般。 秦安身上的气息猛的灌入了林倾白的鼻腔中,林倾白一愣,双手拢了拢大氅,向后退了半步,对秦安说:“........谢谢。” 秦安望着林倾白客气疏离的动作,心中一沉,半响才应声道:“无事。” 那一天两个人就像是昨日那般,睡在了同一张床铺之上,只是林倾白似乎睡得并不舒服。 他应是不习惯和一个不相熟的人同睡,身子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墙壁之上,蜷缩成一团。 半夜的时候,秦安听着林倾白睡着的呼吸声渐渐的沉稳,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的双眸在黑暗的夜色中又黑又亮,就像是夜鹰注视着猎物那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双眸来回的扫视着林倾白脸上的轮廓,就先是画笔一样,将林倾白脸上的每一寸都勾勒在心中,每一眼都看的无比的仔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飞鸟鸣声。 那一道声音不大,秦安却是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将林倾白肩头的被子向上拉了拉,随后身上闪过一道黑光,眨眼之间他便已经从床上闪现在床下,抬手一挥落在了一道黑色的结界,将林倾白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随后秦安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今日是月圆之日,空中飞过一只苍鹰,随后那个苍鹰便落在了秦安身前的石头上。 而后一道黑光闪过,那个苍鹰便逐渐变大,化成了一个人型。 是一个身着深褐色衣衫的男子,圆眸大眼,鼻梁挺巧,看着原本是一个细嫩的模样,只是皮肤被晒得黝黑,身板坚硬。 是小白。 “王上。”小白一见到秦安便半跪在了地上,单手按在胸口处向秦安行礼。 秦安淡淡的恩了一声,说:“何事寻我?” 小白垂下头来说:“王上,臣有两件事要禀。” “说。” “王上,仙族又打了过来,这一次玄彻、牧妍还有莫御罗召唤了仙族猛兽绮罗,直接跨过了吞日江,冲破了魔谬山,直达魔族境地,坊护法命我前来询问王上何时可以回到魔族坐镇?” 秦安的身子倚在院中的大树之上,双手抱胸,眸色沉的能够滴出水来。 他冷笑了一声说:“这三个人还真是难缠,跟一个赖皮狗一样死缠着我不放。” 小白跪在地上仰头望着秦安没有说话。 虽然魔皇阎秋司的法力在仙界之中可谓是一手遮天,无人能够出其右,但是在这三百年以来魔族并不太平。 当年阎秋司杀了林倾白,伤了仙族众人,并且将林倾白的尸首带回了魔族,一守就是三百年,仙族众人自然是不愿意,尤其是林倾白的那三个小徒弟。 于是在这三百年之间,他们几人带领着仙族众人精修法力,就是为了打入魔族,杀了阎秋司,夺回清元仙尊的尸首好生安葬。 或许是因为有了恨意,这三百年中,他们三人早已经不是当年三个被仙族好生保护的青瓜蛋子。 现在一个个单拎出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加之这三百年,阎秋司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了林倾白的身上,所以他们三个人是屡次带兵进犯魔族。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这次居然都可以召唤出绮罗了。 小白看着秦安,言辞恳切的说道:“王上,这一次仙族的进攻来势汹汹,虽然枫护法已经和赤龙联手将他们击退,但是枫护法说,既然这一次他们能够召唤出绮罗,便是抱着十分的决心 来剿灭魔族,下一次只会更加厉害,还望王上可以尽快回去,坐镇魔族!” 秦安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知道了,下一件事是什么?” 提到第二件事情,小白声音顿了一下,咬住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说出一件比方才仙魔战争更大的事情。 只见他嗓音艰难的说:“王上......最近两日清元仙尊的尸体出现了异动......” 果然听见了这句话秦安瞬间直起了身子,手臂崩紧紧的,双眸似刀一般望着小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小白闭上了眼睛,身子低的更狠了,说:“王上,最近两日清元仙尊尸体会在每晚子时发出银光,一开始时间很短,后来时间渐渐变长了,坊护法说是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仙族众人在用法力召唤清远仙尊的尸体,只等时间一到,清元仙尊尸体消失,要么.......” 说道这里,小白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秦安却是双眉紧皱,声音沉厉的问道:“要么什么?!” “要么是.......清元仙尊胸口发出的银光是在修复心脏,只等时间一到,清元仙尊便会直接醒过来。” 秦安的双眸猛的紧缩。 正在这时秦安身后咯吱一声,随后林倾白寝室的木门被缓缓的推开了,清冷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第84章 林倾白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走了出来,将门推开了以后, 却看见秦安站在门外, 还有一只狗。 秦安正蹲在门口,手掌一下下的抚摸那只小白狗,回过头来望向了林倾白, 却在看见林倾白衣衫单薄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两步走上前对林倾白说:“今晚的风大, 怎么不穿一件外衫再出来。” 那种口气就像是对着林倾白已经说过千百遍那样的自然。 说着秦安便将自己肩头披着的外衫解开,盖在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才睡醒,双眸之中还有些朦胧。 他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任由秦安走到他身前。 与他之前每一次披在自己的大氅却总也暖不热时不一样,秦安的衣服带着一股温暖的温度,将他包裹在其中。 直到秦安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抽离之时, 林倾白眨了眨眼, 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在外衫之下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 手背触碰到了秦安外衫的内侧。 夜间的风是真的有些凉,林倾白手脚冰凉, 被披上了衣服之后也不愿再将衣服脱下了。 这一次他便没有抗拒, 而是垂着眼眸望着那只小狗。 是一只小白狗。 林倾白的双眸的顿了顿, 便看见秦安蹲下了身子,手上一下一下的摸着小狗的头。 那个小狗也很乖,在秦安抚摸他的时候轻轻的仰起头, 额头一下下的蹭着秦安的掌心。 林倾白就这样站在殿外, 侧着头望着秦安。 月色如暮, 秦安的一张眉眼凌厉的脸却在抚摸那只狗的时候, 难得的温和。 林倾白就这样望了他一会,心中一片平静,他转过身坐在廊下的长椅上,问道:“你夜里起来就是因为这只小狗?” 听见了林倾白的声音,秦安还没开口说话,小白狗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仰头看向了他,随后那一双黑黝黝的小狗眼猛地一顿。 它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嗷呜嗷呜的叫了两声,在林倾白身前来回的转圈圈,就像是认识林倾白一样。 林倾白望着它如此热情的模样,也俯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扬起脸时面容带着淡笑对秦安说:“它还挺亲人的。” 秦安却是站在他的身侧,目光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衫,身披着秦安的黑色外衫,抬手之间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如玉一般的指尖一下下的抚摸着小白的脑袋。 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犹如一汪清水一般,泛着淡淡的波光,清润又柔和,让人挪不开眼睛。 秦安不由的又想起方才小白说的话。 林倾白的尸体有异动,而其中的原因要么是仙界之人不死心,在用某种法力召唤林倾白的尸体。 要么就是林倾白体内的心脏在自行修复。 而现在秦安望着眼前之人,十分确定他就是他的师父,没有错。 所以在山洞的林倾白的尸体多半是第一种情况。 秦安这样想着,心中却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能够再见到林倾白,是他这三百年以来做梦都在想的事情,他日日守着那个尸体,日日盼着这一天的能够到来。 而现在他已经接受了林倾白就在他眼前,即便是忘记了他也没有关系。 忘记他,也就忘记了曾经的爱恨。 秦安心知,在他与林倾白相识的那么多年中,他带给他的痛要比爱多的太多了,以至于秦安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都是觉得满心的疼痛。 更何况是林倾白。 所以还是忘了好。 忘了就他就可以重新开始,就像是在凡间的那时,他可以重新接近他 ,重新的照顾他。 他们还是可以一步步的走到头。 秦安从几日前见到林倾白的第一面,就已经将前路都谋划的明了干净,他不能接受此时再忽然有变故产生。 秦安就这样望着林倾白,他的双眸似墨,忽然开口问道:“师父,如此深夜,你怎么也醒了?” 林倾白正在抚摸小白头的手轻轻的停住了,他目光闪了一下,如实说道:“我也不知道。” 林倾白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何就忽然醒了。 其实本来他就觉少浅眠,平日里晚上他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在梦中他总是能梦见苍茫一片的白雪,有时候雪中还会流出刺眼的血迹,而后在出现的画面,他便记不清了。 只是每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浑身都仿佛真正的置身于雪中,手脚冰凉,哪怕是蜷缩成一团也暖不热。 而后便是一夜无眠。 但是自从秦安来到慕善学堂的这两日,他们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林倾白虽然是不习惯,总是贴着墙休息,但奇怪是他再也没有做过那些梦,手脚也都像是被人暖住了一般,很是舒适。 之前林倾白以为只不过是偶然,然而方才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秦安一起身下了床,他便又悠悠转醒,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 但是这些林倾白也不会多说。 这么年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疼能自己忍,苦也能自己担。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林倾白回答的敷衍,秦安也便没有多问。 林倾白对人一向冷淡,但或许是眼前这只小狗看着与他有缘,十分的招人喜欢,林倾白便目光柔和的对着小白狗说了两句。 他轻声的问道:“你有没有家?” 小狗的小脑袋蹭着他的手,嗷了一声,算做是回答。 “没有吗?” “嗷——” “你想不想留在这里?” 林倾白这话一出来,像正好戳中了小白的心思,小白立刻蹦了两下,激动的又嗷了一声,还张开爪子想要往林倾白的身上扑。 一看就是想要留在这里。 然而这时秦安却是一步冲上前,挡在了小白和林倾白之间,将小白要扑到林倾白身上的动作给拦截了下来。 “他有主人。”秦安直接了当的说道,说话之间他转过头那一双厉眸望向了小白。 小白看见王上这般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自知做错了事情,耷拉着狗耳朵,坐在远处不吭声了。 林倾白顿了顿,抬起眼睛望着秦安问:“它有主人了吗?” “对,他有主人了。”秦安随口说道:“他的主人是隔壁街道买粮食那家店铺老板的,因为贪吃总是喜欢跑出来玩。” “是这样啊........”林倾白有些遗憾,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一只流浪狗,正好可以收留他,给我做个伴。” 秦安双眸一顿,立刻走上前,蹲在林倾白的身前,仰着头对林倾白说:“师父,以后我可以给你作伴。” ....... 秦安的声音一向低沉,就像是一阵清风吹过了静谧的夜。 林倾白坐在长椅之上,肩头的散发垂了下来,被风吹得轻抚面颊,飘来了一阵阵好闻的发香,而他垂眸望着秦安,看见秦安的双眸无比的专注,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只有他一人,再无其他了。 林倾白心头一缩,就像是有人拿一根小针扎在了他心口。 不疼,但是又痒又酸。 以至于让林倾白的手不自觉的握住了披在肩头的衣摆,心中警铃大作。 他垂下了眼眸,没有再与秦安 对视了,而是单手撑着墙柱缓缓的站起身。 林倾白的身子单薄,被风一吹就像是要飘走了一般,秦安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却是轻轻的挣开了他的手。 他没有回头,而是轻声的问道:“你对我如此好?所求究竟为何? 秦安悬在空中的手一僵,没有动弹。 林倾白便在这时转过身,一双清寂冷淡的眼眸望向了秦安。 林倾白与秦安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是短短的几日。 他捡了秦安的不慎掉落的玉佩,秦安便一路跟着他,先是知道了他住在慕善学堂,而后又是深夜前来求救。 林倾白虽然心善,但也不是个傻子。 秦安这般的缠着他,自然是有所图谋。 林倾白心中有自知之明。 他虽是林府之人,家中有那么一些财产,但是他生母已死,父亲与他又并不亲近,林家的家产到头来说不定也落不到他的手上。 至于法力,他更是一点都没有。 所以他又穷又弱身子还不好,他实在是不明白秦安这个大小伙子这样的跟在他身后,对他那么好,到底是想要什么? 秦安却是双眸深沉,说:“我是真心待你,只图能够在你身边。” 秦安这番话说的林倾白心思一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问道:“为何?” 秦安却说不出话了。 是啊,为何? 在林倾白的心中,他们不过是几面之交,秦安无论是说的再好,做的再好,在林倾白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毕竟哪里有人才见面,就会去真心的对待一人。 换位处之,若是有人这样蓄意的接近他,他比林倾白更大的反应,只会觉得这人定是另有图谋,要么是谋他王权,要么是想要巴结讨好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种人在他的手中,怕是连一个晚上都活不过去。 秦安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想说的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面对林倾白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哪怕是他的心早已经放在火中煎烤,秦安也只能重复的告诉林倾白:“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我不会伤害你,信我。” 林倾白却是双眸沉寂的望着秦安,他就这样望了一会,也不再多说,不再多问,而是转过身朝床铺的位置走去,只不过在躺在床上之时,默默的朝着墙壁靠了靠,给秦安腾出了位置。 秦安躺上床铺没有多久,林倾白便睡着了。 秦安却是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 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在冰天雪地之中冻僵了的狗。 而林倾白就是这茫茫雪地之中的燃起的火炉。 秦安一看见他,就犹如见到了救命之源,飞快的奔向了他。 他离不开他,恨不得想要将这一团火吞入腹中,可是却又怕自己靠的太近了,将身上的风雪带给了火炉,也将火炉给熄灭了,而他自己也被灼烧的粉身碎骨。 ........ 这一夜过得漫长,秦安躺在林倾白的身上,望着林倾白单薄的背影,心中却越发的恐惧,害怕眼前这一切也会消失,就像是火炉熄灭,而在一望无际的飞雪之中,梦境破碎,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想要一把抱住林倾白,将他紧紧的揽入怀中,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他的存在,就像是在凡间那般,也像是在魔族之时,他紧紧抱着林倾白冰凉的尸体那般。 可是他如今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抬起手,手指紧紧的握住林倾白垂在身后的衣摆。 - 第二日是学堂的休息日。 林倾白当真去修仙学堂找堂长去了。 他本意是不想让秦安跟着一起去,但是耐不住秦安的脸皮厚,哪里都要跟着去。 正在吃饭的时候,秦安拿着汤勺一点点的吹着滚烫的豆浆,听见林倾白不让他跟着去修仙学堂也并不意外,而是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对林倾白说:“修仙学堂的那些人一向看不起没有内丹之人,师父若是一人前去,我怕你会受欺负,我要跟着一起去。” 林倾白将手中碗筷放到餐碗之上,对他说:“你既也没有内丹,若他们真的想要如何,你跟着我也无用。” 林倾白这话说得没有给秦安留面子,秦安也不生气,而是依旧垂着眉眼,将已经吹的温度适中的豆浆端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又把林倾白身前那碗还滚烫的豆浆拿给了自己。 这才低声的说:“我有用,我可以保护你。” 林倾白垂眸望着眼前那碗豆浆,拿起汤勺舀了一口豆浆饮入口中。 温度偏热,但是并不烫嘴,饮下之时只觉得一股暖流由口流入了胃腹之中,很是舒适。 林倾白一口口的饮用着豆浆,难得舒服的饮用了一顿早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就由着秦安去了。 用过早膳之后,林倾白和秦安二人便来到了对面的修仙学堂。 修仙学堂今日也是休沐,但是却还有小部分的学生在学堂的空场上练习法术。 有的学徒飞的摇摇晃晃的在练习飞行之术,有的正在挪动物体练习移位之术,还有人练习攻击之术。 林倾白和秦安二人刚走过空地,忽然有一道浅蓝色的攻击光波一闪而过,直直的冲着林倾白的面门而来。 林倾白心中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见身侧的秦安眼眸一厉,右手的指尖动了动,却又忽而放下,转而一步挡在林倾白的身前,双手紧紧的将林倾白抱在怀中。 而后就是一声法力打在身上的闷响,秦安皱紧了眉头,抱着林倾白的力道更加用力,几乎要将林倾白压入心脏之中,将下巴抵在了林倾白的肩头,嗓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林倾白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反抱住秦安的后背,连忙的问道:“怎么了?!” 耳边秦安不说话,只是一下下的喘着粗气。 林倾白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声音轻颤的问道:“是不是伤到了?” 这时身后的几个修仙学堂之人跑了过来,说着:“不好意思啊,我们练习的法术不精,误伤了你们,没事吧。” “我们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你们下次进来好歹先告知一声,让我们有个准备是不是。” 几个人完全不当回事,依旧嬉皮笑脸的说着。 林倾白的脸色沉的厉害,抬眼中满眼仅是冷冽的望着眼前人,厉声的问道:“你们的眼睛瞎了吗?” 其余人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缓缓的顿住了。 要知道林倾白虽是为人清冷,但是以前就算被人恶言相向,也从未有过这般的目光。 林倾白瞪着他们,而后又望向了秦安,声音焦急的再次问道:“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 秦安眉头紧锁,声音轻颤的说道:“.........并无大碍,师父不必挂心。” 林倾白怎么会不挂心,他望着秦安苍白的脸色,更是怒火又起。 于是他对着那些修仙学堂之人难得的说了重话:“我不论你们是有意还是误伤,但是伤了人就是伤了人,从来就没有误伤的道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到底是心存报复?还是故意欺凌弱小?!” 这时“弱小”抬起了头,他双手依旧不老实的抱着林倾白的腰,虚弱的说道:“.........师父,我真的没事,他们的法力不强,只是有些痛,并未伤及根本.......师父,气大伤身,你不要动怒.. ......” 林倾白却是愠怒道:“你莫要替他们说话!到底是皮肉伤,还是伤及筋骨,还要验伤之后才得知,若是当真伤重,我定要前往凌云府,告知云上大人为民做主!” 一听见林倾白这次是真的要较真了,甚至还要上凌云府,告知云上大人,那些修仙学堂的学子都一改方才无所谓的脸色,而是各个被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修真界之中没有王上,没有官员,在这里只要法力最高就是人上人,而云上大人便是整个修仙界法力最高之人,据说只需三年她便可以飞升仙界。 而云上大人不光是法力高强,心思也极为正义,最看不惯有人拿着法力欺凌弱小,若是被她知道了,自然要受到处罚。 修真界的这些孩子,一听说林倾白要去找云上大人做主,自然是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多说一言。 这时忽然有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这位小公子说的没错,我们学堂的学徒耍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功夫,不会伤害到公子的身体,还望林公子见谅。” 林倾白循声望去,看见从前方的正殿之中走出来一个身着蓝白衣袍的中年男子,看着是三十多的年岁,容貌英俊,身板高挺,气质不凡,仅是站在远处便足以被他身上的气势威慑。 林倾白这才从那几个孩子的身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了男人,低沉唤了一句:“苏堂长。” “林公子,请。” 苏堂长朝殿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倾白又冷眼望那几个学徒一眼,双手轻柔的将秦安从他身上扶了起来,看着秦安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才扶着秦安一起朝正殿走去。 秦安应是伤的不轻,走路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的倚在林倾白的身上,明明走的艰难,却一路还轻声的对林倾白说:“师父........我无事,你不要生气,他们应是无意的.........” 他越是这样说,林倾白便越是心疼他如此的懂事,手上扶着他力道更是重了一层。 可是那些学徒们却看见秦安路过他们身边之时,双眸望着他们完全没有半分的虚弱和痛楚,而是又沉又冷,尽显狠意。 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这一个目光比方才林倾白说出口的云上大人还要可怕。 两人一路步履缓慢的走进了苏堂长的殿中。 殿内素古清雅,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木头色,正殿最中间摆放着一个木制雕花屏风,案几之上檀香熏制,白烟徐徐而上,空气之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苏堂长将林倾白和秦安请到了上座。 而后拿出了药箱,在林倾白铁青的脸色中给秦安把了把脉,在他告知秦安身上的伤势并无大碍,不过是青紫的皮外之伤时,林倾白紧锁的眉头才一点点的松了下来。 只是秦安应是有些不安,手紧紧的握着林倾白的手,恨不得将林倾白的手抓的手指生痛也不肯撒开。 苏堂长一边收拾诊脉的器具,一边看着秦安握着林倾白的双手,笑了一声说:“小伙子应是没有内丹,第一次受到法力攻击吧,我瞧着怎么有些紧张。” 秦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应着:“是。” 苏堂长笑着给他解释着说:“你不必紧张,并不是所有的法术攻击都是致命,这种攻击也分很多种,主要还是看运用法力之人是否法力高强,是否真的动了杀念,而你身上的这一次攻击以上两条都没有占,所以你的身体并无大碍,不必紧张。” 苏堂长很有耐心的给秦安解释法术之事,宽慰着他。 秦安淡淡的恩了一声,并不在意苏堂长说了什么。 林倾白心中却不是滋味,方才苏堂长那句话提醒了他。 秦安没有内丹,自然也不通法 力,所以方才那一道法力袭来,他并不知道法力攻击有多重,可能甚至还傻乎乎以为只要中了法术的攻击,就会重病不治,命之将死。 而他还是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并且还一直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安慰林倾白。 这让林倾白心疼至极,脑中又想起了秦安对他说的话。 ——“我是真心待你,只图能够在你身边。” ——“我有用,可以保护你。” 林倾白心中内疚又心疼,他用力的回握住了秦安的手,问他:“痛吗?” 秦安抬头望着林倾白,想了一下说:“有一点痛。” 眼看着林倾白脸色立刻不对了,他赶忙补充道:“就一点点,比刚才好多了,师父,你不要担心。” 林倾白的眼圈泛红,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声音闷闷的责备他:“真傻........下次保护好自己就好,不用保护我。” 秦安双眸一愣,心犹如被浸在了温水中。 他的嘴角淡淡的勾起了笑,握着林倾白手的拇指一下下的蹭的林倾白光洁的手背,低声的说:“不行,我怎么样都没关系,我的师父以后定要好好的。” 第85章 苏堂长看着林倾白和秦安二人交流, 目光来回的在二人之间徘徊。 忽然他笑了一声说:“林公子,这位徒弟我怎么瞧着眼生, 应是新来的徒弟吧。” 林倾白恩了一声。 苏堂长又客套道:“我说怎么没听博远说过, 你们师徒二人感情瞧着还挺好的。” 林倾白便道:“苏堂长客气了。” 苏堂长便是苏博远的父亲,因为对修仙颇有见解,在修真界位高权重, 且法力高强,便一手创造了修仙学堂。 如今在修真界, 无论是谁家的孩子都想要送到修真学堂请苏堂长的指教,所以人人都对苏堂长毕恭毕敬。 林倾白却是对苏堂长并无所求,他说话也直入主题,对苏堂长拱了拱手说道:“苏堂长,今日我前来,并入其他要事, 只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 “啊?敢问林公子, 苏某何处得罪了林公子?” “得罪倒算不上,只是修真学堂的学徒们屡屡到我慕善学堂之中, 对慕善学堂的学子们进行言语侮辱,并且在昨日将我慕善学堂的墙壁打穿了, 敢问苏堂长此时要如何解决?” 苏堂长挑一下眉, 似是才知道那般问道:“可与此事?” 林倾白说:“自然, 若是不信,苏堂长可以将苏博远叫来一问。” 苏堂长看见林倾白冷冽的面庞,双眸沉寂, 手指一下下的轻点着案几, 忽然他笑了一声说:“博远今日去了姑母家, 叫他前来就不必了, 既然是林公子所说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这件事........林公子想要如何处理?”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倒还真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平日一向秉承得饶人处且饶人,能来修仙学堂寻堂长要个说法也是因为修仙学堂的学子们当真是做的太过分了。 却从未细想过到底要让苏堂长如何处理。 苏堂长望着林倾白怔然的目光笑了笑,说道:“既然林公子还并未想好,那便由我来提出一个解决方法,不知林公子可愿一听?” 林倾白说:“苏堂长,请讲。” 苏堂长说道:“既然是我们修仙学堂的学子不善在先,并且将慕善学堂的围墙给打穿了,那自然是要赔钱,我这便寻人来将慕善学堂的墙壁修复如初,并且赔付慕善学堂围墙折损的费用,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 “好。”林倾白说:“只不过修仙学堂的学徒还请苏堂长多加管教,日后莫要再对慕善学堂出言不善。” 苏堂长说:“那是自然,等会我便去调查那一日是何人口出不逊,敢惹事生非,查到之后我自会命他们写上致歉书,到时直接交给林公子,算作向慕善学堂的学子们致歉,这样可好?” 苏堂长所提出的解决方式,不仅补偿了围墙的问题,也让修仙学堂犯错的孩子道了歉,已是足够了。 林倾白自然不会紧抓着别人的错处不放,他点了点头说:“如此甚好,劳烦苏堂长费心了。” 苏堂长笑了笑,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安。 秦安依旧是如方才那样,倚坐在凳子上,手紧紧的握着林倾白的手,那双黑沉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苏堂长。 苏堂长问道:“敢为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秦安。” 苏堂长彬彬有礼的冲秦安拱手说道:“我们修仙学堂的学徒不慎将秦公子打伤了,自然也是要致歉,秦公子可想要苏某补偿些什么?” 秦安挑了挑眉,没有客气。 他眼睛在苏堂长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在了苏堂长殿室之中的那一块雕刻精细的屏风之上 秦安便开了口,声音还是虚弱,说的话却是毫不留情:“既然苏堂长诚心要 补偿,我又没什么想要的,只是觉得苏堂长殿中的这一块屏风不错,不知道苏堂长可愿意忍痛割爱。” 此话一出,苏堂长的眉心一皱,方才潇洒豁达的神情荡然无存,为难的说:“.......不瞒秦公子所言,这个屏风乃是家妻所赠的生辰之礼,实在是不便外送。” 秦安嘴角勾起了一个笑,状似无意的说:“既然苏堂长舍不得这屏风,那我也不便让苏堂长为难,你们也不过是伤了我一掌,忍一忍便算了,我不与其计较了。” 秦安这话说得大度,苏堂长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最后他也只能强压着笑意,向秦安拱手表示歉意,并且感谢秦公子的豁达。 而后林倾白又和苏堂长随意的寒暄了几句。 待到一盏茶喝完,打算要走的时候,林倾白刚扶着秦安站起身,苏堂长便又叫住了林倾白说:“林公子,秦公子,请留步。” 林倾白和秦安顿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苏堂长。 苏堂长正坐在殿中间的案几之前。 案几上的熏香白雾渐起,遮掩的他的眉眼若隐若现。 只见他手拿起一盏桌子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茶,说道:“我们修仙学堂误伤了秦公子,苏某万般愧疚,秦公子大度,而苏某却做不到一笑而过 ,正巧近日我们修仙学堂打算组织一场春日围猎,还请林公子和秦公子可以带着慕善学堂所有学徒前来参加,所有的费用皆有苏某一应承担,算是给秦公子致歉。” 苏堂长此话一说,林倾白立刻拱手便回绝了。 “谢过苏堂长的好意,不过我慕善学堂学徒不会法术,更不善于武功,恐是不便一同前往了。” 苏堂长却又继续道:“林公子此言差矣,我们修仙学堂的春日围猎并非是只有围猎,届时不光有武术的比拼,在比赛之后还有篝火宴会,烧烤佳肴,如今春日,你们慕善学堂的学子前来,也算是出来春游了,并且最为关键的是,我想我们修仙学堂和慕善学堂的学子,本应该和谐共处,如今却闹得不和,定然是平日里缺少交流和沟通,若是这次春日围猎慕善学堂的学子肯赏脸前来,与我修仙学堂的学子一同玩耍,若是关系改善,处成好友也说不定,林公子意下如何?” 林倾白听完这一席话,却是沉默了。 正如苏堂长所言,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之所以不合,多半是因为两边的孩子并没有交流沟通过。 若是真的将孩子们都召集在一起,两边的孩子都年岁差不多,说不定真的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这种效果比写什么道歉信都要好。 林倾白想了想,转过身郑重其事的对苏堂长说:“那就麻烦苏堂长多费心了。” 苏堂长笑着应道:“无事,还是要多谢林公子和秦公子的宽宏大量。” 来的时候是辰时,再从修仙学堂出来之时已经是午时,林倾白和秦安一路走回了慕善学堂。 一进到慕善学堂,林倾白并没有带着秦安到餐堂去用膳,而是一路将秦安带回了寝室之中。 秦安有些懵,问道:“师父,怎么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林倾白便急切道:“将上衣蜕下。” “啊?” 林倾白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将上衣蜕下,我看看你的伤势。” 秦安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林倾白的所为何事如此着急,立刻依言抬手将身上的上衣蜕下,露出了肌肉结实,肩膀宽厚的上身。 林倾白看着秦安的后背,却是猛的一愣。 他最先没有注意秦安身上被击打的伤口,而是被秦安上身一片片的伤痕给惊住了。 他在大雨中救治秦安的那一次,秦安曾经在他的房间之中换过衣服,但是当时林倾白避讳去看一个男人的赤 、裸的上身,便没有去看。 而如今秦安受伤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一身的伤痕。 他抬起手指尖想要碰一碰秦安肩头那一道深重的伤痕,却是手指颤颤,不敢触碰。 “.......你的身上为何有如此多的伤痕?” 林倾白声音轻颤的问道。 秦安一愣,垂下眼看着自己上身时,猛的皱起了眉头。 方才林倾白让他蜕下上衣的突然,他居然忘记将身上的这些伤痕都掩盖而去。 但是秦安的脑子转的快,他闭了闭眼,声音沉寂的说道:“师父,我不是曾和你说过,我们家有家产之争,有人在追杀我吗.......” 秦安的这句话只说了半截,但是剩下的林倾白已经能够明白了。 他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哑的说:“为何下手如此的重........” 秦安这次却是笑着说:“师父,杀人哪有下手轻的?” 林倾白便不说话了,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竭力的不去看秦安身上那些让他触目惊心的伤痕,而是将双眸定在了秦安右后心处的一个青紫的伤痕处。 虽然苏堂主已经给秦安诊过脉,并且告诉二人秦安的伤势不重,最多也不过是皮外伤。 但是林倾白也要自己亲眼验过,才算是放心。 秦安身后那一片的伤痕虽然确实并未伤及筋骨,但是深青紫的颜色也看着触目惊醒,像是那一道法力再用的重一些,就能拍入秦安的胸口一般。 林倾白强忍着心疼的震动,纤细莹白的指尖轻轻的触了触秦安的那一片伤痕,问道:“痛吗?” 林倾白的手指冰凉,触碰到秦安炙热的皮肤之时,就像是一块冰块,将秦安冰的肩膀一僵。 他双臂的肌肉都的结实,而林倾白的手指拿走之时,那一片皮肤却更加的滚烫起来。 秦安的目光黯了黯,说道:“不痛。” 林倾白看着那一片青紫,哪里会信秦安说的这一句不痛,他放下了手,转而站起身又到衣柜之前将自己的药箱拿了出来,而后又坐回了秦安的身后,从药箱之中挑挑拣拣,拿出了一个淡黄色的瓶子。 他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掌心,倒出来一些淡黄的油状液体,将手掌之中油搓的发烫发热,覆盖在秦安后背的青紫之上。 林倾白的双手细嫩似白玉,与秦安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这样他的那双手就像是游蛇一般,在秦安后背的伤口之处轻轻的搓揉,将那些未散开的淤血全部都揉化。 整个过程中,秦安的身子绷的很紧,林倾白以为是痛的,时不时安慰道:“马上就好,你后背的淤血有些重,若是不一次将淤血揉化,日后定然很难好,再忍一下。” 秦安没有说话,他的垂着头,额边的发丝垂落而下,将他的整张脸都映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究竟为何。 就这样林倾白替秦安处理完伤势,将药瓶塞好,对秦安说:“好了,这里的淤青最多三日便能全部消散,你这几日再吃一些活血化瘀的汤药,便能好的更快。” 说完林倾白垂着眼眸开始收拾药盒,全然没有注意到秦安抬起头之时,望着他那双像狼一般的眼睛,泛着红光,就先是要下一秒就将他绑起来,吞下去,据为己有。 林倾白无知无觉,将药箱收拾完毕。 正在这时,秦安忽然开口问道:“.......师父,你还这样给其他人上过药?” 林倾白正要合住药箱的手猛地一顿,心上猛跳快了两下,他仰头看向了秦安,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的肉色。 秦安早已经不是背对着他的姿势,而是赤、裸着上半身正对着他。 方才林倾白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秦安的伤势上,还并未觉得又什么不妥的地方,而现在一切都处理完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方才触摸了一个男人的上身。 这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而是一个二十岁的男人的上身....... 应是方才的药油起了作用,林倾白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发烫,由中他的掌心蔓延到了他的手臂,而后又烫到了他的脖颈。 说来也奇怪,林倾白一向是冷心冷情,但是却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感觉哪哪都不对。 他有些慌乱的避开了秦安的眼神,垂下头也又开始漫无目的摆着药箱中的药瓶,并没有回答秦安的问题。 可谁知秦安是个不知进退的主,他看见林倾白没有回答,抬手一把按住了林倾白的手腕。 林倾白总是会被秦安这些忽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他的手猛的一僵,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却没有挣脱开秦安大力的手劲。 林倾白的手腕似竹节一般纤细,秦安握在手中,甚至需要克制自己十足的戾气,深怕将林倾白的手腕给折断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一次的问道:“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林倾白睫毛颤了颤,微拧着手腕想要挣脱秦安的手。 可是这个臭小子还是不放手,就裸着那上半身,不知羞的又靠近了林倾白了一些,那张俊脸几乎怼到了林倾白的眼前,继续问道:“没有什么,师父?” 林倾白咬了咬牙齿,恼的恨不得抬手给他一巴掌,但是他一向待人温和,从来不会骂人打人,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哑的说:“........没有给别人擦过药。” 秦安这下脸上的神情才松了下来,手却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指尖不老实轻点着林倾白的手腕脉搏起伏的位置,又问道:“那师父为何替我上药的时候如此的熟练,还知道淤血要如何揉散。” 秦安越靠越近,其实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掌的距离,但是因为秦安脱下了上衣,他的上身就像是能够冒热气一样,就这样凑过来,林倾白甚至都能够感觉到自己快要被那股热气蒸熟了。 他还能如何知道要将淤血揉散? 自然是他被碰撞之时给自己处理过啊。 林倾白的脖颈微红,身子不断的朝后退,最后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拍在了秦安的头上,声音冷冽的说道:“将衣服穿好再说话!如此这样成何体统?!” 秦安这一下被拍的突然,直接被打的垂下了头,头发散落在耳边。 他愣了一下,一点点抬起手,摸在了林倾白打他的位置,而后抬起脸之时,却并未有半点的生气,而是眼睛亮亮,手上一下下的揉着额头上被林倾白打的位置,对林倾白说:“师父,你打人真痛。” 林倾白趁这个机会,从秦安的手中挣脱出来了手掌,立刻拿着药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冷声冷面的模样,说道:“既然是知道我打人痛,下一次就莫要不守规矩。” 秦安望着林倾白的背影,笑了笑说:“知道了,师父。” - 当慕善学堂的孩子得知要和修仙学堂一同前往春日狩猎,大家都沸动了。 毕竟都还是一些孩子,一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就只有——不用上课,可以出去玩,还有好吃的,这三件事情了。 至于和修仙学堂的那些恩恩怨怨,也自从知道是苏堂长负责这次春日围猎,并且他们是前往普陀山之后,全部都消散了。 普陀山是整个修仙界,最难上的仙山。 这个山中灵气充沛,是利于修仙之人修炼的宝地,正因为如此普陀山每年只允许规定限额的人上去修 炼,人人都想要挤上去修仙个法力大涨,但是却很少有人能上去。 能前往普陀山之人,要么是法力极强之人,要么是极富之人,要么便是人脉众多之人。 而苏堂长正好是三种都占了,所以才可以将他们都带上普陀山。 传闻之中普陀山上乃是整个修真界最接近仙界的地方,四季如春,风景极美,他们这些没有内丹之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上前一探究竟。 而现在如此难得的机会,孩子们自然是激动地要去一探究竟。 前往狩猎的日子定在了四月初八,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的学子全部在街头的空场子前集合,而后慕善学堂的学子乘坐马车,修仙学堂的学子骑马前往普陀山。 慕善学堂来到约定的场地时,苏堂长已经带着修仙学堂众人到了。 只见那些学子们皆是一身青白衣冠,腰带佩剑,肩背箭篓,坐在骏马之上英姿飒爽,颇有一番武侠剑客的气势,而他们俯视着慕善学堂之时,双眸中皆是不屑。 再看慕善学堂的学子,一看便不是前往狩猎的,他们穿着随意,手中拿着大包小包的瓜果零食,有的学生还拿着一大包的小人书,跟个宝贝一样的抱着。 修仙学堂的学生一看见他们这番的打扮,虽然是苏堂长在前,但还是耐不住从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嘲讽声。 “什么啊.......他们一个二个就穿成这样?当真是去普陀山春游了啊。” “浪费名额!让这么一群没有内丹之人上普陀山。” “他们不春游还能去做什么?去修炼法力?还是能去狩猎?自然是去玩的啊。” 那些孩子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也是事实。 慕善学堂的这些孩子们互相看看,发现还真的是如此,人家是打扮精神,前去普陀山修炼,而他们一个二个还当真是去玩的。 这时秦安将理了理脖颈上挂着手臂的绷带,懒懒的说道:“人各有志,开心就好,管别人如何?” 苏堂长笑着说:“说的好,人各有志,诸位这边请。” 苏堂长将慕善学堂的众人请到了马车的位置,林倾白在路过修仙学堂之人时,先是看见了林骆。 林骆坐在马上,那双眼睛望着林倾白时双眼充满了敌意。恨不得将眼睛给瞪穿。 而后林倾白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林哥哥。” 林倾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是纪梦桃。 纪梦桃坐在马车上轻声的给他打了一声招呼,身边还有苏博远和杜项禹。 苏博远冷眼望着他们,而杜项禹却是面带笑意,对林倾白一笑。 林倾白对三人点头示意之后,便上了马车。 林倾白是老师,自然是自己一人坐一辆马车,而其他的学徒是三人至四人一辆马车。 林倾白上马车之前,秦安就站在马车之下,他仰头望着林倾白,似有些不放心的对林倾白说道:“师父,我就坐在前面的马车上,你要是什么事情便喊我一声,我就过来了。” 林倾白觉得自己能有什么事情,但是望着秦安担忧的目光,还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林倾白坐在马车上,一行人开始行路,林倾白才发现秦安所说何意。 前往普陀山的路前面还好,是出城的平坦路,可是到了后面,进入了郊外,那山路颠簸,一路上坑坑洼洼,马车也随之一起一伏。 林倾白被颠簸的头脑昏沉,胸腔之中就像是含了一口气,梗在了他的嗓子眼,胃里翻江倒海,将他难受的七荤八素,恨不得直接昏过去,他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车沿,竭力的忍着胸口的翻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前方的车队却忽然停了下来。 林倾白的马车也跟 着猛的一个骤停,林倾白只觉得自己的胃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他的脸色猛地一白,喉结滚动了两下,单手撑着马车的车壁,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怎么回事啊,这辆马车为什么忽然停了?!” “正在上山呢,跑下来做什么?!” ....... 在众人的不满非议声中,前方的马车车帘掀开,只见秦安单手撑着车沿,动作干脆敏捷的从车上蹦了下来,而后快步的冲向了身后林倾白的马车。 他也顾不得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也顾不得征求林倾白的同意,便一把猛地掀开了车帘,声音急切的问道:“师父,山路颠簸,你还好吗?” 第86章 秦安掀开车帘, 望着马车内的林倾白便顿住了。 林倾白正倚靠在车墙之上,脸色苍白如纸, 纤细的五指紧捂着嘴巴, 另一只手紧捂着胃腹的位置。 他的眼睛泛红,双眼轻颤的望着秦安,就犹如山间虚弱的枝头花一般, 风一吹就散了,而那双原本冷淡的眼睛, 此时却含着水光望着秦安。 秦安心中一紧,连忙两步跨上了车,焦急的冲到林倾白的身前,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林倾白身子难受的厉害,喉结剧烈的滚动着。 以往他在修真界, 虽然出行也经常坐马车, 但是从未有做过如此长时间的马车。 并且这马车一路颠簸,快要将他的心肺都颠了出来, 方才车那一下猛地停止,将林倾白晃得心中阵阵的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几乎快要吐出来。 秦安见状不妙, 立刻快步的走上前,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他的一只手还吊着绷带, 想要动却又只能将将止住, 只能用没有绑住的另一只手一下下的抚摸着林倾白的心口。 林倾白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双眸紧皱, 手紧紧的捂住嘴巴,胸口一起一伏的强压着心头的呕意。 或许是难受的太厉害了,他也顾不上以往的什么要强,什么隐忍,什么的师徒有别,他就随着秦安的力道倚在了秦安的身上,任由秦安的那只手在他的身上动作。 那一只手一会抚摸在他的心口处,一会又揉了揉他胀痛的胃部。 而奇怪的是秦安的手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像是熟悉的知道林倾白身上到底哪里不舒服,哪里在闹腾,然后在最适合的地方给林倾白抚慰。 那种熟悉程度就连林倾白自己都做不到如此这般。 就这样在秦安的按揉之下,林倾白心口难忍的恶心渐渐的平复了下来,他依靠在秦安的身上,睫毛颤了颤,手缓缓的放了下来,无力的垂在了身侧。 秦安的侧过头望向了林倾白的脸。 从他的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见林倾白泛红的眼尾,粉红的鼻尖,就像是轻轻的点上了一抹红胭脂那般,更衬着林倾白皮肤白皙,娇嫩如花。 秦安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师父好看,在他与林倾白相熟的四世之中,无论是他对林倾白很之入骨的仙界一世,还是他对林倾白互为师徒,相依为命的凡间那一世,亦或是如今,他苦苦的追随着林倾白,渴望着他能重回他身边的修真这一世。 无论林倾白是白序,是傅慕,还就是他自己。 哪怕每一世,林倾白的容颜不同了,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他依旧好看。 那种好看是他的骨子就是个美人坯子,无论外面换上了什么样的皮囊,依旧无法遮掩他身子之中的那种美好。 时至今日,秦安后知后觉,觉得自己之前应是眼睛瞎了,在仙界之中他恨林倾白,只恨林倾白为何还活于世间,在凡间的那一世,他心中带着血腥戾气,更是看不见一点点的好。 而现在他经历了彻骨的失去,却一下子都看清楚了。 秦安望着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哑的问林倾白:“师父,你好点了吗?” 山路依旧在颠簸,林倾白也不过好了方才那么一下,而秦安手上的动作一停,他便又难受了起来。 林倾白紧皱的眉头,半响才声音艰难的说:“头晕........” 仅仅只是一个字,林倾白却从未在别人面前表达过自己的难受。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秦安一直与他同住,虽然日子不长,但是秦安在林倾白的心中也是混了一个相熟。 林倾白却他有种没有由来的信任。 秦安看见林倾白晕的如此厉害,沉默了一下,停下了按揉林倾 白心口的动作,而是从衣襟中掏出了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深红色的果脯,塞到了林倾白的嘴里。 林倾白的唇又红又嫩,刚刚触上去的时候,还泛着一丝丝的凉意。 那种触感就像是夏日中河滩边最受人欢迎的石凉粉中的粉冻子。 软,嫩,冰,让人想要一口吃进去,恨不得全部嚼碎。 秦安的手握成拳,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自从秦安在修真界再次遇见林倾白之后,秦安总是会像是如此这样,对着林倾白产生一些曾经从未有过的冲动。 哪怕是在凡间的那么多年,他虽然对林倾白很好,但是也从未产生过这种感觉。 仙界之人对魔皇阎秋司的评价其实很对,他生来心就是石头做的,任何人类的感情他都感觉不到,所以他当年才会为了登上王位而杀母弑父。 更何况是情爱之事。 所以秦安想了许久,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等了林倾白三百年,等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会如此这般....... 正在这时林倾白忽而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这一阵呛咳来的急,秦安猛的收回视线,想要给林倾白喂一口水,而他环顾了四周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不是在凡间,只要抬手要水便会随时有下人过来端过来一盏茶。 “咳咳咳咳咳.........” 眼看着林倾白实在是咳嗽的厉害,秦安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抬起手,凝出了一个牛皮水壶,将水壶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便就着秦安的手喝了两口水。 他喝得有些急,两条晶莹的水流沿着嘴角一直流到了脖颈处,最后划入了他的衣衫之中,将领口白纱质地的衣衫染得更为清透,朦朦胧胧之间甚至可以看见林倾白衣领之下秀气的锁骨。 秦安看了一会,抬起眼睛又望向了林倾白的脸。 现在咳嗽已经止住了,林倾白口中含着秦安给他的果脯,果脯并不大,却将林倾白的嘴巴撑的鼓囊囊的。 待林倾白喝完水,胸口的呛咳好受了一些,他望着手中的水瓶,才想起来问秦安:“.......哪里来的水?“ 秦安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个水壶是我一直戴在身上,师父不过是没有注意罢了。” 林倾白方才难受的七荤八素,哪里顾得上去看秦安身上带没带水壶。 他点了点头,口中还残留着方才秦安塞在他口中果脯的清香。 那股味道有些偏酸,入口之时将林倾白胃腹腔中的反胃恶心全部都压了下去,一下便好了许多。 林倾白便脱力的松下来身上的力道,依靠在座位上。 他垂着眼睛,看见秦安那一双黑眸正关切的望着他,像极了一个小动物。 .........像个小狗。 林倾白忽然觉得熟悉,心脏开始砰砰跳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的酸酸胀胀,眼睛也跟着发酸。 秦安敏感的察觉到林倾白脸上神情的变化,他皱起眉头,将林倾白的手掌暖在掌心,手一下下的搓着林倾白冰凉凉的指尖,低声的问道:“怎么了师父?还很难受吗?” 林倾白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却还是苍白的犹如一片易碎的琉璃,耳边的青丝垂了下来,扰在了林倾白的脸侧,秦安抬起手,轻柔的将垂下的那一抹发别到了耳后,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师父?” 这次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的温和了,似怕惊扰了林倾白一般。 林倾白的手在秦安的手掌之中不自觉的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他要怎么说呢? 还是像之前一样,问秦安为何对他那么好? 可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秦安也给过他答案,如今再问应该还是如此 他沉默了片刻,用舌尖顶了顶口中的那个果脯,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果子做的?味道挺好的........” “这是山莓,师父你喜欢吗?”秦安的眼睛一亮问道。 “山莓.......” 林倾白缓了一口气说:“不错,在何处买的?” “这是我自己晾晒的。”秦安笑着说道:“师父若是喜欢,我日后天天都给师父准备着。” 林倾白垂眸望着秦安,嘴巴动了动,想要开口说话,却又紧闭上嘴,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声:“好。” 秦安便笑了。 正在这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拉开了,有一个随行的苏家仆人走进来,说:“前往普陀山的山路颠簸,我家公子特地为每人准备了........” 说到这里仆人的话变小,渐渐的后面没有了声音,他望着马车中坐着的两个人,目光微震。 他看见林倾白垂眸坐在座位上,脸色雪白,双眸泛红,依旧是那一副冷淡的容貌,而秦安半蹲在他身前,手紧紧的攥着林倾白的双手,林倾白却没有反抗秦安这份过于亲密的触碰,似早已习惯了一样,默默的接受着。 如此望去,两个人这番亲昵的举动好似有些超过于普通的师徒...... 仆人嘴巴张了张,将后面的话说完:“........这是我家公子给大家准备的晕车药。” 而后仆人回过头去,又看向了马车之外的苏博远。 苏博远正骑在马上,朝马车内看过来,在看清门内情况之后,双眸又冷上了一层。 仆人面色为难,单手掀开车帘,脚步朝前探了两步,欠着身子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又两步退了下去,刚要放下车帘的时候,秦安的低沉的声音响来:“替我谢过你主子。” 那下人浑身一惊,点头哈腰的说:“不谢不谢。” 说完便急忙退了出去。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开始还不明白那下人为何如此的反应,却在垂眸认真审视秦安和他的动作之后,也渐渐的脸色泛红。 虽然徒弟照顾师父是应该的........但是哪有如此亲密的,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林倾白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将手从秦安的手掌之中挣脱了出来。 秦安手指僵了僵,抬眼看向了林倾白。 他的眼睛望着林倾白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像是要将林倾白脸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看清楚。 林倾白就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耳垂像是个小樱桃一样。 他耐不住的秦安这样的看,抬手打了秦安的手背一下,声音强压着冷静说:“坐没坐相,还蹲着做什么?快些坐好。” 秦安皱了皱眉,觉得林倾白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却还是好脾气的站起身坐在了林倾白的身旁。 他挨着林倾白,坐的很近。 明明座位还有很长,可是他就是要靠着林倾白坐。 两个人身体相触,林倾白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热的他有些耐不住...... 可是毕竟是他让人坐上来的,此时朝旁边挪一挪身子倒显得有些突兀......还有些小家子气........ 林倾白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的手在衣摆下轻轻的握成拳,目光不定的望向了飘忽起伏的车帘。 后面的路程比之前的山路要平坦了许多,林倾白坐在秦安的身边,虽然依旧是身体不适,但是他方才口中那个酸酸的果脯味道还未散,压住了胸口的阵阵翻涌,倒是好受了许多。 就这样走到了两个时辰 ,走到了玉山口。 在这里便是修真界陆行的边际了,众人纷纷下了马。 林倾白也在秦安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山崖,云端直接接在地面之上,犹如话本之中的仙境一般。 看见这一幕莫说是慕善学堂之人了,就算是修仙学堂中的学徒一大部分人也是第一次见,望着眼前的美景长大了嘴。 林倾白望着眼前这一幕,却是脑中猛的一痛,他皱紧了眉头,闭上了双眼。 依稀之中他好像曾经见过这一幕. 前方云雾缭绕,而他站在一个大殿之前,遥遥的望着远处白芒的苍空........ 秦安察觉到林倾白的异样,抓住了林倾白的手臂,低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安的声音虽然不大,还是将周围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慕善学堂其他的学徒立刻关切的走上前,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脑中的画面一闪而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林倾白的头痛感也随着这一幕的消失渐渐的缓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身子有了秦安的搀扶好受了许多。 他便借了一些秦安的力道,直起身子,冲着其他人摇了摇头,对他们说道:“我无事,不必担忧。” 听见师父这样说,那些徒弟才放下心来。 这时苏堂长手中拿着一张羊皮纸走上前,先是对着众人介绍道:“从这里开始便是玉山口了,想必大家都知道玉山口是什么地方,是修真界只有修仙之人才可以通过的地方,而我们要前往的普陀山就在那里........” 说着苏堂长朝远处指了一下,所有人都循着远处望去,远处缥缈的云雾之中有一处若隐若现的山峰。 “那里就是普陀山?” “这.......我们怎么去啊?!” “这里又不能陆行。” “是啊,我们又不会飞。” ....... 一听见苏堂长这样说,慕善学堂的人都急了,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议论了起来。 这时候旁边一个修仙学堂的学子尖声说道:“不会飞你们就不去了呗,哪来的回哪儿去,这普陀山本来就是给我们修仙之人准备的仙山,你们不过是去凑个热闹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是,若是这仙山就长在陆上,那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去了。” “你说谁是阿猫阿狗呢!” “你们什么意思啊!” 眼看着两边一言不合又要争吵起来,苏堂长抬起双手,厉声的制止道:“好了!” 苏堂长的声音威严,声音一出两边的人都噤了声。 苏堂长目光严肃,缓缓的扫过了方才争论的几人,此时莫管是修仙学堂还是慕善学堂的人皆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秦安却在这时忽然出声,他站在林倾白的身侧,目光闲闲,声音悠然道:“是啊,苏堂长,普陀山在那么远的天边,你们修仙学堂可以飞过去,我们要怎么过去?你邀请我们前来,不会是逗我们玩的吧?” 苏堂长转而看向了秦安。 那么多人,只有秦安在他的目光的之下丝毫不畏惧。 苏堂长缓下了脸上的严肃的神情,对秦安解释道:“秦公子莫要着急,我既然让慕善学堂的学子们一起前来,自然会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 秦安闻言挑了挑眉,就等着看他是怎么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的。 苏堂长举起了手中的羊皮纸,高声对众人说道:“我手中这里有一份名单,每一个修仙学堂会御剑飞行的学子,将带一不会飞行之人飞往普陀山,我已经将人员都安排 妥当,现在开始念名字,念到的两个人为一组。” “修仙学堂慕容良,慕善学堂刘帅。” “是,堂长。” “是,堂长。” “修仙学堂上官谦礼,慕善学堂方之落。” “是,堂长。” “是,堂长。” ...... “修仙学堂上风,慕善学堂秦安。” 秦安皱了皱眉头,原本是不想动,可是林倾白转头望向了他,秦安这才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走到了上风的身边。 就这样随着苏堂长挨个念出名字,两个人一组站了出来,直到他最后念到:“修仙学堂苏博远,慕善学堂林倾白。” 林倾白一愣,秦安站在远处也是眸色一沉,就连纪梦桃和杜项禹也是定定的望向了这边。 苏堂长将手中的羊皮纸卷起来,走到了林倾白身前笑着道:“林公子,苏博远的法术是我修仙学堂最高学子,待等会飞行之时您大可放心。” 林倾白沉默了一下,抬眼又望向了远处的苏博远。 所有人都知道苏博远瞧不起没有内丹之人,更是一见到林倾白就冷眼相向,厌恶至极,现在苏堂长居然让他带着林倾白一起飞行,苏博远定是会拒绝。 于是众人屏息凝气望向了苏博远,却看见苏博远大步的走了出来,手中凝出一道法力,将腰中的长剑抽出,而后长剑缓缓的放大,而他转过头目光淡漠看向了林倾白。 只是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目光冷淡的望向了远方,就像是在等着林倾白走过去。 林倾白微蹙的眉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苏博远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苏堂长说道:“林公子请放心,小儿的法力定会保证林公子的安全。” 林倾白倒不是担心安全不安全的事情,而是他与苏博远之间虽然自小相识,但是交流并不多,每一次说话都伴随着苏博远的明嘲暗讽。 等会若是和他一起飞行,实在是别扭。 但是这些话林倾白也不至于给人家父亲说,若有再多犹豫一会,反倒还真让人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林倾白便没有再多说话,而是抬脚朝苏博远的身后走去。 秦安就站着他们的不远处,目光沉的犹如黑夜一般,望着他们二人。 等到要起飞的时候,空中的一个二个人都率先的飞了起来,林倾白却像个木头一样站在苏博远的身后,苏博远也是一动不动。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林倾白望着苏博远的背影还在思索,若是苏博远实在是不想要载他,他可以和旁人换一下,这样两个人都不必尴尬。 “博远,若是你不想载我,我可以寻个人一换。” 林倾白这样想着也便就这样说了,苏博远却是肩膀一僵,而后他沉默了一会,低声的说:“抓紧。” 林倾白没有听清他说什么,问道:“什么?” “我让你抓紧。” 这一次苏博远的声音大了一些,林倾白一愣,反应了过来,连忙像是旁人的一样,抓紧了苏博远腰间的衣服。 只不过林倾白又与旁人不同,慕善学堂的其他学子都是第一次飞行,心中害怕极了,也顾不上什么和修仙学堂之前的恩怨了,双手紧紧的搂着修仙学堂学子的腰,有的恨不得扒到人家的身上。 而林倾白只是远远的拽着苏博远的衣服,甚至连隔着衣服的手指都并未触碰到苏博远的皮肤,还保持了一段的距离。 苏博远感受到了林倾白的疏离,双眸更冷了,抬手挥出一道法力让长剑稳稳的飞了起来。 这一路上苏博远飞的并不快,长剑也十分的稳,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倾白有些恐高 ,便没有低头去看下面的景色,而是定定的望着远处的风景,只不过从秦安这个角度望去,林倾白当真像是一直望着苏博远不放。 上风带着秦安就飞在了苏博远和林倾白后面不远处。 上风是一向看不上慕善学堂之人,更看不上秦安。 他觉得秦安怎么也有个二十岁的年龄,长得人高马大,却没有内丹,每日只知道跟在林倾白身前跟个狗腿子一样团团转,没有本事,没有志气,跟个废物一样。 更何况秦安还长得英俊帅气,虽然是没有内丹,但是他有好几次都听见修仙学堂的女学徒们在背后偷偷的议论他,这让上风更加嫉妒,也更加厌烦秦安。 正好上风和秦安飞在所有人的后面,没有人会回头看他们二人。 于是上风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对秦安说道:“秦公子,我很好奇,你这种没有内丹之人是否会感到上天不公?” “.......为何不公” “在修真界没有内丹就是个废人,你日日跟在林倾白的身后,想必不过就是为了混一口吃的呗,我明白,可是你看啊,一到关键的时候,你们这种不会法力之人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你对你师父好又能如何?如今这种飞天之事,都需要他跟在我苏师兄的身后,而你还不是要依靠我。” “.........” “若是没有我,你怕是早就摔下去了。” 说着上风就先是故意炫耀一样,又像是想要吓秦安,在空中连连飞了好几个起伏。 随后他感觉到了秦安的手死死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心中更是得意,说道:“我就说吧,你若是害怕,就求求我,我会........啊!!!”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上风就猛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的剑开始不受控制,猛的俯冲向下,那速度极快,犹如箭过云霄,完全不是上风可以操控的速度,甚至不是修真界之人可以操控的速度! 耳边风声呼啸,上风被吹的脸色青紫,几乎喘不上气来,而后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巨大的山壁。 眼看着那飞剑就要带着二人撞向山壁,上风想要尖叫却被周围气流压迫的叫不出来,于是他开始剧烈的挣扎,可是秦安按在他肩膀的手臂力大无穷,像是一块千斤巨石,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正在这时,秦安的另一只手犹如跗骨的藤蔓一般,缓缓的抚摸到他的脖颈处,却猛的用力,指尖在这时忽然变长,犹如刀锋一样抵在上风的大动脉,强制的别过上风的头,让他无法逃避的看着眼前的山壁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眨眼之间就要撞上了! 上风吓得嗓子发出额额的呻、吟声,犹如将死之人,下、身的裤、裆湿透,淅淅沥沥的滴着尿、液。 他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毫不怀疑此时只要撞上去,他们二人都会变成一滩肉泥,就像是趴墙的蚊子血那般。 而秦安却不急不慢,缓缓的俯身上前,将嘴巴轻覆在上风的耳边,声音带低笑的对上风说:“你说,若是我们一起撞到了山壁上,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第87章 上风哪里还说得出来话, 他早已吓得抖抖颤颤,双眼翻白,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眼看着就要撞到山壁之上了, 上风猛的呼吸一滞, 身子软软的就往下跌去。 秦安却是在他身后冷笑,手掌按着上风的肩膀, 连跌都不让他跌下去, 强制的让他清醒过来,一只手紧紧的提着上风的肩头,让他就这样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即将要撞到山壁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上风忽然爆发出一阵垂死的尖叫声, 秦安低笑了一声, 在即将要撞上山壁之时, 他抬手一挥,长剑几乎是垂直的飞向了上空,而后又冲破了云霄,这才又飞回了方才的路线。 因为二人这一番的折腾,前方的众人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上风也被吓得丢了魂, 站在飞剑之上摇摇晃晃,还沉浸在方才的变故之中。 秦安就这样一手御剑, 一手像是拎小鸡一样拎着上风的肩膀, 一路御剑飞行到了普陀山。 待他们到达普陀山上之时,所有人都已经等到了原地。 苏堂长将所有人都点了一圈,却发现独独少了上风和秦安两人。 众人急的团团转,正要派人去寻。 于是秦安刚从云霄飞下之时, 对上了林倾白焦急的眼眸。 林倾白站在山崖之巅, 正仰着头望着他, 双眸含水,黑发被御剑而来的风吹的飞扬在空中,满眼皆是担忧。 秦安被他这个目光看的心头忽而一软,就这样缓缓的飞了下来。 一落到地面之上,所有人都跑了过来,围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道。 “你们是跑到哪里去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就是!上风你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在学堂你不是御剑飞行的挺快的吗 ?这次怎么落后那么多?!” .......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的在说,上风却是还未等站定身子,就身子一软,软软的瘫软在地上了。 众人一愣,再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上风的神色不对。 他的身上泛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额头上满是冷汗,嘴角甚至流出了涎水,像是丢了魂一样。 众人纷纷一惊,又望向了秦安。 秦安后知后觉,立刻捂住了心口,身子也向后踉跄了两步。 林倾白这下更担心了,他从苏博远的身旁快步跑上前,扶住了秦安的身子,慌的连声音都在颤抖,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秦安的喉结滚动了向下,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艰难的拍了拍林倾白的手背,低声说道:“师父,我们无事.......不必担忧.......” 林倾白明明自己也才从天上飞下来,身体还很不舒服,却是紧紧的握着秦安的手臂,用力的手腕都在颤抖,竭力的替他稳住了身子。 苏堂长两大步走上前,目光严肃的扫视着眼前二人,问道:“你们方才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变成如此?!” 上风自然是已经说不上话,他瞧着跟没有骨头一样软在地上,胸口一下下的气促喘息着,像是下一秒就能背过气去。 于是秦安声音微哑的说道:“........我们方才正在飞行,忽然........忽然遇见了一只大鸟.......那只鸟口吐火焰,飞行极快.......要攻击我们,还好上风兄机敏......我们这才逃过一劫.......” 秦安应是也受到了惊吓,这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于是众人又望向了上风,看见上风这般痴傻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机敏之人。 可是秦安都这样说了,他们二人之 中又只有上风会御剑,除了他能让飞剑逃出怪物的魔爪还能是谁呢? 苏堂长听见秦安这样说,皱眉思索了片刻,低声问道:“你们所见的飞鸟是不是通体赤红,双翅冒着火焰,体型有两人之长。” 秦安一听立刻点头道:“是,就是如此!” 苏堂长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说:“你们遇见的应是修真界百年难遇的飞火鸟。” “什么是飞火鸟啊,师父?” “是不是会伤人的怪物?!那我们会不会也有危险?!” 周围的学子一听这话便害怕了,纷纷的上前问道。 苏堂长倒是缓下了脸色,说:“无事,能够遇见飞火鸟乃是吉兆,并且飞火鸟不会主动伤人,应是你们方才飞行的时候惊扰了他,来人!将上风扶下去好生休养。” 有两人走上前来,一人一只手将上风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上风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样,立刻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低声的呓语道:“有鬼.......有鬼........撞死我.......要撞死我........” 看见上风这样,林倾白更是难以想象方才秦安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虽然秦安看着没有什么大事,可是林倾白就是没由来的很心疼。 林倾白便不自觉的将扶着秦安的力道更用力了一些。 秦安转头望向了林倾白,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手掌轻轻的拍了拍林倾白的手掌,让林倾白放心。 随后秦安上前走了两步,又走到了上风的身前,将手中紧拽着的一个剑佩塞到了上风的手中,低声说:“上风兄抱歉,方才形势紧急,我太紧张了,这才将你的玉佩给拽了下来,还望你可以谅解........” 上风却是在听见秦安的声音以后,浑身猛的一颤,他抬起头望向了秦安,在望着秦安那深黑带笑的眼眸之时,口中的呓语忽然就停下下来。 他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接过了秦安手中的剑佩,随后乖乖的转过身,被另外两人搀扶着先行回到了房间之中歇息。 秦安就这样目光黑沉的望着他的背影。 经过检查,上风并没有什么皮外伤,只不过是神经受到了一些刺激,所以苏堂长便留下了随行大夫照顾他。 其余的人继续开始以后的行程。 - 到达普陀山已经是快要中午了。 众人便顺着道路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住处,顺便欣赏普陀山的风景。 说普陀山是修真界的仙境当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这里山峰极高,云雾蔓延到脚底,每走上一步都像是腾云驾雾,身在仙境之中,这里四季如春,山间开满了桃花树,就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些学徒你看一眼,我看一眼,激动的东跑跑西跑跑。 经过方才的搭伴飞行,两个学堂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有的甚至可以一起说上两句话了。 秦安也从方才的变故中缓过来神,不需要林倾白搀扶,而是像以往一样跟在的林倾白的身后大步的向前走。 这时纪梦桃跑了过来。 她手中拿着刚摘下来的三支桃花枝,蹦蹦跳跳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说:“林哥哥,你看这三束桃花那一束更好看?” 林倾白顿下了脚步,沿着纪梦桃的手看了过去。 他看见了三束桃花,一束花的正艳,一束枝丫分叉别致,还有一束花骨朵含苞待放,连香气都很是含蓄。 林倾白看了一会,抬手指了指最后那一束。 他一向为人清淡,自然就喜欢含蓄一点的花。 “这一束不错。” 纪梦桃啊了一声,说:“还真被杜项禹说对了,你还真的是喜欢这一束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这一束啊,开的多漂亮。” 说着纪梦桃便将手中那一束开的正艳的花朵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说:“林哥哥你看,这一束花朵开的多大多艳丽,你为什么不喜欢啊。” 林倾白淡笑着说:“我喜欢,不过开的正艳的花更适合你,女子佩艳花,是年少的朝气。” 林倾白这么一番话,倒是将纪梦桃心中的不愉给打消了,她笑着说:“林哥哥说得对,这三束花分别是我们三人采的,方才杜项禹非要和我打赌,赌你喜欢哪一束,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给说对了,不过既然是林哥哥喜欢,我便将这一束花送给你吧。” 纪梦桃将花递了过来,林倾白便接过道了谢。 他抬手轻轻转动的花枝,觉得这束花有一越看越有股别具一番韵味,于是他随口说道:“项禹采的这束花很好看,我很喜欢。” 纪梦桃顿了一下,说:“林哥哥,这个不是杜项禹采来的,这个才是。” 说着纪梦桃将手中另外那一束花举到了林倾白身前,而后她又指了指林倾白手中的那一束笑着说:“林哥哥,你选的这束花是苏哥哥采来的。” 林倾白没有想到会是苏博远采的花,他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双眸微震,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苏博远的眼睛一直盯着林倾白,将林倾白脸上每一分细微的变化都看在了眼中。 他的目光更冷了,猛地抬手将花束从林倾白的手中夺了下来。 林倾白没有反应过来,细嫩的掌心被树枝上的倒刺划拉出血,不由地轻吸了一口气。 秦安反应很快,只见他双眸一沉,立刻两步上前,掰过了林倾白的手掌细细的查看。 他越看身上的戾气便越重,抬起眼时双眸锋利的望着苏博远,沉着声音问他:“........你在做什么?” 苏博远望着秦安时的眼神同样生冷,他冷声说道:“我的这束花是送给梦桃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碰。” 秦安怒极反笑,他低下头沉着声音笑了一声,抬眼问道:“不是什么人都能碰?那你觉得你是什么人?” 苏博远冷冷的对望着秦安,说:“问我是什么人,你也要看看你配不配知道。” 秦安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双手一点点的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林倾白在身后拽了一下秦安的手臂,说道:“我无事,不过是小伤,罢了。” 林倾白一开口,早已经吓傻的纪梦桃也回过神来,立刻走上前,扒着苏博远的手臂,小心翼翼的说:“苏哥哥,这事是我的错.......是我将这束花送给林哥哥的,林哥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吵架.......都是我的错,要怪我就怪我不懂事.........” 杜项禹这时也上前劝道:“是啊,苏兄,你别生气了,林兄确实是不知情,不是故意要拿你送给梦桃的花。”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着。 他们两人的这番对峙引来了周围的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小声议论着。 毕竟苏博远是苏堂长的独生儿子,法力高强,虽然是说话难听,但也无人敢和他叫板,甚至连修仙学堂的老师都对他礼让三分。 而现在这个秦安没有内丹就不说了,居然还敢主动的去挑衅苏博远。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苏堂长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从远处走来,看见是林倾白苏博远这几人之后,脚步一缓,垂下眼睛又看见了林倾白手上的伤痕,和苏博远手中紧握的枝干。 他心中一下就明了了,抬手对林倾白拱手道:“林公子,是小儿不懂事,我在这里待他向林公子和秦公子 致歉了。” 既然苏堂主亲自致歉了,林倾白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跨步上前,将秦安拦在身后,拱手对苏堂主说:“我们本就是在玩闹,苏堂主不必多礼。” “谢过林公子大度。”苏堂主说完便双眸一厉,转身对众人说:“苏博远今日为人不敬,罚饭一日,以儆效尤。” 不过是罚饭一日,也算不得什么大处罚,但是其他人都想着苏博远是苏堂主的儿子,无人敢多说什么。 只有秦安对这个结果不满,他面色沉冷走上前,刚要开口说话,林倾白却已经料到他要做什么,抬手将他拦在了身后,侧过头目光警示的望了他一眼。 秦安便不再多动,而是目光不悦的望向了林倾白。 苏博远对于这个处罚也并未当回事,他依旧那副心高气傲的冷脸,抬手将手中的花塞到纪梦桃的手中,转过身大步的走了。 这一个举动引得旁人又议论开了。 有人说:“之前就传闻苏公子喜欢纪梦桃,看来所言不虚啊。” “我之前还觉相信,今日一看林倾白不过是拿了苏兄送给纪梦桃的一束花,苏兄便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是当真如此啊。” “你们才知道啊,苏兄和纪梦桃那可是从小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啊。” .......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纪梦桃的脸色微红,说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和苏博远就是朋友!” 说着纪梦桃也快步的走了,杜项禹笑着望着林倾白耸了耸肩,也转过身走了。 这一场闹剧到此就算结束了,只不过秦安的心情却瞧着不怎么好。 待他们众人一起来到苏堂长为众人安排的住所之时,那些孩子们纷纷惊讶于住所的精致漂亮,到处的游逛,连林倾白都频频的回头看向了花园之中的那些奇珍异草。 秦安却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他拉着林倾白不由分说的回到了林倾白的寝室之中,又寻人要来了药箱给林倾白的手上药。 林倾白的手掌被划出了好几道浅小的血痕,秦安俯身一点点的给林倾白清理伤口。 他清理的很细致,偶尔药棉刺痛到了伤口时,林倾白下意识的向后缩一缩手指,秦安便立刻松下了力度,轻轻的对着林倾白的伤口处吹气。 这般的温柔,就像是在对待无比珍爱之物,深怕弄疼了他师父,可是却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林倾白先开口,问道:“为何心情不好?” 秦安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并未抬头,而是轻声的说:“师父,方才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 “那苏堂长明摆着就是偏心他自己的儿子,是他儿子无礼在先,应当重罚,却不过是罚了一日的饭而已,对于他们修仙人而言,一日的饭又能算得了什么?” 秦安还年轻,对于事物不是爱就是恨,事事都要锱铢必较。 林倾白轻叹了一口气说:“苏堂长好歹是个堂长,已经在众人面前为我们致歉,罚也罚了,总不能在明面上给人下不来台。” “........” “更何况,博远本就喜欢梦桃,方才梦桃将他送给她的东西送于我,他发怒也是情理之中,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必过多计较。” 林倾白说的坦然,秦安却是一顿,问道:“他喜欢纪梦桃?” “恩。” 秦安又问道:“此事当真?” 林倾白说:“自然是真,我从小便看着他们三人长大,博远对外人无礼蛮横,却独独对梦桃一人温和,其中的不同明眼人都知,并且传闻待到明年他们二人年满十八便会成婚。” 秦安一 听林倾白说的如此笃定,并且明年二人便会成婚,表情这才松快了一些,脸上又露出了笑意,唤了一声林倾白:“师父。” “恩?” “那我不与他计较了。” 林倾白倚在凳子上,阳光照在他眉眼之间,映的他的面容犹如光落白雪,柔和清润。 他轻声对秦安说道:“这才对。” - 众人住进普陀山之后,苏堂长将各项事宜都安排的很好。 午膳丰富可口,住宿安静宽敞,待到众人午休之后,便来到了普陀山山顶的大片空场子之上。 春日围猎正式开始了。 在这里已经搭建好了一顶顶的帐篷,还有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 慕善学堂的孩子们一看见这些,便立刻冲了过去,抢占最佳视野的位置。 而修仙学堂的孩子则截然不同,他们井然有序,装备整齐,站在场地之中,只等待苏堂长一声令下,便朝远处的树林中飞去,开始捕猎猎物。 苏堂长站在众人之前,宣读了此次围猎的规则。 在普陀山之上,所有的猎物都是带着法力,是为灵物。 莫说是捕捉到了,就算是接触到这些灵物都会法力大增。 而这些灵物也根据稀有度和法力的高低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狩猎为期三日,规则便是按照灵物的三六九等进行计分,得分最高者获胜。 前三名皆可以获得一件上等稀有的法器。 修仙学堂众人各个皆是摩拳擦掌,要一争高下。 申时一到,苏堂长抬手下令:“普陀山围猎大赛,正式开始!” 于此同时,每一个学员纷纷腾空而起,御剑飞行,直冲着远处的丛林而去。 相比着那边修仙学堂的艰辛,这边的慕善学堂就悠闲了许多。 他们坐在帐篷之中,仰头望着空中飞行的众人,手里拿着瓜子点心,一边聊天一边讨论这次拔得头筹之人会是谁。 秦安就坐在林倾白的身侧。 他和其他的学子不一样。 那些孩子上了普陀山,觉得普陀山的水果都比家中的鲜甜美味,甚至还有许多见都没有见过的奇珍异果,于是各个是吃的不亦乐乎,生怕少吃了一口,就被人抢了去。 秦安却一口没有吃,他面对那些稀奇美味的水果点心,甚至连面色都没有变一下,而是坐在林倾白的身侧,为林倾白剥橘子。 他眉眼低垂,将手中的橘子拨开,甚至连橘子瓤上面的白丝都撕扯的干净,然后递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若是别人这样对待林倾白,林倾白自然是会觉得不自在,并且委婉的回绝这份好意。 可是也不知为何,当时秦安将这个东西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却是很自然的张开了嘴巴,将那橘子含入口中。 苏堂长看见了,笑着说:“林公子这是寻了一个好徒弟啊,我当真是羡慕至极。” ——王爷,你这是从那里寻来的好徒弟啊,令我等当真是羡慕至极啊! ——是啊是啊,郗将军文武双全,日后定然是我朝栋梁之才! ....... 忽然有两道声音挤到了林倾白的耳中,林倾白只觉得这些声音陌生极了,而是他又偏偏心口闷涨。 秦安看见林倾白没有继续吃,便探头问道:“师父,怎么了?” 林倾白的脸色微怔,回过神来说:“.......无事,你也吃。” “我不喜吃这些东西,师父多吃一些。” 秦安这样说道,便继续为林倾白剥水果。 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渐黑,修仙学堂狩猎的学子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无 论是大小,每个人手中都收获满满。 慕善学堂的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像是参观动物园一样望着那些稀罕的猎物,激动的跑来跑去,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有漂亮的灵兔,凶猛的灵鹰,高大的灵鹿。 这些猎物都还活着,于是慕善学堂的孩子们一会逗逗这个,一会玩玩那个,开心的不得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比赛时间快要结束了。 纪梦桃和杜项禹都拿着东西赶了回来,可是苏博远却还迟迟未归。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却迟迟都不见苏博远的身影,众人都焦急了起来,后来就连苏堂长都坐不住了,问众人道:“谁是最后一个见过苏博远的人?” 这时人群中缓缓举起来一只手,一个男子走了出来,声音颤抖的说道:“禀堂长是我......我与苏兄一起同行了半段路,而后苏兄说他要去猎莫虎,便独自一人前往了深山之中。” 一听见莫虎这两个字,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即便是慕善学堂这些不懂灵物的人,也听说过莫虎。 在普陀山之上,有各种各样的灵物,其中最难以捕获的便是莫虎。 莫虎长得像虎,却比老虎要大上了三倍,极其暴躁凶猛,法力极高,传说在这个普陀山数量不超过五只,一般人甚至难进其身,若是强行靠近甚至会被莫虎食之。 苏堂长深知莫虎的厉害,甚至未将莫虎列入此次围猎之中。 而现在苏博远说自己要去狩猎莫虎,那必然是危险重重,生死未卜。 苏堂长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转身便命众人几人为一组前往寻找,看见这个情景就连林倾白都急的双手冒出了冷汗。 渐渐的天黑了下来,正在苏堂长将一切都部署完毕,正要带人出发前去寻找之时,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看那边,那是不是苏博远!” 众人皆顺着手指望去,而后俱是双眸紧缩。 远处那人衣衫破裂,身上带伤,却从远处的丛林之中一步步的走来,而他身后还拖着那一只庞大如山的莫虎。 众人纷纷震惊至极,就连苏堂长都惊的合不拢嘴。 一时间周围安静到了极点。 空气中只有苏博远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还有拖拽莫虎时的划声。 在上百人的瞩目之下,苏博远就这样一步步的将莫虎拖到了众人之中。 只见那莫虎早已经被一箭刺中胸口,中箭而死。 它躺在灵物堆之中,比起旁边的那些灵物,简直犹如大象和蚂蚁的对比。 而那些还活着的灵物一看见莫虎,被吓得纷纷挣扎鸣叫,想要快点逃离莫虎的身边。 最后苏博远的脚步走到林倾白身前,停了下来,随后他放下了莫虎,转头望向了林倾白。 这时忽然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孤零零的掌声,随后那鼓掌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好啊!好!苏兄当真是了不起啊!居然真的猎到莫虎!” “是啊,我之前便听闻,许多修真成仙之人都猎不到莫虎,而苏兄居然比那些人都厉害!日后定是能飞仙之人!” “苏兄,你可真厉害啊!” 周围的赞扬之声不绝于耳,而苏博远就是定定的望着林倾白,直到他看见林倾也抬起手,轻轻的鼓了掌,他这才高傲的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众人。 而后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又定在了秦安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鼓掌,只有秦安坐在帐篷的阴影之中,双手抱胸,身靠着座椅,懒懒的并未动作。 那片阴影昏暗,将秦安的半张脸都掩盖在其中,只露出了一张消薄的嘴唇。 苏博远双眸冷如刀,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秦安。 而后他看见秦安的嘴角淡淡的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缓缓的抬起手,一下又一下的也鼓起了掌。 - 因为苏博远这次抓到了莫虎,立了大功。 苏堂长心中高兴,邀请众人在普陀山吃了一顿好的。 这一顿饭吃的很晚,而苏博远自然是作为主要之人,被众人夸奖。 就连苏博远今日被惩罚一日不能吃饭的事情,众人也全部都忘记了。 那些夸赞之人,赞扬之声,几乎要将苏博远给淹没了。 什么他是人中龙凤,什么日后他定是法力无边之人,什么他既然能杀了莫虎将来定能天下无敌。 太多太多的喧闹声,就像是他已经飞升成仙,甚至坐上了仙界帝王之椅一般。 秦安却是听着烦,他望向了身侧的林倾白。 已经是入了夜,即便是他们坐在殿中,还是有些冷,林倾白还穿着上午的单薄衣衫。 秦安便从座位上站起身,想回到林倾白的寝室之中,拿一件厚一些的外衫给林倾白披上。 殿中灯火辉煌,热闹至极。 秦安一人走出了大殿,沿着小路朝林倾白的寝室走去,然而他在路过苏博远的寝室之前时,猛地顿住了脚。 苏博远下午捕获了莫虎,身上的衣服也在征战之中被撕得粉碎,穿不得了。 现在那个衣服就被扔在了他寝室之外的洗衣篓子里。 秦安五感皆敏,眼力极好,即便是在夜里他也能看清百米之外的细小之物。 他看见在那个破烂的衣衫之中,掉出来了一张纸。 除了林倾白之外,秦安对他人的事情一向不感兴趣,然而现在他看见那一张纸,忽然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于是他走上前,蹲下身子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纸张泛黄,纸边都起了毛,应是日日带在身上,有些年头了,但是却依旧被叠的整整齐齐,一看便是珍稀之物。 秦安将纸张打开,待他看清楚纸张上所绘之物时,双眸猛地一缩,随后瞳色黑沉入了海底。 上面画的是林倾白的画像....... 在画像之上,林倾白眉眼美好,笑颜温和,是只对他才会露出的笑容。 秦安将纸张紧握在手中,用力到骨节苍白,指尖几乎插入掌心之中,只见掌中黑火一现,那张纸瞬间粉碎成沫。 秦安心中暴怒,翻江倒海的戾气再也掩盖不住,三百年的狠厉在这时喷发而出,他的双眸波涛汹涌,几乎能将山河覆灭。 林倾白只能是他的! 林倾白只能对着他一人笑! 他的师父只能被他一人觊觎! 他要他! 他要他! 他要他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只能在他身边! 只有他才能独享他的美好! 秦安浑身戾气萦绕,空中羽鸟惊鸣。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苏博远沉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第88章 秦安回过头, 双眸如死一般的黑寂。 苏博远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夜深寂静,秦安缓缓的站起身子,手中的灰沫随风飘飞。 二人互望之间, 秦安声音沉冷的问他:“你随身带着谁的画像?” 苏博远一愣, 一向冷淡高傲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的慌乱。 他想要跨步走上前,却又脚步定在原地, 半步都挪动不得, 胸口一起一伏的粗喘着,最终是声音沙哑的说道:“........你看见了什么?” 秦安很笃定的说:“你喜欢的人不是纪梦桃,是我的师父........林倾白。” 秦安甚至没有问过苏博远, 就这样一字一句很笃定的说道。 苏博远的双眸猛缩,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他的喉结滚动,艰难的从嗓子中挤出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苏博远强压着脸上的镇定,可是说话中的声音都在颤抖。 “简直可笑!我怎么会喜欢他?!” “........” “在修真界没有内丹之人就是个废物!我怎么可能喜欢林倾白这种没有内丹之人,他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会文绉绉的说上几句文言文句还能做什么?我就算是喜欢一条狗都不会喜欢他!” 苏博远往日虽是说话难听, 但是还从未用过这种锋利的话语去诋毁折辱林倾白。 秦安遥遥的站在房檐之下, 面色沉如冷冰,身上黑气萦绕, 就这样定定的望着苏博远。 可是夜太黑了, 苏博远完全没有察觉到秦安身上的疯戾之气。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只被扒光了羽毛的孔雀,身上只剩下一层光秃秃丑陋的皮毛,供人讥讽嘲笑。 他从小便是慕强之人,未来定然是要飞升成仙, 而他的伴侣也定然是要与他匹配, 是修真界的人上人。 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平凡如蚁的林倾白, 更无法接受如今自己的脸面被一个没有内丹之人嘲笑。 于是苏博远紧握着拳头,用最刻薄的言语去讥讽林倾白,去讥讽秦安,像是这样贬低他们,他就可以证明他不喜欢林倾白,就可以将所有的不平都磨灭,以此来获得他曾经的骄傲。 秦安一言不发,苏博远却是望着秦安那吊着一个胳膊的绷带,语气愈发的冷冽的说道:“你们这种没有内丹之人,就应该有些自知之明,若我生来没有内丹,还不如自尽而亡!还不至于拖累其他的人,你怎会如此高看自己,觉得我会喜欢你们这种废人!” 苏博远的话音还未落,远处秦安的身影忽然化成了一道黑光,只是眨眼之间,秦安的身影便闪现在他的眼前,残影未散,直逼苏博远面门,速度之快另苏博远双眼巨震,未及躲闪,秦安便抬手挣脱了手上的绷带,一把掐住了苏博远的脖颈。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苏博远被狠狠的撞到了身后的围墙之上。 秦安手上的力度很大,墙壁都在簌簌颤抖,灰尘四起。 苏博远被撞得浑身剧痛,面色扭曲,犹如被千斤巨石重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秦安却是将他压制的动弹不得,原本令他引以为傲的法力在秦安的面前却半分都施展不出来,彻彻底底的被法力压制。 他的脖颈被秦安掐的几近断裂,抬起眼睛不敢置信的望向了秦安。 秦安的双眸血红,只是单手摁着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却几乎要将苏博远淹没在其中。 苏博远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此时他在秦安的面前,居然不由的心生畏惧。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面对滔天的山崩海啸,无关胆子大小,只是人类对于比自己强大万千倍事物,没由来的恐惧。 苏博远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竭力的想要挣脱,身子却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般,分毫都动弹不得。 如今他面对秦安,犹如蚍蜉撼树。 秦安抬起拇指抵住了苏博远的下巴,让苏博远强制的望向了他。 苏博远就像是被他掐在手中的蚂蚁,被迫的看向了他。 秦安脸上的表情再也没有以往的那般无害,只见他双眼之中皆是不尽的邪气,嘴角勾笑。 就这样他一点点的凑近苏博远,就像是毒蛇一般,在苏博远的耳边轻声的说道:“你现在看一看,到底谁没有自知之明?谁是个废人........” “.........” 苏博远脖颈的脉搏在秦安的掌心之下剧烈的跳动,秦安缓缓的将大拇指按在了他的动脉之处。 他用的力道不大,可是苏博远却是浑身一抖,脑中无比清晰的认识到,秦安方才这两下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使出的任何的法力,却能轻易的将他压制到如此,绝非是等闲之辈。 就算是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第二人可以如此。 他的父亲苏堂长不行,即将飞升成仙的云上大人也不行。 秦安的拇指就按在苏博远的脉搏跳动之处,时轻时重,就像是在逗苏博远玩一样,随后他低声的笑了一声,对苏博远说:“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才是那只蝼蚁.......我杀了你,比杀了一只蚂蚁还简单.........” 秦安的话音刚落,苏博远身后紧靠着的围墙便应声而裂。 轰隆一声巨响! 围墙砸到了地上,变得粉碎。 飞沫飘散,响声在普陀山之上来回的回荡,引发阵阵狼啸。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众人的喧闹声。 “方才是什么声音啊!吓死我了!” “好像是什么塌了,不会是房子塌了吧!” “我听着好像是苏学长寝室传来的,苏堂长我们要不要前去一看?” “我之前听说普陀山晚上经常有灵兽出没,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朝这边越走越近,眼看着再过一个转弯就要走过来了。 即便是此刻苏博远命在旦夕,但是他宁愿自己被秦安杀死,也不愿意被众人看见他如此狼狈丢人的模样。 他心中慌乱,抬起双手扒住了秦安掐着他的手腕,想要挣脱出来,抬眼却看见那个方才还狠戾的男人比他还慌。 不等着苏博远自己挣扎,秦安就自己松开了手,想了一想,抬起手一掌拍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这一下打的重,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 苏博远双眼睁大,不明所以,正在讶异于秦安自己打自己的操作,身后的人已经赶来了。 为首的便是苏堂长和林倾白。 秦安捂住了心口,身子便由着力道,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猛地跌坐在地上。 林倾白心中一紧,快步的跑上前,抬手扶住了秦安,焦急的问道:“怎么了?为何成了这样?!” 在场所有人望着眼前的场景,目光都聚集在了苏博远的身上。 在众人心中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苏博远和秦安一向不对付,苏博远厌恶秦安至极,而现在墙壁倒了,秦安不会法力,口吐鲜血,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是不用多说了。 林倾白手中用力的搀扶着秦安虚弱的身体,很认真的查看着秦安身上的伤势。 这一看他就更心痛了。 这几日秦安受伤的手臂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现在又被撕扯的伤口裂开,白纱布处也溢出 了血痕。 苏博远站在不远处,望着林倾白望着秦安的神情,方才被撞击的疼痛感好像更加的痛了。 林倾白检查完秦安身上的伤势,眼睛微红的抬起眼睛。 他挡在了秦安的身前,望向了苏博远,声音颤抖的质问道:“苏公子,林某不懂,我们没有内丹,不会法力,是如何碍着苏公子的眼了,以至于让苏公子将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先杀而后快!” 林倾白正在气头上,秦安佯做虚弱,手上却是按住了林倾白的手,轻声说道:“师父,我无事.......不必动怒........” 苏博远面对林倾白的质问,却是咬紧了牙齿一言不发。 曾经苏博远无论对林倾白说出什么恶毒嘲讽的话,林倾白都从未与他计较过,每一句话都开口唤他博远。 而如今因为秦安受了伤,林倾白的话语中没有博远了,也没有轻柔了。 他叫他苏公子,字字句句皆是厉声的质问。 苏博远的手紧握成拳,他用尽全力直起身子,声音冷的犹如寒冰一般对林倾白说:“是!你们就是碍着我的眼了!你若是心中清楚,最好离我远一些,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博远!”苏堂长高声呵斥道。 苏博远却是并未停止,反倒是言辞激烈的继续说道:“在这个修真界,你们本就是违规常理的存在,你们就应该坠入凡间,过凡人之苦!历凡人之劫!为何过来拖我们修仙之人的后腿!你可知我每次看见你!看见你们这些人有多么厌烦!” “苏博远!”苏堂长再也忍不住了,两步冲上前。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苏堂长狠狠的一巴掌甩到了苏博远的脸上。 苏博远被打的侧过脸去,脸上一道鲜红的五指印,苏堂长被气的肩膀颤抖,抬手朝寝室指去,怒声到:“滚!你给我滚!滚去寝室之中静思己过!不到我们离开普陀山那日,不许出来!!!” 苏博远双眸暗沉,甚至未抬起手摸一下脸上的红肿,他抬起眼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的手依旧紧紧的握着秦安的手臂,眼中只有秦安一个人,而秦安则站在林倾白的身旁,眼中深黑,却嘴角勾起的笑望着他。 那种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落水狗。 这个落水狗明明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了,却还是龇牙咧嘴的想要强撑着满身的伤,一步步走回窝中,再自己舔舐着伤口。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的伤痛。 苏博远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脆利落的转过身,大步朝寝室走去。 他的背影孤寂,身影消失在了殿中。 直到大门重重的合上,周围一片寂静,无一人敢多说话。 苏堂长被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待他心神稍微平静了之后,回过身来拱手对林倾白说:“林公子,秦公子,小儿愚昧,出言冒犯了二人,更是冒犯了慕善学堂所有人,今日我苏玉清在这里替他向各位赔罪了!” 苏堂长朝着众人深深的鞠下了一躬。 苏博远是他的儿子,他虽是知道苏博远一直瞧不起没有内丹之人,但是既然没有说到明面上,他便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了。 可是方才苏博远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居然敢公开对众人说如此狠毒冷血之话。 即便他是苏博远的父亲,也是心中为之颤抖,更别说是林倾白等人了。 若是以往,苏堂主这般鞠躬请罪,众人定是不敢当,纷纷原谅。 可是这次林倾白没有说话,所有慕善学堂之人也没有说话。 苏博远便久久未直起身,继续说道:“林公子,是苏某教子无方,生出如此逆子,待我等回到了学堂之中,定会好生教导,带他登门赔罪,至 于秦公子的伤势,苏某愿意找普陀山上最好的灵师一看,还望众人可以原谅苏某,原谅小儿.......” 过了一会,林倾白轻声的叹了口气说:“罢了........苏堂长的心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成见难消,心思难改,博远对我着实厌恶,登门道歉和灵师相看就不必了,谢过苏堂长。” 苏堂长心中有愧,便不再多言,只是将身子躬的更深一些,说道:“谢过林公子的大人大量!” 经过这一番折腾,林倾白和秦安回到林倾白寝室已经是亥时。 林倾白一进房门,便拿出了药箱,替秦安包扎伤口。 秦安手臂伤口撕裂,还有心口受到了法力攻击,林倾白小心翼翼的又将他身上都检查了一遍,但是所幸伤的都不重,这也让林倾白吊着的一口心终于是松了下来。 林倾白坐在秦安的身前,一边替秦安包扎着伤口,一边问道:“你方才和苏博远发生了什么冲突,为何闹得如此厉害?” 秦安望着林倾白的目光顿了一下,面不改色的说道:“我本是瞧着今夜风冷,想要回来替师父拿一件外衫,却不曾想到遇见了苏公子,他应是厌恶我至极,开口便讥讽我没有内丹是个废人,我不服气就顶了两句,谁知他就动了手........” 秦安这句话说的可怜,林倾白听得心疼,连手上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 桌上昏暗的烛光正映在林倾白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了倒影,随着林倾白的眨眼一颤一颤的,显得无尽的柔和。 秦安看呆了眼睛,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然而就在林倾白将纱布绑上最后一个结的时候,忽然轻声说:“奇怪.......” “怎么了,师父?” “........以往苏博远虽是蛮横,但是还从未出现过无缘无故伤人的情况,这次是怎么了?” 秦安的目光猛的一沉,他就这样双眸如狼一般望了林倾白半响,目光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声音却一如往常般轻松的对林倾白说道:“那是师父还不够了解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师父,你不要管他了,我今日受了伤,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倾白这才抬起眼眸望向秦安,却见秦安的那双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又委屈巴巴的补充了一句:“若是师父不准,那我一人在普陀山人生地不熟,若是晚上伤势严重了该怎么办?” 林倾白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秦安手上的伤势事小,可是他胸口处还有法力击打的伤势,若是有个什么内伤就麻烦了。 林倾白也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睡,便说道:“好吧。” - 普陀山的行程一共是四日,在这四日之中苏博远皆是被关在寝室之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出来,而修仙学堂依旧在继续春日围猎。 只不过经过苏博远的那番话,慕善学堂的孩子说是心中没有隔阂也是假的。 于是第一日大家一起御剑飞行,好不容易修来的情谊,都全部都散了。 两个学堂的孩子各过各的,就连说话都说不上一句。 眼看着这一次普陀山之行就要结束了,双方的关系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是变的越加的严重。 苏堂长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于是在此行的最后一日晚上举行了一场晚宴。 其中参加之人不光是两个学堂的学子,他甚至还邀请了两个学堂其他的老师,还有修真界几位德高望重的修仙之人前来。 这一场晚宴就在普陀山上最大的殿室之中举办,苏堂长提前命人宰杀了捕获的灵物,作为美味佳肴呈于餐桌之上。 一听见可以吃到灵物,莫说是两个学堂的学子异常的激动,就连那些前来的修真之人都眼 巴巴的望向餐食。 要知道这些东西好不好吃是其次,最关键是可以使人灵力大涨。 今日的餐食之中还有难得一见的莫虎,吃上一口那就是十年的灵力,这令人如何不激动。 虽然莫虎只有一只,且只对修仙之人才有提升法力之用,但是苏堂长也是一视同仁,不管是否修仙,每个人的桌前都摆上了一小块的莫虎肉。 一到开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筷子夹到了莫虎肉,生怕被人抢了去一样。 林倾白却是久久没有动筷,他既不需要提升法力,对于这些稀奇的肉食也不感兴趣。 于是他转身问坐在他身旁的秦安要不要吃下他的这一块莫虎肉。 秦安却是定定的望着那盘肉,许久没有动弹,直到林倾白又问了一句,他才回过身来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喜这些。” 既然是晚宴,自然是少不了推杯换盏。 苏堂长手中的第一杯酒当着众人敬给林倾白和秦安。 他说道:“前些日子,我的儿子冒犯了林公子和秦公子,今日苏某我在再次向二位致歉.......唉,话不多说了,苏某实在惭愧,先干为敬!” 说完苏堂长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扬了扬酒杯,将空杯盏露出。 林倾白身体不好,平日里他不过是个学堂的教书先生,很少参加过宴会,更是不能喝酒,只要一喝酒便会胃痛反胃。 然而今日苏堂长既然已经先喝为敬了,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林倾白也不好再说拖退之言,于是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也举起了杯盏,正要放在嘴边,眼睛一闭,也要将酒水一口吞下,忽然旁边伸出一双手,拿过了林倾白的酒盏。 秦安手中拿着两盏酒,对苏堂长说道:“堂长,我师父身体不好,不可饮酒,这一杯便由我代劳了。” 说完秦安就将两盏酒一饮而尽。 那两杯酒又烈又多,林倾白看着都蹙起了眉头,可是秦安却是面不改色,连嘴巴都没有多动一下。 仿佛他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 苏堂长一愣,立刻道:“好啊,好啊!秦公子海量,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周围人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中,也是纷纷附和,而后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前来给林倾白和秦安敬酒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 然而两人的酒,都被秦安给拦了下来。 到了后面林倾白看的心中着急,想要拿过酒杯自己喝,可是那孩子也是犟的很,紧紧的握住了林倾白不安分的手,继续替林倾白喝。 等酒宴结束后,秦安已经喝的有些高了。 其他人也是醉的醉,提前回家的回家。 林倾白扶着秦安一路上摇摇晃晃,走的十分的艰难,好不容易走进了院子之中。 秦安倚在林倾白的身子忽然一停,不愿意再向前走了,而是转过头静静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的脚步也顿住了,立刻侧过头来,担忧的望着秦安问:“怎么了?为何不走了?” 今日的月亮明媚,夜色勾人。 院中的桃花映在月中,香气若隐若现,而林倾白就置身的于这一片清香之中,变得也犹如那娇艳的桃花一般迷人。 秦安忽然想要让林倾白变得更加迷人一些。 于是他双眸恍惚,却固执的望着林倾白说道:“......师父,我喝醉了。” 林倾白自然是知道的,他的眼中映的全部都是秦安的模样,神色很是担心,抬起冰凉的手,触了触秦安滚烫的脸颊,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然而下一秒秦安俯身向前,林倾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风拂过,吹起了林倾白额角的青丝,露出了他犹 如小鹿一般惊慌错乱的眼眸。 那人的俊脸就在林倾白的眼前,滚烫的嘴唇猛的吻住了林倾白的嘴唇。 林倾白瞪大了眼睛,心中狂跳,抚摸在秦安脸颊的指尖颤抖不停,而后紧紧的按在了秦安的肩头,将他的衣服拽着褶皱不堪。 秦安却是越吻越重。 舌尖直接的顶破了林倾白的齿关,探入了林倾白的口中,犹如游蛇一般一点点的吮吸着林倾白身上那清香迷人的味道。 秦安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醉酒无力的模样。 他站直了身子,双手紧紧按在了林倾白纤瘦的腰间,手臂有力强劲的就像是两只铁链一般,恨不得将林倾白死死的绑在他的身上,让林倾白半步都退不掉,只能无力的忍受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侵犯,被亲的胸口虚喘,眼框泛红,眼中含泪,嗓间耐不住的嗯嗯出声。 所有人都说魔皇阎秋司心是石头做的,无心无情。 但是他不是个笨蛋。 他看过话本,听过说书,知道什么是心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他更知道相爱对于两个人之间的意义为何。 所以他深知,只要他爱林倾白,让林倾白也爱上他,他就能占有林倾白! 彻彻底底的占有林倾白这个人! 那样就再也没有人敢喜欢林倾白!敢从他身边夺走林倾白! 什么苏博远,什么李博远,什么王博远,都不可以! 他如今早已不是林倾白唯一的徒弟了,但是他可以做林倾白的爱人! 唯一的爱人,独一无二的爱人。 他可以让林倾白,以后忠于他一人,只对他好,只对他笑。 他卑鄙,他无耻,他贪得无厌。 不论是哪一世,他都做尽了坏事,利用林倾白的善良,利用林倾白对他的信任,利用林倾白对他的好。 但是那又如何?他本就是这样肮脏不堪的人。 只要林倾白眼中只有他一人,这样就够了。 第89章 (审核, 就接个吻怎么了?) 秦安的吻无比的炙热,将林倾白烫的手脚发麻,脑袋像是被人猛的撞击一般, 一片空白,只能听见秦安粗重的喘息之声, 在他的耳边震动不停。 秦安的力气很大, 掐在他腰间的那只手做乱一般的在他腰间游走。 一阵阵的按揉触摸勾的林倾白不知所措, 想要推开却又全身无力,只能任由秦安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吻的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倾白腿脚发抖, 身子开始不受控的向下滑, 秦安才吻意渐缓, 停下了疯狂亲吻着他的力度。 林倾白浑身虚软, 双手颤抖,想要将秦安推开,然后再骂上他几句。 在这时秦安却猛的垂下头,头贴在林倾白的肩头,身子倚在林倾白身上, 垂着头双手松松的抱着林倾白一动不动。 比起方才那番风起云涌,犹如要将林倾白吞入腹中的疯狂, 现在却是骤然间变得温和平静。 就像是海啸过后,风平浪静,而林倾白却还遗韵未止。 林倾白站在原地, 脸色通红, 胸口剧烈的起伏, 久久不能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他就这样任由秦安靠在他的身上, 感受着秦安滚烫的体温,夜空的凉风吹他的身上,吹了他许久,身上滚烫的体温才渐渐地缓和下来。 林倾白这才想起来推一推秦安的身子。 林倾白的手指酥软,没有什么力道,推不动秦安。 秦安应是真的喝醉了,亲完林倾白就靠在林倾白身上睡着了。 林倾白没有办法,心中忽升恼怒,恨不得直接就将秦安给扔在路边,自我反省。 可是若是秦安清醒的时候还好说,现在秦安已经睡成了死猪,并且前几天还受了伤,若是在这里睡着再着凉了,可谓是得不偿失。 没等细想两下,林倾白又心软了。 他忍着一身的火气,通红着脸将秦安扶到了床上。 还是像以往那样,两个人睡一个床。 只不过这次林倾白让秦安睡到了里面,而他睡在了外面。 秦安面朝着墙壁,睡得甚至都能听见呼噜声。 说来也奇怪,林倾白和秦安同睡一床也已经睡了多日了,可是这一次和之前怎么都不一样了。 林倾白心中慌乱的蹦跳还并未停歇,想了想最后和衣而眠,睡在了床边。 林倾白忙了这几日也累了,本应该是很困倦,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秦安方才的那个疯狂又炙热的吻。 秦安的面庞英俊,胸膛坚硬,嘴唇滚烫,揽着他腰的双手紧的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勒断,吻着他的力道像是要将他的魂儿都吸走。 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吻他啊...... 林倾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知道秦安喝醉了,神志不清晰,做出什么事情来也都并非出自本心,可是林倾白还是因为秦安的那一个吻而方寸大乱,心中不住的想着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林倾白从来没有吻过别人,更没有被人如此强制的对待过。 可是为什么秦安是在吻他啊....... 他是真的认不清楚人了吗? 他们是两个男人啊....... 就算是认不清楚了,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 林倾白这样想着,脑中忽起阵阵酸痛。 他想起秦安日日陪他身后之时,想起秦安对他细心照顾,想起无论发生何事秦安都挡在他身前。 林倾白与秦安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很奇怪的是,林倾白总是感觉自己好似认识秦安很久了....... 秦安的身上的太热了,即便是两个人躺在床上相隔很远,可秦安身上的热度还是传到林倾白的身上,像是要将他给烤化了一般。 林倾白朝着床外面挪了挪身子。 然而这时,秦安忽然抬起手揽住了林倾白的腰。 林倾白的身子猛的一僵,秦安的手就像是烙铁一般,将他腰间敏感的皮肤烫的肌肉紧缩。 林倾白无助的紧咬住下唇,只当是秦安在发癔症,朝着床边又挪了挪身子。 秦安手上的力道却是半分都不肯松,更将用力的抱着林倾白,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林倾白的后背,每一寸的肌肤都严丝合缝的相触在一起。 秦安身上淡淡的酒气弥漫进了林倾白的鼻尖,他越靠越近,最后得寸进尺一般将林倾白整个人都抱进他的怀里。 这一下林倾白更加真切的感受秦安炙热的体温,感觉到秦安在他的耳侧的呼吸........ 林倾白的腰猛的一抖,羞的浑身通红,只觉得连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这时秦安忽然低语出声,他的脸蹭在林倾白的后背,说的话模模糊糊。 林倾白没有听清秦安到底在说什么,只感觉他紧抱着自己的力度越变越重,将林倾白的腰腹勒的生痛,而后秦安声音含糊的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这一句话似闪电袭来,击入了林倾白的脑袋,令他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脸上。 林倾白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将秦安吵醒,而是一把推开了秦安的手,满脸通红的翻身坐起。 林倾白的胸口剧烈喘息,缓了很久才回过头怒视着身后的秦安。 秦安睡得还是那副死样子,完全没有因为林倾白从床上坐起来而从梦中惊醒,反而是大敞的身子,躺在床上呼噜呼噜的睡得正香。 林倾白被秦安这一番折腾的心思纷乱,浑身酸痛,望着秦安这幅安然入睡的模样,却是心中更加恼怒,抬起手对着秦安的脸赏了他一巴掌。 满口胡言! 以下犯上! 欺师灭祖! 酒品真差! 林倾白打了秦安这一巴掌,秦安皮糙肉厚的也没有从梦中醒来,反而是翻个身继续睡。 林倾白发完了脾气,又渐渐冷静了下来,沉下了肩膀。 他望着秦安的脸,难得开始思考方才秦安所说的那个我喜欢你,到底是对谁说的? 秦安虽然没有内丹,但是平心而论,他长相英俊,身材高大,就算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都会引来许多女子的爱慕。 林倾白自然不会自恋的以为方才秦安的我喜欢你,当真是对他说的。 更不会不知廉耻的去想,方才秦安是真正的想亲他。 这修真界的好女子那么多,秦安又还年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个将要年过三十,身体衰败的废物。 林倾白这样想着,本来是自己开导自己,不让自己沉浸在秦安方才的那个吻之中无法摆脱。 可是今晚的月色探入窗中,正好照在了秦安那张过分英俊冷冽的脸颊上,犹如暖光入寂。 林倾白望着他,却是越想越低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房中太憋闷了,他的心口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直直的噎在他的嗓子眼,吐不出来气,也呼不进去气,反倒是扰的他胃里阵阵抽痛,还有些恶心。 就在连呆在秦安的身边都变得无比的焦灼煎熬。 林倾白想要出去透透气,于是他翻身下床,两步走向了殿门处,推开了殿门走了出去。 随着大门闭合,殿中一下就寂静了。 黑暗之中,秦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双眸之中没有半分的醉意,而是无比清醒。 - 第二日是离开普陀山的日子。 林倾白早上醒来,看见秦安还躺在他身旁睡得香。 林倾白昨晚在殿外吹了冷风,吹到了大半夜才将胸口的闷胀缓了过来。 他极力的想着这些日子秦安和他在一起时所接触的女子,妄图寻找到秦安究竟喜欢的是谁,可却是一无所获。 而后他甚至将秦安接触到的优秀男子都连带着想了一遍。 慕善学堂的那些小孩自然是不可能了,还有的便是这几日接触的修仙学堂学子。 或许是这些日子秦安天天跟在林倾白的身后,并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林倾白还真的想不出来他到底喜欢的人是谁。 既然是找不出答案,林倾白脑中也曾一闪而过,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但是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林倾白狠狠的磨灭。 每一次想到这里他就心跳加速,以至于他不敢去深想这件事情。 到了最后是什么都没有想通 ,自己却吹得着凉了。 林倾白动作轻缓的从床上坐起身,深怕动静弄得大一点就将秦安惊醒。 到时候两个人四眼对视,实在是太尴尬了。 可是林倾白刚刚拿起衣服披在肩上,嗓子微痒,压着嗓音轻咳了两声,秦安的声音就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师父........” 林倾白穿衣的动作猛地一僵,衣服捏在手中许久未动,一点点的转过身,望向了秦安。 秦安已经坐了起来,望着林倾白的双眸一如从前那般澄澈。 他应是酒意还未消,懒懒的眯着眼睛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你今日起来怎么不叫我?” “........” 林倾白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声,一向淡然的面色此时却凝固住了。 秦安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林倾白缓过神来,垂下了头,继续穿外衫,轻声的补充道:“快些起来,我们该出发了.......” “好。” 听见秦安轻快的应声,林倾白垂下眼睛,睫毛轻颤,猛地松了一口气。 秦安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让林倾白心口的巨石猛的一落。 这样正好,他不用去面对和秦安之间的尴尬,只要装作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这件荒谬的事情可以就此翻篇。 可是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当秦安靠近他身前,想要拿起凳子上自己的衣物时,林倾白却是猛的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秦安手中拿着衣服,皱起了眉头望着林倾白。 只见林倾白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却是有一丝的绯红顺着他的脖颈爬到他的耳根,瞧着有些无措又有些羞。 秦安问道:“师父,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他当然做错了事情! 还大错特错! 昨晚他不仅吻了林倾白,还对着林倾白说出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错的林倾白恨不得一刀刺了他。 但是林倾白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将一切的事情都往肚子里咽。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林倾白生气的。 最令他生气的是,自从他昨晚被秦安吻了那一下之后,他的身体对秦安便变的愈发的敏感。 之前他和秦安关系亲近,他身体不好的时候,秦安扶一下他,给他按揉一下,这都很正常。 林倾白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秦安甚至靠近他一些,他都能感受到秦安身上滚烫的犹如火炉的体温, 将他烫的手脚发麻,犹如触电。 林倾白纤细的手指用力捏紧了衣物,竭力压制着嗓子里的微颤,表现的如往常那般对秦安说:“无事......不过是昨晚做了噩梦,还没缓过神。” 秦安一听噩梦两个字,脸色猛地一沉,牙齿咬了咬,而后一言不发低下头将手中的衣服穿好。 到了该出发的时间,林倾白穿好了衣服,刚推开殿门打算出来透透气,就看见远处苏堂长带着苏博远走进了院中。 苏博远应是受了重罚,面色比前几日看起来苍白了许多,从衣袍之下露出来的手腕上还有鞭打的血迹。 可即便是如此,他望着林倾白时却依旧是一脸高傲的神色,没有半分弱态。 林倾白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二人朝他一步步靠近。 最后二人站定在林倾白的身前,苏堂长对林倾白拱手道:“林公子,前几日犬子对公子出言不逊,此事在苏某的心中一直难过心关,想着在临行之前必要将犬子带来,向林公子致歉........博远,过来吧。” 苏博远便不情不愿的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还是那一身倔脾气的样子,身体挺直,甚至连看都不愿看林倾白一眼。 苏堂长又说道:“向林公子道歉。” 苏博远脸上的不耐更重,慢慢悠悠的抬起手,正要朝林倾白拱手致歉。 这时却见秦安从林倾白的寝室之中走了出来,双手抱胸,身子懒懒的倚在门框之上,淡声说道:“苏公子居然肯前来道歉,当真是令人诧异啊,苏堂长想必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吧.......” 秦安这句话说的语气不明,然而苏堂长和苏博远却全然没听见。 他们只看见这一大早,秦安居然从林倾白的寝室之中走出来,纷纷是目光巨震。 在普陀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寝室,不需要与人合住,且每一个寝室都只有一张床。 现在秦安居然没有在自己的寝室中歇息,而是衣袍松散,睡眼朦胧的从林倾白的寝室里走出来了。 这令人如何不震惊?如何令人不多想? 苏堂长半响才反应过来,问道:“林公子,你们这是.......” 林倾白解释道:“昨日秦安喝醉了酒,我便将他留在我的寝室之中照顾了一日。” “恩,对。”秦安恰到好处的接过话,继续说:“我师父待我好,前些日子我被苏公子所伤,晚上也是我师父替我上药照顾,如今伤势才能好的如此之快。” 秦安这句话说的状似无意,三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林倾白转过身望了秦安一眼,心思微妙。 若是之前秦安这样说便说了,林倾白只当他是在夸奖他,只不过现在林倾白却无可避免的去想,秦安在众人面前说这些含义究竟为何? 苏堂长对于秦安这番话倒没觉得什么不妥,反倒是感觉师父照顾徒弟,理所应当,只不过秦安话里话外都带着苏博远打他的那一次,应是在提点让苏博远给他致歉。 于是苏堂长朝秦安拱手道:“是苏某教导无方,小儿伤到秦公子,我这便让小儿对二人致歉。” 说完苏堂长又转身望向了苏博远,严厉的对他说道:“博远,还不快些给林公子和秦公子致歉?” 苏博远却是双眸冷的犹如冰箭,望着林倾白和秦安二人时,恨不得用冰箭将二人给射死。 苏堂长的催促声就在耳畔,苏博远却是缓缓的放下了手,声音冰冷的说道:“我何错之有?为何要对这些伪善之人道歉?!” “你!” 苏博远说完也不顾苏堂长的反应,转身便走。 苏堂长被气的脸色涨红,抬手握拳,手中凝出法力正要朝着苏博远的背影挥出,却 被林倾白轻声打断了:“苏堂长,手下留情。” 苏堂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继续道:“我说过,不必让博远前来给我致歉,成见难消,心思难改,博远对我着实厌恶,即便是道歉也并非诚心而为,我与秦安不在意这些,所以不必强求。” 苏堂长闻言也是无奈极了,目光歉意的还想要说话,话音还未出,林倾白又说道:“苏堂长已经向我致歉太多次了,您是您,博远是博远,堂长并未做错事情,不必再向我致歉。” 苏堂长闻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 从普陀山离开就像是来时一样。 一个修仙学堂的学子带着一个慕善学堂之人,御剑飞行,只不过这一次飞行的阵容却是有所改变。 上风的精神状态还是不佳,林倾白和苏博远之间闹得更僵了,自然是无法一起同行。 于是便由昨日前来参加晚宴的修仙之人带着林倾白和秦安飞行。 等回来之后,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的孩子直接各回各家了,只有林倾白和秦安二人一路回到了慕善学堂。 待到林倾白和秦安回到慕善学堂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暮色。 空中的彩霞泛着紫红色,云彩似波浪般映在空中。 林倾白站在慕善学堂的台阶上,微仰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晚霞,淡声的说道:“今夜的晚霞赏心悦目......” 秦安站在林倾白的身后,手中正拿着一把钥匙开慕善学堂木门的锁。 闻言,他仰头望了一眼天空,脸色更沉了。 他并不觉得晚霞好看。 紫红色的晚霞在仙界乃是凶兆。 正在这时,秦安打开门锁的手猛地一顿。 这个门锁被人动过....... 锁心已经被人破坏,所以才特别好拧开。 秦安脸色沉冷,缓缓的推开了大门。 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林倾白收回了目光,下意识的就要跨步走进学堂中,却被秦安一把拦了下来。 “师父,等一下。”秦安低声说道:“学堂中有些异样,跟在我后面。” 林倾白一愣,却也乖乖的跟在秦安的身后。 秦安比他要高出大半头,挡在林倾白身前的时十分有安全感。 两个人步履轻缓的走进了学堂。 一开始在孩子们的教室之中还并未发现异样,可是等到二人走到了林倾白的寝室,却是猛的顿住了脚步。 林倾白寝室殿门敞开,里面被翻得一团乱,柜门大敞,里面的衣物皆被翻了出来,就连林倾白放在床头的小柜子都不放过。 那些书籍,衣物,瓶瓶罐罐,就像是龙卷风过境了一般,摔在地上弄的一团乱。 林倾白看见这些,却很淡定,他跨步走进殿中,蹲在地上开始收拾,像是对这件事情没有丝毫的意外。 秦安也跟着走了进去,望着林倾白的背影,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无事。”林倾白淡声说:“应是我林府中人,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慌张。” 如今林府正值财产之争,林倾白的生母曾将林府的房产和地契都交给了林倾白,如今礼娘既然是想要家产,自然是要夺回地契。 所以她总是隔几个月便带着一帮子人来到林倾白这里。 有的时候是大摇大摆的进来威胁林倾白交出地契,有的时候他们会趁着林倾白不在家,将林倾白的寝室翻个底朝天,就是为了找到地契。 不会伤及性命,便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计较。 秦安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的所知所觉比林倾 白敏锐,也比林倾白知道的更多。 这一地的狼藉或许是那什么礼娘弄出来的,但是秦安却在这个房间中嗅到了仙族之人的气息。 也就是说,在他与林倾白离开的这几日,有仙族之人来到过这里,并且还法力极强,以至于只是来了一趟,身上的法力却残留在空中,久久不散。 这件事情对于秦安而言,似噩梦降临,比任何事情都要恐怖。 他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林倾白身边,甚至连仙界都不敢回去,就是害怕仙族之人找到了这里,找到了林倾白。 若是他们找到了林倾白,定会将林倾白从他的身边夺走。 就算秦安法力高强,但若是他们能够让林倾白恢复了记忆呢? 一旦想象到林倾白得知真相之后,会是如何的憎恶,如何的厌烦他。 秦安便犹如惊弓之鸟,恨不得现在就将林倾白绑起来,不问三七二十一的将他带回魔族,永绝后患。 可是望着林倾白蹲在地上单薄的脊背,微弯的背影,秦安咬紧了牙齿,狠狠的将这个念头给埋了起来。 现在事情还未定,若只是个巧合,反倒是打草惊蛇。 再等等....... - 林倾白并未将礼娘的事情放在心中。 然而在第二天清晨,秦安出门给林倾白买治疗风寒的药之时,林府的下人忽然来到了慕善学堂,一看见林倾白就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 那是常年在林倾白父亲林云身边伺候的老仆人。 林倾白心中一惊,走上前扶住了老仆人说道:“李叔,快快请起,发生了何事直说就好。” 只见李叔双眼泛红,迟迟不肯站起来,声音颤抖的对林倾白说道:“少爷不好了.......今早从海上来了一批新鲜的茶叶,老爷带人前去验货,却不料被一捆货物砸中.......那货物重如巨石,从数丈高空中落下!将老爷砸的七窍流血,大夫说........” 林倾白脸上瞬间退下了血色,单手扶着墙壁问道:“大夫说什么.......” “大夫说........大夫说,老爷可能撑不过今日了!” 这一句话震在林倾白的心中,令林倾白呆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叔继续道:“少爷,您现在若是赶往码头,或许还可以再见老爷最后一面.......” 事已至此,林倾白哪里还会有半分的犹豫。 他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两下,声音艰难的说:“走......带路.......” 李叔一点都不敢耽搁,一路将林倾白带出了慕善学堂。 时间紧急,李叔赶来时一路跑来,没有带上马车,而林倾白现在心中慌乱,也顾不上叫马车。 为了走的快一些,李叔带着林倾白走了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又窄又长,环境脏破,人烟稀少,一路走来连一人都没有看见。 林倾白心中着急,步子快了一些。 李叔年纪大了,渐渐的跟不上林倾白的步伐,落在几步之后。 林倾白快步向前走,走到前方的分岔路,他顿下了脚步,声音微喘的问道:“李叔,现在应该走哪条路.......” 这时忽然有一张白布从后探来,狠狠捂住了林倾白的嘴鼻。 林倾白眼睛瞪大,双手紧抓着那人的手臂处,想要将白布挪开,然而那人却是手劲强大,钳制的林倾白一点都动不得。 那股怪异冲鼻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林倾白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吐出来,脑袋也愈发的昏沉。 没过多久,他便停止了挣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晕了过去。 第90章 秦安回到慕善学堂的时候, 正是该上课的时辰。 学堂的孩子们已经到了,坐在座位上议论纷纷。 秦安手上提着抓来的中药,刚刚走进了教室, 邵云帆就跑了过来,他先是探头在秦安身后望了望, 又对秦安说:“秦兄, 你可看见师父了?” 秦安眉头一皱, 问道:“怎么了?” “师父到现在都没有来教室,我们看你也不在学堂里面,还以为你们两人一起出门了,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了?师父呢?” 秦安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面色骤变, 手中的药甩在桌子上, 大步冲到了林倾白的寝室之中。 寝室没有人。 院中没有人。 餐堂也没有人。 秦安将慕善学堂的每一个房间都找了一个遍,邵云帆跟在他的身后,望着秦安愈发难看的脸色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最后秦安冲到院中,从花园中将那个正在修剪的草地的仆人给拉了起来,问他:“方才有何人来过这里?” 那个下人被秦安吓得脸色苍白, 慌得胸口喘了两下说:“没有谁来过这里........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下人战战兢兢, 若不是被秦安提着脖颈,他甚至腿一软就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他脸色苍白, 抖了两下, 求助的望向了一旁的邵云帆。 邵云帆也着急的说道:“你倒是说啊!究竟是谁啊!” 下人嗓子噎了噎, 声音颤抖的说:“是林府的.......是林府的下人前来, 不知道和林公子说了什么.......林公子就跟着他走了.......” 一听见是林府来人了,邵云帆松了一口气,对秦安说道:“既然是林府来的人,那应是师父府中有事情,不必担忧了.......” 邵云帆这样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的沉了下去,他看见秦安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轻松,而是脸色青紫,双眸生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 “怎么了......秦公子........” 邵云帆声音颤抖的问道。 秦安的手紧握成拳。 秦安在接触林倾白之前,曾经调查过林倾白,知道他们林府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倾白才会日日不回家,而是住在慕善学堂中。 林府家中的财产之争争的激烈,而那个府中的小妾礼娘,可谓是心狠手辣,前两日她才来林倾白的寝室之中,将寝室里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找到地契,却无功而返。 现在林倾白被一个林府的人给带走了,必然是出了大事。 秦安再也顾不得其他,他转身问邵云帆:“林府在哪?” 邵云帆愣愣的说:“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是不知道。 林倾白日日都在慕善学堂,几乎很少回到林府中,所以在学堂中也很少有人知道林倾白住在什么地方。 秦安甩开衣袖,大步的就要朝外面走,正在这时邵云帆却是双眼猛的一亮,说道:“我想起了秦兄!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知道师父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最后邵云帆带着秦安找到了在修仙学堂中正在上课的苏博远。 苏博远被苏堂长鞭打的伤痕还未散,看见秦安和邵云帆走进来的时候,本来是一脸冷傲,却在得知林倾白失踪了之后,再也淡定不了了。 他甚至连给正在教书的老师招呼都没打,站起身就朝教室的外面走去。 纪梦桃和杜项禹坐在他身旁,听闻了这件事情,也纷纷的跟上前。 他赶到林府的时候,府门却是大门敞开,里面空无 一人。 秦安闯了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分说的从里面拽出了一个下人。 那个下人长得又干又瘦,被秦安拽的跌跌撞撞,几乎快要拖倒在地上。 秦安怒红着双眼,问他:“你的府中的人在哪?” 看见秦安双眼中这番的红意,那下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大爷饶命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我们老爷前几日去世了.........礼娘急着要找到林府的地契,三日前他们就已经到慕善学堂去找过了,却是无功而返.......今日礼娘派人去寻大少爷........威胁少爷将房屋地契全部都交给她.......” 秦安手上青筋暴起,咆哮的问道:“人呢?!他们将林倾白带到哪里了?!” 下人吓得支支吾吾,最后在秦安的逼问之下,说出了修真界郊外偏远的一个山上。 “应是去了临江山......那里是礼娘的老家........” 秦安得到了答案,将下人朝后面狠狠的一推,下人跌坐在地上,吓得脸色青紫,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既然是已经知道了地方,自然是事不宜迟,一行人立刻赶到了临江山。 这里地处偏远,山体陡峭,众人来到临江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秦安抬脚就要往山上走,杜项禹却是一把拦住了秦安,沉声说道:“秦公子且慢,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妙,我之前听人说过,林府的礼娘来头可不简单,这临江山中的大半的人修炼的都是修真界的邪恶之术,下手狠毒残忍,而礼娘家中正是这临江山中最古老的家族......我觉得我们应该商量一下对策,不能贸然行事........” 一听杜项禹这样说,其他前来之人纷纷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还是小心为妙。” “我之前就听说过临江山的传闻,当真是可怕。” “前几年这山中不是总是出现无名头骨吗?据说就是被临江山中修炼邪术之人给吃了........” 那边的人越说越恐惧,秦安却是越听脸色沉的越狠。 他一把推开了杜项禹的手,不由分说的抬脚朝山上走。 邪术? 在这三界之中,就没有比他阎秋司更邪的人,没有比他下手更狠毒残忍的人。 杜项禹看见拦不住秦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又开始劝慰苏博远还有纪梦桃。 苏博远的态度比秦安好不到哪里去,他一把推开了杜项禹的手,跟上前面秦安的脚步,纪梦桃也只是看了看杜项禹,咬紧了牙齿紧随其后。 最后杜项禹无奈的叹了口气,带着其他的人也跟了上去。 临江山当真比他们想的更加的危险,山间就像是原始森林一般。 树荫遮天蔽日,空中弥漫着难闻的潮湿腐木的味道,脚下的地面湿漉漉的又软又黏,踩上去一脚,脚底就被不明的液体给浸湿了。 秦安走在前面,苏博远走在他身后几步,两个人都走的很快,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其余的人难以跟上他们二人的脚步,就落后了几步。 秦安心中纷乱,什么都顾不得,只顾着闷着头朝前走。 若说之前他还能够保持一些理智,但是在来到这座山上之后,察觉到这山间的邪恶之气,他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心脏,手脚冰凉。 当年他得知林倾白就是他师父的恐惧感卷土重来,将他压制的无法呼吸。 这里其实还比不上魔族邪气的万分之一,若是林倾白没有被绑在临江山,他定是会很喜欢这里。 不见天日,常年黑暗,邪气冲 天。 正好适合他这种黑心黑命的人。 只不过如今林倾白在这里。 他在这里被如何对待了? 会不会有人折磨他?会不会有人逼迫他? 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想法一旦出现,就将秦安刺激的几乎失控。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现在就独独怕两件事情。 一是,林倾白恢复记忆,离开他。 二是,林倾白再一次出现危险,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第二种的可怕远比第一种来的要强烈的多。 第一种情况若是出现了,秦安大不了将他绑了,困不住心,他最起码可以困住人。 可若是第二种....... 秦安等了林倾白三百年,日日都守在他的尸体之前,若是林倾白当真出了什么事情....... 他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失控的事情....... 正在这时,旁边的苏博远忽然传来一声痛哼。 秦安回过神来,看见从土地里钻出来一条蛇,在苏博远的腿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一条蛇花色鲜艳,一看便是有剧毒的蛇。 蛇毒发作很快,只是刹那间苏博远便脸色苍白,单手撑着旁边的树干,眼看着就要摇摇晃晃的倒下去了。 秦安黑沉着一张脸,抬手挥出了一道法力,将那一条彩蛇拦腰截断,继而他又是抬手一挥,黑光到了苏博远的身上,他身上蛇毒的剧痛瞬间就消失了,就连伤口都随之愈合,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苏博远望着秦安,脸色一瞬间变的极为别扭。 最后他嘴巴张张,声如蚊声的说了一句:“谢过.......” 若是平常秦安定也会讥讽他几句,可是现在秦安没有那个心情,他没有理苏博远,转过身继续向前。 其实秦安走的很快,以苏博远的法力而言很难跟上他的步子,但是苏博远却是咬着牙,调动了全身法力,跟着秦安,一步都不愿落于人后。 礼娘的家在山顶的一个木屋之中。 那个木屋宽大,由黑木头组成,在夜色之中阴暗邪寂,烟囱之中弥漫黑烟,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腥气,甚至连飞鸟都不敢靠近这个房屋。 秦安一步未停,两步走上前,一脚踹到了木屋的大门之上。 大门应声碎裂,秦安走了进去。 礼娘几人正坐在房屋之中谈笑说话,被这一个动静吓得纷纷望向了大门处。 “你们是何人?!居然敢闯上门来?!” 秦安一身黑衣站在大门处,黑影狭长投射到了地上。 只见他面色沉冷,身上带着寒风,一步步的走到了房屋之中,目光在房屋之中扫视了一圈,沉着声音问:“........林倾白在哪?” 听见林倾白这三个字,礼娘那群人立刻戒备了起来,五六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礼娘的身后,将礼娘和林骆围在了中间,手上冒出了杀气,目光如虎一般盯着秦安。 这时候纪梦桃和杜项禹带着众人也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纪梦桃指着礼娘,怒声道:“礼娘,快些将人交出来,否则我们饶不了你!” 面对纪梦桃的威胁,礼娘却是丝毫不惧。 她望着纪梦瑶这些修仙学堂的学徒,就像是在望着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她哈哈笑了两声说:“我知道你们,你们是修仙学堂的学徒.......怎么?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法术吧?!你一个小女子,张口闭口就是要饶不了别人,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饶不了谁?!” 说完礼娘对着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下令:“莽良,抓 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是!” 男人应声而出,手中拿着彩色的木棍,他抬手用木棍敲了敲地面,地上立刻滕然而起数道黑色的烟气。 那些气流就像是蛇一般,沿着木棍蜿蜒而上,最后顶端变成了蛇头,张开了嘴巴吐着蛇信子,朝着人群直冲而出。 这一番变故来的突然,所有的人立刻拔出刀剑,抵御着黑蛇的攻击。 那黑蛇极为狡猾,懂得躲避剑术,并且一次斩断之后,烟雾散去而后又继续成型。 一时间修仙学堂的学子们乱作一团,应接不暇,木屋之中响着众人的尖叫声。 礼娘很是得意,单手撑着木桌,笑着望着这番人仰马翻。 此时,忽然从那纷乱惊慌的人群之中传出来一个极为沉冷的人声。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林倾白在哪........” 礼娘循声望去,看见那最先踹门的男人,他正站在人群最最中间,也不知道为何,应是莽良少放了一只黑蛇,居然没有黑蛇缠在他的身前。 礼娘没有当回事,笑着说道:“林倾白?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 “若是找不到的话,多半是已经死了吧。” 礼娘挑了挑眉头,冲着秦安洋洋得意的说道:“谁让他是个一点法术都不会的废物呢?” 礼娘话音未落,笑意忽然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看见秦安的双眸瞬间变成了血红色,从他背后冒出了一缕缕黑气。 那黑气犹如利爪一般杀气逼人,只是眨眼之间将空中的黑蛇尽数斩杀,而后黑气直冲他们而来,直直的捅进了她身后那些男人的心脏。 整个过程不过一秒钟,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空中便是血雾弥漫,哀嚎声尖利刺耳。 秦安就在这漫天的血雾之中,一步步的朝着礼娘走来。 礼娘心中大惊,身体颤抖,面如土色,一步步的朝后退,只觉得这一切犹如一场梦一般。 他们家族修炼邪术,虽是不能飞升成仙,但是法力之高在整个修真界几乎是无人能出其右,就连什么云上大人,苏堂长,都无法在他们手下过上三招。 而这个人,甚至不需要出手,他身上溢出的杀气就已经将人斩杀。 此时,房内一片寂静。 莫说是礼娘了,就是身后的纪梦桃,杜项禹,还有所有修仙学堂的孩子们都看呆了眼睛,有的人甚至被这血淋淋的画面给吓得瘫软在地。 在众目睽睽之下,秦安走到礼娘的身前。 只听噗嗤一声。 他身后的黑气直直的插入了礼娘的肩膀,将礼娘钉入了墙壁之中。 礼娘疼的面目扭曲,满脸虚汗,血顺着她的肩膀犹如溪流一般滑了下来。 秦安歪着头,又低声的问了一遍:“林倾白在哪?” 礼娘青乌的嘴巴动了动,还未出声,身后林骆高喊了一声:“放开我阿娘!” 随后他手持长剑,冲着秦安的后心处刺来,正在这时苏博远忽然健步上前,抬手一剑将林骆的攻势挡开,而后猛的挥出一掌,打向了林骆的胸口。 林骆瞬间飞出了十米之外,口吐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儿子!” 礼娘尖叫出声,秦安却只是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又是一道黑气狠狠的刺入了礼娘的腹部。 礼娘脸色一滞,痛的张大了嘴巴,啊啊出声,口中的鲜血混合着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秦安又问了一次:“.......林倾白在哪?” 礼娘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喉咙艰难的上下滚动,最后声音艰难的说:“在.......在西边的 山洞.......山洞里.......求求大侠.......饶命........” 然而礼娘饶命这两个字还没有说完,最后一道黑气便已经刺入了她的心脏。 礼娘身子痉挛抽搐了两下,缓缓的垂下了头。 秦安收回了手,转过身瞳孔红的吓人,手中鲜血一滴滴的落下,大步的走出了房屋。 所有人在看见秦安这个样子之后,无一人敢说话,无一人敢跟上前。 就连苏博远都没有动作,而是站在原地,拳头紧握,双目沉寂的望着秦安一步步的走向山的西边。 - 山洞之中又冷又黑,林倾白一人坐在地上,双手被麻绳给捆绑住。 他不断的磨着身后的石块,想要将麻绳给磨断,但是皮肉都被磨破了,麻绳却还没有磨破。 林倾白心中觉得不妙。 礼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说出地契所在,林倾白知道他一旦说出来,礼娘定然会将他灭口。 可若是不说,怕是也活不过三日。 林倾白这样想着,心中却是更加苍白了。 他不怕死。 他身体不好,又不会法力,在修真界就是一个废物,没有人在意他,所以他死了就死了,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一想到死,总是无法克制的想到秦安,便忽然犹豫了, 这些日子,秦安和他走的亲近。 不知道若是他死了,秦安可会难过....... 林倾白脑中正在这样想着,手上的麻绳忽然被磨断了。 林倾白一愣,活动了活动手腕,抬手要将脚上的绳索解开,这时他忽然听见洞门口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快,有些沉重。 林倾白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起头望了过去。 在洞口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他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却在看见他的时候,脚步猛的顿了下来。 周围太黑了,林倾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看见站在山洞处的人是秦安。 秦安眼眸血红生冷,双手鲜血淋漓,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屠夫,却在看见林倾白的时候,胸口中紧绷的那一口气忽然就散了。 他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两下,一时间什么戾气都没有了。 他像个小孩一样,大步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一把将林倾白拥在怀中。 秦安的双臂很用力,似在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林倾白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抱的喘不过气了,下意识的想要将秦安推开。 可是林倾白的手还没有抬起来,就听见秦安抱着他低声的喊着:“师父.......师父.......” 秦安的声音在颤抖,抱着他的双臂也在颤抖。 “师父.......师父.......” 秦安就这样一声声的唤着林倾白。 林倾白心头猛的软成了一滩水,便仍由秦安这样没大没小的抱着了。 他的双手缓缓的落在了秦安的后背上,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在抚慰小孩那般轻声的说道:“没事.......没事.......” 林倾白的声音温和,温和的如同当初在凡间那样。 秦安身子一僵,一点点的从林倾白的肩头直起了身子,他的双眸泛红,脸色也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定定的望着林倾白。 “师父........” “恩?” “师父........” “恩........” 秦安望着林倾白,一声声的唤着他师父,果真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一样 。 林倾白却是双眸如月般温和,他一声声的应着,无论秦安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半分的耐烦,一声比一声应的温柔。 秦安双手抱着林倾白的腰,声音颤抖着,又喊了一声:“师父........”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林倾白望着秦安这番孩子气的模样有些想笑,于是他嘴角勾起一个淡笑,抬手摸了摸的秦安的头,轻声说:“我在........” 秦安望着林倾白的瞳孔缩了一下,而后他搂着林倾白的腰猛的用力,低头吻住了林倾白的唇。 第91章 这一次秦安的吻与上次不同。 上一次他的吻带着狂风骤雨般的醉意, 将林倾白几乎淹没在其中,掠夺着林倾白口腔中的每一寸空气,压制的林倾白喘息不得。 而这一次, 秦安的吻意轻缓,就像是得知了林倾白对自己的无尽纵容, 又是在回应方才林倾白对他的温柔那般, 舌尖一点点吮吸着林倾白红唇上清软的味道。 不急不缓, 反而是意犹未尽。 林倾白瞪大了眼睛,原本轻拍着秦安后背的手猛地握紧,纤细的指尖将秦安的衣服抓出褶皱,几乎抓进了秦安的皮肤中, 脑中却是彻底的呆住。 秦安不是第一次亲他了。 上一次, 秦安喝醉了酒, 他以为秦安发了酒疯, 亲错了人,可是现在呢....... 他没有喝醉........ 这又算什么........ 虽是温柔的亲吻,但是秦安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却是半分都没有松。 林倾白的后背抵在身后的石块上,细嫩的皮肉刺的生痛。 秦安也察觉到了,揽着林倾白腰的一只手缓缓抚摸到他的后背, 手掌隔在林倾白后背和石头之间,掌心炙热顺着衣衫传到了林倾白的身上。 林倾白脑中纷乱, 反应也迟钝了许多,浑身如同通了电一样,不知反抗, 任由秦安这样亲吻着, 只是随着秦安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急促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倾白在秦安的这个吻中渐渐的软下了腰, 有些要支撑不住了,秦安才从林倾白的身上直起身子。 秦安此时就像是一个吃饱的老虎,双目炯炯的望着他师父。 他与林倾白的距离很近,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林倾白身子依靠在石头,被秦安亲的双颊染上了红晕,眼眸泛红含水欲滴,嘴唇又红又润犹如沾水的樱桃一般。 唯独那双眼睛望着秦安时,半是错愕,又半是慌乱。 林倾白一向为人冷淡,秦安与他相处了四世,几乎从未见到过他这番无措慌乱又含羞的模样。 秦安情不自禁,低声对着他师父说了一句:“师父,我喜欢你........” 然后秦安看见林倾白那双漂亮的瞳孔猛地颤了颤。 这一句话犹如惊天巨雷,将林倾白一下给震傻了。 他的脸变得更红了,心跳的很快,几乎快要从嘴里吐出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秦安喜欢的谁? 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他是个男人,还比秦安大了近十岁。 他什么都不好,为什么要喜欢他啊? 他是不是在耍他? 可是,方才秦安没有找到他时,如此着急拥抱着他模样,瞧着也不像是在耍他....... 那一瞬间林倾白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不敢相信秦安的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可是这时秦安深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眼神专注,无比笃定的又告诉了林倾白一次:“师父,我喜欢你。” 林倾白最后还是没有将心中的那些自我怀疑自己话问出来,而是垂下眼眸,避开了秦安炙热的目光,轻声的说:“恩.......” 林倾白的声音听着冷淡,似对于秦安的告白并不挂心,可是他的手却出卖了他。 林倾白的手一向洁白干净,此时却正用力的按在土地上,手指尖沾满了泥土。 在秦安的心中,林倾白这句意义不明的恩,就是不拒绝的意思。 不拒绝,就是答应的意思。 答应,就是他师父也喜欢他的意思。 如此皆大欢喜。 他喜欢他师父 。 他师父也喜欢他。 甚好,甚好。 秦安看着他师父这个样子,一向冷冽狠厉的眸色缓缓的柔和了下来,他望着林倾白的红唇,情不自禁的垂下头又亲了林倾白一下。 林倾白猝不及防,被亲的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秦安。 若说两个人第一次亲,是秦安喝醉了,情有可原。 第二次是林倾白被绑架,秦安被吓到了,也情有可原。 可是这第三次,他却是厚着脸皮,像是吃了一顿美酒一般,明明已经吃的憨足,却不知足的还要再来一口。 林倾白的嘴巴被秦安亲的发烫,那股烫意顺着他的嘴唇蔓延到他的脸颊,而后令他的浑身滚烫。 林倾白恼的脸色涨红。 秦安却还不知情,歪着脑袋开心的嘿嘿笑着对林倾白说:“师父,我第一次亲你你还打我了一巴掌,这次你没打我了,嘿嘿........” 啪! 话音刚落,林倾白的巴掌又扇到他脸上去了。 秦安脸皮厚,被扇了一下也不觉得什么,他傻笑的脸一停,眼睛眨眨的愣了一会,抬头望去,看见林倾白正气的眼睛泛红,声音都在颤抖的骂他:“你.......你!不知廉耻!以下犯上!得寸进尺!该打!” 林倾白骂他,秦安却半分都不生气,他望了林倾白一会,手抓住了林倾白的指着他的冰凉的手指,放在手心中暖着,然后他又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林倾白。 这一次的吻意轻柔,林倾白的怒声戛然而止。 秦安却是收回了笑意,望着林倾白的时那双黑沉的眼中是无尽的认真和真切,他说道:“是,师父,我得寸进尺,我该打,以后我亲师父一下,师父就打我一次,我喜欢师父,我愿意受着。” “........” “师父这样可以吗?” 林倾白愣了愣,他的脑中经过了这一些的变故,本来就很是混沌,现在面对秦安的这一番忽悠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乍一听,秦安的表情诚恳,像是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好像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被这个臭小子给赖上了。 一直到秦安将林倾白身上的麻绳解开,扶着他一路走出了山洞,走到了树林里面,冷风那么一吹,林倾白才缓过神来。 什么叫他亲他一下,他就打他一下,他甘愿受着? 说的倒是大义凛然。 那秦安这意思是,以后还要亲? 林倾白从来都没有说过要答应他的告白,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是秦安自己说他喜欢他,林倾白还什么都没有表态,怎么忽然就走到了这一步? 秦安亲他一下,他打秦安一下,照秦安这个亲人的力度和霸道劲,这怎么看都像是林倾白在做一个亏本买卖。 还亏大发了。 那他应该怎么做? 对秦安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喜欢你? 林倾白想了想,感觉自己做不到,他一想到这五个字就感觉不对,哪哪都不对。 那要不就下次秦安再无礼的时候,他就打他打的重一些,让这个狗崽子不敢再犯。 林倾白这样想着,又忽然觉得不现实。 首先不说林倾白下手重了,自己都心疼,就秦安这个厚脸糙皮,死不要脸的模样,林倾白就算是把自己的手打破了,秦安都不可能长记性。 他们两个人走在临江山的山路上,道路不平难走,林倾白又被捆了一天,身子疲软无力。 忽然他脚下踩到了一个石头,脚踝一阵刺痛,身子不平,猛地踉跄了两下。 秦安反应很快,立刻揽住 了林倾白的腰,将他一把抱在怀中,皱眉问道:“师父,怎么了?”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忍痛,说道:“无事,不过是踩到个石头,没有站稳.......” 秦安一向不相信林倾白说无事的这些话。 他将林倾白扶在身后的巨石上倚着,蹲在了林倾白的身前,抬手就要摸林倾白的脚。 脚乃是最私密的位置,林倾白哪里被别人碰过。 他不自在的向后退了两步,说:“没事,我可以走。” 秦安却不由分说的拽住了他的脚踝,轻轻的转了转林倾白的脚,仰头问道:“痛吗?” 秦安的眼睛在黑夜中又黑又亮,林倾白被看的顿了顿,半响点了点头。 秦安便将温热的手掌贴在了林倾白脚踝刺痛的位置,力度适中的揉了揉。 说来也奇怪,方才还刺痛的位置,在秦安的手掌覆上去之后,痛意便消除了大半。 秦安替林倾白将鞋子穿好,转过身背对着林倾白,蹲在了林倾白的身前说:“师父,等会山路坎坷,我背你下去。” 林倾白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此时他的脚确实是个拖累,等会若是礼娘他们发现他逃了,定然会派人追捕,那时若是跑的慢,就麻烦了。 林倾白这样想着,俯身趴到了秦安的后背上,双手勾住了秦安的脖颈。 秦安虽然是没有法力,体力却是没得说的。 林倾白虽然瘦,但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秦安背着他下山的时候却走的毫不费力,双手坚实的拖着林倾白的身体。 林倾白的白衣飘下,侧过头望着秦安。 秦安侧颜的线条凌冽,薄唇紧抿,如此近距离的望着,更是能够直观感受到秦安眉眼之间的英俊,锋利的就像一把刚从火炉中锻造而出的利剑。 锋芒毕露,光芒夺目。 林倾白就这样看了他一会,方才心中所有的挣扎渐渐的都放下了。 事到如今,他被秦安救了,还被人背着一路下山。 俗话说,抬手还不打笑脸人。 即便是师徒,人家如此掏心费力的将他救出来,他也不能转脸就拒绝别人....... 那样未免太伤人了....... 林倾白这样想着,只觉得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那样。 他缓缓的卸下了身上的力道,垂下眉眼,任由自己的身体依靠在秦安的后背上。 二人皮肤紧贴,林倾白就像是靠着个火炉一样,手脚都被暖的温热。 身体舒服了一点,林倾白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秦安喉结滚动了两下,说:“我询问了林府中人,问到了礼娘老家在临江山,这才找来的。” “礼娘他们家族法力很高,你一个人前来,是如何进入山洞?”林倾白又问。 他知道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秦安自然也不能让林倾白知道。 于是秦安沉默了一会,说:“我来的时候他们正打算吃晚饭,我给他们饭中下了一些**散,将他们都迷晕了,这才找到了师父。” 林倾白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你为何手上有血?” 就在秦安从山洞走进来,惊慌失措的跑向他的时候,林倾白清楚的看见秦安手上正在一滴滴的滴着血。 秦安抱着林倾白的手加重了些力道,眉眼黑沉的向前走。 这一路上他特意挑了一条难走的道路,与上山时走的路截然不同,就是怕会遇见苏博远,纪梦桃那些修仙学堂的人。 他们那些人已经看见过秦安的法力,若是撞见了定然会露馅。 现在这一路上就只有林倾白和秦安二人,秦 安声音低沉的说:“我在寻师父的路上,遇见了一只野狼,将它给打死了,这才手上沾了血。” 听见有野狼,林倾白也顾不得去细思其中真假。 他连忙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听见林倾白的语气焦急,秦安黑沉的脸色这才松了一些,他笑了笑说:“我无事,师父不必担忧.......只不过今日我带着师父逃出来了,礼娘他们没有拿到地契,日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师父我们可能要逃走了.......” “逃?” “恩,礼娘那群人法力高强,无人是他们的对手,最近几日暮山学堂肯定是回不去了,师父最好和我一起在外面暂住几日,避一避风头。” 秦安说的煞有其事,林倾白不曾怀疑。 林倾白想了想,说:“你说的有理,最近几日还是不要出现为好,免得还连累了暮山学堂那些孩子们。” 秦安目光黯了黯,轻轻的恩了一声。 秦安的所想很简单,从来没有连累不连累谁,他今日既然是在众人面前杀了人,自然是瞒不住了,不出多久他们所在的周围都会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他在林倾白面前一切的谎言都不攻自破。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与其如此,还不如寻个理由,带着林倾白一起躲起来。 这让不光可以避免谎言揭穿,还可以将林倾白据为己有。 秦安筹划的滴水不漏,然而就在二人下到山下时,忽然听见了一个的女子的求救声。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救命啊........” “有没有人啊........” 道路平坦,林倾白刚让秦安将他从背上放下来,就听见了这个声音。 林倾白和秦安循声望去。 树林中,有一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坐在地上,应是腿受了伤,距离他们不近,背对着他们,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那女子长发飘飘,身材纤细,衣衫随风如纱般飘扬。 林倾白心善,听见那人呼救,抬脚就要走上前查看,却被秦安抬手拦下。 秦安皱眉看向了那处,对林倾白说道:“师父,且慢.......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林倾白问:“有何蹊跷?” 秦安望了那女子一会,回答道:“师父,这里是临江山,又是夜里,为何平白无故会出现一个女子在这里求救?” 林倾白想了想,叹道;“确实有些稀奇,只不过见死不救并非善道,即便是此女子出现蹊跷,我们也要前去一看。” 仅仅是林倾白和秦安说话的这一会儿,那女子求救的声音越发的无助虚弱。 林倾白心中焦急,没有再与秦安多说,转身便朝着那女子走去。 秦安自知拦不住林倾白,只能紧随其后,以防等会忽然出现什么变故,他也好护着些他师父。 然而随着二人的靠近,秦安越发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股不对劲是源自于什么。 等到林倾白走到那女子的身前时,秦安这才忽然想起来,是气息不对! 这空中弥漫的法力气息并非修真人的气息,而是仙界之中巫族的气息! 秦安胸口巨喘,浑身血液凝固一般呆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林倾白已经走上前,将那位女子扶了起来。 女子的腿上像是被野兽给咬了一口,脚踝处还有血迹,靠着林倾白的力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对林倾白道谢道:“谢过公子相救。” 林倾白问道:“如此深夜,姑娘怎么会在临江山?” 女子声音虚弱的说道:“...... 我是被这临江山上修炼邪术之人骗过来的,他们本来说是带我来山上摘草药,谁知道他们竟然是想吃了我.......我一路艰难的跑出来,又遇见了一只野狗,慌乱中迷了路,还被野狗咬了一口,本以为走不出这临江山了.......没想到遇见公子相救,实在是谢过公子了!” 林倾白没有救她什么,不过是将她从地上扶起了而已,听见女子这番话,心知这个女子也是个苦命人。 于是他拱手对女子说道:“姑娘不必客气,我们并未帮上什么忙,若是姑娘不嫌弃,可愿和我们一路同行,也算是多一分安全。” 那女子一听,连连道谢道:“谢过公子,谢过公子。” 林倾白便对那女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姑娘这边请。” “公子也请,我还未问过公子姓名。” “鄙人林倾白。”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林公子,小女名叫凉瑶楚。” 而后那女子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淡冷的望向了不远处站在阴影之中的秦安,问林倾白:“林公子,这位是.......” “这位是秦公子,秦安。” 凉瑶楚哦了一声,在林倾白看不见的地方,淡挑着眉,慢悠悠的说道:“原来是———秦公子啊。” 第92章 秦安望着林倾白和凉瑶楚一步步的走向他。 凉瑶楚像是生怕林倾白想不起来曾经的事情, 用的名字是凡间的名字,甚至连用的容貌还是在凡间的容貌。 秦安的脸色生冷,心中方才所有美好的预想都被凉瑶楚的出现给打破了。 凉瑶楚于他而言, 就是一个点燃了火的炸弹。 随时随地都可以忽然就爆发,将秦安炸的血肉模糊。 可是偏偏林倾白在这里,他想要阻止又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说, 只能看着林倾白就这样带着凉瑶楚走到他的身前。 凉瑶楚却是抬着眼睛, 一动不动的望着秦安 林倾白完全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锋。 他抬起手向秦安指了指凉瑶楚,对秦安说:“这位是凉瑶楚, 凉小姐。” 秦安看着凉瑶楚那张脸,眼中戾气横生,牙根都恨的痒痒。 可是在林倾白的面前,他也只能将所有的杀气全部都咽下来,对凉瑶楚拱了拱手,咬着牙说:“凉小姐。” “秦公子。”凉瑶楚也假模假样的给秦安行了个礼。 秦安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林倾白看见二人和睦,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对秦安说道:“凉姑娘腿脚受了伤, 在这山中又迷了路, 不如让凉姑娘和我们一起同行,也好互帮互助。” 秦安自然是不愿的,他望着凉瑶楚说道:“不知道凉姑娘受的是什么伤,为何方才还呼救的凄惨, 而现在一被我师父扶起来便能正常行走了。” 凉瑶楚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受了伤自然是要呼救, 现在遇见了林公子这位善人, 愿意搭救我, 我就算是千般万般的痛,也不好意思拖累了恩公,否则和猪狗还有什么区别,秦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凉瑶楚这句话说的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是明里暗里都在隐晦秦安。 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秦安的脸沉的更狠了,他沉沉的笑了一声说:“凉姑娘心善,只不过秦某不懂,若是怕会麻烦别人,那不如你自己走,如此更不会麻烦到恩公。” “秦安。”林倾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对秦安说道:“不可无礼。” 秦安这才噤住了声音,心中还有有气,却像是被截断了双翅的猛鹰,喉结滚动了两下,对林倾白说:“.......是,师父。” 林倾白又转过身对凉瑶楚解释道:“凉小姐,我徒儿不懂事,出言不逊,还望您见谅。” 凉瑶楚却是一改以往的脾气火爆,尽显大方的说道:“细细想来,秦公子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确实是我给二位添麻烦了。” 林倾白和凉瑶楚二人又客气了一番,便一起和出发上路了。 只是巧的是林倾白和凉瑶楚二人的脚都受了伤,一个是崴了脚,一个是被野狗咬伤了。 秦安本来是想要继续背着他师父,但是林倾白看见有外人便不让秦安再背着他了。 秦安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的扶着他师父在山上走。 至于凉瑶楚....... 在林倾白的要求之下,秦安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她捡了一只木棍,就让她拄着走。 林倾白虽然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应该更照顾女士一些,但是让秦安去扶凉瑶楚的话,他却是怎么都不想要说出口。 所幸他瞧着凉瑶楚心大,又更像是对秦安和林倾白这两个大男人之间过于亲密的互动已经习以为常的,一路上表情如常,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三人下了临江山以后,又在山路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是遇见了路上来往的马车。 秦安走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搭乘客人的马车,带着林倾白和凉瑶楚坐了上去。 上了马车,那车夫问几人:“要去哪儿啊?” 林倾白望向了秦安。 他从小到大以为身体不好,又没有内丹,没有走出过他们林府的百里之外,后来在慕善学堂当了老师,每日的路程便是从学堂到林府。 后来他生母去世,礼娘鸠占鹊巢,他吃住都在慕善学堂,就连学堂都很少出了。 现在说是要逃跑,可是林倾白在修真界生活了三十年,却连一个可以逃跑的地方都不知道。 秦安想了想,对车夫说:“带我们去牡丹城。” “牡丹城?!”车夫惊了一下说:“这个地方可不近啊,要走上一天一夜,要加钱啊公子。” 秦安说:“一锭金子。” 车夫一听这个价格,乐的合不拢嘴,立刻说道:“好嘞!” 秦安想了想又补充道:“从人少的小路走,快。” “好嘞!” 嘱咐完车夫,秦安坐回车内,对林倾白解释道:“师父,牡丹城是我母亲的老家,距离这里路途遥远,定是安全。” 林倾白是个戒备心很重的人。 他没有见过秦安的亲人,朋友。 若是以往,他定然不会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交心,更不会不问去处的就跟着这个人走。 可是这一次林倾白并未做他想,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便目光的淡淡的望向了窗户外。 正在这时凉瑶楚接过话说:“秦公子的母亲是牡丹城的?这不是巧了吗?我的爷爷也是牡丹城人,不知道秦公子的母亲家住在哪里啊?” 秦安面对林倾白时的温和猛地一滞,狠厉的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却是目光无惧,等着他的回答。 在他们仙界的那些图册里,只有修真中那些城池的地图和名字,怎么可能还精确到每一个街道,每一个河流? 秦安感受到了林倾白随之也望着他的目光,手紧握成拳,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在云柳弯。” 凉瑶楚佯做思考的想了想,最后说道:“不巧.......我没有听过这个地方,等我们到了牡丹城我便寻人问一下云柳弯的路线,一起拜访一下秦公子母亲的家。” 秦安目光黑沉的紧盯着凉瑶楚,恨不得抬手将她给了结了。 他能够感受到,现在凉瑶楚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正一次次的拿这些事情撩拨着秦安的心,一次次的踩在秦安的底线上,并且乐在其中的看着秦安心中的暴戾却又强压着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今秦安的心犹如踩在了万米高空之上的钢丝上,摇摇欲坠,甚至只需要凉瑶楚轻轻的多说一句话,就能将他所有的伪装全部都揭穿。 若是没有凉瑶楚,他说不定就带着林倾白躲起来,过着他们二人的世界。 可是凉瑶楚跟来了,她出现在秦安的眼前,那便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秦安那些灰暗的记忆。 秦安此时只恨,为什么当年他放过了凉瑶楚?! 当时就应该直接将她给杀死,也避免了她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凉瑶楚似是知道秦安作何想,她嘴角勾起冷笑,转过身不再多说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车夫是个话痨,坐在车前一手拿着鞭绳,说道:“我瞧着你们是从临江山的方向出来的吧。”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车夫也没有等着人回应,便自顾自的说道:“你们不知道啊,这临江山今天晚上可出了大事了!” 车夫的语气煞有其事,林倾白的眉头皱了一下,问道:“发生了何事?” 听见有人接了话茬,车夫是更加来劲了,说道:“临江山好像是有一家人被人给杀了!那叫一个惨烈啊,地上全都是血啊 ” 林倾白眉头一皱,刚想要继续问,秦安却是抢先了一步,先问道:“你是从何听说的?” 车夫说道:“据说是一个农夫路过了临江山,无意中看见的,当时他人都给吓傻了,现在都在传,那临江山上应是出了杀人魔头!才会如此凶残!” 秦安侧过头看着林倾白眉头皱了起来,立刻说道:“在那临江山之上人人都是修炼邪术的杀人魔头,就算是有哪个人走火入魔了也并不稀奇,应是他们自相残杀。” 秦安这样说的倒也是很有道理,林倾白点了点头,就连车夫都陷入了沉思,而后说道:“这位公子说的有理,这杀人者啊.......八成就是他们这临江山之人,毕竟在这整个修真界,还有谁比他们更加的残忍没有人性?!”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慢慢悠悠的打断了车夫的话说:“我倒是觉得不完全如此,秦公子所言未免过于绝对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凉瑶楚的身上。 凉瑶楚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是定定的望着秦安,继续说道:“要想要判断一人的死因,不能因为一两句传言就妄下定论,我倒是觉得这临江山上的人既然都修炼邪术,他们自然是法力相当,所以就算是走火入魔又怎么可能直接将一家人灭门。” 一听凉瑶楚这样说,那些人又觉得凉瑶楚说的甚是有道理,于是车夫问道:“那这位小姐有何高见?” 凉瑶楚说:“我倒觉得说不定这是个法力极高之人所为。” 车夫说:“哪是肯定啊,只不过在整个修真界又有何人能有临江山上之人的法力高呢?” “谁说一定是修真界之人做的?” “那会是何人啊?” 凉瑶楚缓缓的抬起双眼,望着秦安,字字清晰的说:“.......就不能是仙界之人所为吗?” “仙界之人?!” 车夫一时间被凉瑶楚的这番话震惊的嘴巴长大,望着前方的道路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车内秦安眼中的火光恨不得要将凉瑶楚给烧化了。 凉瑶楚挑了挑眉,转而望向了林倾白问道:“林公子可觉得我说的有理?” 林倾白思索着点了点头说道:“恩.......甚是有理,只是我对仙界的事情不了解,没有见过仙界之人,也不清楚仙界之人究竟法力有多高,又是生的什么模样?所以不敢妄自下定论。” “这个简单啊。”凉瑶楚说道:“仙界之人生的我一样,也是人的模样,但是他们极善于伪装。” “善于伪装?” “对,他们可以随意变化容貌,很有可能就隐藏在你的身边.........” “师父!” 凉瑶楚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秦安厉声打断了,林倾白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思绪全部被打断,问道:“.......怎么了?” 秦安像是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说:“师父我忽然想起来,今日我们赶往牡丹城来的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可怎么办?” 林倾白还以为是何事,一听秦安这样说,轻叹了一口气说:“到时再买便是了,以后不可如此一惊一乍.......” 林倾白说着便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 方才秦安的那一声唤,将他惊得心脏猛缩,现在还跳的飞快,敲得他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秦安看见他师父不舒服了,自知闯祸,坐在林倾白的身旁,扶住了林倾白纤瘦的身子,将声音放的很低的询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胸口痛........” 林倾白没有理他,秦安就抬起手挤进了林倾白的手和他胸口之中,掌心下下的揉着林倾白的胸口刺痛的位置,一边揉着,一 边低眉顺眼的道歉:“师父,我错了,下次我肯定不会一惊一乍的。” 林倾白依旧没有理他,只是手上默默松开了按着胸口的力道,就让秦安替他按揉了 秦安的手掌比林倾白要暖和了许多,暖在林倾白的心口就像是一个小火炉一样很舒服。 林倾白坐在马车上,本就有些难受,现在被秦安这样照顾着,也懒得去在意在外人的面前他和秦安的举动是不是过于亲密。 就随着他去了。 林倾白身体不适,凉瑶楚自然也停下了说话声,她目光定定的望着秦安和林倾白二人,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转头望向了车帘外。 在马车上停停走走过了一天一夜,三人终于是在第二日的晚上来到了牡丹城。 已经是入了夜,秦安便随意找了一个客栈。 只不过在订房间的时候,他回头望向了凉瑶楚,说道:“凉姑娘不是还有亲人在牡丹城?还需要和我们一起住客栈吗?” 林倾白就站在一旁看着,凉瑶楚声音中愣是压上了几分伤感,对秦安说:“秦公子,我之前说我的爷爷住在牡丹城,只可惜他老人家在三年前去世了,为了给他治病祖宅也全部都变卖了......我在这里已经无所依靠,还望林公子和秦公子可以收留........” 林倾白最看不得苦命人落难,秉承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精神,他对秦安说道:“凉姑娘确实可怜,在这里已经无家可归,若是想要和我们一路同行,那便如此吧.......” 秦安的手猛的用力,紧紧的握着正要放在前台的那一锭金子,手掌爆出青筋,恨不得将金子给捏碎了,就连前台的小二都被他手上的力道吓得不敢作声。 过了一会,他转过头将手中的锭子扔到了小二的手里,声音冷冷的说:“开两个房间,准备一桌清淡些的饭菜。” 那小二接过了金子连忙点头答应着:“是客官,您们的房间是在二楼的第五间和第六间,饭菜马上就好,您看是先回房休息,还是直接用膳。” 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们三人都已经几顿没有吃上好的饭菜了。 秦安和凉瑶楚受得了,林倾白却受不了,这一日的颠簸林倾白的脸色看着差了许多,就连走路都飘忽无力。 秦安看着心疼,便对小二说:“直接上菜。” “好嘞!客官随便坐,马上就好。” 已经是戌时,过了晚上的时间,店里用餐的一楼除了他们这三个客人,也没有别的人了,秦安便随便寻了一个中间宽敞的位置坐下了。 菜上的很快,确实是按照秦安的要求,全部上的都是清淡的饭菜。 秦安没有急着自己吃,而是一上来就拿着筷子替他的师父布菜,然而还没一夹上两筷子,林倾白就轻声说:“已经够了。” 不过是才小半碗的饭菜,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手。 林倾白不太舒服。 这一路马车一坐就是一天一夜,虽然道路不算崎岖坎坷,秦安又时时给他备着果脯,防止他胃里难受,但是林倾白还是一路上还是吐了两次,即便是现在坐在这里吃饭,饭菜清淡,可是他还是恶心胃胀,没什么胃口。 于是林倾白草草的吃了两小口,便放下了碗筷,眉眼苍白的对秦安和凉瑶楚说:“你们慢用,我先上楼歇息了。” 秦安和凉瑶楚都还在吃饭。 尤其是秦安,手中还抱着大半碗的饭,还没吃上两口,一看见林倾白站起身要走,也下意识的站起来要跟着,却被林倾白按住了肩膀说:“我无事,你吃。” 秦安这才乖乖的坐好,嘴里还含着没有嚼完的饭菜,含含糊糊的对林倾白说:“师父,你走路慢一些,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凉瑶楚嘴里也塞着一块肉,说道:“是啊,林公子,你若是身子实在不舒服,我可以寻一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林倾白身体疲惫,不愿多言,挥了挥手走上了台阶。 秦安一直目送着林倾白走上了二楼,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眼中的神色骤然一沉,嘴里的东西两下就被吞了下去。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餐碗,靠坐在椅背上,目光生冷如刀般望向凉瑶楚。 凉瑶楚也跟着放下了饭碗,垂下眉头,抬起手拿起一旁的白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说:“........好久不见啊,阎秋司。” “........” “不去伺候你师父了?”凉瑶楚放下了手帕,眼中带笑的问道。 秦安的半边脸映在黑暗中,半明半昧,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 只听他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一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残忍血气的弧度,声音低沉的说:“比起伺候我的师父,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该如何————伺、候、你。” 第93章 秦安这话说完, 还未等凉瑶楚应答,他便猛的起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凉瑶楚的衣领将她拽的俯身向前。 凉瑶楚力气不敌秦安, 像个小鸡一样任由着被他拽起,身子猛地撞到了桌子上,将上面还未用完的锅碗瓢盆猛的东倒西歪。 汤汁全部都洒了出来, 还有一个碗砰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声音吵闹, 店里小二听见了声音, 立刻掀开的后厨的布帘子走上前来查看,却在看见秦安和凉瑶楚二人对峙时双眸交火气势凌人的场景, 又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掀开帘子重新躲进了后厨,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秦安手上用力,勒紧了凉瑶楚衣领的力道,将凉瑶楚勒的脸色泛红,呼吸艰难。 秦安压低了声音说道:“凉瑶楚, 你想在林倾白面前装可怜,跟在我们身后, 你想要什么?” 凉瑶楚却是眼中带笑说道:“我想要什么.......阎秋司, 你当时是如何走到他身边的, 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怎么你就可以,我就不行?” 秦安吵架一向是吵不过凉瑶楚,他的胸口粗喘, 有千万的怒气的想要发, 却都被凉瑶楚的这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凉瑶楚看见秦安气的双眸通红, 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只觉得无比的解气,她继续说道:“阎秋司,你的这些计谋其实都烂透了!你不过就是利用他失去了记忆,你才如此的放肆!” 秦安咬紧了牙齿,手上扯着凉瑶楚衣领的力道骤然收紧,哑着生声音说:“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凉瑶楚冷笑了一声说道:“阎秋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想让林倾白不要恢复记忆,最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你当初杀了他,你想要和他这样过一辈子对吗?” 秦安目光狠厉的望着凉瑶楚。 凉瑶楚也笑着望着秦安,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下来。 忽然凉瑶楚脸色一变,咬着牙压着声音狠声道:“阎秋司,你做梦吧.......不可能!” 秦安怒火中烧,目光骤然一狠,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腕转动的生拧着凉瑶楚的衣领,怒道:“你、再、说、一、次!” 凉瑶楚被拽的脸色涨红,眼中的溢出了红血丝,却还是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什么不可能........阎秋司你以为你能瞒多久........你已经察觉到了吧.........林倾白隔绝他曾经记忆的那堵墙已经开始倾倒了.......他现在已经能渐渐回想起来当年一些琐碎的事情了,你以为你自己还能瞒多久?” 秦安的喘息渐渐粗重,凉瑶楚却嘴角勾着笑意,声音艰难却依旧继续说道:“........你以为那些仙界的人知道林倾白在这里还需要多久?!你以为只有你和我在找他吗?!你以为你费劲心力将他藏在这里就万事大吉吗?!阎秋司你错了!林倾白现在记忆只需要一个人轻轻一推.......” 说到这里,凉瑶楚颤抖的抬起食指轻轻点了一下秦安的胸口,眼中弯弯的继续道:“哗........当年的事情就再也瞒着不住了。” 凉瑶楚一这句句的话将秦安记忆中最尖利,最黑暗,最令他痛不欲生,甚至连想都敢想的事情全部掘地而出,秦安咬紧了牙齿,双眸中黑云翻滚。 凉瑶楚却是不肯停歇,就像是当年阎秋司将林倾白杀了之时,她走上前不畏生死,字字句句皆是戳中了秦安的命门。 “阎秋司........你当年在凡间囚禁他........欺骗他.......夺了他的权........负了他........到了仙界还依旧如此,你利用他的善良,编了一个又一个瞎话.......最后你还杀了他!即便是到了现 在,你还是在骗他........你以为他现在转世了,失忆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你觉得他想起来这一切后会怎么样?还会原谅你吗?” 秦安眯眼看着她,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吗.......” 凉瑶楚脖颈处已经被衣领勒出了阵阵血红,她反问的声音刚出,忽而又声音艰难的笑了说:“哦.......我忘了,你当然敢,你是魔皇,屠了人间又屠了仙界,我又算个什么?你当然敢杀我这个蝼蚁,只是.......你的师父就在楼上,你杀了我……他一出来看见满地的血腥,定会想到是你,到时候他是恢复记忆,还是伤心欲绝,这就说不定了........” 秦安却完全不被她威胁。 他抓住凉瑶楚的衣领将她拽的更近了些,另一只手手掌摊开,五指向上,黑气由掌心而出萦绕在手指,指尖处猛地化做黑爪。 他双眸泛着没有感情的血色,声音沉冷的说:“凉瑶楚,你未免太小瞧我,今日我就没有打算放你活着走出这个位置,我早已在这里设障眼法,我杀了你,不会被人看见,就连声音......都不会传到林倾白的耳朵里.......” 凉瑶楚错愕的扬了扬眉毛,只见秦安眼中渐渐泛出了阴森的笑意,继续说道:“凉大夫,只可惜......现在早已不是在凡间,明日只要我和我师父说你走了,你觉得........他会在意吗?” 即便是被秦安手上的力道掐的快要窒息,凉瑶楚也并不急,而是哑声说:“.......你当真要杀了我.......你师父教过你不要滥杀无辜。” “无辜?”秦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无辜.......你敢拿我师父来威胁我,你就该死!” 说完秦安双眸一厉,猛的挥出了右手的黑爪,朝着凉瑶楚的脖颈而去。 他的动作太快,凉瑶楚猛的抬起手,手中舞出一道紫光挡住了秦安的袭击,但是她的法力在魔皇的面前犹如以卵击石,两个呼吸之间她的紫光就像是开裂的玻璃一样逐渐破碎。 客栈的中风声四起,后厨的窗帘都被掀开了,桌子上的餐碗筷子都被风掀在了桌子下。 空中一个黑灰色的结界隐隐而现,将一楼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其中,秦安和凉瑶楚就在结界的正中间。 两个人法力滔天,在这番内力相搏智之下,一楼之外皆是一番平静。 果真如同秦安和凉瑶楚说道那般,他的这个障眼法,就算是在这一口将凉瑶楚给杀了分尸,血流成河,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听不见。 最多是明日林倾白会问上秦安一句,凉姑娘去哪了? 秦安只需要说什么凉姑娘家中有事先走了,林倾白便不会再去询问。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正在这时,秦安的利爪刺破了防御,紫光犹如碎屑一般,在空中细碎而飞,秦安掌风掠起,正要抓到凉瑶楚的脖颈上。 千钧一发之际凉瑶楚忽然出声说道:“我在林倾白的身下下了一个咒!” 秦安猛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双眼之中皆是狠厉,声音低沉如沙一般问道:“什么?” “我在林倾白的身下下了一个咒。”凉瑶楚这次咬住了牙,一字一句道。 秦安捏着凉瑶楚手上的力道猛地松了下来,凉瑶楚耐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秦安却是喉结滚动了两下,又抓紧了凉瑶楚的衣领,怒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咳咳咳咳咳.......别激动.........” 凉瑶楚咳嗽完 后,扬起头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法咒......我就算是害你,也不可能害他........” 凉瑶楚所言不假,秦安稍稍的恢复了一些神智,手上的力度却是半分都没有放,依旧咬着牙问道:“我在问你,你到底下了什么咒?!” 凉瑶楚这才说道:“我下的法咒是换梦术......母咒在林倾白的身上,你身上的是子咒,只要你动用了法力并且致人受伤或者死亡,你脑中的记忆最深刻的事情便会自动出现了林倾白的脑中.......” 秦安一听,浑身的血就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身子冰冷,手臂僵硬。 凉瑶楚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你猜猜看........若是真有那一日,你师父会看见什么画面?” 秦安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有他和林倾白在凡间里无比温馨的画面。 有他背叛林倾白之时,林倾白红着眼睛浑身惧震,心痛到不知所措的画面。 有他与林倾白立场不同争吵不休的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画面。 有他将林倾白囚禁在屋中手脚上铐上铁链,折磨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画面。 有他杀人时犹如疯魔,满手滴血的画面。 还有........ 最后他们回到了仙界,兜兜转转,他一剑捅入了林倾白心口的画面....... 这些若是被林倾白看见,那他这么多日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他才刚刚触碰到林倾白的手....... 他才刚刚和林倾白走到这一步,若是林倾白恢复记忆,他会再次从云端跌入无尽深渊....... “阎秋司,现在你还要杀了我吗?” 凉瑶楚眼睛沉沉的望着秦安,低声的问道。 凉瑶楚的这一计当真是高。 秦安咬紧了牙关,心中的暴戾被凉瑶楚这番的威胁变得愈发的强烈,他的手指用力,双目红的滴血,问凉瑶楚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凉瑶楚挑眉应道。 秦安胸口粗喘,手中的法力杀气更浓。 若是以前有人胆敢如此算计威胁他,他绝对会杀了那人。 他的鬼爪每次伸出来就没有不沾血肉又缩回去过。 可是现在他师父就在房间里........ 秦安第一次感觉到想杀不能,要杀不得的痛苦。 秦安心中不甘,但是饶是他再不要命,再是个疯子,此时他也不敢拿林倾白的事情做赌注。 他一身铁骨,林倾白是他唯一的软肋。 他就这样双眸冒火,最终手中的鬼爪一点点的收了回去,目光阴沉的恨不得杀死凉瑶楚。 凉瑶楚胸口猛地松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笑着说:“咳咳咳咳........想不到传说中从不心软的魔皇,居然会放我一命。” 秦安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阴沉,心中那些犹如波涛般撞击的情绪不仅没有停息,反而越扑越勇,将他激的难以停歇,他需要用极强的耐力才能压制下来那些想要杀死凉瑶楚的暴戾。 秦安的手按在桌子上,双眸紧闭,手掌上青筋暴起,厚实的木桌在他的手掌力道下泛出了一道道的裂缝。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那桌子轰然碎裂,飞尘四起,上面的菜汤碎了一地。 正在这时,林倾白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了隐忍呛咳的声音。 从二楼的房间里传来,声音很小,一般人听不见。 但是秦安耳力极好,一下就知道他师父不舒服了,于是秦安眉头一紧 ,身上什么暴戾全部都顾不得了。 他手背上滚烫的汤汁还未散,秦安却转过身大步跨上了二楼的台阶,朝林倾白的房间跑了过去。 凉瑶楚望着秦安那慌慌张张的背影,冷笑了一声,缓缓的又坐回了座位上。 - 秦安虽是冒冒失失,但是因为之前在马车上他将林倾白吓到的那一次,他推开林倾白房门的时候刻意压制着手上的力道,轻轻的推开了屋门。 吱呀一声。 房内只有案几上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 林倾白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坐在床前,似乎是很不舒服。 他单手撑着床前,眉眼低垂,手捂住了胸口,衣摆滑下露出了纤细的手腕。 他就这样一声声的轻咳着,身体脆弱的就像是随风而动的枝柳,被人轻轻一碰就要折断那般。 秦安皱起眉头,大步走上前,蹲在了林倾白的身前,抓住林倾白冰凉的手,问道:“师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倾白的手捂着胸口,一抬起眼就看见了秦安担忧的眼眸。 他艰难的滚动了两下喉咙,将嗓子间的咳意压下了下去,声音低哑的说:“无事.......咳咳咳咳........” 林倾白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眼睛通红,睫毛随着眼睛轻轻的颤抖,好似蝴蝶的翅膀那般。 秦安坐在林倾白的身侧,手上的力度不轻不重的给林倾白拍背,心中被林倾白的咳嗽声激的阵阵波澜。 他皱紧了眉头,另一只手拂过林倾白的胸口,给他顺着着气。 林倾白只穿着内衫,衣领开的有些低,低垂着头,露出了光洁纤细的后脖颈,皮肤细嫩的犹如玉石那般。 直到林倾白的咳嗽声渐渐缓和下来,秦安才停住了轻拍着林倾白后背的动作,转而回过身动作流利的从桌子上的茶壶中倒出茶水,然而再一试温度,却是冰凉。 秦安手指上闪出一道黑光,手中的茶水瞬间变得滚烫,他端着水转过身,将茶杯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喝了热水,动作一顿,轻声的问道:“.......怎么有热水?” 秦安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一倒水就有是热水了,应是小二提前准备的,师父放心喝吧。” 林倾白难受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也没去细想这些事情,便就这秦安的手小口的喝了两口水。 那茶壶中水的温度适中,也不知道是泡了什么茶,尝起来味道清爽,将林倾白胸口的咳意全部都缓了下来。 林倾白问:“这是什么茶?” 秦安一手轻轻的顺着林倾白的心口,说道:“师父这是蛮山茶。” “蛮山茶......没听说过........”林倾白摇了摇头,又淡声的说道:“为何我尝着有些熟悉.......” 秦安喉结滚动了两下,说:“.......师父,不过就是普通的茶,味道都差不多罢了。” 林倾白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应是如此.......” 这一番折腾下来,林倾白便有些乏了,身子也越发的虚软无力。 他的手轻轻的推了推秦安喂他喝水的手,秦安便知道他的是何意,立刻将手中的茶盏拿开,俯下身子扶着林倾白的腰,动作轻柔的让他的师父躺倒床上休息。 林倾白一躺下又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轻轻的吸了一口冷气。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秦安的手就覆在了他鼓胀冰凉的胃部轻轻的按揉。 秦安的手很暖和,一摸到林倾白的身上时瞬间将他胃部的那一块寒冰给暖化了。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望向 了秦安。 他觉得很奇怪。 他与秦安认识时间并不长,可是他却不抗拒秦安的触摸。 并且他发现秦安格外了解他的身体。 他皱一下眉头,秦安就知道他是不是咳嗽了,胃胀了,是不是想吐,是不是肚子难受....... 窗外的虫鸣声时高时低,在寂寥的夜中却像是美妙的乐声。 林倾白的目光专注的望着秦安,在烛光之下秦安的脸上棱角分明,凛冽的眉眼却是静静的望着他,里面映的全都是他的面容,装的满满的。 在那一刹那,林倾白的心猛的一颤。 秦安察觉到林倾白的异样,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俯下了身子关切的问林倾白:“师父,怎么了?” 林倾白的嗓子有些哑,问道:“为何.......” 林倾白的声音太轻太柔了,犹如雾一般散在空中。 秦安没有听清,又是凑近了一些,问:“师父,你说什么?”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稍稍提高了音调,低声说:“为何你会如此了解我........” 秦安一愣。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便将脸上所有的表情全部都掩盖在他的笑意之下,只见他嘴角勾起,眼中闪烁着澄澈的光,对林倾白说:“因为我关心师父,若是用了心,自然什么都了解。” 秦安这一番话说的直白,林倾白的耳根渐渐的泛起了薄红色,望着秦安的目光却是越发的柔和了起来。 他没有再应声,而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秦安覆在他身体上的温度,渐渐的睡了过去。 秦安坐在床边,望着林倾白渐渐平静温和的睡颜,手上的动作却未停分毫,依旧在暖着林倾白的胃部,不然晚上林倾白定然还会难受。 当年他在凡间伺候了林倾白那么多年,早已经将林倾白的身体给摸熟了。 林倾白方才的咳嗽病因是在于路程颠簸他的胃不舒服,躺下的时候阵阵的反胃感会激起胸口的呛咳,而秦安准备的茶水就是在凡间时林倾白最喜欢喝的蛮山茶。 那时林倾白是王爷,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若是吃的不好,胃腹有佯,只要是喝下蛮山茶就能好了大半。 可是方才林倾白最后的那句问话,却并未让秦安心中安定,而是将秦安心中所有的恐惧全部都勾起来了。 他觉得蛮山茶熟悉....... 那一夜,秦安在林倾白的床边坐了一夜。 月光从窗外探入,落在了秦安棱角凌冽的脸庞上,他的眼眸很亮,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的睡颜。 忽然,秦安垂下头,手指按在了紧缩的眉心处。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林倾白真的要恢复记忆了。 而他最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的阎秋司什么血腥恐怖的事情没见过,什么凶残暴力的手段没用过。 偏偏在这时凉瑶楚在他和林倾白的身上下了禁咒,就等于将秦安的法力给封住了。 现在他就像是走在钢丝桥上的人,身子晃晃悠悠,任何一点的风都会让他从万米高空之中坠落,尸骨无存。 他其实也会怕。 他过过那种心中藏着一个人,每想起一下就像是有一把刀将他割的鲜血淋漓的感受。 那三百年,他每日都在想林倾白,无时无刻不在想林倾白,所以他被割的早已不成人形。 他尝过那种痛不欲生的苦。 这辈子他都不愿再尝第二次。 想到这里,秦安握住了林倾白的手,感受到林倾白手上冰凉的温度,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中猛地安了下来。 他不敢用力的握住林倾白的手,生怕将他 吵醒,却又觉得怎么都不够。 于是秦安望了林倾白很久,俯下身吻上了林倾白的唇。 第94章 林倾白这一夜睡得熟, 第二日起来时已经是巳时。 窗外的鸟鸣声阵阵,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林倾白单手撑着床边缓缓的坐了起来,望着空荡的房间里, 双眸恍惚,忽然觉得心中也空空荡荡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身旁的床位。 以往秦安都会死皮赖脸的睡着他的旁边, 赶也赶不走, 所以秦安起来之后床位定然是褶皱的。 可是现在身边的床位干净整洁, 像是没有人睡过一样。 林倾白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床单,额发垂在肩头, 盖住了他半边的脸颊,目光却是盯着那一处出神,心里莫名有几分的失落。 察觉到了自己这样的情绪,林倾白双眼中忽然猛的一缩,牙齿紧咬住了下唇。 他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更习惯一个人睡觉,这些日子也不过是秦安死皮赖脸的缠着他, 一会是无家可归,一会是受了伤, 林倾白才迫不得已的收留了他, 但是他心中应是不情愿和秦安睡在一张床的........ 为何现在, 人家就一日没有睡在他的旁边,他却忽然失落了....... 林倾白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很不对。 可是他却找不到不对的原因是什么。 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林倾白正想的出神,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林倾白抬眼望去, 看见是秦安走了进来, 他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一看见林倾白起床之后, 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笑容明媚的问道:“师父,你起来了?”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恩。” 秦安便端着那碗粥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想要将粥端到林倾白的身前,忽然有觉得粥有些烫了,于是他手里拿着汤勺,就站在原地一手舀着热粥呼呼的替林倾白吹粥。 林倾白微仰着下巴,望着秦安这幅认真细致的模样,刹那间方才心中所有的失落都像是风吹云雾一般散了去。 秦安吹了几下,又将汤勺拿了起来,轻轻的用嘴唇碰了碰勺子的边缘,就像是凡间那样替林倾白试了试温度,试到温度合适之后,这才蹲下了身子,将手中的汤勺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却是没有张开嘴巴。 秦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林倾白,却看见林倾白的耳垂有些红,嘴巴也红的像是一朵丹花一般。 林倾白依旧是半坐在床上,被子从他的身上滑下,盖在了小腹处。 经过了一夜,他衣衫不整,衣领宽大歪斜,露出了他细嫩漂亮的锁骨,而他的胃腹处的衣衫被秦安搓揉的褶皱不堪。 这般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晚上经历了什么一样。 秦安望着他的师父这个模样先是一愣,而后眸色便黯了下来。 林倾白抬起手,垂下了眼睫,轻声的说:“我自己来.......” 秦安却是躲过他的手,声音低沉的说:“师父,碗有些烫,我来拿着。” 秦安这样说,林倾白也没有再坚持,他的纤细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在空中颤了颤,而后缓缓落了下来,不再多说话了。 秦安一勺勺的喂,林倾白的就一勺勺的喝。 那碗粥微烫,喝下去的时候却是正好,湿润了林倾白干燥的嗓间,又由着嗓子一路滑到了林倾白冰凉的胃部,就像是揣了一个火炉一般,将他全身上下都暖的滚烫。 林倾白身上烫的像是也传到了他的脸上。 秦安近在咫尺的呼吸都打在了他的耳朵边,林倾白脸上烫的甚至不愿去看秦安的脸,于是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汤匙,而秦安的那双黑眸却是盯着林倾白的嘴唇。 他看 见林倾白的嘴唇在热粥的浸润下越来越红,越来越润...... 秦安看的目不转睛,直到林倾白的嘴巴闭上了没有张开,轻声说了一句:“我吃好了.......” 秦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晃了两下,心中的激荡却是散不去,他一向是个有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就像是现在,他觉得林倾白的嘴巴看起来很诱人,就像个红樱桃一样,于是他仰起头一口就亲了上去, 他喉结滚动着,抬起头吻住了林倾白的唇。 秦安这次又是将林倾白吻了个猝不及防,林倾白口中那口粥才刚刚咽下去,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紧,睁大了眼睛,喉结滚动着,脑子阵阵轰鸣,不知所措。 秦安闭着眼睛,舌尖探出将林倾白的嘴巴给舔了个遍。 果真是软软嫩嫩的,还带着淡淡的清甜,让秦安需要强压着心中的耐力,才能忍住不咬上去,将其吞入腹中。 林倾白这一番被秦安给弄的心中颤抖,一直到秦安的嘴巴从他的嘴唇之上离开,他都没有缓过神来,心脏的蹦跳恨不得要将他胸腔撞穿了。 林倾白觉得不能如此了,他每次都被秦安这些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心跳加速,浑身出汗,久久不能平静。 他应该教育一下这个臭小子,可是还没有等他想好自己要怎么说这件事情。 就看见秦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用他的手狠狠的往自己脸上一挥。 林倾白倒吸了一口气,猛地收回了手上的力道,可是他的手还是软软的打到了秦安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林倾白听得心疼,一下想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盯着秦安的脸看的出神。 秦安却完全没在意这一个什么巴掌,倒是觉得值得不得了。 他亲了林倾白之后,喜气洋洋的抬手将林倾白没有喝完的粥一饮而尽,笑着对林倾白说:“师父,我出去送碗,您再歇息一会。” 秦安做了坏事,不等林倾白说话就走了。 殿门再次合上。 林倾白一个人坐在床边,回想着方才的那一个吻。 眼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手轻轻的碰了碰嘴唇,却像是被烫到那般收回了手。 他的嘴巴很烫,还湿漉漉的......有些痒....... 秦安吻他之时的触感还未散去,舌尖上的粗粝舔过他的嘴唇时就像是沙子划过他的心,将他的腿脚,将他身上的每一个位置都激的麻痒,让他的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倾白想要骂秦安这个不知轻重的小狗崽子,胆敢轻薄自己的师父。 可是林倾白发现他现在已经没有怒气了,就连打他都打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林倾白胸口猛的起伏了两下。 他呼噜一声从床上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手撑着桌子,仰着头喉结滚动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那日林倾白从房间出来之时,没有看见凉瑶楚的身影,问过秦安之后,秦安告诉他凉瑶楚说在这里寻到了自己的亲人,便去亲人家里去住了,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林倾白倒不觉得麻烦,却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秦安和林倾白打算住在牡丹城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总是住在客栈里终究是不方便,秦安便在牡丹城郊外寻了一处小木屋。 那个位置距离城镇不远,步行两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去,在山上林间住着也更是僻静,晚上还能听见虫鸣声,早上起来站在白雾弥漫在树木之中,呼吸上每一口的空气都带着花草的清香。 最令林倾白喜欢的是,在木屋的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 那 个院子种一些花花草草,远离喧嚣,每日和秦安一起这样过着,林倾白觉得还不错。 两人在木屋中生活了几日,忽然有一天秦安告诉林倾白,这一天是牡丹城的灯节。 林倾白不明白灯节是什么意思,问道:“这是何意?” 秦安笑着说:“师父,在牡丹城里这一日就是阖家团圆,一起游玩的日子,就像是.......凡间的上元节,可以放花灯,师父你近日一直在家里,要不要和我出去看一看?” 林倾白这些日子确实一直在家里,他初来牡丹城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总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就连外出买东西都是秦安一人前往。 今日正好他的身体好了一些,也想看一看那些书本上所写的凡间上元节到底是什么热闹的场景。 于是他望着秦安那满怀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答应了。 晚上吃过晚膳之后,林倾白和秦安一起出发了。 天色已经入了夜,可是牡丹城中却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像是整个城里的人都在这一刻拥到街上。 他们有的是情侣,有的怀中还抱着孩子。 林倾白走在灯火阑珊之中,侧过头望着周围的摊位。 摊位上燃着各色各样的花灯,远处便是江边,许多人都站在江滩上,一盏盏的天灯缓缓的飞向了上空,犹如星辰一般冉冉升起。 天灯可以寄托愿望,大多的人都是与伴同行,两个人在灯上写上共同的愿望,放飞天灯。 秦安这一行却是目标明确,他拉着林倾白直接就走向了江滩边,在摊位前买下了一盏最大的天灯。 林倾白看见秦安接过了摊主递过来天灯,问道:“买这个做什么?” 秦安蹲在江滩上,手中举着火绒,目光专注的给天灯点火,他听见林倾白的问话,抬起头来望向林倾白,双眸映着天上飞舞的火光,就像是星辰那般熠熠生辉。 他嗓子沙哑,对林倾白说道:“师父,我们今天可以一起放天灯了........” 林倾白心口中忽然猛的一酸,他皱起了眉头,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他又一次有了那种感觉。 他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江边飞起的花灯,街道上热闹的话语,以及......他身边站的这个人....... 秦安却是只顾着去研究那一盏天灯去了,没有看见林倾白脸上泛白的脸色。 今日的风有些大,秦安打了好几次的火绒,都还没等到触碰到天灯的丝线上,便被风吹灭了。 他本可以默默的动用法力,可是这次他却固执没有如此,而是一次次的将手中的火绒点燃,像是只要用了法力,那就是不虔诚,等会他写在天灯上的愿望便不作数了。 终于在秦安小心翼翼的又一次点燃了火绒之后,那火绒上的火星挪到了丝线之上,继而天灯中亮起了温暖的火光。 秦安仰起头,就像是个小孩一样,笑着对林倾白说:“师父,我点燃了。” 那副模样到有几分想要林倾白夸赞的意思。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不错。” 秦安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拿起身侧的两只毛笔,一只递给了林倾白,一只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林倾白拿着毛笔,却不知道要做什么,问道:“要笔做什么?” “在天灯上写下你的愿望啊,师父。”秦安用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示意林倾白望向周围人。 林倾白便望向了江滩上的其他人。 果然,其他的人都在天灯上写上了自己的愿望,他们面容认真,脸上被花灯的光照的温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愿望美好的憧憬和期望。 林倾白转过头又望向了 秦安。 秦安像是早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写些什么了,他没有半分的迟疑,提笔就在天灯上挥墨而写。 林倾白却是握紧了毛笔,久久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时到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活了三十年,就像是无欲无求的稻草人,心中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就连如今许愿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写些什么。 只是心中阵阵的酸疼,像是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敲击,只不过他现在想不起来了。 秦安写完了自己的愿望,便走到了林倾白的身侧,想要看一看林倾白的愿望是什么,却在看见林倾白身前的一片空白时,脸上的笑意猛的一滞。 他眼中的光都随之暗了下来,问道:“.......师父,你没有愿望吗?” 林倾白握紧了手中的笔,淡声的说:“我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秦安站在林倾白的身后,明明周围的光线明亮,可是他却像是站在了黑暗之中,身上再也扬不起半分的喜悦,而是沉重的如同浸身在冰水之中。 他很想恬不知耻的问一句,那我呢? 就算没有其他的愿望,那对我呢? 有没有愿望? 可是这句话就像是哽在他的喉间一样,让他怎么都问不出来。 他知道他师父曾经是有愿望的....... 在凡间的那一个上元节,他的师父这样一个生性淡漠的人,却是拉着他的手,目光不住的望向江滩放飞的天灯,眼中亮的光像是能照亮整片夜空了。 那时候林倾白要面子,从未对秦安说过他想要放天灯。 秦安其实知道,他的师父是在等他先开口。 等他这个孩子先说出口他想要放天灯,然后他们便站在江边,站在那些幸福的情侣和爱人之中,双手捧着天灯,随着夜风而起,承载着他们愿望的天灯便会变成星辰,缓缓的飞向天际。 那时候的秦安什么都知道。 他还知道,他的师父的愿望定然有他! 不光是有他,还全部都是他! 可是那时候秦安满心的仇恨,他对于林倾白的好已经习以为常。 什么愿望不愿望?!什么上元节不上元节?!什么花灯不花灯?! 他心中只有自己筹划的苍门之乱,只有在那一个万民喜悦的上元节,他要下注一场血夜,要让京城中血流成河。 那时,他的愿望含着血腥气,见不得光。 里面,也没有林倾白。 而现在,报应来了。 他满心欢喜拉住林倾白来到了这里,急不可待的想要和林倾白一起放天灯,像是只要这样就可以弥补当年所有的遗憾,就可以弥补他的过错,这一次他和林倾白就可以走向好的结局。 可是他的愿望中有林倾白了,林倾白的愿望里却没有他了....... 林倾白用力的握着手中的笔,骨节都有些发白,他手腕有些酸了,便缓缓的垂下了手,想要看了一看秦安都写了些什么。 于是他转身望了过去,看见秦安那边也只写了一句话。 ————我要和林倾白永远在一起。 秦安就是秦安。 别人都是我愿什么什么,向上天虔诚的请愿,而秦安开口就是我要。 我要,便是不容拒绝,只能肯定不能否定,不能再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林倾白看着这一句话却是呆站在原地,就连他手中的毛笔的墨汁滑到了他的手上,他都没有察觉。 曾经秦安虽是一直跟在林倾白的身边,林倾白却是一直没有真正的信任秦安。 倒也不是其他,他只是觉得秦安对他太好了。 那些好来的 太突然,太强烈了。 让他无法一下接纳,让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经过在临江山的那一次,秦安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心中震荡。 就连如今在天灯上一句蛮不讲理的话,都让林倾白的心脏像是放在火炭上烧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感觉那一颗心被越烧越软。 林倾白声音低哑的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一句话.......” 秦安问:“我不可以写这一句吗?” 林倾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说不出可以,也说不出可以,于是他沉默了半响,最后低声说:“一个人的愿望可以有很多.......你没有内丹,可以写想要内丹,说不定........” “我不想要内丹。” 秦安直接了断的回答道。 林倾白的声音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家中正值家产之争,你可以要钱财........” “我不要钱财。” “我不要权位。” “荣华富贵,法力武力,我都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秦安像是知道林倾白想要问什么,他甚至没有等林倾白开口说完话,一连便是数句话,将林倾白堵的哑口无言。 林倾白昏昏沉沉,脑中混沌,什么都没有想清楚,便浑浑噩噩的被秦安拉着放飞了天灯。 他们两个人一人手中握着天灯一边,和周围那些相爱之人一样,两个人同时松手,天灯由他们身前冉冉升起。 就这样,记载着秦安一个人的愿望飞向了天际,融入漫天灿烂的花灯之中。 林倾白仰头望着那一盏天灯,风吹起了他脸侧的飞发,拂起了他白色的衣衫,天上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睫毛纤长的阴影投射在脸上,随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颤动,将他脸上每一寸都映的如月般柔和。 他望着天灯。 秦安便望着他。 林倾白望着那盏天灯,望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你买一盏如此大的天灯做什么?” 秦安买的天灯是最大号。 实在是太大了,在天上飞的时候比其他的灯要大上了许多,显得尤为显眼。 若说秦安有很多愿望,小灯记载不下也可以理解。 但是秦安也不过是只写了一句话而已。 秦安却说:“我的愿望太重,一盏小灯盛不下。” 林倾白转过身,不解何意的望向他,问道:“不是只有一句话吗?” 黑夜中,秦安定定的望着林倾白,他的眼眸又黑又沉,像是埋藏许多的事情,深沉的犹如深渊那般,似有些悲伤,却又看不透。 忽然秦安抬起手,一把抱住了林倾白。 独属于秦安的温度席卷而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林倾白又愣在了原地。 秦安手臂的力度很重,犹如他亲吻林倾白是那样的不知轻重,不分时机,总是打了林倾白一个措手不及,却又带着要将林倾白按入身体中的力道。 林倾白被抱用力,身子踉跄着带着向前倾了两步。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议论纷纷。 林倾白的脖颈被勒的有些痛,胸膛紧贴着秦安的身体。 秦安抱的几乎将他包裹起来,以至于他身上的每一处皮肤都感受到了秦安炙热的体温。 秦安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脸颊贴在他的耳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任性又固执,声音低哑的在林倾白的耳边说:“不够.......一盏不够,两盏也不够,无论多少盏都不够.......我要将这句话 刻入云端间,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师父,既然你和我一起放了天灯,便是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95章 秦安抱了林倾白许久。 林倾白感受到秦安粗重的呼吸, 缓缓的抬起手,手指尖在空中犹豫的颤了两下,最后还是抱在了秦安的后背上。 天上的天灯漫天灿烂, 二人置身于其中,林倾白微仰着下巴望着天上飞舞的莹莹天灯,心在这一刻却觉得异常的平静。 周围的议论声,他不在意了,心中那些矛盾也在这一刻犹如沉入湖底的浮木, 终于不再飘飘浮浮。 就这样, 秦安紧紧的抱着林倾白,从他的呼吸剧烈起伏抱到了呼吸渐渐的平静下来。 不知道抱了多久, 林倾白的双脚站的发麻,有些站不住了,他推了推秦安的后背,秦安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拥抱着林倾白的手。 林倾白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垂下了眼睛没有去看秦安的脸,而是转过身朝外面走。 秦安便两步跟了上来,抓住了林倾白的手。 路上的人流拥挤,秦安拽着林倾白手的时候掌心温度滚烫, 林倾白被烫的手心出汗, 却并没有将手抽出来。 秦安看见路边有卖果子饼的摊位, 他牵着林倾白的手一顿,转过身问林倾白:“师父, 你想不想吃果子饼?” 林倾白心里乱, 压根没有听清秦安在说什么, 便点了点头。 “你在这里等我, 我去买。” 远处的果子饼摊位前挤了许多人, 秦安心疼他师父,不想让他师父被人挤着,这才肯松开林倾白的手,大步的走向了远处的摊位。 走出了两步后,秦安回头望了一眼。 他让他师父在那里等他,林倾白就当真站在路边,白衣长袍与周围摊位的大红大紫格格不入,就像一朵出坛的水仙花,即便是他现在不会法力,身上却还是带着当年清元仙尊的仙气飘飘。 秦安这才放下心,转过身走向了人流之中。 烙饼的是一个老人,身材佝偻,头发花白,但是动作不慢。 即便如此,排在秦安面前的人太多了,秦安还是等了一会。 当老人将果子饼递到秦安的手中之时,秦安接过饼,忽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仙族的气息。 就像是那一日他在林倾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中感受到了仙族气息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有仙族人也来到了牡丹城。 他带着林倾白千躲万躲,耗尽心思,却终究是没有躲过。 秦安握着饼的手猛的一紧,反应过来之时,他猛地回过身,望向了林倾白站着的位置。 就是这一眼让秦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一时间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疯狂的挤出拥挤的人群,手中刚刚拿到的烙饼被挤得掉在地上,踩得粉碎。 林倾白方才站的位置现在却空空如也,只有不断流动的人群在秦安的眼前闪过。 在一刻秦安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袋上,他在街道上像是疯了一样四处的寻找,一时间什么念头都出来。 最坏那一个就是,林倾白被仙族的人发现了,带走了。 想到这种情况,秦安恨不得不管不顾,唤出若鬼将眼前这些遮挡他视线,这些碍事的人全部都杀死!让他看见他师父究竟在哪里! 秦安跑的很快,双目血红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林倾白的身影。 就像是当年,他在上元节造乱,杀了朝中重臣。 在那一片混乱中,林倾白转身寻不到他,生怕他出了意外,在人群中疯狂的找他,白色的衣摆在风中散的纷乱,急的连眼睛都红了。 现在一切都反了过来。 秦安也终于是经历了一遍当年他师父的痛。 当年他的就像 是局外人,置身事外,看着林倾白心中满满都是他。 他一直以为在他和林倾白短短十二年师徒之情中,林倾白醉了,而他独醒。 却没有想到他喝下的酒,酒劲太大了,时至今日才令他沉醉其中,却又痛不欲生。 周围人来人往,撞在了秦安的身上。 那些人骂道:“神经病吧!” “跑的那么快做什么?!” “赶着去投胎啊!” ...... 被人这样的辱骂,若是以前秦安定会暴怒,可是这一次秦安却完全顾不上其他,他的眼中不断的扫过周围的那些人。 不是。 不是。 这个也不是! 秦安心中波涛四起,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 正在这时又一个人撞到了秦安的身上,是一个身材高胖的男人,被撞了之后狠狠的推了秦安一下,口中不干净的骂道:“妈的臭小子,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就敢撞我!” 那人恨不得有秦安三个那么胖,像是只要一推就能将秦安的身板给推断。 可是秦安却在他的力道之下纹丝未动,那人只觉得手中剧痛,像是推到了钢板上一样。 下一秒秦安就狠狠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腕,这一下更是痛的男人浑身颤抖,面色扭曲,想要痛嚎出声,却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他震惊的望向了秦安,只见秦安一身趋近于疯魔的狠气,握着男人手腕的手上弥漫着淡淡的黑气,只要他再用力一些,下一秒就能将男人身上的每一寸骨络都捏的彻底粉碎。 男人双目惊恐,想要求救的喊声还没有出口,秦安那双狠厉的目光忽然一顿,望向了不远处的位置。 他缓缓的松开了杀气弥漫的那双手,再也顾不上男人,而是一步步的走上前。 林倾白正站在前方的一个摊位前,微仰着下巴,望着摊位上挂着的一个东西出神,风轻抚起他的衣摆,白衣轻摆,面容被摊位上的灯火映的柔和。 秦安喉结滚动,心中所有的暴戾,所有的杀意都在这一刻风平浪静。 他生怕这一切都是幻觉,缓下了脚步,脚步轻慢的靠近林倾白,深怕走的快一些,林倾白就被他给吓走了。 秦安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后,默默的看着林倾白。 林倾白站在了一个买玉石的摊位前,摊位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玉石。 林倾白仰头望着那些玉看的出神。 只见他抬起似葱尖一般的手指,指了指上面吊着的一块玉,对摊主说:“请将这块玉拿给我一看。” 摊主笑得满脸褶皱,说:“好嘞!” 说着便用竹竿将林倾白手上指着那块玉拿了下来,递到了林倾白的手中。 林倾白便将那块玉放在手心,垂下了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一块玉。 林倾白一向不喜爱挂饰玉石这些东西,秦安两步走上前,想过要看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玉石,能引得林倾白如此的喜爱。 他垂下眼眸,却在看见林倾白手捧着玉石时,瞳孔紧缩。 白色的玉石,上面雕刻着佛像。 这块玉石和当年林倾白在凡间送给秦安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块一看就是劣质玉,玉石浑浊,比起当年林倾白为秦安求来的玉石差远了。 林倾白却是很认真的看着这一块玉,指尖轻轻的拂过玉石上的每一处纹路。 他看了许久,抬眼问摊主:“这块玉可以保佑人平安吗?” 摊主自然是大言不惭的说:“那是自然!我卖的东西都是被佛兰大师开过光的。” 什么佛兰大师不佛兰大师的,林倾白不关心。 他紧握着这块玉,又问:“多少钱,我要了。 ” 摊主看见林倾白是真的喜欢这块玉,开口就报了一个高价,说道:“二两银子。” 这个价格莫说是买这个低劣的石头了,就是将他摊位上的石头都买了都绰绰有余,林倾白却没有还价,说:“好。” 说完他就从衣袋中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了摊主。 那摊主从未见过这么痛快的客人,笑得喜笑颜开,又是给林倾白找布套子,又是给林倾白找擦玉的布。 林倾白手中捧着那一块玉,很小心翼翼的将玉石给包好,像是买了一件珍稀的宝贝一样,生怕玉石被碰坏了,将其很认真的揣进了衣襟之中。 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秦安的声音:“你要把这块玉石送给谁.......” 林倾白愣住了,转过头望向秦安。 也不知道秦安是何时来的,望着林倾白的眼睛泛着红。 林倾白面对秦安的问话却语塞了。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方才只不过是觉得这个玉石很漂亮,他一眼就看中了,很喜欢。 那种喜欢犹如喝下了一口温暖的茶水,让他握着玉石的手虽是冰凉,但是心却是暖和的。 至于给谁,他买来做什么,他没有想过。 林倾白嘴巴张了张,面对秦安的这个问题有些无措,他皱着眉头重复道:“我要给谁.......我.......” 林倾白抬眼看向了秦安。 秦安站在他的身前,比他高了一头,生的是剑眉星眸,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却眉眼平和。 林倾白忽然就找到他要送的人。 他垂下了眼睫,手探入了衣襟之中,将那个布包拿了出来,手指灵巧的将布包一层层的打开,双手拿起玉石的丝线,仰着头望向了秦安。 秦安比他高了许多,他就算是抬起手也无法给秦安带上。 “低头。”林倾白说。 秦安就乖乖的在林倾白身前低下了头,林倾白又将这个玉石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只是这一次秦安却是觉得这一块玉石无比的重,要将他的脖子都压断了。 他的脖颈上挂着两块一样的玉石。 凡间的那一块在他的衣服里面,贴在他的心口,而这一块又被林倾白挂在了衣服的外面。 两个一样的玉石,只是隔着几分单薄的衣衫。 两世了,他的师父两世都将所有最美好的期许,所有的愿望都给了秦安。 即便是林倾白已经转世了,已经失去了曾经所有的记忆,可是林倾白却还是选择了这一块玉石,还是赠与了秦安。 这是第一次,秦安觉得自己不配。 他一生杀戮,无心无情,又是何德何能能让他师父对他如此这般好,将所有的心血都耗在他的身上。 凡间是如此,仙界是如此,现在林倾白什么的忘了,却还是如此。 而后的一路上,秦安都紧握着他师父的手,就算是路过再拥堵的地方,他也不肯再放开他师父的手。 那一天晚上,两人走的路久了,林倾白回到木屋里有些累了,他洗漱了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等到秦安洗完后,林倾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林倾白还给秦安留了一盏烛火,房内光线昏暗,秦安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睡颜平静,侧躺在床的里面,给秦安让出了很大的位置,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将林倾白脸上的一根绒毛都映的清楚,泛着轻柔的光。 秦安垂着眼,望着林倾白的目光无比的专注,似要将林倾白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映在脑中。 就像是林倾白离开他的那三百年,他日日坐在林倾白的棺材前,不分昼夜 ,认真入骨。 秦安能够感觉的到,仙族之人要来了。 他们今日已经找到了牡丹城,下一步就是找到林倾白的住所。 秦安心中不安,以至于他每时每刻都要看见林倾白才能放心。 他已经在木屋的外面放下了结界,一般人闯不进来,林倾白也不能出去。 这一次他又将林倾白给囚禁了起来。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林倾白知道,这一次林倾白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被囚禁了。 可即便是如此,秦安还是不能安心。 今日林倾白既然是找到了与当年一样的玉石,冥冥之中也意味着他封禁记忆的围墙已经开始松动。 秦安怕有朝一日林倾白会想起所有,如今所有的美好都化为幻梦,林倾白会恨他。 秦安又在林倾白的床边坐到了深夜。 或许是那三百年间养成的习惯,他只要是守着林倾白就不会觉得时间过的慢。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就这样坐着,好像一眨眼天就亮了,一眨眼天又黑了。 烛火烧干了,房内的光线瞬间黑了下来。 秦安这才回过神,意识到他在林倾白的身边又坐了许久。 烛火一灭,夜太黑了,秦安有些望不清林倾白的面容。 于是他掀开了被子,缩进了被窝里,双手抱住了林倾白。 林倾白正睡得迷迷糊糊,被秦安这么一折腾,模糊的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也抬手抱住了秦安。 秦安感受到了林倾白的温度,唤了一声:“师父…….” “恩.......” “如果我做错了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在黑夜中秦安的声音又低又沉,似还有些颤抖。 林倾白睡得时间久了,没有察觉到秦安话中的异样。 他的手搭在秦安的后背,就像是哄孩子一样,拍了拍秦安的后背,声音带着睡意的慵懒和清哑,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知错就改,我是你的师父,怎么会不原谅你……..” 秦安拥抱着林倾白的手臂都在颤抖,他的声音嘶哑,沉默了许久又问:“如果……如果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呢……..” 林倾白拍着他的手轻轻的顿住了。 他睁开了眼睛,双眸在夜中如波一般望着秦安,他望着对秦安过分严肃的眼睛,忽然笑了,声音低柔的说:“你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犯很严重的错误…….” 秦安的心脏都在抖动,他又看见了他的师父。 在凡间的他的师父。 那时候他师父一直对所有人说:“我的安儿是个好孩子.......” 即便是那一年,京中苍门案发,秦安在林倾白身前暴露了许许多多的破绽,可是他那个精于谋算,明察秋毫的师父,怀疑了所有人偏偏没有怀疑过他。 从始至终,他的师父都执着在这一句话上。 ——我的安儿是个好孩子。 可是他不是。 他是阎秋司,这辈子注定和好这个字沾不上半点的关系。 他让他师父失望了。 林倾白终于是察觉到了秦安的不对劲,他轻声的问道:“怎么了........” 秦安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倾白便抬起手,指尖轻轻的抚上了秦安紧锁的眉头。 她的手指虚软冰凉,却想要将秦安舒展不开的眉头抚平,他声音柔和的说:“不想说便不说了,无论发生何事,为师相信你.......” 为师相信你....... 无论发生何事,为师相信你....... 这一 句话时隔了三百年,再次卷土重来,就像是一把铁钉死死的扎入了秦安的心脏,将他的心脏震的碎成了两半,血带着碎肉流了一地。 秦安再也受不了。 他俯下头狠狠堵住了林倾白那张对他总是无尽温柔的嘴唇,将林倾白那些将要将他溺死的纵容和温和全部都吞咽而下。 他想要告诉林倾白,他不是个好人,他不值得信任。 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如今。 他依旧不知悔改,依旧在欺骗他。 他是这三界中最恶的人。 他不值得林倾白这样的温柔,不值得林倾白这样的信任。 可是最后他还是将所有都化为了暴风骤雨般的亲吻,双手搂紧了林倾白纤细的腰间,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林倾白掐碎。 林倾白被亲吻的喘不过来气,推又推不开,口中痛哼着:“秦安.......秦安.......放开手.......嗯........” 可是秦安哪里还听得下这些,他的吻不光落在了林倾白的嘴唇上,还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吻到了林倾白脖颈,吻到林倾白的胸膛........ 林倾白被秦安亲的双手无力,身上发麻,双眼通红的溢出了眼泪,嗓子里不自觉的哼出了阵阵轻软的声音,呼吸愈发粗重,就连想要反抗的声音都说不出口了,只能任由秦安的嘴唇还有那双燎火的双手在他的身上胡作非为。 最后,这个夜深不见底。 林倾白所有的喘声都被掩盖在其中。 第96章 第二日, 巳时。 早上的艳阳顺着窗边落了下来,林倾白最先被阳光刺到了眼睛,他睫毛颤抖了两下, 身子刚挪动了一下,立刻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林倾白倒吸了一口冷气,睫毛抖了两下,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脑子一片的混沌, 浑身虚弱,口干舌燥, 身上有气无力,如同被一辆大车给碾过一样,身上的每一寸骨节又酸又痛,动两下就能散架一般。 秦安应是正在做饭,窗外面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林倾白侧过头扫视了一圈,看见自己身旁的床位上被卷的乱七八糟,上面还残留着昨晚的痕迹,林倾白的脸色唰一下就红了, 还未等他收回目光, 他又看见了床下的衣衫。 是他昨晚穿的衣服, 凌乱的堆在地上,上面是白袍外衫, 里面还裹着内衫和........ 后面的东西林倾白实在是看不去了, 他立刻挪开了目光, 脸更是红的跟红苹果一样, 他喘了两口气, 手指颤抖的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漂亮的眼眸朝里面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林倾白臊的几乎睁不开眼。 他立刻将被子狠狠的按回身上,躺在床上,眼睛都给羞红了。 他看见了。 他这辈子一生清白,薄情淡欲,就没有如此羞过...... 他的身上全部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一块块红的就像是种在身上的玫瑰花,红的娇艳欲滴,哪里都是....... 这一下关于昨晚的记忆也随之呼啸而来...... 昨晚秦安的吻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他疯狂的亲吻着他,就像个狼一样,亲还不够,还又舔又咬,林倾白本来就力气弱身体不好,后来那个狼崽子竟然将他生生折腾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像是漂浮在云端一样。 林倾白甚至分不清昨晚那些令他魂梦战栗的感触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别的不说,现在是真的痛....... 林倾白的手紧握着被子,用力的手指尖苍白,心中是波澜又起,眼睛茫然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动静,像是熄灭柴火的声音。 林倾白心中的一惊,慌忙的看了一圈周围,手指颤抖的就要去拿地上的衣服,可是他的身上刚一挪动就痛的厉害。 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眼睛痛的泛红,一手捂紧了被子,另一只手指尖探了出来,在空中颤啊颤,艰难的去够地上的衣服。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秦安的声音:“师父,你怎么了?” 林倾白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抬头看了过去,只见秦安站在门口的位置,手中端着餐盘,不解的望着他。 林倾白立刻收回手指,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身子朝后面缩了缩,脸上的红意更深了。 秦安却是无知无觉,手中端着餐盘两步的走了上前,将餐盘放在了桌子上,对林倾白说:“师父,我已经将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你怎么还去拿脏衣服?” 说着秦安就躬下身子,拿起了林倾白枕边的一叠衣服递给了林倾白。 那一叠衣服被整理的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秦安一大早就为林倾白准备好的。 若是平时林倾白定然会欣慰秦安的考虑周到,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的颜面扫地,就连昨晚被秦安给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做那种事情的愤怒都一股脑的出来了。 于是他的手紧捂着被子,半坐在床上,抬起眼怒视着秦安。 秦安不了解他师父现在在想什么,他站的位置比林倾白高了许多,即便是林倾白现在将自己捂得严实,可是他还是从缝隙中看见了 林倾白的皮肤。 林倾白的脖颈纤细,昨晚被他轻轻的一握就握住了,亲吻的时候就像是在舔舐一块温热的白玉,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令人欲罢不能。 而现在他师父的脖颈上、锁骨上,全部都是他昨晚做的孽。 林倾白的双眸泛红,嘴唇上破了皮,泛出一些血迹,衬的嘴唇更加的娇艳欲滴。 秦安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哑的问道:“师父,您身体还好吗?用不用我帮你穿.......” 后面的衣服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枕头就狠狠的砸到了秦安的脸上。 秦安被砸的猝不及防,当时一句废话都没有了,只听他师父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给我、出、去!” 秦安的脸被砸出了一条红印子,抬手接住了林倾白砸向他的枕头,望着林倾白的怒目,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将枕头给放到哪里了,身子朝前欠了两步,想要放到林倾白的床上,却在对上林倾白的眼睛时,又朝后退了两步,最后将枕头放在了案几上,转过身一溜烟的出去了。 秦安站在外面一直等到林倾白差不多换好了衣服,才轻轻的敲了敲房门。 林倾白许久没应声,他才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林倾白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案几前,眉眼淡然的拿着汤勺吃饭,与方才捂着被子,面色羞然的判若两人。 秦安立刻走上前,坐在林倾白的身旁,笑的眼睛弯弯的对林倾白说:“师父,这个粥有些烫,我给您吹凉了再吃。” 林倾白侧过脸看着秦安那厚脸皮的笑,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汤勺扔进了碗里,发出了砰的一声脆响。 秦安知道自己昨晚过分了,他师父现在浑身不舒服脾气大,于是他陪着笑,接过了林倾白手中的汤碗,就像是当时在凡间他惹到他师父生气那样,乖顺的让林倾白找不到一点的错处。 林倾白一直是如此,对他心软的很。 每次他犯了错,惹他的师父生气了,只要他这样笑着哄着他师父,他师父的气便全都消了,不会再怪他。 秦安将手中的热粥吹的温度适中,抬起手将汤碗递到了林倾白的手中。 林倾白接过汤碗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他昨晚被秦安弄了那一场,确实感觉到饿了,只不过他的胃口小,昨晚应是太激动了,胃也不太舒服,只是吃了两口便差不多吃饱了。 秦安却还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那目光滚烫的像是能将林倾白给烧出来两个洞。 林倾白的脸越来越烫,按着汤勺的手也愈发的无力,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将手中的汤勺放了回去,端着汤碗就想要站起来,走出这个房间。 可是他还没有站起身,身子刚一动腰间就传来一阵酸痛,林倾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血色白了大半,跌坐回了位置上。 秦安眼疾手快,立刻就扶住了林倾白,急切的问道:“师父怎么了?是不是腰痛了?” 林倾白紧咬着牙齿,手上撑着酸痛的腰间,懒得理他的废话。 秦安便探出了手,手抵开林倾无力的手指,而是用自己的手抚摸在林倾白的腰间。 他的手比林倾白温暖有力的多,林倾白自己捂着腰的时候没有任何作用,可是秦安的手不一样。 他的手很大,一下就覆盖住了林倾白盈盈一握的细腰,手上的温度炙热,似小火炉一般,在林倾白冷硬的腰间按揉。 一边按着,还一边在林倾白的耳边低声的认错:“师父,是我不好.......” “.......” “师父的身体不好,我昨天有些太着急了,没有顾念着师父的感受........” “.........” “是我太用力了,我下次会轻一些,师父你.......” “好了!” 林倾白打断了秦安的废话,声音还是一如之前的沉冷,只不过耳垂却红的像是滴血了一样,他抬手推了一把秦安,对他说:“你给我出去!” 秦安被他的师父推了两下,还想再和他师父说上两句话,可是他师父却是红着脸,理都不想要理他,眼看着秦安要是再说上一句屁话,他师父就能气的直接和他断绝师徒关系。 秦安不解。 明明刚才都眼瞅着他师父消气了....... 按理来说他哄上两句他师父就应该原谅他,怎么这次越哄越严重? 可是看着林倾白的脸色压根是不想要听他多解释,秦安只能耷拉着肩膀,将桌子上林倾白不吃的餐碗全部都收拾了,依依不舍的走出了木屋。 然而秦安这次说错话惹的祸还不仅仅于此。 这几日无论他怎么讨好着和他师父说话,他师父连理都不理他。 更过分的是,就算是他之前在修真界才接近林倾白的时候,和林倾白一起住好歹还能混一个床边睡。 现在连床边都混不到了....... 林倾白不知道从那里翻出来一个被褥,给他铺到了地上,让他在地上睡。 秦安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他日日给林倾白做他最喜欢吃的饭菜,白天下地给林倾白种的花除草,晚上先上床给林倾白暖被窝,然后再等到林倾白上床的时候,他嬉皮笑脸的凑上前想要睡到床上,却都被林倾白的一个冷眼给扫了回去。 过了三日都是如此。 直到第四日,因为前一日是大雨,林倾白在院中的种植的花花草草被风雨给吹毁了大半。 秦安第二天一大早自告奋勇的下地给林倾白的花花草草扶好。 地上满是泥泞,秦安穿着一件黑衣,手腕折到了手臂上,露出了劲瘦有力的小臂,半蹲在花园中,手中拿着一个木棍,很认真的将折断的花枝绑在木棍上。 他是个习武之人,哪里做过这样在田里的活计,明明是阴凉的天气,秦安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身上溅的满是泥水,抬手一擦,脸上也蹭到了一层黄泥巴,他却无知无觉依旧很认真的替林倾白捆绑花束。 林倾白站在院子中干净的石头地上,目光淡淡的望着他。 他知道秦安并不喜欢花花草草,只不过是林倾白养着,他才这般认真细致的对待,就像是对待林倾白那样的仔细,就连下手都万分轻柔,生怕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就将手上花朵细嫩的枝丫给捏断了。 阳光落在秦安的鼻尖,照的他容貌英俊的犹如刀锋一般,眉眼微皱,这般认真艰难的表情如何都令人想不到他只是在和一朵花抗争。 林倾白看着心间发软,轻声的说道:“今晚你可以上床睡觉了.......” 秦安立刻抬起了头,手中的花也顾不得了,呼噜一声站起来,眼睛亮亮的问:“真的吗?师父!” 林倾白点了点头,像是怕秦安误会一样,又补充了一句说:“最近天冷,免得受了寒。” 秦安这皮糙肉厚的哪里会受寒,他站在阳光下笑的眉目灿烂,垂下了眼看了一圈林倾白的花园,更是觉得干劲十足,对林倾白说道:“师父,我现在就去拿锄头,将这里的土地给翻一翻,给它们重新上一遍肥料!” 说完秦安就撸着衣袖,大步扬扬的走进了柴房。 林倾白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抬手拿起了身旁石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其实对秦安很满意。 秦安虽然有的时候很气人,总是惹他生气,但是平心而论,秦安让他开心的时间更多。 林倾白想着想着又笑了,摇了摇头,低下头又抿了一口茶水,心中也跟着一口热茶而变得温热。 “是这里吗?” “应该是这里........” “应该???莫御罗你可已经找错三次了,这一次若是再找不对,你看我不揍你!” 林倾白正想的出神,不远处的丛林里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林倾白住的住所僻静,几乎没有人会上这座山,他循声望去,看见从远处丛林中走来四个人。 一女三男,穿着统一的蓝白衣袍,素雅又考究,一看就是十分上档次的面料。 几人朝林倾白所在的木屋走近,待他们又走近了几步,林倾白才看清了几人的容貌。 一个年长一些的男子,看着和林倾白差不多的年岁。 剩下的三人皆是和秦安差不多的年岁,瞧着应是不满二十,却生的一个比一个俊秀,腰带佩剑,身子挺拔,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林倾白既然望向了那几人,那几人自然也看见了林倾白。 只见那几人在看见林倾白的时候猛的顿住了脚步,一个个就像是木头人一样定在原地。 林倾白遥遥站在花园之中,光落肩头,衣摆被风吹犹如云烟一般薄淡飞扬。 他目光清淡,问道:“请问你们来这里寻谁?” 他方才听见这几人的对话,好像是要来这里找人,但是这里只有他和秦安二人。 林倾白又说道:“这里只有我和我徒儿两人,你们恐是寻错了.......” 林倾白后面的话还没有说话,那个女子的眼睛忽然就红了,她眼中含着热泪,冲着林倾白声音颤抖的高喊了一声:“师尊!”便飞奔着朝林倾白跑了过来。 林倾白心中一惊,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 还未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看见那个女子跑到距离院子外十步的位置时,忽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弹开,而后重重的飞跌在地上,痛的半响都起不来身。 “牧妍!” “师姐!” 空中瞬间现出一道黑光,那个速度太快,还未等林倾白看清,周围又重归于平静,什么都没有了。 林倾白呆愣在原地许久,脚步沉重的踏出两步,抬起手指轻轻向前触碰。 那黑色的结界又是一现,林倾白的手指就像是碰到了一面墙壁,将他困在其中,怎么都出不去。 林倾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手指在那黑色的结界上快速的摸索,想要寻到一个出口,身前那个长相的俊秀的男子却忽然拔出了腰中的剑,剑锋直指林倾白身后。 他怒红的眼睛,声音激动的说:“阎秋司........阎秋司!!!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靠近我师尊到底意欲何为?!难道你还想要再杀了他一次不成?!!” 林倾白皱起了眉头,不解是何意,转过身朝身后看去,却看见是秦安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之上。 他的双眸黑寂,置身于房脊的阴影之下,脸上的神情是林倾白从未见过的生冷沉戾,手背青筋暴起,紧握着那把银光锋利的锄头杵在地上。 四周风声渐大,飞尘四起,吹起了他高束的飞发,也扬起了他一身的狠气。 在那一瞬间,林倾白忽然觉得秦安手中拿着不是一把寻常的锄头,而是一把能屠遍所有人的滴血屠刀....... 第97章 林倾白转过身看着秦安,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前面少年的怒声还未停止,他们像是恨极了秦安,可是说出口的那个名字却在叫什么阎秋司....... “阎秋司, 你胡作非为!当年杀了我的师尊还不够,还将他的尸首带回魔族折辱他!如今你在这里接近我师尊到底是存着什么歹毒心思!” “阎秋司!你个畜生!” “阎秋司!你今日若是敢伤我师尊!我们仙族定会踏平你们魔族,将你碎尸万段!” ....... 那些喧吵的声音就在林倾白的耳边,隔着一个结界,将林倾白的耳朵震得阵阵轰鸣。 几个孩子似乎是很着急, 各个都冲到了结界处, 恨不得将林倾白从结界中拽出来,护在身后。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使出法力, 全部都被结界给挡在了外面。 又是什么魔族,又是什么杀人,又是什么大魔头。 在他们一声声怒声中,林倾白渐渐好像想起来这个阎秋司的人名。 就在不久前,邵云帆给他看过一本仙魔传中记载着,魔皇无恶不作,杀了清元仙尊,引得人神共愤。 那个魔皇便叫——阎秋司。 林倾白转过身望向了秦安。 秦安依旧是定定的站在房脊之下, 面对那些人的怒骂是一言不发, 只是脸色越发的阴沉。 林倾白听不得别人这样诬陷秦安。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结界不结界, 转过身严肃的对那几人说:“几位,你们应是认错人了, 我和我的徒儿皆无内丹, 不懂法力, 更不知道你们口中所说的魔头阎秋司是谁。” 几人脸上的神色一顿, 少女望着林倾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对林倾白说:“师尊,你在说什么啊......就是他杀了你啊........你仔细想一想.......”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朝后退了两步,说道:“我生来便是修真界的一个凡人,虽为学堂的老师,但是从未收过你们几位为徒,也称不上什么师尊,几位应是认错人了。” 牧妍的眼睛红的更厉害,嘴巴张了张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那个和林倾白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两步走上前,指着林倾白身后的秦安,点的手指都在颤抖,他的声音也跟着颤抖的对林倾白说:“师兄!你糊涂啊!!!你想想若是你口中的这个徒弟不会法力,如今困住你的这个结界是从何而来?” 林倾白手紧握成拳。 男人的这个问题直接点中了林倾白心中所想,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心中疑虑愈发深重。 只是他一向护着秦安,还不至于被陌生人的几句话就说的怀疑自己的徒弟。 林倾白淡声说道:“公子,我了解我的徒弟,若无证据,莫要血口喷人。” 何昉棱被林倾白的这番话气的胸口喘息,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林倾白说:“师兄........我知你现在失忆了,但是你可知他是谁?你是谁?!” 何昉棱的声音很大,林倾白转过头定定的望着秦安,耳边何昉棱的声音还在不断回响,他气的继续说道:“他是魔皇阎秋司!你是清元仙尊林倾白,你们俩是血仇啊!血仇!你怎么.........” 秦安面容阴戾,从台阶上一步步的走下来,直到他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大手一揽将林倾白一把抱在了怀中,让林倾白背对着那些人,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 身后的说话声也随着秦安的这个动作戛然而止,一个二个睁大了眼睛,目光震动的犹如地震望着眼前二人。 林倾白身子没有动,任由秦安抱着他,手紧紧的揽着他的腰。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 太过突然,那几人说的话将林倾白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林倾白虽不愿承认,但是他还是被那些人的话影响到了,只有靠在秦安身上的时候,闻见那熟悉的味道,心情才渐渐的平复了一些。 秦安双眸沉重,望着何昉棱几人声音低沉的说道:“满口胡言。” 牧妍气的眼睛通红,她手中抽出刀剑,对秦安说:“阎秋司你........你.......究竟是谁在满口胡言!!!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我今日非杀了你!” 说完牧妍便将手中的刀剑砍向结界。 剑泛红光,在触到结界的时候猛的发出了一声脆响,而后她手中的剑犹如惊弓之鸟脱手而出。 声音尖锐,林倾白没有看见,身子却是一抖,便感觉秦安抱着他的力道更是用力了。 林倾白的下巴抵在秦安的肩头,心中被这些动静震的阵阵紧缩,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快陷入掌心中。 如今情景一片混乱,他无法在此时去问秦安那些人所说的话是何意。 实在是太荒谬了....... 秦安如今与他相处也有数月。 他们日日在一起,吃喝同住。 秦安对他如何,他都看在眼里。 秦安虽有时是性格顽劣了些,但是这个年岁的男子,顽劣一些也很正常。 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什么魔头?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紧拽着秦安的衣服,低声对秦安说:“他们应是认错了人,若是说不清楚便先回去吧。” 秦安的手揽着林倾白的腰,垂下眼眸看向林倾白时目光中的狠戾全部都散了。 他设下的结界,以眼前的这几人的法力破不了,只要是他的师父信他,他就能够再多存活一日。 秦安低声的应了一句好,手臂用力的抱着林倾白细瘦的腰,迫不及待的要将林倾白抱离眼前的这块属于他的刑场。 结界外的四人看见他们要走,急的手上的法力什么都用上了。 在那一片五彩法力乱飞之中,几人察觉到破结界无望,互看一眼,玄彻站在最中间,手中化出宣化剑,瞬间四周飞沙走石,树木蠢动。 玄彻身上的衣袍被风吹起,双手爆出法力,对秦安说:“阎秋司,你以为这一次你还能逃得掉吗?!” 喝声滔天,只见玄彻双手执起宣化剑,一道金光从宣化剑锋而出,带着披荆斩棘的气势直通云顶,瞬间云端的间闪出数道金色闪电。 那阵仗惊天动地,莫说是林倾白了,就是整个修真界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 林倾白仰头望着天空中那足以将云雾都劈开的法力,目光震荡,心中却不由得畏惧这番法力的强大。 甚至是只用那法力之中万分之一的闪电劈到身上,就足以将人劈成灰尘。 林倾白心中担忧,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些人如此仇视的秦安,那他的小徒弟要如何面对这般庞大的法力。 他这样想着,冰凉的手指便不由的握住了秦安的指尖,仰头望去,秦安的脸色却与林倾白的不同。 他似并未震惊与那少年的法力强大,而是脸上阴云密布,手上握着林倾白腰间的力度几乎要将林倾白捏碎。 空中的金光刺眼,光线落下之时忽然有无数的仙兵仙将从天而落。 他们身穿蓝白战袍,站在玄彻之后,手持金剑。 风声呼啸,乌压压的人群将这一片的山峰遮的天地昏暗。 林倾白仰头望着那些人落下,还未及反应,便看见那些人在玄彻的指挥之下齐齐发出法力,数千万道法力在空中聚集交汇,变成了一道足以与日同辉的刺眼金光。 万人之力,合为一体,无人可挡。 法力相击瞬间遮挡在几人之间的黑光结界便应声而碎,而那道光芒并未停歇,破空而出,避开了林倾白的身体,直接打向了秦安肩膀。 林倾白只听见扑哧一声皮肉碎裂的声音,而后便是血雾纷飞,秦安紧握着他的腰间的力道猛地一松,直接被那道万人金光重击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木屋的木头碎裂,顷刻之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屋倒塌,将秦安埋在废墟之下不见踪影。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林倾白身子颤抖,看着一片废墟,犹如被一盆冰水彻头淋下。 “秦安!!!” 林倾白的天地崩塌,高喊了一声,声音嘶哑,疯了一般的朝废墟跑了过去,想要将他的徒弟从废墟之下救起来。 可是还没有等他靠近那个木屋,还没有等他触碰到秦安被压在废墟之下的手,那几人却瞬间闪现在林倾白的身前,挡住他不让他上前。 何昉棱一把抱住了林倾白,声音恳切的说:“师兄!快点跟我们走吧!这个魔头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他阎秋司可不是好对付的!” “是啊师尊!!!求您快点和我们走吧!不然我们都走不掉!” “师尊,求您了!!!” 几个人都在拉林倾白,就连身后那千万的仙兵仙将都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声音齐震山河:“恳请清元仙尊回宫!” “恳请清元仙尊回宫!” “恳请清元仙尊回宫!” 林倾白现在还哪里听得下这些话,他的双目充血,只能看见秦安被压在废墟之下的手,上面全部都是泥土和血迹........ 一动不动....... 不知死活....... 他的体力比不得那些仙界之人,可是却依旧在拼命的推搡着:“放开我!放开我!!!” 林倾白挣扎的双目含泪,头发纷乱,他望着拽着他的这些人,眼中皆是恨意说道:“杀人偿命!阁下欺负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或许是林倾白这句话说的太狠,又或许是林倾白在他们的印象中一向淡然,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从未对他们这些徒弟这般恨意凌然。 那几个孩子都不由的松开了手,眼睛通红,无比受伤的望着林倾白。 “师尊,你.......” 只是何昉棱不在乎林倾白说了什么,他双手抱着林倾白,蛮不讲理的说道:“师兄,莫管你今日说什么,你就算杀了我,你今日都要和我们回仙界,以前的事情若是你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等回了仙界师姐自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到时候你便知道我们是我为你好了!” “滚开!” “师兄,多有得罪了!” 何昉棱手上用力,一道道的蓝光的琴弦从他的衣袖中而出,将林倾白牢牢的捆住。 那些丝线看起来细软如丝,却是无比的坚固,无论林倾白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出来。 丝线划破了他衣衫,割破了他的皮肉,白衣上泛出了丝丝血迹。 何昉棱几人不敢再等,揽着林倾白的肩膀带着他飞上了天,林倾白紧咬着下唇,用力挣扎的甚至将嘴唇都咬破出血。 旁边的牧妍看见林倾白身上挣扎的伤痕心疼的又哭了,对林倾白说:“师尊,是我们之过.......让师尊受苦了........日后师尊若是恢复了记忆要怎么罚我们都可以........只是求您.......求您别折腾自己........” 林倾白怒眼瞪着她,心中剧痛,双手握拳,饶是他一向秉承善道,此时却再也不能平静,恨不得将眼前几人给杀了,他哑声说道:“我要你们杀人偿命........” 牧 妍的眼泪更是扑簌簌的往下落,不再多说一语了。 然而正在这时,空中忽然闪过一阵黑光,那黑光划破了空中白云,像是将天给戳破了一个大洞,瞬间乌云密布,再无半分阳光,利风四起几乎将人吹得坠入云端。 众人从那洞中望去。 只见秦安已经破木而出,站在废墟之上,仰头望着空中黑压压的众人,身上鲜血淋漓,黑气萦绕,周围数百米之外皆被他身上的煞气染成了黑灰色,而他双目血红,沉着声音说了一句:“把他还给我————” 那一声的高喊,震的树枝颤动,声音如波。 林倾白方才眼中的泪还未散,现在却是双目怔然,他看着站在地上的秦安只是眨眼之间,一道黑光闪过,便飞跃上空站在了众人之前。 他的黑衣残破,被风吹得仄仄而起,只是站在那里所有人便如临大敌,手持刀剑一层又一层的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 遥远的距离将林倾白和秦安之间隔开,早已不是那一日晚上两人亲密无间的那般。 何昉棱几人走上前,纷纷手持法器挡在秦安身前,满身戒备的说道:“阎秋司,你一错再错!今日还要如何?!” 秦安双眸阴戾,望着眼前之人就像是看着尸堆那般,他面容扭曲的露出一个冷笑,低声的说:“我要你们全部都、去、死!” 说完他缓缓抬起右手,低声喊了一句:“若鬼!” 长空之中一道黑的光带着万千鬼嚎之声而落,飞到了秦安的手上,秦安反手紧握,黑雾不明只见雾中是一把黑血长剑,刀身尖长锋利,就像是血煞一般引得厉鬼嚎叫。 林倾白站在重重人影之后,却依旧可以看见他那个不会法术的小徒弟此时却手持长刀,不过是在空中一挥,一道冲天杀气袭来,前方的数人皆倒在他的这一长刀之下。 在那一刻林倾白头痛欲裂,无数的画面从他脑中呼啸闪过。 “师父,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师父,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不论发生何事,师父可以一直在我身边........” “师父,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师父,我不明白,我执迷不悟在哪里?” “师父,哪个朝廷改朝换代不是踏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当年你们白家,不也是踩着尸骨登上来的吗?为何他们就是对?我就是错!我究竟执迷不悟在哪里?” “师父,如今我想要的,你什么都阻止不了。” “天下之人都要我死,我以为唯独师父不是……原来竟连师父也不例外。” “白序,既然你想逃,我偏不会让你如了愿,我要将你一辈子都锁在我身边,我会让你日日见到我!这辈子只能见我!我会让你这一辈子都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白序,你怎么那么大无畏?!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的命有多值钱?!你如今不过是我的禁囚,你的命也不过是我的掌中之物,是死是活,有何区别?!” “我若不准你死,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重要?我在师父心里命比草贱,随时可弃,何谈重要?” “师父,若是明日他们杀了我,师父又做何想?” “哈哈哈,好一个为民除害........” ....... 那些无比陌生的声音将林倾白绞的心脏绞痛,头痛欲裂,他脸色苍白,身子朝后退了两步,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于此同时在前方秦安双眸狠厉,犹如疯魔一般早已不管不顾,他杀的血光四溅,只要是挥到斩过之地,周围人纷纷倒下,只见他转过身,正 要将反手将若鬼斩向玄彻。 这时他的心口魂丹处乍然爆出一道刺眼金光。 那金光犹如烈阳,法力极强,瞬间将秦安击飞数丈之外,口中鲜血喷出,身上所有法力瞬间被魂丹吸尽,戾气敛去,若鬼脱手而出,而他从高空中坠下。 四周风声喊声在空中呼啸。 秦安却是双眼血红,在不受控的下落中,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依旧是想要抓住林倾白,最后只是与林倾白越来越远。 只有他嘶哑如沙的声音在空中浮动:“师父.........” 第98章 阎秋司回到魔族之时, 已经是日落。 他满身是血,手持若鬼,走回去的时候黑衣上还沾满了泥土,一身的狼狈。 守门的魔将甚至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两个人将手中的长剑朝前方一抵, 挡住了阎秋司的去路,说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魔族王宫!” 阎秋司浑身上下的法力全部都被林倾白的魂丹压制, 就连若鬼都失去了光辉, 和一把寻常的黑剑无异。 阎秋司抬起眼皮, 朝那两个魔将看了一眼, 他的眼中虽是淡淡, 但是眸色自带着深沉狠厉, 将旁边的两个魔将看的一愣, 望着阎秋司看许久,忽然其中一人浑身一震,手中刀剑落地, 跪倒在的地上, 不停的叩头说:“是小的该死!是小的眼瞎!还望王上赎罪!!!” 另外一人则心口起伏, 颤声问道:“王上,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 阎秋司没有说话, 他就像是没有听见那些人的问话一样, 若鬼的刀锋抵在地上,随着他一步步的朝前走,刀锋划在了地上,划出了阵阵尖利的刺声。 魔将见状不对, 眼看着阎秋司刚朝前了两步, 急忙跑去通知王宫众人。 阎秋司已经很久没有回到王宫了。 甚至可以说是三百年前林倾白死了之后, 他便没有心思放在魔族的事宜上,魔族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枫绾和坊婳打理。 而现在一听见阎秋司回来了,所有的人都从王宫中冲了出来。 坊婳跑的最快,两步就冲到了阎秋司的身前,看见阎秋司这一身的伤,猛地顿住了脚步,问道:“.......王上,您这是........您这是怎么了.......” “王上,究竟是何人敢将你伤到如此?!” 阎秋司的法力已经凌于整个仙界的顶峰,只有他伤人的可能,却无人能将他伤到如此。 周围的人担心的你一言我一语,阎秋司却是一言不发,他的肩头受了很重的伤,直接被打出了一个血窟窿,血顺着他的手腕,一滴滴的滑到了若鬼上。 若鬼嗜血,若是平日感受了血气定然会泛出摄人的杀气。 只不过这一次若鬼就像是一把死剑那般,与他的主人一样,再无半分的法力。 这时有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人站在人群之中,身穿盔甲,手拿着长剑,看见阎秋司这个模样,皱紧眉头,走上前声音沉冷的对阎秋司说:“小侯爷,谁伤了您,告诉我,我替您报仇。” 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阎秋司才像是听见了人言,眼睛动了动,侧过身看了一眼,声音低哑的应了一声说:“越辉,无事........” 阎秋司在路过男人的身旁之时,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男人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却只是垂下头对阎秋司说:“是,小侯爷。” 越辉在修真界原本是鬼族的一条上古赤龙。 在那三百年间,万事变迁,魔族多次受到仙族的攻打,阎秋司虽是法力强大,但是心不在此,无人坐镇魔族,所以在仙族的数次进犯之下,还是对魔族造成了重创。 在这个时候,赤龙便带着鬼族公主来到了魔族,像是在凡间那样,他挡在小侯爷的前面,撑起了魔族的半边天。 赤龙没有名字,于是阎秋司还是像凡间一样,叫他越辉,久而久之魔族所有人都叫他越将军,一切都似与当年无异。 越辉也习惯于叫阎秋司小侯爷。 阎秋司也默允了。 越辉虽来魔族的时间不长,比不得坊婳和枫绾,但是所有人都看的出来,阎秋司对越辉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低于坊婳和枫绾。 越辉的话少,阎秋司说没事,他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坊婳急了,在旁边说:“王上,我去帮您找个大夫,您先回殿中歇息。” 阎秋司没有再多说话,在周围人的簇拥下,他没有朝自己的寝殿走,而是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放在林倾白尸体的山洞前。 小白正站在林倾白尸体山洞门口,手里紧握着剑,目光焦急的朝洞口里张望,听见远处的喧闹声本是不在意,转身却见那喧闹声中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的黑衣,即便是他浑身是伤,也依旧盖不住他身上瞩目的王将气势。 小白立刻跑着迎上前,也顾不上问阎秋司身上的伤势,直接给阎秋司汇报:“王上,最近几日清元仙尊身上的光亮的越来越频繁了,方才我看见洞口里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金光,久久不散,应是有异,但是我无法进入山洞,不能为王上查看.......” 阎秋司目光一厉,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小白,大步闯进洞口之中。 除了阎秋司之外,所有的人皆不可踏入山洞,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阎秋司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洞里果真是像小白说的那样,亮起了刺眼的金光,越是靠近山洞的中心,那亮光就愈加的刺眼。 阎秋司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了后面他跑着冲到了林倾白的棺材前。 林倾白还是如当年那般,一身白衣,睡颜恬静,即便是百年过去,他依旧干净整洁,还是那不染尘埃的谪仙。 阎秋司的双眼通红,从棺材的边缘探着手想要去抚摸林倾白的身体。 他又触到了林倾白冰凉的手指,就像是那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他躺在林倾白的棺材里,紧紧的抱着林倾白。 林倾白的尸体太凉了,即便是他的体温滚烫,可是也渐渐的在拥抱林倾白的时候,消之殆尽,没有暖热林倾白,最后自己也浑身冰凉....... 此时那一道金光从林倾白的胸口而出,越来越亮,越来越热,即便是阎秋司紧紧的抓着林倾白的手也无济于事。 最后林倾白的尸体在那一片金光中,一点点的变淡,消失在了阎秋司的眼前。 山洞中重回昏暗寂静,阎秋司站在林倾白的棺材前,依旧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定定的望着棺材中的空荡,落空的手剧烈的颤抖,最后猛的握紧成拳。 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林倾白的尸体消失了。 阎秋司知道,这意味着——清元仙尊林倾白,回来了。 - 三日后,仙族寒冬,大雪。 清元仙尊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仙族。 即便现在是寒冬时节,每家每户都放着鞭炮,就像是凡间过年的那样,庆祝仙尊重生。 来往林倾白宫殿之人络绎不绝,众人纷纷前来道贺。 只不过据说林倾白才从修真界归来,身体还并未恢复,需在殿中休养几日,不见客。 即便是见不到清元仙尊,但是往来仙族拜访之人也是往来不绝,大家争先恐后的朝林倾白的殿室中送着贺礼。 “王仙师———好久不见!今日你也来拜访清元仙尊?” “哈哈哈,刘仙人,幸会幸会!清元仙尊回来了,乃是仙族的大事!我自然要来拜会仙尊,当年若不是仙尊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了我们仙族众人,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些人的好日子过?” “唉.......是啊,当年仙尊逝世,我得知此消息在家中是悲痛数月,时至今日每每想到依旧是夜不能寐,清元仙尊一世为民,却被魔头阎秋司所杀,就连尸体都被那魔头霸占回仙族羞辱,这一占就是三百年!仙尊尸首不得回故土!如何不令 人痛心疾首!!!” 这话一出,引得人振聋发聩,周围几人皆是叹息沉默。 这些仙人都是参与过三百年前仙魔大战的仙人。 几人的谈话之间,应是想到了当年阎秋司带着千万凶神恶煞的魔物,闯入仙族时的场景。 那时阎秋司就像一头厉鬼,浑身泛着黑气,即便是林倾白召唤了金光结界,却依旧是阻止不了阎秋司嗜血杀人的血气。 而后那魔头当真是疯了,竟召唤魔族的创世凶剑若鬼,爆出真身,用全身的修为要与林倾白以命夺命,你死我活....... 最后,清元仙尊生生的被他掏了心脏。 血雾浸城,而清元仙尊从高空坠落,身影苍白如雪........ 那般的惨烈即便是过去了三百年,依旧犹如往日在目,令所有人难以忘怀。 “唉........” 又是一声叹息,有人开口宽慰道:“罢了罢了.......如今清远仙尊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这样够了,就够了。” “是啊,是啊........还好仙尊无事,不然我等众人是终生不能释怀。” “当真是万幸啊.......” 几人又是唏嘘片刻,忽然有一人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解.......我记得当年清元仙尊仙逝之时,天雷降罚,魔皇阎秋司忽然冲过去抱住仙尊,挡下了天雷,这究竟是为何?难道是他杀了仙尊,忽的幡然醒悟了?” “幡然醒悟?!哈哈哈哈哈,莫要说笑了,他是阎秋司!手中人血成河,自己的生母生父都能杀,杀了清元仙尊就能醒悟?!就算是这山河倒覆,日出东落,他阎秋司都不可能醒悟!” “此言倒是为真,你应是知道阎秋司没有痛觉吧,他既然感觉不到痛,被天雷劈几下又不会死,自然是无所畏惧。” “他啊,就连死都不想让仙尊好死,还要带回魔族折磨一番。” “我听有人说过,那阎秋司是想要将仙尊的尸体带回去吃了,毕竟是清元仙尊,就算是尸体也是法力高强,食之可以使人法力大增!” 一听见是食之,几人第一次听闻此事,面色大变,吓得立刻就说不出来话了,只觉得胸腹处阵阵的反胃,骂着阎秋司当真是畜生不如,万死都难掩其罪! 几人一路讨论着,走到了房脊的前沿之下,几人抖了抖肩头上的落雪,又朝着林倾白寝殿门前走了几步。 还是和前几日一样,他们还未踏上台阶就被林倾白的两个小徒弟给拦住了。 牧妍对几个拱手道:“几位仙人,我的师尊还在休养,暂时不便见人,谢过诸位的好意了。” 那几个仙人早已经听说了此事,纷纷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拿了出来。 “这个是我给仙尊准备的佛门圣药,可以让仙尊快些恢复身体。” “这个是我给清元仙尊寻的上好的巫族仙草,十分难寻,可助仙尊法力大增。” “还有我的!你看看啊,这个是我给仙尊准备的灵山虎裘,我听说仙尊畏冷,只要是有了这个虎裘,就算是寒冬数月也不会觉得寒冷........” 几个人你争我抢的介绍着自己准备的东西。 牧妍和玄彻耐心的听着几位说完,牧妍才淡声说道:“谢过几位的好意,我师尊一向不喜收人物件,还望几位可以带回去,你们的好意,清元仙尊心领了。” 那几人哪里肯将东西收回去,你一言无一语,非是要将东西塞到牧妍的手中。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些日子前来的人犹如潮涌,每个人都带着珍贵的贺礼真心相送,就算是牧妍极力推却也推却不掉。 正在几人推搡之间,空 中忽的响起了阵阵钟声。 咚———— 咚———— 咚———— 山间飞鸟鸣叫乍起,钟声长鸣,震耳欲聋,响彻整个仙族上下。 在仙族,钟声千年难响一次。 每一声钟声都代表着紧急事情发生,而这一次钟声响了三次........ 上一次钟鸣三声还是阎秋司带兵闯入仙族之时。 那一次仙族死伤惨重,万年之来前所未有,清元仙尊也丧命于此。 一时间,站在殿前推却的几人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震动,猛地抬头望向了空中。 只是这一眼,让所有人脸上血色尽失,吓得几乎瘫坐在地。 只见空中乌云密布,在一片仙族将士的阻挠叫嚣之中,一大片的异族之人似扑天的乌云一般,势不可挡的闯入仙族上空。 而为首的那人,一袭黑甲战袍,手持黑血长剑,目光凌冽,战风凛凛,正是阎秋司! 所有人的大惊失色,手中要送给林倾白的物品摔落在地,慌乱之间被众人踏上,一时之间叫嚷声不绝于耳。 “魔皇阎秋司闯进来了!!!” “快点来人!阎秋司带兵闯进来了!!!” “仙兵仙将呢!!!护卫仙尊!!!护卫仙尊!!!” 在仙族惊慌失措的尖叫中,随着一道疾风,阎秋司黑衣随风而扬,率先落在了空地之上。 地上积雪深厚,而他眉眼生厉,踏雪而来,单手持长刀,不顾众人的尖叫声,周身刀光凌厉,直直的冲着林倾白寝殿大门闯来。 第99章 三百年的那场大战血腥惨烈还历历在目。 这才比上次还要夸张。 上次阎秋司不过是带人站在仙族之外攻打, 这次他甚至没有在仙族之外停留,而是待仙族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直击仙族腹地! 阎秋司的法力比三百年前更加的强大,他的眉眼锋利手中拿着那把若鬼, 甚至无需身后的万千魔将辅佐, 自己一人便以不可攻敌之势,冲着林倾白的寝殿奔袭而来。 周围的人大喊着, 一片的纷乱, 而那些仙兵仙将更是反应迅速的挡在了林倾白的殿门之前。 牧妍和玄彻一改方才的平和, 手心反转, 唤出了法器, 朝着阎秋司飞掠而去。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将阎秋司围在中间。 在刀光剑影之中, 所有人都心中清楚,这一次阎秋司如此直接的赶来多半是因为林倾白复活一事。 阎秋司这人心思歹毒,杀人如流水。 当年林倾白杀了他, 他便将林倾白视作死仇, 又怎么能甘心林倾白复活? 这次前来自然是来杀林倾白! 仙族众人心知大事不妙, 纷纷拼了命一般的拦着阎秋司,五彩的法力在林倾白殿前的空场子前来回的撞击, 将寝殿前的花花草草都打了下来, 吵闹声不断,甚至快要将房脊都打碎了。 而无论殿前怎么的闹翻了天,如何的喧闹,殿中之人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依旧殿门紧闭。 阎秋司既然是一心想要闯进林倾白的寝殿, 那些人又怎么会是阎秋司的对手。 饶是玄彻和牧妍拼命相护, 最后玄彻被阎秋司砍伤了手,牧妍被痛击到门口的石狮子上,跌落在雪中,痛的浑身的骨骼皆碎,半响都站不起身,却还是口中溢血,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的说道:“拦住他.......快些.......拦住他.......” 所有的仙族将士都拼命的扑向阎秋司,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阎秋司的速度很快,脸上还挂着残血,身影如风一般飞奔到林倾白的寝殿的台阶之下。 他两个大步跨上了台阶,不顾身后飞奔而来的刀剑阻挡,而是义无反顾挥出右手推开林倾白的殿门。 然而还未等他的手触碰到那个木门,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的法力高强,将阎秋司的手直接击开,一道巨大的法力击中了阎秋司的心脏。 阎秋司猝不及防,被猛击的向后退了两步,脚在雪地中滑出了两道狭长的血痕,踉跄着险些摔在地上。 这个光来的刺眼,正在场上厮打的魔族和仙族众人都纷纷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而是震惊的回头望去。 阎秋司站在雪地之中,目光怔然,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他的手臂被震的阵阵发麻,指尖都在轻颤,缓缓握成拳,眼睛通红的望着那一道金光。 前方金光未散,而是边缘忽现扩大,变成了一道结界,像是金钟罩一般将林倾白的寝殿护在其中。 阎秋司喉结滚动,用力的握着若鬼,手背青筋暴起。 他呆站在雪地中望着眼前的结界许久,才一步步的走上前。 靴子踩在雪地中,发出吱呀的碎雪声。 仙族之人以为阎秋司是要破结界,犹如当年他破了清元仙尊的金光结界,一刀捅死仙尊那般。 众人反应过来,大声的叫喊着:“阎秋司你要做什么?!” “快点拦住他!!!” 仙族的将士举起剑锋,即使是知道如今阻止阎秋司是以卵击石,却还是犹如潮水一般前赴后继的朝阎秋司扑来。 阎秋司并未回头,只是反手一道黑光,那些将士皆是倒地,却还是摇摇晃晃艰难的站起身,想要阻 止阎秋司伤害他们的仙尊。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阎秋司却并向众人所料想的那样,用若鬼劈开结界,冲入林倾白的寝殿。 他走到了结界外,抬手指尖颤抖的触到了结界之上。 手掌覆在金光处,用力的骨节苍白。 他这样静静的看着,双眸通红的望着殿门,就像是透过结界,透过了木门,看见了林倾白。 “师父..........” 阎秋司口中低语,轻唤着他的师父。 林倾白一向对他温和,就算是在凡间他小时调皮,惹了他师父生气,但是只要是唤了他师父,他师父都会回过头,用那双无比温和的眼睛望着他。 可是这一次,殿内却是无一应答。 最后阎秋司的闭上了眼睛,身上的每一寸的骨络都紧绷成石,最终在众多的攻击中他退下了步子。 在漫天的大雪下,阎秋司向后退了两步,走到了房脊之下。 白雪纷扰落下,犹如飞羽倾至。 而阎秋司却是在这纷纷扰扰中,在众人瞩目中,抬手将衣摆一把挥开,双膝跪在了雪地中。 ........ 在这一刻,周围的声音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怔然的望着阎秋司,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王上!!!” “王上!!!” 坊婳等众人更是震惊,跑到了阎秋司的身前:“王上,您这是做什么啊?!” “王上!您是王上!您跪不得啊!!!” 魔族之人声音凄切,阻拦着阎秋司。 阎秋司却是眉眼锋利,抬起手将手中的若鬼狠狠的按在雪地之中。 刹那之间,杀气迸发,地上沉积白雪猛地倒退散去,竟然生生的退出了一大片的空地。 这阵风来的烈,正欲上来的人被风吹的连连向后倒退,而后竟是被那杀气逼的不敢再向前一步,却又不敢退下。 雪飘浮落下,落在阎秋司的铠甲之上。 阎秋司的身影跪的笔直,膝盖淹没在冰凉刺骨的雪堆中,寒风吹起了他额间的飞发,而他的目光沉寂,不在乎旁人如何说,只是双眸沉寂望着紧闭的殿门。 阎秋司的这一跪,将战场的所有人都弄懵了,魔族的人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也不敢打了,只能冲到了阎秋司的身后,守着他们的王上。 仙族的人脸色更是夸张,皆是不敢置信,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他们像是做梦一样,连攻击都忘记了。 那人是谁? 是让三界都闻风丧胆的魔皇! 是恨不得将仙族之人都捏碎的死仇! 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弯下膝盖,没有任何人能让他臣服。 而现在他却跪在仙族之地。 当着所有仙魔两族的人,跪在了他的仇人清元仙尊的殿前....... “这.........这是如何.........” “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是不是魔皇阎秋司.........” “他这是在跪谁.......” ........ 周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萦绕在殿前。 仙族的众人反应过来,有些人手持刀剑,想要趁着这个好时机冲上前攻击阎秋司,却又不知道这是不是阎秋司的计谋,一时之间不敢再动。 而魔族众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敢退下,只能乌泱泱的站在阎秋司身后。 方才还战的激烈的喧闹声骤然停下,双方手持刀剑相互对峙,局势紧绷,却又无一人敢率先出击。 雪下得更大,即便是仙界之人也很少 有人能忍的了如此寒意。 阎秋司跪的时间久了,渐渐有些人坚持不住,从殿前的场地上陆陆续续的退下了,一路上却是紧盯着阎秋司不放。 这些人虽是当着阎秋司的面不敢议论,但是他们退下之后一下就炸了锅。 此等震惊整个仙界的画面,所有人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 阎秋司跪在雪地中,雪落肩头,就连睫毛上都落上了飞雪,甚至连望着林倾白殿门之时都被遮住了眼睛,眼前一片白芒,有些看不清了。 他阎秋司这一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从不知错,从未悔改。 可是这一次,他面对他的师父,自知伤害了他的师父,有愧难当,罪孽深重,犯了大错,无可弥补。 只是.......曾经在凡间,他做错了事情,师父总是让他罚跪。 犯的错误小一些,便是半个时辰。 犯的错误大了些,将师父给气着了,便是一个时辰。 若是错误再大一些,将师父气病了,那便不用师父多说,阎秋司自己就能跪上两个时辰。 跪的时间若是再多,林倾白就舍不得了。 这一次他做的错事有些太大。 所以他要跪的时间久一些。 只要跪的久了,师父一向心软,会原谅他。 于是阎秋司这一跪,就跪了七天七夜。 太阳出来,地上的雪化了,变成了一个个水洼,好不容易水洼被晒干了,暖和了一些,到了第六日风雪又来了。 这次的风雪更大更烈,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原本站在空场地上的双方将士也支撑不住了,仙族的将士陆陆续续回去了大半,只剩下林倾白的几个徒弟还守着,不敢对阎秋司放松戒备。 而魔族之人,自然是魔皇不退,他们也不敢退,一个个站在雪中,都要冻成雪人。 可冻得最狠的就是阎秋司。 风雪盖天,阎秋司跪着,不用法力,一动不动,那雪几乎淹到他的腰间。 此等寒意,莫说是凡人,就是法力不高的仙人也早被冻死了。 坊婳担忧的想要上前问两句,可是还未开口,就被阎秋司抬眼时眼眸中的死寂给吓着了,立刻又倒退回去,不敢再多说一语。 就连守着林倾白殿门的牧妍和莫御罗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你说这阎秋司到底是何意?” “不知啊.......” “师尊闭关修养的时间还有五日,我瞧着这魔皇若是再跪上五日,怕是雪都能把他给埋了。” “埋了好啊,他若没了那可是三界一大喜事啊。” “........也是,应该让师尊再多闭关几日。” 然而这话还未散,第七日清晨,日头刚出,林倾白的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声音不大,却犹如钟鸣,让殿前守着的数千人同时回首望去。 日出暖光落入殿内,林倾白一身青白袍,迎着光步履淡淡的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清冷,发冠高束,与凡间病骨支离的林倾白不同,与修真界没有内丹低人一等的林倾白不同。 他高高的立于台阶上,眉眼清淡的俯视着众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浑身上下都散出了与人生畏,令人仰视的距离感。 仙族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跪伏在地,齐声说道:“恭迎清元仙尊出关!!!” “恭迎清元仙尊出关!!!” “恭迎清元仙尊出关!!!” 刹那之间,喝声齐天,就连枝头上的飞雪都被震的簌簌而落。 林倾白却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冷不淡的恩了一声。 众人起身之后,林倾白 的那些小徒弟就绷不住了。 “师尊.......” “师尊!” “师尊您出来了!!!” “师尊!您出关了!” “师尊!怎么早了几日啊?” “师尊,您身体好些了吗?” 所有林倾白的徒弟都簇拥而上,围着林倾白不敢靠的太近,却还是耐不住的对师尊问东问西。 而林倾白的目光却是隔着重重人影,望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那个徒弟。 那个最大逆不道,最离经叛道,最罪孽深重的徒弟........ 也是让他耗费了最多的心思,最多的感情,却依旧不知悔改的徒弟........ 阎秋司即便是跪上了数日,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凌冽的王者气势,周身百米皆无人敢靠近他,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跪在雪地中。 他身上早已积上厚厚一层白雪,一身的黑色铠甲都被盖成了银白甲,从远处看就像个雪人那般,脸色被冻的青白,嘴上没有半分血色,却独有那双黑如珠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林倾白。 天地白寂,寒风肆抚,将阎秋司身上的白雪吹起又吹落,显得那人更是孤陌。 林倾白拂开了前方的徒弟,白靴踩着雪地中,一步步的朝阎秋司走去。 那一刻万籁寂静,无人再出一语,皆是屏住呼吸望向林倾白。 阎秋司的目光紧随着林倾白的脚步而动,目光越抬越高。 直到林倾白站定在距离阎秋司五步之遥的位置。 光落在林倾白身侧,而他站在阎秋司身前,白衣泛着金光,面容清冷,就像是要审判阎秋司的罪行的审判长,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拔出长剑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而阎秋司依旧是跪在地上,似凡间那般,像只等着主人抚摸的小狗,仰着头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第100章 林倾白站在阎秋司的身前, 风抚起林倾白的衣摆。 那轻舞白纱断断续续的飘浮,盖住了阎秋司的视线。 阎秋司仰头望着林倾白,在等待林倾白说话的这几秒中,他的呼吸声都不自觉的小了许多, 生怕会漏下一个字。 可是林倾白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风吹着他的衣摆时,犹如雾般轻柔缥缈, 阎秋司总觉得林倾白像是下一秒被风吹走那般。 阎秋司心中不定, 望着林倾白垂在身侧手。 这一次阎秋司还想要握住林倾白的手, 抓住了林倾白的手, 好像他的师父就不会走了。 那双手还是苍白如玉, 指尖纤细, 就像是他每一次握住那般, 可以将林倾白冰凉的手牢牢包裹在他的掌心之下。 可是林倾白站的太远,他甚至无法触碰到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轻垂的眼睛望着阎秋司,声音清淡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阎秋司一愣, 心沉的就像是林倾白的声音那样的冷, 就算是他在雪地中跪上七天七夜, 那冷的刺骨的冰雪没有冻上他的血液,却因为林倾白的这一句话他的浑身的血液全部都被冻的僵硬。 阎秋司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艰难的冲着林倾白笑了笑, 笑得眼睛弯弯的,对林倾白说:“师父,我不是故意闯进来,我只是.......我只是太担心你了.......若是你不喜欢, 我可以让他们都回去, 再也不踏入仙族半步!” 说完阎秋司也不等林倾白的回答, 转过身对身后的魔族众人下令道:“统统都退下!” 魔族众人得到了阎秋司的命令,自然是一个个退下的快。 只是还有人担心阎秋司,坊婳就顶着阎秋司的眼睛,硬着头皮向前走两步,小心翼翼的对阎秋司说:“王上,留您一人在仙界,恐会有危险,还是留下几人吧.......” 阎秋司默不作声的望着她,坊婳心中一抖,便知道了阎秋司的意思,她连忙低下了头说:“是,王上!” 既然连坊婳都被阎秋司给打了回去,自然没有人敢再违抗阎秋司的命令。 不过是眨眼之间在仙族地界上对峙了七日的魔族将士便一扫而空。 原本站的满满当当的场子,一夕间变的空落落。 阎秋司却没有走,他依旧跪在地上,转过头笑着望着林倾白,佯做只要这样乖巧,林倾白就不会再责怪他曾经的事情,也不会再赶他走。 林倾白却是站在他面前,声音冰冷的说:“魔族与我族一向不和,魔皇跪在我的身前,我承不起,魔皇也请回吧。” 这一次阎秋司脸上的笑意才彻底的沉了下来,他那双黑寂的眼睛望着林倾白,又沉又痛。 林倾白没有再看一眼,他绕过了阎秋司,朝殿外的大路上走去。 林倾白的这一走,带走了殿前所有的仙族之人。 那些人都是林倾白的弟子,簇拥着围着林倾白,一句一个师尊的叫着,无比的亲切热络。 只有阎秋司一人背对着他们,跪在的雪地中,原本高大的背影被掩盖在雪中,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 林倾白没有再回头去看一眼,他一路上淡声的应着周围人的问题,从殿前的大路上慢慢走到了狭长的下山台阶。 现在正是用早膳的时候,路上也有人前往膳堂,看见林倾白之后越来越多的走到林倾白的身前。 有些人问道:“师尊,您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林倾白应着:“恩。” “师尊,您明日可以给我们授课了吗?” “恩。” “师尊,您之前三百年去哪里了啊?!我们怎么寻您都寻不到。” “修真界。” “师尊,在修真界好玩吗?您有没有受苦啊?” “没受苦。” 无论周围的人问什么,林倾白都是声音清淡的回答,话语简短,漫不经心,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些孩子们还是激动的不得了。 林倾白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以前很多时候他们的师尊甚至连话都说不了两句,如今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对于他们而言就犹如天赏的恩赐。 林倾白毕竟已经在仙族消失了三百年,这些孩子虽然之前和师尊的接触也不多,但是毕竟是他们的师尊,说不想念也是假的。 此时那些孩子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道,你争我抢的想要和师尊多说上了两句话。 说着说着,有些孩子问的话就多了。 “师尊,您之前认识魔皇了吗?” “是啊师尊,那个魔皇好奇怪啊,他为什么要跪在您的殿前啊,吓了我们一跳,他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怎么可能良心发现了,定然是另有图谋!师尊,方才您和魔皇说话的时候,我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他会忽然暗算您!” “我也是!师尊,您下次不要靠魔皇那么近,他三百年前杀过您。” “师尊,要不然我们趁着他现在一个人在仙族,直接将他给........” 林倾白一路上都应着这些孩子们的话,却唯独提到了阎秋司的时候,冷下了脸,一句话都没有应。 更是到这句话的时候、了,林倾白抬眸望向说话者,目光又冷又厉,让那人一惊,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周围的几个孩子也意识到林倾白的冷脸,小心翼翼的看了林倾白几眼,便不敢再多说话。 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魔皇来了!魔皇阎秋司来了!!!” “魔皇阎秋司”这五个字在仙族就犹如鬼厉一般的存在,当有人喊出这个名字时,所有人都浑身一抖,精神紧绷,纷纷望向了远处。 阎秋司果然来了........ 山中的阶梯狭长,高处的位置犹如在云端,阶梯上满是落雪,阎秋司穿着一身黑甲,在这一片的白芒云雾之中一步步的踏下来。 他手中并无刀剑,身上也没有往日杀人的戾气,甚至是肩头还顶着白雪,衣服全部被化了的雪水浸湿,一滴滴的落着水滴。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抽出腰间的刀剑,满身戒备的望着阎秋司。 只有林倾白一人,没有回头,犹如没有听见周围人的议论说话一般,继续脚步淡淡的向下走。 阎秋司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跟在林倾白的身后,他的那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的白衣背影。 犹如他们在凡间那般,师父走在前面,而他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只不过在凡间的时候,他的岁数小,林倾白总是会放慢脚步等着他,而他察觉到师父的偏爱,便会蹦蹦跳跳的跟上前。 现在阎秋司知道,林倾白不会停下脚步等他,他也早已经不是孩子,甚至需要依着些林倾白而放缓脚步。 周围的人看着阎秋司距离林倾白距离越来越近,心中紧张的那根弦越蹦越紧。 四周皆是寂静,只有阎秋司脚踩在雪地中的沙沙声。 而那一声声的声响在每个人的心中犹如点燃引线的火苗。 忽然有一人绷不住了,高喊了一声:“保护师尊!!!保护师尊!!!” 这声号令骤然响起,犹如擂起的战鼓号角,刹那之间所有人都手持刀剑冲向了阎秋司。 忽然响起噗嗤一声剑入血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并不大,被掩盖在周围的叫嚣吵闹声中,几乎听不见。 林倾白却是猛的回过 头,望向了身后。 在一片浅色的衣袍中,阎秋司的黑衣格外的显眼,林倾白看见周围的刀剑锋光刺眼,阎秋司也不反抗,一个剑刺在他肩膀,又是一剑刺入他的左胸膛,血流了出来。 仙族众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堂堂魔皇居然伤的那么容易,更是手中握紧了刀,想要多砍上几刀,说不定还可以被师尊夸做英勇。 林倾白却忽然高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听林倾白的声音不对,所有人都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望向了林倾白,被吓的不敢出声了。 此时的林倾白再无方才的淡然,而是眼中泛红,怒目而瞪,双手紧握成拳,似是愤怒至极。 偏偏还有个不懂看眼色的孩子对着林倾白拱手道:“禀师尊,此魔头该死,我们是在替师尊报仇,谨防他会对师尊不利.......” 那男孩说的言之凿凿,可是还未等他说完这句话,手中握着的滴血长剑就被林倾白一把挥开。 剑断成两截,叮咚一声落在地上。 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目光震动的望向林倾白。 林倾白却是没有看他,而是在所有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中大步朝阎秋司走去。 阎秋司是真的受了伤,即便是穿着黑甲,可是也挡不住仙族的那些人想要了他命一般的往他身上刺。 身上全部都是伤...... 那些伤痕的血渗透的黑甲,混杂着他衣服上冰冷的雪水,一滴滴的落在雪地中,将积雪都化出了细小的血坑。 林倾白望着他一身血肉模糊的伤痕,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难受的要命。 那么年了,无论阎秋司是什么身份站在他身前,他都不舍得他受一点点的伤。 何况是现在....... 居然让他亲眼看见刀剑刺入阎秋司的身上,那简直犹如有人在用刀剜它的肉,割他的魂。 林倾白的眼睛泛红,垂着身侧的手颤抖的动了动,不自觉地抬了抬想要抚摸阎秋司的伤口。 阎秋司身材高大,站在林倾白身前时,甚至需要眼眸垂下才能望着林倾白的眼眸。 阎秋司的目光可怜,放轻了声音的喊了一声说:“师父,我受伤了........” 林倾白的睫毛猛的一颤,没有说话。 莫管林倾白反应如何,周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震惊于阎秋司口中叫的熟练的二字———“师父”。 谁是谁的师父?! 阎秋司居然对着林倾白喊了一声师父?! 阎秋司怕不是疯了? 他出生就在魔族,林倾白怎么可能是他的师父? 所有人都转过身看林倾白的反应,林倾白却还站在原地,泛红的眼睛望着阎秋司的伤势一动未动。 继而他仰头对上了阎秋司那双犹如黑玛瑙一般黑黝黝的眼睛,心中剧痛,却又因为阎秋司的这句话而清醒了许多。 他衣摆下的手上用力握成拳,手臂都在颤抖。 林倾白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再被他骗了....... 四生四世,他都是被阎秋司这番示弱可怜的模样给骗了。 他是谁,他是阎秋司,若是他不想这三界之中谁能伤到他? 方才只要他挥挥手,所有人都进不了他的身。 杀人放火他什么干不了? 他又是故意的....... 他又在招惹他....... 他又在用这种屡试不爽的伎俩惹他心软,骗他........ 可是另林倾白更恼怒的是,他明明知道阎秋司是故意,可看见他如此伤重林倾白还是会心痛,还是会克制不住的 心软。 林倾白定了定神,还未开口说话,旁边的一个男孩忽然声音颤抖的问道:“.......你叫我师尊什么? 阎秋司这次应了他的话,他望着男孩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无比坚定的说:“他是我师父。” 仙族之人一个个皆是恨极了阎秋司,听见阎秋司这样说只觉得无比受辱,那男孩年轻气盛,怒骂道:“我呸!你这个贼人!当年你杀我们师尊时,可曾半分手软?现在还敢过来胡说八道!辱我师尊!你看我不杀了你!” 阎秋司冷眼望着他,不说话了。 那人气急败坏,抬起刀又刺了阎秋司一剑。 又是一声血肉的声音。 阎秋司依旧不躲,不反击,任由刀剑落身。 林倾白这下真的受不了了,他十指握拳高喝了一声:“够了!!!”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林倾白发那么大脾气,纷纷愣在原地。 阎秋司却眼睛亮了亮,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两大步走到林倾白身前,将自己手臂上的伤举给林倾白看,低声说:“师尊,我痛........” 一切就像是在凡间一样。 林倾白垂眸看着阎秋司手臂上血肉模糊的肉,心疼的呼吸都要喘不过来,连带着胃里一阵阵抽痛。 他紧咬着下唇,望着阎秋司手臂上的伤势许久,又闭上眼睛缓了许久。 最后他望向了阎秋司,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背书那般说:“.........魔族之主,魔皇阎秋司,天生无痛无情无心。” 这一句话将阎秋司所有示弱的伪装全部击碎。 阎秋司眼里的亮光全部都散了,他缓缓的垂下了手,只剩一双黑色的眼睛沉寂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却不愿再多看,他挥开衣袖,转过身继续向台下走。 他艰难的下了两节台阶,身后传来了阎秋司的声音,说:“师父我有情........” 林倾白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垂下了眼睛,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红了眼睛,咬着牙继续向前走。 阎秋司站在原地,声音低微又坚定说一声:“师父,我有情.......” 林倾白没有停住脚步,依旧往前走。 周围的那些孩子陆陆续续跟在林倾白身后,又拥堵在二人之间,将二人隔的很远。 “清元仙尊是我们仙族的仙尊,是我们仙族的圣人,你一个魔头不配喊他!” 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看见阎秋司没有发怒,后面的孩子都壮着胆子接到:“你当年杀了我们师尊,如今如何还有脸面前来?!” “我师尊没有杀了你,已经是恩赐!你还不快滚!” ........ 周围的斥责声难听的不堪入耳,阎秋司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眼中只有林倾白,只有那个白如薄纱的背影,冷淡的如冰一般,不再对他满含柔和,而是一把将他推开,不肯回头看他。 林倾白越走越远,越来越小。 阎秋司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他心中不甘,手指紧握,眼眸中示弱的光全部散了,显出眼底无尽的偏执。 这时远处林倾白刚踏下一节台阶,身影忽然踉跄了一下,单薄的肩膀摇晃了两下,努力想要站住身子,他抬起手用力的撑着山壁,却似站不住脚一般,身体苍白无力的朝一旁的倒去。 一身的白纱如风将落。 阎秋司心里猛缩,什么都顾不上了,抬手一道凌厉的法力,将周围堵在他身前的人全部击开,在周围一片哀嚎尖叫声中,阎秋司目光血红,大喊了一声:“师父!!!” 浑身法力爆出,他朝着林倾白飞掠而出。 第101章 阎秋司的速度极快,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个闪身便飞冲到林倾白的身前,一手揽住了林倾白的腰, 将林倾白紧紧的拥在怀中。 他的双手很用力, 像是生怕林倾白下一秒就要飘走那样, 拼命的将林倾白拥进自己的怀中。 林倾白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 他焦急的唤了两声:“师父........师父!” 林倾白的身子虚软,脸色苍白,依靠在阎秋司的肩头,无力的抬起头。 阎秋司对上林倾白那双泛红的眼睛, 双眼一顿, 立刻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林倾白, 手来回的摸着林倾白身上的脊骨, 焦急的问道:“师父, 你怎么了?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林倾白的手扶在阎秋司的脊背,想要将阎秋司给推开, 可是他的手腕就像是个面条一般柔软无力。 阎秋司就像是块不讲道理的大石头, 又沉又重, 将林倾白给捆在身上。 阎秋司身上的血腥气冲进了林倾白的鼻腔, 身上的血迹也染红了林倾白的白衣, 林倾白无法推开阎秋司,也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只能任由阎秋司死命的抱着他。 周围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拥在一起的二人。 在这原本喧闹的台阶上, 瞬间只留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再也没有多的一句话了。 林倾白是真的很不舒服, 他心脏难受, 痛的喘不过来气, 胃腹也痛的像被一刀绞和一般,被阎秋司这样抱在怀中,感受到了熟悉的体温,许是有了些安全感,他意识也随之渐渐的浑浊。 阎秋司了解林倾白的身体,他感觉到林倾白靠在自己的怀中,身子越来越柔,越来越软,就像一段丝绸那般,马上就要从他的怀中滑出去了。 阎秋司心中一慌,弯下腰将林倾白直接横抱了起来,就要带林倾白走。 他刚抬脚飞到了半空中,那些仙族之人自然是不肯让阎秋司将他们的师尊带走,一个个不顾死活的挡在阎秋司的身前。 “放开仙尊!” “阎秋司,你想要做什么?!放开我师尊!” 今日正是寒日,越是越到了云端之上,风雪越是凌冽。 阎秋司一身的黑衣,怀中横抱着林倾白,那一白一黑在雪花偏扬中格外的显眼。 林倾白的身子倚在阎秋司的怀中,眉眼清和就像是睡着了那般平静,白衣摆随风飘摆,薄淡的似化在了风雪中。 阎秋司却与林倾白的平淡截然不同,他一身的血腥气,双臂用力的抱着林倾白,眼中赤红,目光满是狠厉的望着周围的人,就像是一个护着食物的老虎,一身戒备的望着进攻者,咬着牙随时都准备扑身上前。 一时间众人竟然都被阎秋司身上的狠气给吓的不知是否该继续向前。 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人的低沉的声音:“阎秋司,你想将我师尊带去何处?!” 四周的人缓缓的让开,看见在人群的尽头云端之处,玄彻一身的淡蓝衣袍,满身的怒气,发丝被风吹得在风中凌乱,他看着阎秋司抱着林倾白,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手中紧握着金剑,不等阎秋司反应,便手持金剑冲着阎秋司冲来。 金光破雪而来,空中划过残光,朝着阎秋司的心脏刺去。 阎秋司反身躲过了这一击,玄彻扑了个空更是恼火,反手再次持剑而攻。 阎秋司怀中抱着林倾白,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持武器,又怕会惊扰了林倾白,于是他便一路灵巧的躲闪,在那一片刺眼的杀光之中,唯有他抱着林倾白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在这三百年以来,玄彻的法力精进了许多。 当年那场仙魔大战,林倾白被阎秋司杀死,他们仙族之人不光不能为林倾白报仇,甚至连林倾白的 尸首都守不住。 他永远都记得师尊的尸体被阎秋司带走的那一日。 阎秋司带着魔族之人血洗了整个仙族,满地疮痍,仙族人死伤大半,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师尊被这个魔头掏空了心脏,却无能为力。 而后那魔头竟然还要带着林倾白的尸体回魔族羞辱! 玄彻堵在阎秋司的身前,拼了血命阻拦,却被那人轻松的一掌就拍的经络尽断,从高空坠落。 那一刻阎秋司冷漠狠厉的面容,还有他师尊血淋淋的尸体,日日夜夜都在玄彻的脑中不曾忘却。 他没日没夜的修炼法术,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报仇雪恨,让阎秋司也尝一尝被人一掌拍下,沦为刀俎鱼肉的滋味! 玄彻的攻击越发的凌厉,次次都冲着阎秋司的命脉而去。 阎秋司眉头紧锁,躲闪的也越发的迅速,他的身上受了伤,又在雪地中跪了七天七夜,可是即便如此,面对玄彻的攻击依旧游刃有余。 眼看着玄彻难争上锋,旁边围观的仙族之人反应过来,纷纷的加入战局。 上千的仙族之人围攻阎秋司一人,密不透风的杀光几乎要将阎秋司给淹没。 阎秋司咬紧了牙齿抱着林倾白,生怕那些纷乱的杀光会误伤了林倾白。 饶是阎秋司有通天的本领,此时也抵不过他是只身一人。 他手中无武器,护的住林倾白,却护不住他自己。 忽然有一道杀光刺中了阎秋司的肩头,阎秋司皱紧了眉头,身子猛的向后退了两步。 玄彻瞅准了时机,手持长剑直冲阎秋司的面门而来,咬着牙低声道:“将师尊还给我——” 一切就像是当年那般。 只是当年他法力稚嫩,只凭着一腔愤恨,刺向阎秋司的面门,却被阎秋司反手掐住了脖颈,犹如被捏住了咽喉的鸡崽一样,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这一次,玄彻用尽了全身的法力,只为了这一刻,能够斩杀阎秋司,以报当年仙族之仇,一掌之辱。 玄彻手中的杀光划破长空,势不可挡,以极快的形势逼向阎秋司。 阎秋司刚刚躲开了一阵攻击,正垂眸看向林倾白,看见林倾白还倚在他的怀中安稳,心中刚沉了一口气,忽然感受到杀气逼近,他抬起眼时玄彻的刀锋已经近在咫尺。 阎秋司目光一厉,刚想要展翅护卫,却见在这时他的胸口忽然爆出了一道金光。 那道金光来的突然,似坚不可摧的盾牌,在那精光一现之中,玄彻的刀锋被击飞,身子被狠狠的击打飞出,撞到了后面人的身上。 一时间人仰马翻,玄彻单手撑着云端,艰难站起身,看见金光将阎秋司和林倾白护在其中,又缓缓的弱下了光辉。 不过是眨眼之间,光就散去了,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望着阎秋司久久不敢置信。 玄彻身上被击的剧痛,却是手持着刀,踉跄着朝阎秋司的走近。 他的胸口粗喘,声音颤抖的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仙族的法力.........” 阎秋司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紧抱着林倾白,垂下眼眸专注的望着林倾白。 玄彻抬起手中的剑锋指着阎秋司,眼睛血红,一字一句,高声的问道:“我在问你!你!!!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我师尊的法力!为什么!!!” “........” “你拿了我师尊的什么东西!!!” 阎秋司闭上眼睛,心中已然明了。 他的胸口燃着的是林倾白的魂丹,不仅可以阻止他杀了仙族之人,还可以阻止那些人来杀他。 现在大家谁都杀不了谁。 倒也公平.... ... 阎秋司抬起了眼睛,目光生厉的望着玄彻,突然他歪着头,冲着玄彻露出了一个残忍冷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在这一刻玄彻犹如雷击,嘴唇颤抖,忽然像是一匹疯了的小狼,朝阎秋司扑来,高喊着:“你个魔头........将我师尊的东西还回来!!!将我师尊的东西还给他!!!” 人群中的牧妍和莫御罗冲上前,抱住了激动的玄彻。 牧妍红着眼睛安慰着玄彻说:“师兄、你想啊,最起码师尊的魂丹没有消失,这是好事啊.......好事啊.......” “是啊师兄,你冷静一些........师尊还在他的怀里,若是等会伤到了师尊怎么办.........” “师兄,您冷静,反正现在他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其他的师弟师妹也加入了劝慰玄彻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好不容易是将几经崩溃的玄彻给安慰住了。 众人纷纷的怒视着阎秋司,牧妍眼中含泪的瞪着阎秋司,问道:“你究竟和我师尊是什么关系.......你身上.......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东西.......” 阎秋司孤身一人抱着林倾白,站在不远处。 他的面容带笑,做尽了胜利者的姿态,目光缓缓的扫过眼前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定在了为首的三个徒弟身上,笑着说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这四个字一出,那三个人恨不得冲上前将阎秋司掐死。 眼看着就要再起纷争,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且慢.......且慢.......” 所有人望过去,远处乾月仙尊正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何昉棱在一旁搀扶着他。 乾月仙尊看着是步履艰难,但抬腿间便是百米,两步就挡到了阎秋司和那三人之间。 阎秋司目光戒备,不自觉的收了收抱着林倾白的手。 乾月仙尊是仙族的长辈,既然他来了,方才众人就算是再争执你死我活,此时也都只能敛下身上的戾气,垂下了身子对乾月仙尊拱手道:“恭迎仙尊!” 乾月仙尊不在意这些虚礼,转过身笑着问阎秋司:“这位公子,你想将清元仙尊带往何处啊.......” 乾月仙尊满头白发,面容和善,望着阎秋司时是整个仙族唯一对阎秋司没有恶意的人。 阎秋司面色冰冷说:“带他治病。” 乾月仙尊笑了笑说:“清元仙尊如今生的病只有我们仙族可以医治,还望公子可以将清远仙尊留下。” 阎秋司皱眉望着他,似不信他的所言,更不可能将他师父留下。 乾月仙尊摸了摸胡子,缓声对阎秋司说:“清元仙尊此番晕倒,因为他才苏醒身体并未完全痊愈,原定应闭关十五日,可是他却生生的少闭关了五日,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阎秋司呆站在原地,双手紧抱着林倾白的身子,半响都没有应声。 乾月仙尊也并未想等阎秋司的回答,他笑着继续道:“公子若是不放心仙尊,可以留在我仙族,陪伴在仙尊的身侧,也避免了你我两族纷争,耽误了清元仙尊的医治时辰,如此可好?”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他缓缓的松下了肩头,点了点头。 - 乾月仙尊都发了话,其余的人就算是再恨阎秋司也没办法。 双方好不容易和众人达成了一致,阎秋司却还是不肯放开抱着林倾白的手。 这件事连乾月仙尊也说不通,最后也只能作罢,让阎秋司抱着林倾白走进寝殿中。 乾月仙尊早已找到了仙族最好的大夫给林倾白医治。 殿中光线昏暗,阎秋司自己还是一身的伤,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固执的站在林倾白的床边,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躺在床上,眉眼清秀漂亮,面色苍白的似一张白纸,脆弱的一碰就碎。 如此这般,让阎秋司又想起了他守着林倾白尸体的那三百年。 十万个日日夜夜,他每一次看见的都是林倾白这般的容颜,不会和他说话,不会对他笑....... 阎秋司手中紧握成拳,耐着性子等着大夫给林倾白诊治。 最后大夫诊治完站起身,说法和方才乾月仙尊所说一致,林倾白晕倒是因为提前出关所致,需要疗养几日,并无大碍。 阎秋司这才松下了肩膀。 大夫又问道:“我方才诊得清元仙尊的身体还有些气血亏空,上次我给仙尊准备的气血丸呢?让他一日服用两粒会好的更快。” 牧妍站在一旁,眼睛一亮说道:“那个我知道!前些日子我给师尊收拾东西放在师尊的床头柜里了。” 阎秋司正好就站在床头柜的位置,他挡在那里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开柜子,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阎秋司顿了顿,转过身弯下腰将林倾白床头的木柜子打开。 气血丸就放在柜子角的位置,可是阎秋司第一眼却不是望向那瓶气血丸,而是望向了放在柜子最里面的木盒子。 盒子很眼熟,在凡间他曾经见过....... 木盒子上纹饰雕刻精细,当年他看见的时候,里面放的都是他写给林倾白的书信。 “就是这个金色的瓶子.......哎?你做什么!是这个金色的瓶子!”牧妍在一旁激动的阻止道。 可是阎秋司的手还是摸到那个木盒上。 木盒上了铜锁,铜锁在这三百年间早已经生锈,甚至连孔眼都看不见了。 阎秋司手指灵力一闪,那锁便碎了。 阎秋司打开了盒子,看见了里面泛黄的信件,忽然就顿住了手,甚至没有将那些书信拿出来。 牧妍看见阎秋司动了师尊珍爱的东西,急的恨不得砍了他。 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前,一掌合上了木盒子,甚至还夹了一下阎秋司的手,然后夺过了盒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说:“你不许碰!这是我师尊最宝贝的东西!要是坏了他生气了,谁担着?!” 阎秋司手被牧妍夹的红肿也不恼,他蹲在地上,仰着头目光潺动,望着牧妍问:“........这是林倾白最珍贵的东西?” “是啊.......”何昉棱站在一旁扇着折扇,倚在木柱上,声音悠悠的接过了话:“当年我师兄就是为了这个木盒子又重新下凡了一次,差点出了生命危险,回来的时候盒子还浸了水,里面的书信全部都被水浸坏了.......你知道他是如何修复的吗?” 何昉棱望着阎秋司,挑眉问。 “........如何?” 何昉棱又扇了两下扇子,才不急不慢的开了口。 “只能用人血修复!师兄将这些信摊在殿中,摆了这偌大的寝殿密密麻麻,那是连下脚都难,在每一封信上都滴上了他的血。” “........” “唉,那时候师兄才从凡间回来,身体很虚弱,却还是耗尽了自己的心血,去修复这些没用的书信。” 何昉棱说道这里摇了摇头,表情看似轻松,却眸光发厉,晃着扇子字字戳心的对阎秋司说:“我师兄一向为人薄淡,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运,能让他如此记挂啊........” 此话一落,殿里一片寂静。 林倾白修复书信这件事情,在整个仙族只有何昉棱和林倾白知道。 如今何 昉棱这样说了出来,所有人都面色煞白,震惊于清元仙尊居然还会有如此掏心掏肺的情感。 阎秋司咬紧了牙,脸颊紧绷,黑不见底眼望着何昉棱,似还沉浸在何昉棱方才的话中没有走出来。 这时躺在床上的林倾白的眉心皱了皱,眼睛还未睁开,便喉结滚动轻声喊了一句:“安儿........” 这一声唤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众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林倾白是在喊什么,以为是听错了。 可是林倾白又喊了第二声:“安儿.......” 这下声音大了些,众人都听清,却各个皱紧了眉头,不知道这个安儿究竟是谁,能让高高在上清元仙尊在梦中还在喊这个名字。 阎秋司却是如梦初醒,猛地转过身伏在林倾白的床边,紧紧的握住了林倾白的手说:“师父,我在。” 瞬间,殿内响起了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阎秋司将林倾白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又喊了一声:“师父........” 他声音很轻,有着不该属于阎秋司这种人的轻柔,像是害怕会惊扰了林倾白。 林倾白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似梦未醒,目光还是朦胧,却无尽柔和的望着眼前的人,抚摸在阎秋司脸颊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指腹擦过了阎秋司的脸颊,声音虚弱的又唤了一声:“安儿........” 阎秋司的脸蹭了蹭林倾白冰凉柔软的手,半跪在林倾白的床前,脸上带笑,声音却艰难又坚定的应着:“师父,我守着你呢,我在........” 第102章 窗边的碎风拂过床头的烛火, 晦暗的光在二人的面庞闪动。 林倾白应是做了噩梦,额间泛着虚汗,眼尾薄红望着阎秋司。 阎秋司便紧握着林倾白的手, 在林倾白的脸侧淡声的说:“师父, 我在........” 师父, 我守着你。 我在。 在阎秋司这一声声的抚慰中, 林倾白心口剧烈的蹦跳缓了下来,目光朦胧的望向站在他床边的众人。 那些人皆是目光震惊,不敢置信的望着床前亲密无间的二人。 林倾白回到现实中,眼眸的浑浊瞬间清醒, 他的手在阎秋司紧握的手掌中动了动, 用力的抽了出来。 阎秋司手悬于空中, 安抚的声音停止, 低声又喊了一声:“师父........” 林倾白身上有了些力气, 便手撑着床边,想要坐起身。 锦被滑下, 还未等旁人反应, 阎秋司便探身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的身体消薄, 阎秋司不过是上前那么一拢, 便将林倾白的身体给拢住了。 林倾白想要挣开, 却抵不过阎秋司固执的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了解阎秋司的性子, 也就由着阎秋司将自己扶着倚在床头。 阎秋司倒是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他扶好了林倾白的身子, 便坐在了床边。 正好这时下人送来了才熬好的药汤, 阎秋司便当着众人的面接过了药汤, 眉眼垂下,专注的给林倾白吹汤药。 殿内站了许多人,却是一片寂静,皆凝望着床前二人,只有阎秋司还若无其事,自顾自的给林倾白吹药,嘴里发出呼呼声。 他像往常一样,吹好之后用唇边试了试汤勺的温度,再将汤勺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说:“好了师父。” 林倾白垂眸望着他的动作,眉眼深重,并没有饮下那一勺汤药,侧开了脸,无声的拒绝阎秋司的喂药。 这时在他和阎秋司上百年的相守以来,第一次拒绝阎秋司。 阎秋司眼中的光晃了晃,便暗了,他的喉结滚动两下,却还是强撑着嘴角的笑意,轻声说:“师父,该喝药了........” “.........” “我带了山莓果脯,喝了药再吃果脯就不苦了。” 阎秋司眼中依旧带笑,声音低沉温和。 他佯做不知林倾白拒绝他的意思,像是这样就能回到曾经,将一切都抹去。 林倾白的手缩在被子里,骨节用力的要将布料都撕成碎片。 他的睫毛颤了颤,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站在阎秋司身后的众人,说:“都退下吧。” 所有人一愣,自然是不肯。 玄彻握着腰间的佩剑,对林倾白说:“师尊不可!此人心思歹毒,与您共处一室怕是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是啊师尊!此人可是魔皇阎秋司!您现在身体虚弱,定然是对付不了他!” “还请师尊三思!” “还请师尊三思!” 眼看着周围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林倾白只是抬起眼,淡声的说了三个字:“他不会。” 这三字虽是轻柔,却犹如掷地重铁,将所有的非议声都压了下来。 林倾白眉眼清淡,垂下了眼睛,似是有些累了,又说了一句:“都退下吧,我无事........” “........”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林倾白话说的冷淡,所有人都不敢再反抗,互相看了看,只能垂下头鱼贯而出,退出了林倾白的殿室。 殿门合上,房内只有阎秋司和林倾白二人。 阎秋司依旧是举着手中的汤碗,将勺子喂到林倾白的嘴边,笑着说:“师父,等会药该凉了,趁热喝.......” 药哪里会凉的那么快。 方才从药房里端来的汤药滚烫,就连下人都不敢上手去拿,而阎秋司却是一把就拿了起来,即便是汤碗将他的手烫红了,他也没有知觉。 林倾白垂下眼睫,望着阎秋司泛红的手掌。 其实他早就该察觉到了....... 从凡间到修真界,每一次都是如此,滚烫的汤药一熬好,阎秋司就将药端到林倾白的面前,一勺勺的吹,一勺勺的喂。 若是寻常的人,早就受不了这般的痛意。 可是他是阎秋司。 林倾白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烫,但是他一定感觉不到痛。 所以才每一次都拿的如此的自然,如此的顺手。 阎秋司又喊了一声师父,似乎有些着急了,他将手中的汤匙又朝着林倾白嘴边递了递,目光紧盯着林倾白紧闭的唇,仿佛林倾白是否能张开嘴,喝下他的手中的一勺药,就是宣判他生死的圣旨。 阎秋司脸上依旧带笑,不敢流露太多的焦急的神情,只不过眼中还是掩不住忐忑。 林倾白望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在这一刻才又恍然意识到,阎秋司其实年岁不大。 虽是与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活了几生几世,可是归来之时也不过才刚刚一千九百岁而已,在他的面前也还是个孩子....... 林倾白叹了一口气,问道:“.......手不痛吗?” 阎秋司不理解林倾白此话何意,皱起眉头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又问:“.......碗很烫,你不痛吗?” 阎秋司顺着林倾白的目光垂下了头,也看见了自己泛红的手,他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烫是应该痛的....... 这个没有人教过他....... 林倾白接过阎秋司手中的碗,他的指尖冰凉,触到碗壁时手指顿了一下。 果然很烫,烫的林倾白手指都痛了。 林倾白将汤碗放到了床头柜上,眉眼轻垂望着那碗汤药,淡声道:“如此烫的东西,以后你都不必再拿了........” 阎秋司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林倾白话中的意思,他朝前倾了倾身子,一把握住林倾白的手,声音颤抖的说:“师父........此话是何意,我不懂.......” 林倾白侧着脸,目光定在汤碗上,烛火下,纤长的睫毛就像是展翅的蝴蝶,颤了又颤,最后他声音微哑的说:“汤药多放一会,自然就凉了,不需要魔皇再多此一举........” 而后,殿内便是要将人溺死的寂静。 林倾白目光未动,望着白烟氤氲的汤碗,似能将那汤碗给看出花一般,脸上依旧是面色淡淡的模样,仿佛说出这句话对于他而言,淡如流水,随口一言。 可阎秋司的呼吸声却是渐渐粗重,握着林倾白手掌的力道也越来越紧。 即便是林倾白没有回头望他,也能感觉到阎秋司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像两把炙热的火,要将林倾白望出两个洞。 林倾白心中做好了准备。 以阎秋司的性子,听见林倾白这句话,多半是会接受不了,就算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是这一次阎秋司却是问林倾白:“师父为什么啊........” “.........” “是我这次犯的错误太重,你不肯原谅我了吗........” 阎秋司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林倾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林倾白却被他这般低微的声音而扎的心中猛痛,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过头望向阎秋司。 “我要如何原谅你........” 林倾白眸中含泪,动容的望着对阎秋司,道:“........我作为清元仙尊林倾白,或许对不起魔皇阎秋司.......可我作为白序,十几年来从未有负过我的徒弟郗安。” 林倾白本是想伪作那不在意的姿态,可是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次:“阎秋司,我要如何原谅你?你告诉我.......” 林倾白的喉结滚动,手紧紧的握着床单,纤细的手指将床单抓出层层褶皱。 时至今日,林倾白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大度。 他很小气,以至于过了三百年他还是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不是当年阎秋司骗走他的鬼眼,不是当年阎秋司带兵闯入了仙界,甚至不是阎秋司一刀了结了他。 林倾白心知,在仙界的阎秋司和他不过是互相利用。 他骗他,他也在骗他。 他杀他,是因为他先杀了他。 无可厚非。 一直狠狠的扎在林倾白心中的那根刺,是他对他的安儿掏心掏肺,付出了他千万年以来都没有过的真心。 十二年,阎秋司却对他没有半分真情,全部是利用,全部是欺骗,全部是背叛。 当年的他太痛,阎秋司也演的太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以至于他如今望着阎秋司那双深黑的眼睛,即便里面是亮着光的,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起当年,郗安就是这样看他,就是用这般纯善无害的目光骗了他十二年....... 他心中的那根刺,一碰就痛,越碰越痛。 他放不下。 阎秋司坐在林倾白身前,双手死死的抓着林倾白的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声音艰难的对林倾白解释道:“师父,当年没人教过我.......没有教过我什么是真心,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放下杀意..........” “可我教过你啊.......我每日都在教你要与人为善,要真心待人!”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映着林倾白悲怆的面容,他望了林倾白一会,低声说:“太晚了师父.......那时已经太晚了........” 林倾白便不说话了。 阎秋司生在魔族,一身的杀气,一千五百年间,那些彻骨的杀意早就浸入了他的骨血里,又岂是他们二人区区十二年的相处就可以改变的。 “师父,我有情.......你不要信外面的传闻,我真的有情........”阎秋司将林倾白的手抓的通红,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怕得不到师父的原谅,用尽全力的给林倾白解释。 “师父,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当年杀了我的爹娘兄长,我的心是石头,我没有感情.......” “师父,不是那样.......当年是他们要先杀了我........没有人在意过我.......没有人爱过我........” “师父,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阎秋司说的一字一句都戳在林倾白的心口,戳的林倾白心脏泣血 ,眼睛通红,面色苍白的倚在床头,心里难受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阎秋司一向要强,即便是在凡间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这般的放低过姿态,如此红过眼,如此哀求过林倾白。 阎秋司颤声说:“师父,我们一起走吧,就像是在凡间那样,就像在修真界那样........”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林倾白心脏都在颤抖,他竭力的忍着眼中的酸涩,难受的精疲力尽,喘了好几口气,才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放手吧,你回家吧........” 又是拒绝。 这句话将阎秋司方才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哀求都击碎了。 阎秋司垂下肩膀,昏暗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将阎秋司眼中的每一寸痛,每一寸无助都映的无比真切。 林倾白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的模样。 只见他歪着头,一动不动的望着林倾白,声音低沉道:“师父,你就是我的家啊......你不要我了吗.......” 那一刻林倾白的心被一剑刺穿,痛的他濒临死去,痛的他痛呼出声,什么都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师父,家是什么?” “家是可以和家人在一起的地方。” “家人是什么?” “家人就是亲人,譬如爹娘,兄弟姐妹。” “........那我没有家人。” “你有家,师父也是家人。” “师父,你是我的家人?” “恩,我是你的家人。” ....... 人的记忆总是会随风变淡的,只是林倾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无心说过的那些话,时隔了三百年却还是能将他伤的那么重,此时他的寝殿变成了他的刑场,将他的心刺的血肉尽碎,血流满地。 “师父,跟我走好不好.......” 林倾白痛的无以复加,抬手紧紧的捂住了心脏。 他痛的当真是怕了阎秋司。 只能挪动身子一点点的朝后退,后背抵在床头,紧咬着嘴巴,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嗓子里除了哽咽再也发不出一句话,唯能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 阎秋司眼睛也红了,他捧着林倾白的脸颊,指腹擦拭着林倾白的脸上的眼泪。 可是林倾白的眼泪太多了,怎么都流不尽,到了后面他索性就不擦,眼睛一闭,抬手将林倾白抱进怀中。 林倾白的身子如纱般单薄,靠在阎秋司的怀中时,似要被阎秋司不知轻重的给捏碎了。 林倾白的后背被阎秋司双手勒的生疼,可是就是这阵阵的疼意,像是可以盖住了他心中蚀骨的痛。 “师父,别哭了,别哭了.......” “师父,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师父,求求你,跟我走好不好.......” 可是无论阎秋司声音如何的悲切,如何恳求林倾白。 也无论林倾白哭的有多么的厉害,心里有多么的难受,他都在摇头,一刻不停的摇头拒绝着阎秋司。 三生三世,他和阎秋司之间所有美好,所有的情谊,全部都是谎言奠基。 这样的关系,注定是错的。 日后如何能够走向美好....... 林倾白越想越痛,眼泪流的止不住,他将头埋在了阎秋司的颈窝,用力的将眼睛抵在阎秋司肩头,用力的感受着阎秋司身体的温度,用力的呼吸着阎秋司身上气息。 这是最后一次他被阎秋司抱在怀里。 最后一次,林倾白也就容忍自己放纵了。 “师父.......” “师父........” 阎秋司无助的唤声在林倾白的耳边回荡,林倾白心疼的要命,苍白的手紧抓着阎秋司的双臂,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贴在了阎秋司的身上,拼命的感受着阎秋司那快要让他窒息的拥抱。 阎秋司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似淡淡的烟熏气。 林倾白嗅着嗅 着,心思迷乱,便有些混沌了。 阎秋司紧抱着林倾白,没多久就感受到林倾白的头软软的倚在他的肩上,似玉的手无力的垂在床上。 阎秋司眸色渐暗,仰头望向天花板,喉结滚动轻吸了一口气,手掌一下下的抚摸过林倾白柔软的乌发,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师父,我死都不会放手.......” 他从床上站起身,一手护着林倾白的头,一手护着林倾白的腰,将林倾白放在床上躺好。 一道利风从窗边吹过,将床头柜上唯一的烛火吹熄。 阎秋司背着双手,站在无尽的黑暗中,黑衣凌然,脸上一改方才的可怜无助,面色冷寂的望着林倾白,眼中闪着偏执的狠光。 他的双目如狼,专注的望着林倾白的睡颜,喊了一声:“越辉。” 一道黑光从窗边闪来,残光一现,越辉一身深蓝衣衫,衣袍款款,单手背后,出现在阎秋司的身后。 “小侯爷。” “安排好了吗?”阎秋司声音沉冷。 “安排妥当,小侯爷尽管走。” “好。” 阎秋司两步上前,弯下腰干脆利落的将林倾白横抱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向了殿门。 殿门缓缓打开。 门外空地宽敞,异常寂静,黑夜中只有一轮弯月悬与空中。 门口歪歪斜斜的倒着几个侍卫,已经昏迷过去,失去意识。 再无人可阻,阎秋司抱着林倾白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双脚一抬飞上了天。 正是子时仙族守卫交班之时,仙族上空空无一人,十分平静。 阎秋司和越辉飞的不急不缓,一直飞到了仙族的边界松山峡谷,身后才传来阵阵叫嚷喧吵声。 阎秋司停住脚步,转过身望去。 仙族的将士察觉到清元仙尊失踪,已经带着黑压压的仙兵仙将追来,为首的正是玄彻和何昉棱。 风尘滚滚,前来的人数足有上千人,气势恢宏,停留在距离阎秋司十米之处。 在那千万人的面前,阎秋司和越辉二人显得格外的渺小。 玄彻望着阎秋司怀中紧抱的人,气的怒发冲冠,浑身颤抖,抬手执起剑锋指于阎秋司,咬着牙字字凶狠的说:“阎秋司!你果然包藏祸心!枉我师尊信你!今日你必死!!!” 阎秋司一袭黑甲衣袍,身材挺直,悬与空中,怀中紧抱着林倾白,即便是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丝毫惧意。 “哦?杀我?” 他的眉宇生冷,挑了挑眉,淡声说道:“凭你?” 玄彻气急,提剑就要冲上前,剑风破空,然而却还没有近阎秋司身就被一道杀光挡下,身子连连朝后退。 枫绾出现在阎秋司的身前,双眸凌厉,乌发飞洒,抬刀挡住了玄彻的攻势。 此时阎秋司的身后忽然出现了千万的魔族将士,各个将士都身穿铠甲,手持重器,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这还不算完,松山峡谷两边还闪出了阵阵寒光。 仙族众人惊慌望去。 峡谷两边早已经埋伏了魔族的弓箭手,箭锋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只要阎秋司一声令下,莫说仙族主动发起攻击,就连法力都打不到阎秋司的身上,他们所有人都会被乱箭射死。 这一刻仙族自知中计,慌成一团。 阎秋司站在千万魔将之前,黑甲映月,泛出凌冽的杀光。 此时他身上再无半点在仙族的狼狈虚弱,而是目光薄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望着仙族众人时,似望着一堆笼中鸭雀。 何昉棱立于仙族队首,望着阎秋司笑出声,道:“哈哈哈哈哈,魔皇果然是魔皇! 原来从一开始你带兵来到仙族,跪在我兄长殿前,便打得是如今的主意!妙啊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将我师兄悄无声息的带走,魔皇有勇有谋!当真是好谋算啊!!!” 何昉棱的声音在空中阵阵回荡。 阎秋司没有应声,冷眼望着那些气急败坏的仙族人。 风中阎秋司的黑衣清扬,他转过身,嗓间发出一声冷笑,抱着林倾白从众多魔将让位中走进了黑寂的人群。 第103章 仙族和魔族的这一仗最终是没有打成。 阎秋司本意就没有想打。 他这次准备充分, 只不过是想把林倾白绑到他身边。 现在林倾白已经在他的怀里了,其余的事情他无心去管。 至于仙族的那些人倒是气急,想要将阎秋司除之后快, 但却比不得他们已经被魔族的人团团围住, 战力落了下风,就算是再气, 再恨, 也不能让所有的将士白白送命。 最后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气急败坏的看着阎秋司大摇大摆的将林倾白抱走,什么都做不了。 阎秋司带着众兵回到了魔族, 手下的人回军营的回军营,回殿室的回殿室, 大多都散了, 只有一些随身下人跟着阎秋司回到了寝殿中。 阎秋司回魔族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林倾白放到了他寝殿的床上, 而后便命人将魔族最好的药师传来。 他自己一身沉重的黑甲血衣还未换,却是站在床边, 目不转睛的望着药师给林倾白诊治。 他信不过仙族的那些人, 也信不过仙族的大夫。 直到魔族的药师告诉阎秋司, 林倾白确实没有大碍,阎秋司一直以来吊着的那颗心才沉了下来。 方才在仙族给林倾白熬的药, 林倾白一勺都没有喝, 要重新熬药。 阎秋司不放心其他人给林倾白熬药, 便命人将草药拿到了殿室中,他坐在案几旁的火炉前亲自给林倾白熬药。 其他的下人也来来回回的在殿中穿梭。 林倾白的身体不好, 魔族的天气又多是阴冷无光。 之前阎秋司一个人住在殿中倒是无所谓, 如今林倾白来了, 怕是会适应不了这边的天气,阎秋司便命人给殿中多燃上几个火炉,床上的被子,褥子,乃至案几前的坐垫也都换上加厚软绵的。 还有林倾白喜欢吃的水果,喜欢吃的点心,全部都摆了上来。 就连原本深黑的窗帘,阎秋司看看看觉得不好,命坊婳着人给换成了浅色。 阎秋司记得他的师父不喜欢深色,喜欢浅色。 一时间下人们端餐盘的端餐盘,抬箱子的抬箱子。 原本阎秋司一个人沉冷空荡的殿室,因为林倾白的到来而整理的温暖明亮,有了几分人气。 坊婳走到阎秋司身旁,手里拿着一本硕长的折子,一摊开哗哗啦啦的都落在了地上。 坊婳对着折子上的事宜,一条条的给阎秋司汇报情况。 “王上,妖族的山莓果已经命人买来了,分成了两份,一份晾晒成果脯,一份保存在冰窖可给仙尊新鲜食用。” “恩。” 阎秋司的手中拿着木勺,动作熟练的搅合着正熬着的砂锅汤药,应了一声。 “王上,鬼族的刘山糕我已经寻人买来了,一次买了三盒,已经放于案几上。” “恩。” “王上,巫族的水坊茶还在路上,大概还需要两日才能来。” “恩。” 坊婳对着单子,一条条念着上面的东西,阎秋司时不时的点头,目光望着汤药处,瞧着是漫不经心的在想自己的事情。 只是这单子上的每一条都是阎秋司亲手写下的。 在林倾白被他杀了的三百年里,他总是守在林倾白的身前,没什么事情,便想一些他和他师父相处的回忆。 回想的多了,就连当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全部都想了起来。 林倾白性子内敛,喜恶不显于色,很难捉摸。 于是阎秋司便将林倾白的口味,喜好,甚至是在某天某日,林倾白多尝了哪一口茶,多吃了哪一道菜都记了下来。 炭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熬煮 的汤药冒出了缕缕白烟。 药熬好了,阎秋司便拿起了一旁的餐碗,一勺一勺的将汤药舀到了碗里。 正在这时,忽然有下人道:“仙尊醒了!” “王上,仙尊醒了!” 阎秋司一听,握着汤勺的手一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汤勺,端着汤碗想要快步走上前,可是却走出两步之后,忽然又顿住了脚。 他垂下头望着自己紧握着汤碗的手。 正如林倾白所言,他的掌心被汤碗烫的通红。 他觉得应该将汤碗放到案几上,可是案几上早已摆满了他为林倾白准备的点心蔬果,就连一个汤碗都放不下去了 阎秋司有些心急,也顾不得其他,他随手将案几上的那些东西都扒拉了扒拉,露出了一块小空位,顺手将汤碗放到了案几上。 林倾白方才吸入了迷药,现在迷药还并未完全散去,脑中昏沉,他艰难的睁开眼睛,被外界的光线刺的皱紧了眉头。 “师父.......” “师父........” 熟悉的声音在林倾白的耳边回荡,林倾白睫毛颤抖,缓了缓神,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外界的光。 一入眼便是阎秋司那张英俊的脸。 阎秋司距离他很近,俯身他的床边,看见林倾白睁眼之后,眼睛也随着亮了起来,抬起手温柔的碰了碰林倾白的脸颊,又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林倾白有些愣神,望了阎秋司片刻,目光绕过阎秋司望向了他的身后。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手撑着床边,艰难的想要坐起身,阎秋司便抬手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 林倾白的身体柔软,由着阎秋司的力道坐了起来,扫视了一圈。 最后目光又定在了阎秋司的脸上,眼神凌厉,压着声音问他:“我在哪里.......” 阎秋司眼中的亮光一下就凝固了,半响他还是佯做无事的笑了笑,对林倾白说:“师父,这里是魔族。” 啪! 一声刺响。 殿中正在来回忙活的下人全部都顿住了脚,目光震惊的望向了他们王上的位置。 阎秋司被林倾白狠狠的打了一个耳光,扇的侧过脸,脸颊瞬间泛起了红色。 周围一片寂静。 下人们吓得连呼吸都不大敢喘,只觉得这个什么仙尊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居然敢打阎秋司....... 阎秋司性格狠厉,喜怒无常,他们这些人跪在阎秋司的面前说话,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没了命。 遑论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他。 这一下,魔族的天都要塌了。 下人们只想着趁魔皇还没有暴怒之前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免得等会被阎秋司的杀气波及。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阎秋司没有发怒。 他依旧是保持着方才被扇的姿势,额发垂下,眼中晦暗。 半响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红肿的那边脸,声音低沉的说:“师父,先把药喝了吧.......” 说完阎秋司站起身去端放在案几上的汤碗。 林倾白却是单手撑着床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他双眸震怒的望着阎秋司的背影,气的抬手就要挥出一道法力击向阎秋司。 可是这一次他无论怎么用力,手指尖都凝不住半道法力。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不知发生了何事。 “师父,你还在生病,别费力气了。” 阎秋司依旧是侧身对着林倾白,他没有看林倾白,而是弯下腰将汤碗拿在手中,手 上舀了两下汤勺,习惯性的放在嘴边吹了吹,才缓声道:“我已经将你身上的法力全部锁住,日后师父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够了.......” 林倾白用力撑着床头的栏杆,才能勉强的站直身子,他的胸口粗喘,嗓子梗了一口气,半响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为人一向冷淡,从未有被气成这样过。 林倾白声音颤抖的质问他:“........你又骗我,是不是?” 阎秋司舀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倾白的眼睛泛红,字字艰难的说:“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着要将我从仙族绑回来的心思,你又在我的面前演戏.......你又骗我.......也骗过了所有人.......” “........” 阎秋司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林倾白气的撑着床边的手腕都在抖,他眼中含泪,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世人说的没错,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 “.......” “阎秋司,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你的爹娘当年要杀了你是假的......没有人爱你也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你就是天生无心无情!” “........” “你骗我,一直都在骗我.......” “........” “可是我偏偏还每一次都信你........”林倾白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当真是可笑。 他次次被骗,甚至被骗命都没有了。 可是还是次次相信他! 每一次都信他! 林倾白的眼睛通红,垂下眼睛,肩膀颤抖着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是啊........我为什么总是信你.......” 阎秋司依旧保持方才的姿势,拿着汤碗,低着头。 他不去看林倾白脸上痛苦的神情,也不应林倾白斥责他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个木头一样,浅吸了一口气,置若罔闻的继续给林倾白吹药。 林倾白发了一通脾气,浑身无力,眼前恍惚,他反手握着栏杆,身子摇晃了两下,虚弱的靠着床边的栏杆,胸口起伏的粗喘着。 “让我走吧.......”林倾白沉着声音说。 “不可能。” 此话一出,阎秋司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过身,眉眼生厉,正视着林倾白,眸色固执,一身的狠气,手中紧握着那碗滚烫的热汤,一字比一字生狠的对林倾白说:“我不会让你走,除非我死。” 这话说完,只听啪的一声。 阎秋司手中的汤碗竟然被他生生捏成了碎末,滚烫的汤药流了满手,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 看着阎秋司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林倾白一愣,气的要命,声音都颤的不成样子。 “你到底.......嘶.......” 林倾白的话还没说出口,脸色猛得一白,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捂住肚子,身子犹如白纱般,顺着床边虚弱的滑了下去。 阎秋司一愣,一下就慌了。 一时间脸上什么凶狠,什么固执,全都没了。 “师父!” 阎秋司将手中的陶瓷碎屑猛的一甩,冲着林倾白飞奔而去,一把抱住林倾白虚软的身子,拼命往怀里拥着,狠话也不说了,而是又慌又急的连声问道:“师父,怎么了?胃痛还是肚子痛?!” 林倾白疼的厉害,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肚子痛还是胃痛。 他紧咬着嘴巴,皱着眉头倚在阎秋司的怀里,被阎秋司气的心脏猛跳,胸口憋闷,一口口的喘着粗气。 阎秋司急的眼睛都红了,他双手将林倾白横抱起来,放到床上搂在怀里,冲着身后还在发愣的下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叫大夫!!!” 那些下人如梦初醒,慌得到处乱窜,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整个殿里乱的是人仰马翻,就连见过大世面的坊婳看见阎秋司这般着急的模样,也慌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阎秋司一手紧抱着林倾白,另一只手抚在林倾白的胸口,一下下的给他顺气。 林倾白一直是如此,情绪不能太激动,不能受气,不然准会心脏难受和胃腹疼。 但是林倾白心思冷淡,一般很少有事情能让林倾白气到胃疼。 少有的几次,还都是因为阎秋司。 在凡间的时候,阎秋司调皮,一打开门出去玩便跟个撒了欢的驴一样,野的不肯回家。 那时候山中有野兽,下人又找不到阎秋司,好几次都给林倾白给担心的犯了胃病。 阎秋司久而久之就明白了,他师父不生气则已,一生气就胃疼。 还次次都特别的严重。 胃疼,恶心反胃,好几天都吃不进去东西,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闻闻味道都能吐。 每次都瘦一大截。 后来阎秋司长大了,懂事了,也很少气到林倾白。 以至于阎秋司都差点忘了他师父气不得这件事情了。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气你.......” “师父,都怪我,我不好......” “师父,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倾白靠着阎秋司怀中,痛的眉头紧皱,眼角通红,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光,双手用力的按着腹部,衣服被抓的又湿又皱,侧倚在阎秋司身上时,窄细的腰似都要被按碎了。 阎秋司慌得手忙脚乱,低眉顺眼的给他师父认错,好不容易给他师父粗喘的胸口给顺的舒服了一些,想要替林倾白揉揉肚子,手刚一抚到林倾白的手,又感觉林倾白的那双手跟冻在冰里一样,凉的彻骨。 阎秋司一把握住了林倾白苍白如玉的手,放在掌心用力的暖着,抬手一掀,将被子盖在了林倾白的身上,转过头时眉色立刻变得冷冽,厉声又是让下人们拿暖炉,又是让下人们倒热水。 一个暖炉暖在了林倾白的脚底,又放了一个暖炉在林倾白的胃腹处暖着,阎秋司手中端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林倾白难受的晕头转向,就着阎秋司的手抿了两口热水,暖意顺着他的喉咙,滑到了他的腹部,将他胃腹中刺着他柔肠的冰刀都融化大半。 那一道尖利的刺痛缓了过去,林倾白靠在阎秋司的肩头,脸色如纸,一身的虚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阎秋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紧抱着林倾白,额上也急出了汗。 利痛散去,林倾白的胃部还是闷痛不止,将他折磨的恶心烦躁,浑身无力。 阎秋司感受到林倾白渐渐松下了紧绷的力道,垂眼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枕在他的肩头,发丝凌乱的黏在了汗湿的额间,虚弱的半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应是还在难受,他的嘴巴咬的泛了血,显得如一朵盛开在雪地的含水花儿,娇艳欲滴。 瞧着林倾白好了一些,阎秋司也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林倾白的红唇,喉结滚动了一下,难得用脑子想了想,怕他师父又生气,没敢下嘴,只能默默紧了紧抱着林倾白腰的手,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他师父:“师父,你还冷不冷.......” “........” 林倾白闭着眼睛,难受的动都动不了,更没力气搭理他。 “师父,用 不用我让他们再加一点炭.......” “........” “师父,你想不想喝点热水......” “........” “师父,我再命人给你熬一碗药好不好.......” “........” “师父,你肚子还痛吗.......” “........” 阎秋司在林倾白的耳边絮絮叨叨。 林倾白本来就头昏脑胀,恶心的想吐,现在更是烦的要命。 “师父,要不我给你揉揉.......” 说完,阎秋司也不等林倾白回答,在被子里的手就探上林倾白虚弱的胃腹,然而他的手还没有捂到林倾白的身上,又是啪的一声脆响。 阎秋司令人厌烦的声音立刻就停了。 林倾白又给他刮了一个耳刮子。 这次林倾白的力气小了一些,可是阎秋司还是被扇的猝不及防,脸上顶着两个耳光印,茫然的看着他师父。 只见林倾白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睁开了含水的眼睛,声音低哑的对着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104章 魔族的大夫刚刚踏出了魔族的宫殿, 还没有走出王宫的大门,便又被人给请了回来。 等到了大夫走进去了,给林倾白又重新把了把脉, 随后走到了阎秋司身旁。 阎秋司站在床边的位置, 生怕靠的太近,惹得他师父不悦, 只能在床帘之下半掩着身子, 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专注的望着他师父。 大夫走上前来, 小声的告诉阎秋司:“禀王上,我已经替仙尊把完脉。” “说。” 阎秋司的目光未动, 依旧是望着林倾白。 林倾白眼睛紧闭,眉头微皱躺在床上, 面色如雪, 发丝凌乱的散在枕间, 身子盖在锦被, 消薄的似纸,唯有那一抹含血的红唇, 缀上一抹彩色, 却像是将碎的琉璃, 美且脆弱。 大夫继续说道:“王上,仙尊这次的胃痛多半是心绪所致, 所以来的急去的也快, 我已经给仙尊开了药方, 只需要每日两次服用汤药,大约五日便能恢复。” 阎秋司听见大夫如此说, 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大夫话锋一转, 又来了一句 :“但是........” 阎秋司不耐, 皱眉说道:“有话快说!” 大夫立刻拱手道:“仙尊目前身体不佳,心绪起伏过大,还望以后王上莫要再刺激到仙尊,尽量事事顺着仙尊一些,莫要让仙尊再动了气,若是今日之事再来一次,怕是会对仙尊的身体有很大的损伤.......” 大夫说的这话若有所指,阎秋司眉头皱了皱,一脸寒意的对大夫说:“仙尊看见本王只有欢喜,从不曾动怒过,今日病起并非本王所致,不知云大夫何出此言?” 云大夫抬起眼看了看阎秋司脸上的两个红印子,半响无言,只能低头拱手道:“.......王上所说极是,是云某失言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阎秋司还是没敢在林倾白的身前乱晃悠,云大夫走了之后,他也跟着灰溜溜的“滚”了出来。 下人们都站在殿外候着,那殿门一开,所有人都望向了阎秋司,却在望见阎秋司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时,纷纷愣住了眼。 阎秋司脸上挂着两个红色的印子,正好左边一个巴掌,右边一个巴掌。 两个巴掌印,打的很均匀。 坊婳抬眼正好直击了阎秋司的脸,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立刻就亡羊补牢的咬住了下唇,低下头佯做咳嗽。 “咳咳咳咳咳.......” 其他的下人也纷纷的看向了别处,眼神四处张望,就是没敢看阎秋司的脸。 阎秋司的脸黑的跟炭一样,沉着声音喊了一声:“坊婳。” 坊婳手里的册子差点没有吓得摔在地上,立刻站的笔直,应着:“.......王上!” 阎秋司眯着眼睛望着她,眼中掩着风雨欲来的怒火,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走,跟我去取妖族山莓果。” 坊婳心中猛地松下一口气,低声说:“是王上。” 阎秋司却没有急着走,他转过身,黑衣长袖一挥,给殿室又上了一层结界。 那结界法力高强,只允许魔族的人进出自由,不允许其他任何外族的人来回穿梭。 坊婳看了看,心中明了。 这也就意味着林倾白法力全无,如今更是被牢牢锁在了阎秋司的殿室里,出入不得。 阎秋司厉声对众人吩咐着,说:“所有人都守在这里,照顾好仙尊,若是仙尊少了根头发,唯你们是问!” 那些下人被吓得颤颤巍巍,纷纷跪地应道:“是,王上!” - 阎秋司和坊婳一前一后走出了殿室的长廊,走到了月下。 正是魔族冬季,地上还有积雪。 雪没过脚踝,阎秋司法力高,走的步子快,坊婳跟在阎秋司的身后,走的有些吃力。 寒风吹得坊婳睁不开眼,坊婳粗喘了两口气,对阎秋司说:“王上,地窖寒冷,我直接让下人们将山莓果取来就可以了,王上不必亲自跑一趟。” 阎秋司回应道:“不必,我亲自去选。” 坊婳的眉毛瞬间耷拉了下来,在阎秋司的背后哭丧着一张脸,却也只能咬着牙跟在阎秋司的身后。 若是之前,林倾白来了魔族,阎秋司定然会守着林倾白,半步都不肯落。 他才不管林倾白想不想见他。 反正他想见到他师父。 就算是他师父打他骂他的,他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林倾白在他身边就够了。 可是今日不一样,他师父见到他就烦,见到他就生气,见到他就会犯胃痛。 他挨两下巴掌无所谓,但是他却不能让林倾白难受。 他也是相处两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难得的退了步。 如此,不能看见林倾白,他总要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 两个人在雪地中走了一会,刚走到丘陵之上,忽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深夜,雪地茫茫,很少有人会在这时来丘陵上。 遥遥可见那人身影挺拔,就像是阎秋司一样,即便是行走在了雪地中,依旧是如履平地,气势依旧,一瞧便是法力不凡。 阎秋司先看到了那人,脚步缓缓顿住了,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坊婳便说道:“是越将军!王上那是越将军!” 风吹动了阎秋司的黑长袍,飒飒而然,立于风雪中。 他望着越辉的方向,淡淡的恩了一声。 坊婳方才的声音不小,远处的越辉也望向了阎秋司和坊婳二人,脚步缓了一下,便转过身朝二人走来。 他的脚步款款,瞧着不急不缓,然而不过几个喘息间便已经走到了阎秋司和坊婳身前,对阎秋司拱手道:“小侯爷。” 阎秋司微仰着下巴点了点头。 “恩。” 越辉抬起头,目光望到阎秋司脸上时,微微一顿,声音听不出感情的问道:“小侯爷,您的脸是被何人所伤?” “.........”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佯做随意的说道:“无人所伤,是我不小心撞到了门上,无碍。” 越辉从来不会看人眼色,为人一板一眼,他微蹙起眉头,打量了一会,又说:“小侯爷,您脸上的伤痕应是人为所伤,是何人伤您,我为您报仇。” “.................” 坊婳在二人的身后咬着下唇,侧过头看见阎秋司的脸都要黑成炭了,生怕他下一秒就能下令将越辉给关进大牢。 于是坊婳立刻插话说道:“越将军如此深夜路过丘陵,是不是去寻那鬼族公主?” 一提到鬼族公主,这下轮到越辉沉默了。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脸一个比一个冷,恨不得将地上雪都给冻住。 坊婳垂下了头看了一眼,看见越辉手中拿着一个麻袋,从麻袋上面的缝隙中看见了葡萄的颜色。 坊婳笑着问道:“越将军,深夜去送葡萄,莫非是公主还不肯理你啊?这都三百年了........” 越辉沉默了一下,冷声说了一句:“........没有。”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他没有给公主送葡萄,还是公主没有不理他。 只是在越辉说完的时候,抬起眼睛望了阎秋司一眼。 阎秋司一愣,忽然在越辉犹如的寒冰的目光中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 两个人继续相视沉默。 坊婳不知道阎秋司和越辉在凡间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阎秋司和越辉是在凡间相识,关系还不错。 至于越辉和那鬼族公主的事情,她未知半分。 于是她又笑着说道:“越将军这是犯了什么错误?能让公主一直气着,不肯原谅。” “........” 又是一阵沉默,阎秋司开口说:“时间也不早了,各干各的事情去吧。” 越辉也不愿再谈这些,便不出一语,对着阎秋司拱了拱手转过身立刻走了。 阎秋司却是脚步未动,望着越辉离开的背影。 直到越辉的背影渐远,他问坊婳:“越辉经常去鬼族公主那里吗?” 阎秋司这么多年来心思一直放在林倾白的身上,林倾白死了他就守着林倾白,林倾白在修真界出现了,他就开始天天找不到人影。 他只知道越辉当年来找他的时候,是带着鬼族公主一起来的。 他便一直默认这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 然而今日坊婳这话一出,阎秋司才听出来晴公主可能是并没有原谅越辉。 坊婳点了点头,说:“是啊,王上您最近不在族里,是不知,据说鬼族公主喜欢吃葡萄,越将军便想给公主寻葡萄来,可是您说我们魔族哪里来的葡萄?于是越将军就每隔上四五日前往妖族给公主买葡萄回来,只是每次是怎么拿过去,又怎么拿回来,那公主压根不领情。” “........” 坊婳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觉得这鬼族公主真的好命,若是能有位男子如此待我,我定然会以身相许!” 阎秋司没有应声,坊婳想了想,又自顾自的低声道:“不过这鬼族公主也是个烈性子啊,也不知道越将军当年究竟是做了何等错事,竟然哄了公主三百年都没有哄好。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问坊婳道:“背叛…….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坊婳没有想到阎秋司会接她的话,愣了一下,说:“背叛........那也要分什么样的背叛了。” 阎秋司喉结滚动,低声说:“........二人相守十二年,只是为了利用她,得到了权位身份,然后杀了她的至亲家人。” 阎秋司这句话说的简单,坊婳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阎秋司却似真的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转过头,一双深黑的眼眸目不转睛的望着坊婳,很认真的求知,问道:“这样的背叛,严重吗?” 坊婳嘴巴微张,难以克制的怒声道:“当然严重了!若是我,我定然就不和他好了!” “.........” 坊婳的态度转变的彻底,咬着牙狠狠道:“这样看来越辉当真不是个东西!无可原谅!公主还肯见越辉,还肯让越辉哄她三百年,那肯定是真的放不下,但是心中又恨……这样想着最痛苦的应该是公主啊!” 阎秋司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身上的每一寸都绷成弦。 雪落在他的肩头,将他凌冽的面容映的犹如雕塑一般生冷。 坊婳见阎秋司半响没有说话,小心的探着头喊了两声:“王上......王上.......” 阎秋司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垂下了眼睛,脸映在阴影之中,声音低沉的又问了一次:“.........无可原谅吗?” 他的声音太沉了,坊婳没有听清,啊了一声。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走吧。” “啊.......好。” - 晴公主的住所在魔族一个偏远的山上。 三百年前,她和越辉从鬼族逃出 来,居无定所,还要时刻提防着鬼族的追捕。 于是越辉便带着她来投奔魔族。 阎秋司一看来人是越辉,自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了,并且将越辉安排在军营中,当了一个大将军。 而晴公主她却是什么都不要,只是谢过了阎秋司的收留,便带着一个她在鬼族的贴身丫鬟随处寻了一处荒废的木屋,打理了一番二人便住下了。 那里距离魔族王宫不近,即便是越辉这样法力高强之人,走到了这里也需要近一个时辰。 可是越辉却还是每四五日便会来上一次。 白日军中事务繁忙,他一般会在晚上前来,也不寻晴公主,也不找人给他开门,只是默默的将一袋新鲜的葡萄放在门口。 就像是今日这般....... 越辉走到了晴公主木屋的院子前,将手中的袋子挂在了木栏杆上。 丫鬟在偏房听见了动静,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手中也拿着一个袋子,走到了越辉的身前站定,隔着木栏杆将手中的袋子递给越辉,声音淡漠的说:“这是将军前几日送来的东西,今日还于将军,我们公主不会收越将军的东西,越将军以后都不必再送了。” 这句话听得多,越辉只是木然的接过了仆人手中的袋子,又问道:“公主还好?” 丫鬟说:“很好。” 越辉便看向了远处院子里。 院中木屋中烛光温暖,窗纸后有一女子朦胧的影子。 应是在看书,坐在案几前,撑着头的手腕纤细,肩颈柔和,似梦般美好。 越辉目光未动的望着,沉默了一会,又垂下眼睛,将衣襟中拿出了一个玉镯。 那玉镯翠绿,越辉如此不懂风情之人,一看便是用了很多的心思挑选的。 这次丫鬟却是不肯收,她向后退了两步,说:“多谢越将军好意,此物公主定不会收。” 说完丫鬟也不再多说,对越辉欠了欠身,转过身走进了院中。 寒风吹起越辉的束发,眉眼在月色中冷如刀一般,似是毫不在意,被丫鬟拒绝也从始至终没有半分的表情变化。 然而他站在院外,停了一会,最后将玉镯放进来他挂在木栏杆上葡萄袋子里,手中拿着丫鬟还给他的葡萄袋子转身走了。 一路上,越辉的步子不慢,走到了山中茂密的树林中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随处坐在了一个石头上,将袋子里的葡萄拿了出来。 满满两提子葡萄,前几日送给公主的时候,还每一个都又大又圆,新鲜的沾着水珠,如今四日过去了,这些葡萄都变得又软又皱,不新鲜了。 越辉却是将葡萄摆在了石头上。 石头上还积着残雪,他也不觉得冷,手指轻点着葡萄的个数。 月色落在他俊秀冷冽的面庞上,他眉头微皱,数的很认真,像是不是在数葡萄,而是在数他们军队的将士那样的认真。 最后,他发现少了五个葡萄。 越辉不确定的又点了一边,最后他双手撑着石头,低下头,嘴角淡淡的勾起,露出了百年难遇,却又如雪竹露尖那样清淡好看的笑。 第105章 林倾白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的做着梦。 他又梦见在凡间的时候,郗安调皮,在山中玩到了很晚都没有回家。 于是他就在府中等着, 从傍晚时分一直等到了晚膳之时, 天色落黑。 摆在他身前的餐食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原本的美味菜肴早已经热的不成样子。 林倾白却是坐在案几之前,微闭着眼睛, 双手放在膝盖上, 身子端坐,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一旁的莲姨焦急的看了看林倾白,又探着头朝窗外看了两眼,压低了声音劝林倾白道:“王爷,如今正是春日,山中的花儿开着好,小少爷应是贪玩了一些,我昨日还碰见隔壁连老爷家的大丫鬟了,说他们家的少爷也是日日玩到了戌时才回家,他们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是如此,王爷不必太担心了.......” “........” “王爷,府中的下人和侍卫都已经去寻小少爷了,等会就能将少爷给带回来,王爷还是先用膳吧........” “........” 无论莲姨如何劝慰,林倾白依旧是一动不动,似没有听见那般。 眼看着餐桌上的饭菜又要凉了, 莲姨朝着旁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那丫鬟立刻就明白了, 躬身上前,和莲姨两人又将桌上的餐盘端了起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了侍卫的高呼声。 “王爷!!!王爷!!!” 声音慌乱,从远处而来,砰的一声撞开了殿门,继而侍卫噗通一声跪在了林倾白的身前,声音颤抖的说:“王爷.......王爷.......” 林倾白的眉头微皱,这才睁开了眼睛,凝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人。 “说。” “王爷.......”那侍卫一改方才的冲进殿门的莽撞,而是颤颤巍巍的低下头,拱的双手抖的跟筛糠一样,他深喘了几口气,说道:“禀王爷,方才刘统领派人来传.......传在京郊的兰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被野兽撕咬的难以辨认,应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刘统领请王爷前去辨认.......” 啪! 莲姨手中的餐盘滑落,摔得粉碎,转过头双眼通红的望向林倾白。 林倾白的脸色煞白,手指紧抓着膝盖上的衣袍,身子不自觉的颤抖,心脏却像是被人按在了刀尖上摩擦,身上的每一寸骨节都在痛,痛的脑子充血,浑身麻木,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单手撑着案几摇摇晃晃晃的站起身,快步的向前走了两步,忽然皱紧了眉头,单手按在了胃腹间。 “王爷!” “王爷!” 在众人的惊呼声,林倾白掐着腹部,呕出了一口鲜血。 血顺着嘴角染红了他干洁的衣领,而林倾白如飞絮一般,衣袖飘然的晕倒在地上。 痛....... 好痛....... 胃腹间的那一阵剧痛,将林倾白折磨浑身阵阵虚汗,像是吞下了一口冰凉的刀子,胃腹割的鲜血凌厉,连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痛的快死了....... “恩呜........” 林倾白难受的呻、吟出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殿内一片昏暗。 林倾白入眼皆是漆黑,满头的虚汗,心脏的蹦跳像是将他溺死在水中。 他胸口粗喘不止,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压在他的腰间,后背抵在了一个人温暖的怀中。 林倾白心中一慌,却又察觉到怀抱的体温与触感,十分熟悉....... 是阎秋司...... 只有阎秋司 知道林倾白睡觉的时候会手脚冰凉,所以他会在拥抱着林倾白的时候,将林倾白冰凉的手脚全部暖在怀中。 林倾白慢慢的转过头,望向了身边的位置。 魔族的夜实在是太暗,就连月色都照不进阎秋司的宫殿。 林倾白的眼睛适应了许久,才能依稀看见身旁人的轮廓。 阎秋司的侧颜凌厉,鼻梁高挺,闭着眼的时候脸上少了许多的戾气,和当年的郗安有些像了。 林倾白的眼睛就这样一遍遍的勾勒着阎秋司的面庞,方才那个梦中带来的不安被慢慢的平复,心跳也随之平和下来。 阎秋司在仙界折腾了一遍,又是跪,又是冻,又是打架,又是受伤,应是也太累了,在林倾白身旁睡的格外的熟。 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暖在林倾白腹部,怕林倾白难受,林倾白只要一动身子,阎秋司没有醒,手却下意识动了动,给林倾白按揉。 就像是在凡间,林倾白难受的时候,郗安睡在他身边伺候。 又像是在修真界,林倾白和秦安关系暧昧,秦安睡觉时候总是喜欢紧紧的搂着他,生怕他跑了一样。 只是,如今他不是郗安,也不是秦安、 他是阎秋司....... 林倾白垂下了眼睛,睫毛颤了两下,细嫩的手指抚在了阎秋司搭在他腰间的手腕,手指缓缓的收紧,握紧了阎秋司的手腕,最后却是将阎秋司的手从他的腰间挪开。 他不想再感受到阎秋司的温度,不想再触碰到了阎秋司的身体。 于是林倾白朝着墙边挪了挪身子,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手脚都蜷缩起来,紧闭着眼睛。 然而他的身子还没有贴在墙壁多久,阎秋司的手又揽了过来,他一把捂住林倾白细嫩的腰腹,将他抱入怀中。 熟悉又温暖的气息席卷而来,林倾白猛地睁开了眼睛,身子缩在阎秋司的怀中。 阎秋司的手掌炙热,就像个小火炉一样,双手暖在林倾白的腹部,方才靠在墙壁时又被冻起的痛意,再一次在阎秋司的掌下平息。 阎秋司双手将林倾白抱的很紧,林倾白腹部柔软的起伏都被他握在了掌中。 下一秒林倾白的身体猛地一顿。 他感觉到阎秋司的脸贴在了他的裸、露的后脖颈处,嘴唇炙热,鼻尖滚烫的呼吸一下下的打在他脊骨处。 一下又一下,像是通了电一样,惹的他浑身发麻。 “师父.......”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了,阎秋司的声音又沉又哑,像是梦呓一般,在林倾白的耳边支支吾吾的说话。 后面的话有些含糊,林倾白听不清了,也不想去听。 他用了些力气,推开了阎秋司抱着他的手,单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欠着身子就要从阎秋司身边绕过下床。 阎秋司却是一把握住了林倾白的手腕。 林倾白垂下眼,对上了阎秋司的双眸。 阎秋司的眼睛在黑夜中很是精亮,没有半分的睡意。 “师父,你去哪?”阎秋司声音低沉道。 林倾白推开了阎秋司的手,一言不发的走下了床,朝着寝殿的窗台处走去。 他心中憋闷,想要喘两口气。 窗外正在落雪,寒风穿过窗边而入,林倾白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衫,将他吹的手脚冰凉,刚刚被阎秋司暖热的胃部又开始不听话的抽痛。 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微仰着下巴望向窗外,纤细的指尖探出,想要碰一碰窗外的雪花。 指尖刚触到窗边,忽然窗边闪出了一道薄软的灰光。 那光不大,却阻止了林倾白的手指继续向前,将林倾白困在其中。 林倾白的手指颤了颤 ,又轻轻的缩了回来。 他忽然觉得更冷了,每一寸皮肤都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冰晶,就连心脏都结了冰,输送向全身各处的血液也都跟着冻住了。 这时一件温厚的大氅披在他的肩头。 阎秋司走到了他的身前,就像是曾经千万次那样,弯下腰替林倾白系好了大氅的丝带,轻声说:“师父,窗边冷,多穿一些。” 窗边的夜光落在阎秋司的肩头,他垂着眉眼,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像是害怕砰碎了林倾白。 阎秋司在林倾白身前时,和他在旁人面前不一样。 在外人面前他就像是一匹狼,杀伐果决,数一不二,人人都惧他。 可是他在林倾白的身前,就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狗,围着林倾白的身前团团转,想要多靠近林倾白一些,林倾白若是对他笑一下,他就会开心的晃着尾巴,若是林倾白不理他了,他的尾巴就耷拉下来了。 曾经他也是如此。 以至于让林倾白都忘了,狼就是狼,无论他在林倾白面前装的多么的人畜无害,他都终会有露出原本面目的那一日。 林倾白没有再看他,而是仰起头望着窗外的飞雪。 或许是经历了半晚上的那一场大吵大闹,将林倾白折磨的身体疲弱,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无力再争吵些什么。 风吹起了林倾白肩头的青丝,拂过肩头的衣摆,他眸中映雪,淡声的说了一句:“原来如今的我连踏出这个殿室的权利都没有了.......” 林倾白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阎秋司给他系衣带的手却是猛的一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继而垂下头将林倾白的衣服系好,低声道:“外面冷,师父身体还未恢复,还是呆在殿中为好。” 林倾白侧过头嘴角勾起,淡笑了一声,说:“就像是在凡间那样吗?” 这一次阎秋司却是再也说不出一语。 他垂下眼,缓缓的放下了在林倾白胸前的手。 是。 就像是在凡间那样。 他又一次将林倾白囚禁了起来。 第一次在凡间,他心中暴戾,想要将林倾白强留。 至于第二次......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两次不过都是为了让林倾白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他无话可辩。 二人就这样面对而立,阎秋司黑沉的眼睛贪恋的望着林倾白,像是要将他师父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绒毛都看尽了。 可是林倾白却不愿看他。 林倾白微仰着下巴,遥遥的望着远处的高山丘陵,白雪弯月。 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半分都没有阎秋司。 又过了一会,林倾白淡淡的开口道:“我有一个要求。” 阎秋司眼中一亮,立刻道:“师父,你想要什么?只要你不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消失在我的眼前.......” ........ 阎秋司眼中的光猛一黯,他似觉得听错了,侧了侧头,又问了一遍:“师父,你想要什么.......” 林倾白待他一向极好,以至于他如今即便是犯了滔天大错,他却不敢相信林倾白会说过如此的话。 林倾白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胃里又开始阵阵的翻搅,痛的他嘴唇都白了一层。 他紧咬着下唇,半响又一次道:“我要你消失在我的眼前.......” “........” “我不想见你.......” 黑寂的宫殿在这一刻静的可怕,只有阎秋司越渐粗重的呼吸声,却站着未动 。 阎秋司不愿走,林倾白知道。 阎秋司一向偏执,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算拼了命,杀了人,屠了城,也要拿到手。 不论手段,不论代价。 很不幸,他现在想要的就是林倾白。 阎秋司依旧固执的站在原地,即便是黑夜,林倾白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戾气尽生,半步都不肯退让。 ———他不同意。 林倾白胃里难受的站不住脚,连带着腰间也是坠涨酸痛,他皱起眉头,纤长的手捂住了胃部,身子也跟着摇晃了一下,虚喘了两口,说:“........你若不愿走,那我便走。” 林倾白的身子消薄,竟然转过身真的要走。 肩头的大氅拂过阎秋司的指尖,阎秋司手指一颤,一把握住了林倾白的手腕。 一时间他身上什么散不去戾气没有了,放不下的固执也没有了。 他垂下了眼睛,一言不发的将林倾白扶到身后的凳子上坐好,俯身蹲在林倾白的身前,抬手将一旁的薄毯拉到林倾白膝上盖着,怕林倾白着了凉,细致将薄毯的边角都塞好了,又案几上的暖炉捧到林倾白冷痛的胃腹间暖着。 黑夜中阎秋司的脸色埋在其中,只能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中皆是退让的说:“我走,师父你别动气.......” “我走........” 第106章 第二日, 早膳时,坊婳带着下人走到了阎秋司寝殿,然而还未走到寝殿门口, 坊婳就猛的顿住了脚。 日出漫入走廊,将地面照出了一片盈光, 而阎秋司一身黑衣,双手抱胸, 背倚在走廊的石头墙壁上。 走廊的光落在他的肩上,将他的身影映的半明半昧。 他没有呆在殿室里,而是站在门外。 下人们惊嘴巴合不拢, 一看情况不妙,都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不敢多说话, 生怕惹着了阎秋司。 最后还是坊婳咽了两口口水, 走上前问道:“王上,您昨日忙了一日,怎么不入寝殿歇息?” 这话一问完, 坊婳就后了大悔了。 简直是废话。 一看他们王上现在这个状态, 连外袍都没穿, 眉头不展,眼眸之中尽是戾气, 定是昨晚睡的好好被仙尊给灰溜溜的赶出来了。 不然他能主动出来? 如此, 坊婳这个问题不就是往阎秋司刀口上撞。 谁知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两下, 声音低沉的说:“昨日我回殿之时仙尊睡的正熟, 我怕扰了仙尊, 便自愿在殿外守着。” “.................” 坊婳抬眼看了看阎秋司, 沉默了许久, 附和道:“........王上当真是心细如发,只是王上,今夜寒冷,您为何不去偏殿歇息?” 阎秋司又说:“仙尊昨日犯了胃病,闹的厉害,我怕他晚上再难受。” 坊婳沉默了一下,道:“........王上果然思虑周全,明日我多命些下人来守着仙尊,王上不必再操劳。” 阎秋司目光遥遥望着屋内,叹道:“下人不了解他,我不放心。” “.........是,王上如此虑无不周,我等自愧不如,不过现已经是早膳时辰,王上在这里守了一夜,应是也累了,先用膳吧。” 坊婳对阎秋司说的每句话都连连附和,赞不绝口,这番下来阎秋司不仅没有动怒,甚至看起来心情还好了些。 甚至对于坊婳劝他用膳的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殿门口默默的守着。 等到他探着头看着殿内的林倾白吃完了早膳,这才放下心转过身走回正殿中。 还是如往常,早上魔族的众大臣前来给阎秋司汇报事宜。 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围绕着仙族。 阎秋司将林倾白从仙族掳走了,并且还将仙族的人都耍了一圈,仙族的人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于是那边是寻人的寻人,整顿军事的整顿军事。 越辉一身铠甲,站在殿堂中间,拱手对阎秋司说:“禀王上,今日仙族加派了七成的将士守在了松山峡谷,随时都有可能攻向我族,还请王上指示。” 阎秋司坐在位置上,手指尖划过杯盏的边缘,恩了一声,低声说道:“有魔物守城,他们打不进来。” 阎秋司说的有理。 如今他们魔族的魔物正是盛季,法力高强,种类繁多,只要是守在城门口,莫说是仙族攻不进来,就是其他几族合力围攻都攻不进来。 越辉便继续给阎秋司汇报其他的事项。 无非都是那些事情。 越辉做事情认真,尤其是军事上的问题,只要是一板一眼他都会如实告知阎秋司。 阎秋司坐在位置上,单手撑着头,目光紧盯着越辉,却似并没有去听越辉在说什么,黑沉的目光望着越辉时似在想着什么。 “王上.......王上........” 直到越辉汇报完,抬起眼声音等着阎秋司回答。 一旁的坊婳小声喊了阎秋司两声,阎秋司才似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直起身子对越 辉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越辉微皱起眉头。 旁边的将士也都纷纷望向了阎秋司,目光困惑。 虽然平日里阎秋司对魔族的事宜也是这幅不在意的模样,但是他是魔皇,五官皆敏,只要有人说话,他就算是再不在意也能句句听得清楚,还从未出现过今日的情况。 这时坊婳走上前来,小声对阎秋司说:“王上,越将军刚才是汇报今年新兵的数量。” 阎秋司这才反应过来,又恩了一声,改口说:“知道了。” 越辉汇报的事情完毕,而后又有其他的大臣挨个汇报事宜。 阎秋司倚坐在王位上,手指一下下的抚摸着下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的应上两句,目光却是望着越辉不放。 按照以往的规律,被阎秋司这样盯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当所有人都汇报完事情,等着阎秋司下令让他们都退下时,阎秋司却忽然出声喊了一句:“越辉。” 众人的目光都凝到了越辉的身上。 越辉面无表情的出列,拱手单膝跪在阎秋司的身前,低声道:“王上。” 所有人都以为阎秋司会嘱咐越辉一些军事上的事宜,没有想到阎秋司一开口便问:“越将军可有心仪的女子?” “.........”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怔住了,就连一向冷如冰的越辉都抬起头望向了林倾白,不解的皱起了眉头。 但既然是阎秋司问话,越辉自然要如实相告:“禀王上,臣有心仪之人。” 阎秋司明知故问,又道:“是何人?” “........是当年与我同来那女子,鬼族公主。” 阎秋司点了点说:“好,越将军为守卫我魔族做出了不少的功绩,那鬼族公主既已经来了我魔族,便是我魔族的子民,今日我便赐!赐你们二人成婚!” 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阎秋司的这句话犹如落地巨石,将所有人都砸的目瞪口呆。 要知道阎秋司所有的心思要么是放在军中事物上,要么是放在了那个什么仙尊的身上。 这千年来,他从未关心过臣子的感情之事,也不在意这些东西。 今日是让人开了眼了。 魔皇阎秋司居然亲自开口给臣子赐婚! 越辉也是定在原地,当真是跟个冰雕一样,望着阎秋司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阎秋司挑了下眉,嗓音威严的在殿中来回回荡:“怎么?不愿意?” 越辉哪里会不愿意,他粗喘了两口气,对阎秋司说:“王上,君命难违,臣自当遵从,只是........恐公主不愿。” “你也知道君命难违。”阎秋司眯了眯眼睛,抬手砰一声拍在案几上,道:“既然是我的命令,你们俩愿意也要愿意!不愿意也要愿意!” 阎秋司低沉的嗓音在殿中来回的回荡,不容任何人反抗。 越辉单膝跪在原地,定定的望着阎秋司,忽然他双膝跪地,重重的跪俯在阎秋司身前,叩首道:“臣!谢王上恩赏!” 退了朝,魔族的将士们纷纷的围到了越辉的身前,不住的说着:“越将军恭喜啊,马上就可以娶得美娇娘了!” “是啊越将军!今日王上赐婚,可是大喜事啊!” “越将军,我们王上可是从未给人赐过婚,您可是头一件!此等殊荣可让我等羡慕至极啊!” “这是王上重用越将军!关心越将军!既是王上赐婚,那定然是要大操大办的,将来越将军与那鬼族公主的婚典定然是轰动我整个魔族啊!” “那是自然,可叫我等好生羡慕啊!” 魔族众人之前便知越将军受魔皇重用,今日 魔皇亲自给越辉赐婚,更是凸显了越辉的地位。 那阎秋司是什么人?一心只有杀意,没有柔情。 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开了先锋。 于是那些大臣一个个的对着越辉殷勤备至,不住的夸赞,想要讨得些近乎。 越辉也似乎是心情不错,以往若是有人与他寒暄,他只会快步走过,不近人情。 今日虽然也是没什么表情,但是至少会缓下脚步,轻点一下头。 就这样一群人簇拥着,越走越远。 正殿内,阎秋司坐在王位上,垂眸望着手中的茶碗,手指上沾了一些茶水,在桌子上轻轻的抚动。 枫绾走上前来,拿起了阎秋司桌子上的杯盏,给他重新满上了茶水。 坊婳看着阎秋司神情轻松,站在一旁,笑着问道:“王上,今日越将军应是高兴都睡不着了。” 阎秋司在桌子上写字,并未抬头,低声道:“能与心爱之人成婚,他自然高兴。” 坊婳点头说:“是啊,还是王上心中记挂着越将军,体恤越将军日日追着那鬼族公主不容易,这才下了一道旨帮了越将军一把,想必王上已经将此事规划许久了吧。” 阎秋司恩了一声,说:“确实是谋划了一会。” 坊婳见阎秋司不再困在林倾白那里不放,而是放在臣子身上,心中感慨万千,对阎秋司赞不绝口,说道:“王上,您今日肯查探臣心,日后我魔族臣子定然会更忠心与王上!” “是啊,我应早想到给越辉赐婚,你说.........” 阎秋司说道了这里话锋一转,转头神情很认真的问坊婳:“那鬼族公主在凡间是清元仙尊的侄女,如今她要成婚,清元仙尊是不是也该出席?” “........” 枫绾正在沏茶的手猛地一顿,抬起眼望向了坊婳。 坊婳笑意凝固在脸上。 阎秋司越说越觉得是如此,垂下眼眸继续沾着茶水,写写画画,道:“既是如此,那婚典的布置清元仙尊也定然会上心,若我也参与其中,我与仙尊定能化干戈为玉帛.......恩,甚好。” “..................” 见坊婳久未做声,阎秋司转头望向了坊婳,眯眼道:“你觉得呢?” 坊婳垂下眼眸看见案几上满满的林倾白这三个字,嘴角艰难的抽动了两下,对阎秋司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妙计啊,王上!” 阎秋司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目光,嘴角淡淡的勾了起来。 - 越将军和晴公主被赐婚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魔族,自然也传到了公主的耳朵里。 一时间来拜访晴公主家中的人络绎不绝,却皆被丫鬟以公主身体微恙为由给推却了。 直到第三日,越辉带着几名魔族的礼臣,到了晴公主的木屋前。 这一次他终于不止是站在木屋门口,而是敲响了晴公主的屋门。 丫鬟走了出来,没有多说什么,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几个人在丫鬟的带领下了走进了屋中。 正是清晨,魔族的天气不错,阳光顺着窗外的树荫落在公主的身上。 晴公主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的听见几个礼臣念读魔皇的旨意,却连身子都未动。 等到所有人都说完话,她依旧是望着铜镜里,连头都未回,干脆的说了两个字:“不嫁。” 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礼臣们互相看了一眼,面露为难,最后看向了越辉。 面对晴公主的冷淡,越辉跟个木头一样,开口依旧是唤她公主,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的说:“日后我定会对公主相敬如宾,王上之命难违, 还望公主不违君命。” 晴公主这才转过身,从越辉进屋以来,第一次看了越辉一眼,冷眸冷声道:“好一个君命难违........他是你的王上,不是我的。” “公主如今脚踩着魔族土地,就当应着魔皇指令。” 晴公主冷笑了一声:“所以呢?” 越辉抬起眼,一双冷眸不容反驳的望着晴公主,一字一句生厉道:“所以,你必须和我成婚,无论公主愿或不愿。” 这句话越辉说的从未有过的强势。 晴公主挑了一下眉。 越辉却也不等看晴公主是什么反应,转过身便大踏步的走出了木屋。 那些礼臣站在原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有些为难,最后一脸歉意的对公主拱手行礼,快步跟到越辉身后。 没多时,木屋中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晴公主望着越辉的离开的背影,目光久久未散。 一旁的丫鬟小声问道:“公主,您当真是不愿与越将军成婚吗.......” 晴公主这才缓缓的收回目光,转过身从木夹中挑出了一个簪花带在头上,说:“不想,和一个木头有什么好成婚的?” 丫鬟垂下头想了想,低声说:“也是,越将军日日不苟言笑,日后相处起来应是很无趣。” 晴公主照着铜镜中的人,却觉得那簪花怎么带怎么别扭,她不由的心生烦躁,将头上的簪花一把拔了下来,扔在桌子上,声音带着烦意说:“连个喜欢都不愿意说的木头,无趣至极!” 丫鬟愣了一下,而后看着晴公主带着愠怒的面色,心中了然大半,笑了笑说:“不过是句喜欢而已,日后日子久了,公主还愁听不见将军如此说吗?” “谁愁了?!”晴公主冷冷的回过头,瞪了她一眼,骂道:“胡说八道!” 第107章 这一次越辉和晴公主的婚典筹办的紧急。 按照魔族历来的规矩, 既然是魔皇赐婚,这场婚典至少要筹备三个月以上,从前面准备聘礼, 到后面装扮宫殿,一样都不能少。 可是这一次阎秋司也不知道为何如今着急。 前两日刚下了旨,立刻就派宫人去筹备婚典,并且下令七日之内就举办婚典。 这一下可让魔族的人都慌了起来, 所有人都忙到了越将军和晴公主的府里。 林倾白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 那日下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漫不经心的在林倾白身前提这件事。 直到午膳, 坊婳进来给林倾白送膳食, 将手中的一块令牌递给了林倾白说:“仙尊,最近几日正是越将军与鬼族公主大婚筹备之日,王上念及您与鬼族公主有缘,便命我将此令牌给您, 您拿着令牌便可以通过结界,在魔族王宫任意行走。” 坊婳说完这话林倾白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眸色漠然, 手中淡淡的搅和着汤粥, 又垂下眼将舀起了一勺白粥放入口中,似对坊婳说的话置若罔闻。 白粥入口, 软糯可口,其中散着淡淡果脯的酸甜,一触到舌尖林倾白便知这是阎秋司亲手做的粥。 以往在凡间,林倾白胃口不好的时候, 郗安都会亲自下厨, 给林倾白做饭。 他知道林倾白的喜好, 做的比府中的大厨还要和林倾白的胃口。 可是现在, 林倾白只是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汤勺。 坊婳已经习惯了林倾白对她的无视,她继续将阎秋司嘱咐给她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林倾白。 “鬼族公主住在魔族东郊的山上,若是仙尊想去一看,外面的下人可以带仙尊前往。” 将该说的话都说完,坊婳也不愿呆在这里自讨不快,转身出了寝殿。 午休之后,林倾白便拿着令牌走出寝殿的大门。 果然如坊婳所言,林倾白只要拿着这里令牌,在魔族就可以通行自由,阎秋司落下的各种结界似认主一般,轻松的将他放了出去。 只不过阎秋司即便是锁了林倾白的法力,却依旧不放心他,安排了一队魔将跟在他身后。 那一对人马身穿铠甲,腰带佩剑,一看便是一对精兵强将,足足数十人,用来跟林倾白这个失了法力的人实在是浪费。 林倾白走出门,转过头望了那些人几人,为首的将士拱着手对林倾白说:“仙尊,王上命我等保护仙尊的安全。” 林倾白一身白衣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什么话都没说。 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保护? 不过是说来好听罢了。 在整个魔族,只要阎秋司捧着林倾白,就无人敢动林倾白一根头发,派这队人马不过是为了防着林倾白逃跑。 监视罢了。 林倾白一路在前面走着,那些人就在后面跟着。 按照坊婳所指,林倾白果然在京郊的一座山上找到了晴公主的房屋。 房子虽是不大,有个两三个房间,外加一个小院子,但是此时却是站上了许多的下人。 那些人手中拿着大木箱子,打着大红花,正在装饰屋子外面的屋脊。 原本偏僻的屋子,此时却显出了几分鲜艳的亮色。 “红花望左边挂一点————” “唉,对对对,这才对!” “哎哎哎,那个箱子不是放这里的!要放到公主的卧房里!” 一个穿着花衣的老妪站在门口,嗓音尖利的指挥。 林倾白走进了院中,老妪见他面生,立刻冲上来,拦在林倾白身前问道:“你是谁啊?这里可不是随便进来 的!” 林倾白还没有开口说话,身后的魔将立刻拔出长剑,挡在了林倾白的身前,高声说:“敢对仙尊如此说话,不想活命了?!” 老妪蛮横的脸立刻白了下来,看了看林倾白,又看了看身后的魔将,立刻明白这仙尊是谁了。 她身子颤颤巍巍,吓得作势就要跪在地上,请仙尊饶命,然而那身子还没有跪下去,林倾白便已经转过身。 他走到了木屋的门口,正在这时从屋子里挤出来几个小丫鬟,手中拿着些精致的碗碗筷筷。 林倾白侧着身子,想要避开,还是被一个小丫鬟给撞身子。 哗啦一声,丫鬟手中的喜碗摔倒了地上。 砸的粉碎。 林倾白的身子单薄,也被撞的趔趄了一下,身后的魔将立刻又冲了上来,刀剑对准了那个丫鬟。 丫鬟的眼睛又圆又大,被吓得水汪汪的,目光绕过魔将,望着林倾白,连话都不会说了。 还是老妪冲上前,一把按住了丫鬟的头,大力的将她按在地上,厉声对她说:“还不快给仙尊磕头道歉,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撞仙尊!仙尊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你十条命都赔不起,知道吗!” 丫鬟立刻反应过来,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道:“仙尊饶命!仙尊饶命!” 林倾白垂下眼,双眸黑沉的望着那丫鬟,半响才道:“无事,起来吧。” “谢仙尊饶恕!谢仙尊饶恕!” 丫鬟不停的道谢,林倾白却觉得心中压抑,对身后魔将说:“公主还在房内,不要喧扰。” “是。” 林倾白转过身,走进门内。 木屋中,晴公主单手撑着手,正坐在案几前看书,对于周围人来人往的声音丝毫不在意。 直到林倾白走近她的身前,她才抬起头看了林倾白一眼,对林倾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皇叔。” 林倾白顿了一下,说:“好久不见。” 晴公主命下人给林倾白倒了一杯茶,林倾白坐在她的对面,二人相视而坐,林倾白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如何知晓?” 林倾白当年在鬼族和晴公主见过一次。 她帮过他。 只不过那时,他们二人相识却没能相认。 林倾白也是回到仙族之后,看过通灵枝里面的内容才知道鬼族公主就是晴公主。 如今晴公主竟然也知晓了他是谁。 晴公主明白林倾白此话所言,笑道:“我来魔族已经三百年了,既然知道了越辉是谁,阎秋司是谁,自然也知道三百年里,大名鼎鼎的魔皇一直守着的人是谁。” 林倾白睫毛颤了颤,垂下眼沉默了。 他被阎秋司杀了的那三百年里,阎秋司将他尸体带回魔族,林倾白其实能够猜到阎秋司经历了什么,却不想去问。 那件事情是埋他心中的一根刺,不碰最好。 就像他和阎秋司一样,不碰最好。 晴公主也没有想多说,不过是问了问林倾白现在的境况。 两个人聊着天,都明白对方心中不愿提起的痛,于是浅尝辄止,互不相触。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问了一直想问出的问题:“公主,你愿意嫁给越辉吗?” 凡间时,林倾白目睹过晴公主的少女爱恋,由起至落,却爱而不得,有始无终。 她被伤的遍体鳞伤,比林倾白好不到哪里。 当年的事情爱恨早已经变的久远,让人更割舍不下的是背叛。 从始至终的背叛。 晴公主抬手抿了口茶,并未回答愿不愿意,而是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了然。 她一个鬼族公主,回不去母族,被迫活在异族,无人可依,如今除了这一条路,已经无路可走。 “你呢?”晴公主反问都道。 林倾白垂下眼睛,沉声说:“.......我不能被他困一辈子。” 晴公主挑了一下眉,还未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王上!王上来了!” “恭迎王上!恭迎王上!” 一卷千层浪,一听见外面的吆喝声。屋里屋外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殿外,纷纷迎接阎秋司。 林倾白眉头一皱,望向了窗外。 果然是阎秋司来了。 他带着一堆大木箱子,一身黑衣站在门外,面色冷峻,颇有王上风范的一挥手,身后的下人立刻将那些木箱子抬进了屋内。 一个礼臣先走进来,对晴公主说道:“公主,此乃王上赐与越将军和公主成婚时的嫁礼。” 晴公主不留情面道:“既然是嫁礼应该送到越将军的府上,送到我这里做什么?” 礼臣面色尴尬一瞬,望向了门外的阎秋司。 阎秋司衣摆翩翩的走了进来。 屋里面两个人无人给他行礼,甚至连个让座给他的人都没有。 阎秋司也不在意这些,直接就坐到了林倾白的身边。 一阵熟悉好闻的熏香气袭来,林倾白捏着茶盏的手猛的一紧,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垂着眼眸望着眼前的茶盏。 礼臣开始一个个的打开箱子,介绍箱子里琳琅满目的珍稀之物。 林倾白没有去听,只觉得旁边阎秋司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快要将他给烧开了。 东西繁多,礼臣说的口干舌燥,吐沫横飞,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将东西都介绍了一个遍。 林倾白也就生生的忍了半个时辰阎秋司这样灼热的目光。 等到礼臣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些就是王上送给越将军和公主全部的嫁礼了,还请公主过目。” 晴公主说:“不必了,放哪里吧。” 林倾白放下了早已寒凉的茶盏,对公主说:“既然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 林倾白还未起身,阎秋司忽然一手按住了林倾白的手腕。 他的力道不小,直接将林倾白拽回到位置上,声音带笑的说:“师父,还有你的。” 阎秋司说着便从衣襟中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放到了林倾白身前。 林倾白表情依旧是冷淡的模样,连手都没有动一下。 在众人的面前,他如此对阎秋司,阎秋司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他依旧是笑着,将木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是一个竹叶编成的小人。 样子很丑,林倾白心口却是猛的一酸,衣摆下的手紧握成拳。 以前在凡间,他教过郗安。 那时郗安还小,贪玩。 春日的竹叶细嫩,林倾白不想让郗安爬到山中去玩,总是令他担心,于是他就命人采了些竹叶。 他带着郗安坐在湖中的亭子下,教郗安如何用竹叶编小人,编动物。 郗安手笨,总是学不会,于是林倾白就坐在郗安的身后,手把手的教他。 阳光落在他们二人相握的手上,温暖的指尖都在发烫。 只不过当年郗安年少,皮的跟个小猴子一样,没什么耐性子一下午都坐在一个地方,于是还没学上几日,林倾白就找不到他的人了。 到最后,他也没有学会。 那件小事早就埋在了百年的长河中,若不是阎秋司今日把这个小人拿出来,林倾白都已经记不清了。 阎秋司拿着那个小人,笑得眼睛弯弯的 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对林倾白说:“师父,你看一眼,这是我编的你。” “........” “师父,你看看,我学会了。” “........” “我昨天编了一晚上,我还编了一个我自己,只不过比起你的要丑上许多。”说着阎秋司又从木盒里拿出来另一个小人。 一个小人高一些,是林倾白。 另一个小人矮一些,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是阎秋司。 他们两个人甚至还穿上了制作粗糙的小衣服,和在凡间时一模一样。 阎秋司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泛着光,像个没有长大的小孩一样,拿着自己辛辛苦苦的杰作,奉在师父的面前,想要得到了师父的夸赞。 林倾白却是抬起手,纤细指尖轻推开了他的手,不愿看一眼。 阎秋司的笑意僵了一下,轻声问道:“师父,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 林倾白没有说话,阎秋司便艰难的又笑了说:“师父,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编的太丑了,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重新再编一个.........” 阎秋司的声音在木屋中回荡。 屋子内外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两个人,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只是胆战心惊的望着他们王上费劲心思,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去讨好清元仙尊。 林倾白心脏又开始疼了,随着他的起伏的呼吸,随着脉搏的跳动,带动了身体里每一个骨节,每一寸器官,都丝丝缕缕的泛着疼。 能忍住,只不过很难受。 很难受很难受。 难受的他恨不得站起身立刻逃离这里。 指尖都嵌入掌心中,林倾白竭力压着嗓子中的沙哑,淡声说:“都过去了........” 阎秋司目光暗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勉强,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小人,笑了两声说:“........师父,我听不懂。” “我说,都过去了,你能不能........” 林倾白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的下人给打断了。 “王上!仙族那边正在........” “滚!!!” 阎秋司猛地转过头,目光血红,猛锤了一下桌子,怒喊出声。 所有人都被阎秋司吓了一跳,脸色煞白,通报的那个下人更是脚一崴,跌坐在地上。 面对着阎秋司突如其来的暴怒,那人连滚带爬的说着:“是是是。”便跌跌撞撞的又跑出去了。 一时间,原本轻松喜庆的婚房,因为阎秋司到来变成似炼狱一般,墙上的挂的红花像是炼狱中燃起的熊熊火焰,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却又不敢动分毫。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 阎秋司粗喘了两口气,转过头再面对林倾白的时候,依旧是方才低微的语气,问道:“师父,你方才想说什么.......” “你能不能放我走?” 这一下阎秋司脸上强撑的笑意都没有了,他望了林倾白一会,缓缓坐起了身子,脸上冷若冰霜,一字一句犹如刻刀般生冷道:“我说过,不可能,除非我死。” 林倾白早已知道答案。 如今他和阎秋司走在两个极端,他想要自由,可是阎秋司偏偏要将他牢牢拴住,将他的翅膀折断,千万年都不可飞出他的掌控。 阎秋司一直都是如此,霸道,偏执,从未变过。 这或许就是他和晴公主的区别。 她能释怀,他还不能。 “好.......” 林倾白便不再多言了,只是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出现我的面前。” 阎秋司放在案几上的手缓缓的捏成拳,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倾白,妄图从林倾白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的师父一向待他极好,对他的笑是最温和,对他的话语是最耐心。 绝不是现在这样,冷漠,绝情。 可是林倾白闭着眼睛,阎秋司看不见林倾白眼中的痛苦,也看不透他无懈可击的伪装。 两个人就这样耗了许久,阎秋司问了一句:“.......师父,你当真不愿见我吗?” 林倾白说:“是。” 阎秋司咬紧了牙齿,目光一点点冷到了狠厉。 半响,他垂下头冷笑着说了好几声:“好,好,既然如此,我走.......师父身体还未好,安心待在我魔族,好生歇息。” 阎秋司字字刚劲,说完站起身,锦袍垂下,伴随他的大步如波般浮动,走出了房间。 殿内又恢复平静。 即便是阎秋司已经走远,下人们也不敢再出一语,目光忐忑的望着林倾白萧瑟寒白的背影。 林倾白背对着众人坐在案几前,脊背挺直,久久未动身,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林倾白才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泛着红意,垂眸之间却发觉案几裂开了一道裂缝。 那两个小人也被阎秋司砸的东倒西歪。 有点丑....... 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 回来一路上侍卫都牢牢的跟在身后。 到了寝殿中,将要晚膳的时间,林倾白的令牌被魔将首领拿了回去,而后他再次被关进了阎秋司的结界中,又被锁了起来。 林倾白不喜欢吵闹,所有人的下人非必要不能入寝殿。 门外一开始还有下人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连说话的声音都淡了,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 林倾白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觉得如今自己像极了一个囚犯。 飞不出笼子,逃不出掌心。 一举一动皆由人掌控。 到了戌时,送晚膳的丫鬟来了。 那丫鬟穿着一身的灰衣,垂着眼眸走了进来,手中端着餐盘跪在案几给林倾白布菜。 林倾白端坐着,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半响,低声喊了一句:“凉瑶楚。” 那丫鬟这才抬起脸来,露出了一张笑脸,还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正是今日撞了林倾白的那个小丫鬟。 她眼睛亮亮的问:“你怎么出来我的?” 林倾白表情依旧,淡声道:“除了你,没人敢撞我。” “啧,枉费我伪装的那么费劲,本来还想给你惊吓。”凉瑶楚不满的说。 林倾白低声道:“你如此进来,不怕被人发现吗.......” “怕什么,我给门外的将士都下了失魂散,等一会他们醒来什么都忘了。” 林倾白这才放下心,想了想又问:“你是如何进魔族?” 凉瑶楚满不在意的说:“想进来还不容易,我之前被你的好徒弟关在魔族地牢中关了一个月,这魔族的情况什么我不知道?” “什么情况?” “比如.......”凉遥楚食指晃了两下,卖关子说:“在地牢的深处有一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往魔族之外。” 林倾白听完这话,猛地抬起了眼睛。 凉瑶楚探查到了他的心思,冲他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样?要不要逃出去?” 第108章 那天晚上, 林倾白用完晚膳,凉瑶楚便离开了。 殿内烛火薄淡摇曳,照在床边红色的帘帐上。 前两日,越辉和晴公主成婚, 婚房要换上红色帘帐, 阎秋司便也非要凑这个热闹, 命人将他寝殿的帘帐也换成了红色。 林倾白觉得红的刺眼, 不愿多看。 他坐在案几前, 目光遥遥的望着烧开的茶炉,从茶开一直看到茶熄。 直到打更的时间在窗外响起, 林倾白这才收回了目光。 又到了亥时,该歇息了。 他单手撑着案几,起身的时候身子踉跄了一些, 又重新跌坐回坐垫上,脑子阵阵发昏,搅和的他又开始反胃,方才吃下的东西都堵在了心口, 心脏也传来了刺痛感,有些喘不过气。 林倾白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皱,手紧紧摁在心口,嘴巴微张, 轻声喘息。 他最近总是如此, 浑身无力,虚弱的甚至连走上两步都会呼吸困难。 应该是阎秋司将他气的太狠了...... 那一日他急火攻心, 胃里的刺痛犹如千万把刀割, 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 即便是养了几日,他的身体还是没能恢复到从前。 如今的林倾白反倒是像极了他在凡间时的病弱模样,连呼吸都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更别说其他了。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缓了一会,眼前的黑影渐渐平复了些。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站在床边褪下了外衫。 林倾白食指纤细,将褪下的锦袍握在掌中,锦袍如丝一般垂于身侧,另一只手理着垂在肩头的青丝。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那声音踢踢哒哒的,直冲林倾白殿门而来。 继而殿门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 林倾白心中一惊,猛的回过头,却见是阎秋司站在门外的阴影里。 他单手撑着殿门,一身的黑色金丝纹绣袍,头戴发冠,这般穿戴正式像是从什么宫宴上下来,连衣服都未换便赶来寻林倾白。 殿中的烛火随着殿门的风动而扇动,映在林倾白身上单薄的纱衣内衫上。 光透过薄纱衣,衣纱之下林倾白的腰身纤细如柳,纱衣贴在他的身上,隐约可见胸前的殷红,还有那愿盛放一滩春水的锁骨。 殿室昏暗,林倾白却似一块乳玉,泛着白嫩柔和的光。 **微翘,四肢纤细,就连衣袖下的手腕都勾魂夺魄。 阎秋司双眸定定的望着林倾白,眼眸渐渐斥成了红色。 林倾白却浑然不觉,他面色冷冽的望着阎秋司,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你不会再出现在........唔!” 林倾白的话还没有说完,阎秋司便大步的冲了进来,一把按住了林倾白的后脑勺,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一股浓重的酒气袭来,林倾白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阎秋司的吻太过猛烈,双唇相触之间舌尖撬进了林倾白的唇中,在林倾白的口中游走,吮吸着他口舌中每一寸空气,将林倾白的亲的呼吸困难,连站都站不住了。 还未等林倾白反应过来,便察觉到阎秋司的手在他的腰身间轻揉,掌心滚烫,像是要将他的身上的每一处血肉都揉出来,每一滴水都揉干揉尽。 林倾白的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双手竭力的想要推开阎秋司,可是阎秋司喝醉了酒,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林倾白的双手绵软,怎么都挣脱不开。 “唔........阎秋司!” “放手!” “恩........王八蛋........” 林倾白声音粗喘着骂出声,却对阎秋司这个莽夫不起分毫作用,就 连他手中的力道也是推到了铁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阎秋司将林倾白亲的没有办法了,双腿颤抖着跌坐在案几之上,他却依旧的没有松下半分亲吻的力道,反倒是越发的凶横,手探入了林倾白的衣服中,粗粝的掌心摸到了他细嫩的腰间。 林倾白身子阵阵的战栗,意识到阎秋司要做什么。 于是他在这个吻之中,用力的挣扎,用力的撕咬着阎秋司的嘴唇舌头,他毫不留情,血腥气在二人的唇舌间漫开。 他想要阎秋司放开他。 可是他忘了阎秋司感受不到疼,在血腥气的刺激下,阎秋司反而愈发的像是一匹猛兽,不退反进,按着林倾白腰间的力道像是要将林倾白嵌入他的身体中。 林倾白双手艰难的撑着案几,才能避免自己被阎秋司压到案几上为所欲为,只是他在阎秋司的压制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发软,十个指尖撑的发白,手腕都在细细的颤抖。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了身后的茶盏。 哗啦一声。 冰凉的茶水倒到了阎秋司的脸上,将阎秋司的脸和头发全部浸湿,水滴沿着下巴一滴滴的落下,阎秋司的动作也随着顿住了。 林倾白便趁着这个机会狠狠的推开了他。 阎秋司喝醉了酒,被推的后退了两步,身子置身于黑暗之中。 林倾白坐在案几上,一身的衣服被阎秋司拉扯的褶皱不堪,衣领都落在了胸口,露出了光洁的胸口。 他单手撑着案几,胸口粗喘,脸上带着红晕,面色却是冷如寒冰的说:“冷静了吗?” 阎秋司嘴角残着血迹,一双含血的眼睛犹如野狼一般望着林倾白,他就这样望了林倾白一会,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哑声说:“没、有。” 说完他不等林倾白反抗,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林倾白从案几上横抱了起来,在林倾白的闷哼中将他狠狠的压在了床上。 阎秋司死死的按着林倾白的腰,吻犹如暴风骤雨般落在林倾白的脸上,脖颈上,锁骨上,而后一路向下。 林倾白打他,骂他,踢他,全部都不起作用。 他应着林倾白的厮打,就像个石头一样,压在林倾白的身上,贴在林倾白的心口,双手大力的撕扯开林倾白身上的衣服。 刺啦!!! 衣服碎烂的声音在殿中响彻。 红帐垂下,跌宕起伏。 殿内的烛火应是快烧干了,忽明忽暗的照在二人的身上。 ........ 夜深了,林倾白躺在床上,被折腾的没有半分力气,葱尖般的手指垂在床上,指尖轻轻的颤。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红帐,头昏脑胀,浑身酸疼,胃腹胀痛,却是难得脑子放空去想阎秋司为什么要将寝殿中的帘帐也换成红色的。 他是觉得这样吉利? 还是觉得在这一刻,他们也像是喜成婚的夫妻一般,洞房花烛,喜结连理,此生不离....... 阎秋司是真的喝多了,闹了一晚上,现在他像个孩子一样,那么大一块头压在林倾白身上,将林倾白压的呼吸困难,头埋在林倾白的脖颈处,嗓子嘶哑,支支吾吾的说着话。 他说的不过都是醉话,太含糊了,林倾白只能依稀辨认其中几句。 “师父,你为什么不愿留在我身边.......师父,我知错了........我不能放你走........” “师父,师父.......” 阎秋司的头深埋在林倾白的脖颈中,这样一声声的唤着。 忽然锁骨处传来一阵刺痛,林倾白猛地皱紧了眉头,倒吸了一口冷气,垂下眼看向了伏在他身上的人。 阎秋司当真像个狗一样,咬 了他的锁骨,咬出了一个红印,同时缓缓收紧了抱着林倾白的双手,他用力的拥着林倾白纤瘦的身子,就像是要将林倾白按进他的心口中,要将林倾白的骨头都勒碎了。 锁骨上的痛和他拥抱的痛,都让林倾白刻骨铭心。 最后阎秋司贴在林倾白耳边,声音有些哽咽道:“师父,你不是最疼我了吗......” 林倾白紧咬住了唇,心尖都在颤抖。 “可你........快把我逼疯了.......” 阎秋司声音嘶哑,说完这句话,便不说话了,他趴在了林倾白的身上,没一会便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林倾白却是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的流,濡湿了一片的床单。 他抬起手轻轻的抚摸在阎秋司的后背上,手一下下的拍着阎秋司的后背,就像是在凡间那样,他的小徒弟还小,他拍着他睡觉,梦里有歌,有家,还有师父。 “清风过,花儿冒,彩儿蝴蝶翩翩错,娃娃举着胖手抓不落......” “夕阳末,日要落,弯弯月儿露上头,贪玩的孩子要归家喽.......” - 林倾白和阎秋司折腾那么一次,让他好几日都下不了床。 浑身酸疼,腰疼的连站不起来,胃里绞痛的吃不下东西。 阎秋司酒醒了之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围在林倾白的身前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低三下四的哄着林倾白,探着手想给林倾白揉腰揉肚子。 林倾白却是面如冰霜,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更不能让他砰,把阎秋司给急的团团转,冲着下人直发火。 一时间整个魔族宫殿又开始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祈祷着仙尊能够对他们的王上好一点,最起码给个好脸色。 这样王上心情好了,他们的日子也更好过一些。 大夫又一次告诉阎秋司,林倾白不能情绪激动,不能动气,否则很可能再一次爆发胃腹绞痛。 阎秋司一脸寒霜,问道:“此话何意?” 云大夫也不避讳了,直接说道:“王上,仙尊如今需要清静,可能.......不想看见您。” 阎秋司这次没有狡辩了,他抬起头望向了躺在床上的林倾白。 林倾白的脸色苍白,半闭着眼睛倚在床头,时不时虚弱的咳嗽着。 他又瘦了。 瘦的就算是盖在被子里,也掩盖不住他一身苍白的病气。 阎秋司的十指握拳,闭上了眼睛说:“我知道了。” 阎秋司嘱咐了大夫给林倾白用最好的药,又嘱咐了下人照顾好林倾白,事无巨细,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在林倾白身边守着。 阎秋司走了以后,下人在林倾白的身边忙活了一圈,怕扰了清元仙尊的歇息也都纷纷退下了。 没过一会,殿外走进来一个小丫鬟。 那丫鬟小脸圆眼走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抬手给林倾白施了一道法术,绿色的荧光顺着她的指尖流出,进入林倾白的身体里。 刹那间,林倾白身上的酸痛全部都消失了,手脚都轻快了许多,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转过身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皱着眉头,看着林倾白脖颈上令人心惊胆战的红痕,半响无言,最后低声道:“你就纵容这个臭小子如此折辱你?” 林倾白没有说话,而是扯过衣领盖在他身上的吻痕上,垂眸轻声说:“外面人的人都处理好了?” 凉瑶楚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一路上的下人都被我迷晕了,放心。” 林倾白点了点头,说:“走吧。” 正如凉瑶楚所言,这一路上的下人和魔将全部被她用法术迷晕了,一个个都似个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从远处看并无半分的异常,但是靠近了一些就能发现他们只是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任何的人,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林倾白刚踏出殿门,凉瑶楚就小声的嘘了一声,嘱咐道:“轻声一点.......动静一大他们就会醒过来,我防着万一有其他人过来,没有用大药量,所以只要动静一大他们就能醒来,也能避免其他人起疑........” 林倾白轻声说了句好,便放轻了脚步跟在凉瑶楚的身后。 凉瑶楚做事情靠谱,这一路上所有可能出现的异常全部都被她预料到,包括巡逻将士的守卫时间,随机路过的人,等等,所有的情况都被她化险为夷。 最后两人走到了地牢的前面。 林倾白第一次来到魔族地牢,是在魔族最深处的一个峡谷中,那里深不见底,只有一出黑灰色的石头房。 房子很宽很大,就像是个棺材一样,瞧着坚不可摧,外面守卫森严,层层叠叠站着不少将士。 林倾白和凉瑶楚躲在地牢远处的树林阴影里,许久都看不到闯进去的时机。 林倾白转头望向了凉瑶楚,问:“我们要如何进去?” 凉瑶楚冲林倾白神秘一笑说:“跟着我走。” 凉瑶楚带着林倾白走到地牢的后面树林的一处草地前。 那里杂草丛生,足有人的膝盖那么高。 凉瑶楚掀开了一处草皮子,露出了一处地道。 地道窄小,里面黑暗无光,林倾白蹙起眉头,转身望向了凉瑶楚。 凉瑶楚耸了耸肩说:“你别看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林倾白便不说什么了,转过身踏入了地道之中,凉瑶楚紧随其后。 地道窄小,里面泛着潮湿的腥气,闻起来像是挠着嗓子一样,让林倾白有些不舒服,他捂住了鼻子,尽力用嘴巴呼吸。 凉瑶楚手中点了一把符咒,光线虽暗但是所幸路不算难走,两个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面隐隐约约亮起了亮光。 林倾白加快了步子,朝着出口向前走。 他以为这样就走出了魔族,谁知等走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外面是一处洞穴。 这个洞穴中燃着两盏昏暗的永明灯,气味十分的难闻。 血腥气,恶臭味,还有各种各样难以描绘的味道,全部混杂在一起,另林倾白不太舒服。 他强忍着不适打量了洞穴一圈,看见在洞穴的中间有一个血池。 血池的边缘早已布满了绿藻和青苔,应是许久都没人用过这个血池,血池里的血液已变成深红色,然而走近了却看见细小的虫子漂浮在血池中。 那些虫子又细又长,就像是蚯蚓一样,在血池中翻滚扭曲,布满了整个血池。 林倾白看着反胃,闭上了眼睛,喘了两口气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凉瑶楚也从地道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漫不经心的说;“这里是魔族的蛊血池,出魔族的必经之路。” “蛊血池........” 林倾白听见这三个字,眉头锁的更紧了,侧过头又看了那个池子两眼。 “你也听说过这个地方吧。”凉瑶楚问道。 林倾白自然是听说过蛊血池。 莫说是林倾白了,就是整个仙界的人怕是都对这三个字闻风丧胆。 ——蛊血池。 在魔族这个魔物作祟,尽是穷凶极恶之地,蛊血池却是另魔族所有人都后背一颤的地方。 蛊血池是魔族建族万年来惩戒重犯的极刑之地。 行刑之时会将犯人投入到蛊血池中,蛊血池中所豢养的蛊虫便绘进入到犯人皮肤的每一根毛孔 中,撕咬他们的皮肤,喝尽他们的血液,啃食他们的经脉,比凌迟更甚。 整个过程会持续一天一夜,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癫狂疯魔,痛苦不已,每一根毛孔都会出血不止,最后淹死在血池之中。 从来没有人能坚持过这种刑罚。 当年林倾白在书上看见这个刑罚,只觉得残忍至极,甚至没能继续看下去,便合上了书,心中生寒,不愿再看。 凉瑶楚走到了血池前去看了两眼,叹了一声说道:“还好如今蛊血池已经被废了,无人再用了,不过你可知废蛊血池的人是谁?” 林倾白说:“知道。” 废弃蛊血池的人是阎秋司。 凉瑶楚啧了一声说:“这件事情我一直很想不通,你说阎秋司这样凶残暴戾的人,一向最喜欢残忍的刑法,为什么会废弃蛊血池?他应该很热衷于看犯人扔进蛊血池中备受折磨啊。”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并不想多讨论这个问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说了一声:“不知道,我们要如何出去?” 凉瑶楚挑了一下眉,手指了指蛊血池前面两人高的靠墙铜镜说:“玄机就在这里。” 林倾白皱眉说:“不过是个审讯镜。” 审讯镜顾名思义,就是在可以在刑罚的时候记录刑罚的过程。 在仙界多用于酷刑逼迫犯人说出犯罪的事实,一边用刑,一边用审讯镜记录下犯人所说之话。 凉瑶楚走到了审讯镜的前,指尖弹了一下镜身,转身望着林倾白说:“这其实是一扇门,打开了就可以出去。” 说着凉瑶楚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审讯镜施起了法力。 她指尖一道道法力灌入审讯镜,审讯镜中开始轻晃动,镜子上的灰尘扑簌簌而落,同时法力刺激到审讯镜,铜镜上的画面缓缓清晰,开始的显现出当年审讯时的画面。 那些画面快速的闪过,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嚎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疼————饶了我,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我下次不敢了——————” 那些犯人在蛊血池中翻滚、扭曲、挣扎。 凄惨的叫声似飞箭一般,直接刺中了林倾白的心脏,林倾白听得心脏难受,于心不忍,转过身手捏着眉心,紧咬着牙齿忍耐。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让他心焦难耐,忍不住催了两声凉瑶楚。 终于,审讯镜挪开了足以过人的缝隙。 凉瑶楚急忙收回了手,转过身对林倾白说:“可以走了!我们快走!” 审讯镜后面一片光亮。 林倾白急不可耐的转过身,头也没抬的朝审讯镜后面走去。 然而在他的脚将要踏出山洞的时候,审讯镜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孩子稚嫩轻软的声音。 “阿娘,这里是哪里啊........” 听见这个声音,林倾白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一般站在原地,凉瑶楚也猛地回过头,目光震动的望着林倾白。 下一秒林倾白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过身,衣摆飞洒,冲到了审讯镜的前面。 此时审讯镜上面的画面不同于方才的残忍尖叫,而是出现了三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小孩。 一个女人穿着雍容华贵,背对着审讯镜而立,看不清容貌,一看便是魔族中地位极高之人,另一个女人是她的丫鬟,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年岁很小,看着也不过三四百岁的模样,走路还踉踉跄跄的,身高不过是到大人的小腿处,头上扎着一个小揪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扬起头望向 女人的时候,眼睛就像个黑葡萄一样,亮闪闪的带着天真的笑意,特别的漂亮可爱。 林倾白却是走近了两步,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个小男孩,眼睛不由的起了红。 这是阎秋司........ 三百岁的阎秋司长得和他在凡间的时候很像,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以至于林倾白不由的想要靠近他,抱抱他。 镜中的丫鬟也将阎秋司抱了起来。 阎秋司眼睛亮亮的望着穿着尊贵的女人,又声音软软的问了一句:“阿娘,这里是哪里啊,你不是说有好玩的吗?” 丫鬟转过身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朝她点了一下头。 下一秒,丫鬟的手一松,阎秋司坠入蛊血池中。 “安儿————” 林倾白心脏猛的紧缩,尖叫了一声,似疯了一样冲到了镜子前,双手砰的一声拍到了审讯镜上。 他双目斥成了血色,死死的盯着镜子里,望着阎秋司幼小的身影在蛊血池中浮沉,恨不得冲身而入,将他的小徒弟救出来。 “阿娘——————” “阿娘,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娘,我疼————————” 蛊血池中的血虫爬到了阎秋司的身上,转眼间就钻入了阎秋司的皮肤中,阎秋司在血池中不停的挣扎着探着小手,艰难的望岸边探去。 他痛的在血池中不断的挣扎,身上钻满了虫,哭喊着,嚎叫着,眼泪流了满脸,稚嫩的声音喊得嘶哑。 “阿娘,我疼——————” “阿娘,我好疼——————你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 阎秋司在镜子里疼的要疯了,林倾白在镜子外也快疼疯了。 “安儿!!!” “安儿!!!” 林倾白浑身紧绷,双手疯狂的敲打的镜子,凉瑶楚拉都拉不住。 “林倾白你冷静这一些!!!” “这些是回忆!!!” “这些都过去了!!!” “你冷静一些啊林倾白!!!” 林倾白却是痛的听不进去任何的。 他的眼中只有镜子中阎秋司,耳中只有阎秋司尖叫痛喊声,他双手狠狠的捶打着审讯镜,锤的镜面碎裂,碎屑扎进手掌中,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可是林倾白却都感受不到了。 他痛的快要死了。 他的心痛的快死了! 他的安儿,才三百岁啊....... 他才那么小,他连路都走不稳,为什么要让把他扔进蛊血池,为什么要让他经受这些....... 那是他养大的孩子啊....... 是他宠着长大的孩子....... 在凡间无论阎秋司如何的调皮,将林倾白气的多难受,林倾白都不忍心罚他一下。 怕他痛了,怕他冷了,怕他伤了,怕他病了....... 现在却被林倾白看见了这一幕,那就是将他的心给扔进了蛊血池,让他怎么活! 林倾白痛的喘息艰难,腿脚发软,最后他连站都不住了,双手扶着镜子,缓缓的滑座在地上。 血顺着他的手一滴滴的落下,镜面上滑下了两双血手印。 镜子中的阎秋司躺在蛊血池,也痛的嘴唇乌白,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血虫已经进入他的血脉中,他侧着头沉在蛊血池中,定定的望着岸边的两个人。 他指尖颤抖的想要握住女人的手,声音低微的说:“阿娘........小司错了........” “阿娘........你不要生小司的气........” “阿娘........我好疼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可无论他怎么的哀求,岸边的两人都是无动于衷, 林倾白坐在潮湿肮脏的地上,手指紧紧的抓着地上的脏泥,手背上的血混着地上的泥水,眼泪无知无觉的顺着眼角落下。 如果可以,他宁愿落入蛊血池中的那个人是他,不是他的安儿....... 林倾白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坐了许久,他看着审讯镜中的阎秋司从痛苦嚎叫,渐渐变成了声音低微的哀求,到最后没有了声音...... 直到镜中的第二日天明,岸边的丫鬟才从一旁拿了一个网兜,颇为嫌弃的将阎秋司从蛊血池中捞了出来,就像是捞一条死鱼一样。 阎秋司躺在地上,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滴血,而他的眼睛早已经从开始的亮闪闪,变得犹如尸体一般死寂,只有胸口薄淡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小丫鬟毫不留情的踢了阎秋司一脚,阎秋司小小的身子缩在地上,随着力道动了动,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小丫鬟立刻笑了,拱手对女人说道:“恭喜王后,小皇子身上的痛觉已经去除。” 女人却是觉得这样不够,她蹲下身,纤长的指甲抚开了阎秋司脸颊的沾血的湿发,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噗嗤一身刺入了阎秋司的肩头。 血顺着匕首溢了出来。 林倾白痛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紧捂着心口,半响都喘不出那口气。 阎秋司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女人心满意足的收回了匕首,点了点头,终于说了一个字:“好。” 林倾白听见这个字,心头忽然搅起更重的风云。 他已经痛的双眼模糊,却是紧咬着牙齿望着镜中的景象。 小丫鬟将阎秋司抱了起来,三个人转身离开蛊血池,然而在他们回头的瞬间,林倾白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在那一刻,林倾白捂着心脏的手猛的收紧,几乎按进骨血中。 那个女人面容艳丽,却穿着一身的锦袍华服,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是悉连谷....... 是他的师姐,悉连谷。 刹那间,无数的声音呼啸而来,将林倾白淹没其中。 他粗喘的每一口空气都似刀子一般进入他的身体里,将他的每一寸血肉搅合的血肉模糊,一片片的凌迟着他的骨骼,让他血流成河,已经被溺死在这蛊血池中。 “传闻中魔皇生来法力高强,却无心!无情!无痛!仿佛就是天生的屠杀怪物!当年魔族内乱,正值皇位之争,他便弑父杀母!踩着爹娘的鲜血,拎着至亲的头颅登上了皇位......” “这种魔头就应该死无全尸!就应该他碎尸万段........” “师父,我没有家.......” “师父,你是我的家人吗.......” “师父,当年没人教过我.......没有教过我什么是真心,没有人教过我要如何放下杀意..........” “师父,我有情.......你不要信外面的传闻,我真的有情........” “师父,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当年杀了我的爹娘兄长,我的心是石头,我没有感情.......” “师父,不是那样.......当年是他们要先杀了我........没有人在意过我.......没有人爱过我........” “师父,我真的不是天生无痛无心无情.......” “师父,你不 要离开我好不好........”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师父,你不是最疼我了吗......” “.........可你快把我逼疯了。” “师弟,师尊仙逝,我的法力消耗太大,为了我们仙族,我决定去仙山闭关修炼........” “此次闭关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我走以后仙族之事皆交由你照料,你定要不负师尊所托,将我们仙族发扬光大........” “师兄,师姐说她闭关太久,身体不适宜征战,此番仙魔大战她便不来了.......” ........ 在这些滔天凌乱的声音中,林倾白渐渐的捋清楚了其中的一丝半缕。 原来,阎秋司真的不是天生无痛无情无心,他被蛊血池中的血虫撕咬了痛神经,此生再也感觉不到痛。 原来,悉连谷的闭关不是真的闭关,而是来到了魔族,做了传说中的魔族王后。 原来,悉连谷回到仙族却以各种理由缺席大事,并非巧合,是她在回避阎秋司。 原来.......原来........ 原来,他的安儿没有骗他........ 林倾白的梦之将醒,还有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而他如今只是掀开了其中的一角,却已经痛如剥魂,觉得自己傻的至极。 他捂着心口,垂着头,发丝垂在脸侧,整个人都陷入了阴影中,看不清脸色,只是肩膀颤抖的轻笑出声。 凉瑶楚站在一旁,看见方才那一幕也是震惊的双眸通红,手指颤抖。 她垂着眼眸,望了林倾白许久。 看着林倾白的肩膀从颤抖,到一点点如死一般平静,似是连呼吸都淡下来。 凉瑶楚心中不安,低声问了一句:“你,还要逃吗..........” 第109章 还要逃吗? 林倾白未说一语, 只是过了许久才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摇摇晃晃朝来时的路向回走。 凉瑶楚连忙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林倾白的身影憔悴, 一身白衣走上两步像是要随风飘走那般。 凉瑶楚看的心惊胆战, 生怕林倾白走着走着就晕倒了,却没想到他愣是撑着一口气走到了魔皇王宫之前。 遥遥走到寝殿之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砰的一声巨响。 瓶瓶罐罐摔碎的哗啦声,继而是阎秋司暴怒的声音。 “是谁放走的!!!是谁!!!” “找不到他, 我会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碎尸万段!!!” “来人!!!” 站在殿外的人也是各个缩着头, 人人自危。 坊婳站在殿外的走廊前,搓着手心慌的来回走动, 脸吓得煞白。 林倾白摇摇晃晃的从远处走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侍卫先看见了林倾白。 忽然高喊了一声:“那是不是仙尊!!!” 坊婳猛地抬起头, 看见了远处有一个人走来, 风吹动着他的白衣, 显得他身影消瘦。 坊婳一下就看清楚那是林倾白,她如临大赦, 立刻转过身对身后的人说:“快!!!去通知王上!” 说着坊婳便两步冲到了林倾白的身前,忙不及的对林倾白说:“仙尊!您去哪了!您把王上急的都要杀人了!!!” “.........” 林倾白却是没有说话。 坊婳这才注意到林倾白的脸色苍白, 发丝凌乱, 眼睛泛红, 一向干净不染尘的衣服却沾染了尘土,最关键的是林倾白的那双手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一滴滴的往下滴血。 坊婳看的心惊胆战,正要开口继续问, 林倾白的脚步却忽然顿了住, 目光定定的望着远处。 坊婳他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 阎秋司已经站在了寝殿之外, 风吹起他周身的风沙, 也拂起了黑色衣摆。 他就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一身几经疯魔的戾气,手紧握成拳,却在看见林倾白的时候,猛地顿住了脚步,双目血红的望着林倾白一步步的朝着他走进。 “师父.......” 阎秋司低喊了一声,大步的朝林倾白跑来,带起了一身的风尘寒气,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大手一扬弯下腰将林倾白横抱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林倾白的身子轻薄如纱,在阎秋司宽厚的怀中单薄又消瘦,被揽住了腰间,像是深怕他会丢了那般紧紧的拥住。 这一次林倾白没有反抗,而是由着阎秋司的力道,头靠着他小徒弟的肩头,纤细双手环住了阎秋司的脖颈。 察觉林倾白的身体情况不对,阎秋司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的朝寝殿中走,一边高声对旁人说道:“叫大夫来!叫大夫!!!” 下人立刻反应过来,四处跑着散开,去叫大夫的叫大夫,跟着阎秋司的身后跟在阎秋司的身后。 阎秋司一脚踹开了殿门,抱着林倾白跑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的将林倾白放到了床上。 他抬起双手抚开了林倾白的脸上被虚汗汗湿的碎发,目光来回的在林倾白的身上打量,生怕林倾白受了什么重伤。 他没有怪林倾白偷偷的跑走,也没有气恼林倾白让他着急了,而是望着林倾白苍白的脸色,目光中的戾气尽散。 直到阎秋司看见了林倾白鲜血淋漓的手,眼眸一下变成了血红色,他声音颤抖的问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林倾白倚在床头,脸色苍白,一双漂亮的眼眸望着他,没有说话。 阎秋司蹲在林倾白的床边, 难得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垂下头,单手撑着床帏,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转过身冲身后的下人喊道:“将药酒拿来!” 下人立刻又慌得去找药酒,而后将药盘端了过来,上面放着药酒,钳子,绷带等各种东西。 下人蹲在一旁抬手就要给林倾白包扎,却被阎秋司一把拿过了药盘,低声说了一句:“滚!” 那下人身子一抖,吓得如同见鬼一样,手抖了两下垂着头走了。 阎秋司接过药盘,半跪在林倾白的身前,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林倾白的手,喉结艰难的滚动。 林倾白的手和他的手不同,他们二人同样上战场征战过,他的手上常年征战满是薄茧,伤的伤,破的破,而林倾白的手指纤细,犹如葱尖一般白嫩。 在凡间是阎秋司还小,就喜欢牵着他师父的手。 师父的手总是冰凉,但是握着他的时候却很是有力。 现在那一双莹白的手指上却扎满了玻璃碎屑,割的血肉模糊。 阎秋司紧握着林倾白的手,抬手拿起了一旁的钳子,小心翼翼的挑起林倾白皮肉中一块碎屑,怕林倾白太痛了,他还轻轻的对着林倾白的伤口呼气。 周围的下人都看呆了眼睛。 方才阎秋司得知林倾白不见了,一身的怒气恨不得将房顶都冲翻了,他发疯一般的掀了殿中的桌子,手中拿着若鬼,要杀了值守不利的将士。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若是找不到林倾白,阎秋司就要屠了这三界寻人。 而现在林倾白回来了,他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舍得对他的师父说,还半跪在地上给林倾白挑手上受伤的玻璃。 阎秋司俯身在林倾白身前,大约是有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林倾白的双手包扎好。 他抬起头,一双黑黝黝的望着林倾白,低声的问道:“师父,疼不疼?” 林倾白垂着眼眸望着他的小徒弟,眼睛皆是柔光,眼眶渐渐泛起了红色,他抬起手,用那个缠着绷带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阎秋司的脸颊。 阎秋司一愣。 这些日子林倾白对他冷眼相待,现在却是忽然又露出了温和的目光。 他不明白是为何,却生怕林倾白会忽然走了,于是他紧紧的捂住了林倾白的手,脑子里竭力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好的事情,让林倾白原谅他了。 可是,他这个人一身的暴戾,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自己做过什么好事。 是这几日的饭菜好吃? 还是他方才给林倾白包扎的不痛了? ....... 阎秋司也不想多想了,他抬手捂住了林倾白抚在他脸上的手,大手在林倾白的手背上轻柔的抚摸着,声音低哑近乎哀求的对林倾白说:“师父,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林倾白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审讯镜中他看见阎秋司一身的伤。 那么小就受尽了折磨,被他的阿娘一刀刺中了肩头,却连眉头没有皱一下。 这千年以来,阎秋司早已经不知道痛为何物了。 他站过战场上,不惧刀剑,不惧生死,方才却手指轻颤的捧着林倾白手上那不过是玻璃扎破的伤口,不知所措,小心至极。 林倾白看着看着便觉得心中痛的厉害,方才在审讯镜面前的痛,如今在面对阎秋司的时候却痛的更加的撕心裂肺。 那是他的安儿....... 他的安儿本来应该活的善良单纯,为何会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心脏开始剧烈的疼起来,那一把刀又开始割他的血肉了。 林倾白的脸色瞬间变的煞白,这一次在阎秋司的面前,他痛的怎么都止不住了。 他挣脱了阎秋司紧握着他的手,抬手捂住了心脏。 阎秋司脸色一慌,坐上前一把抱住了林倾白。 “师父,你怎么了?” 他拥着林倾白,手指颤抖的按揉在林倾白的胸口上,急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可是还没有揉几下,林倾白忽然狠狠的拽了一把他的衣袖,抬手紧紧的捂住了嘴巴,喉结剧烈的滚动着。 阎秋司瞬间明白了,他一手扶着林倾白的身体,挪不开身,只能高声的喊着:“坊婳,将唾壶拿来!快!” 坊婳连忙转过身,慌得来回找唾壶。 阎秋司心疼他师父,知他师父爱干净,转过身低声对林倾白说:“师父,你想吐就吐,我等会让下人清理,无事。” 林倾白却是紧闭着眼睛不愿意,他的胸口猛烈的喘息,直到坊婳将唾壶过来,阎秋司递到他的身前,他猛地俯下身,对着唾壶吐了起来。 林倾白这几日身体不好,没有吃什么东西,吐得很艰难。 他脊背消瘦,阎秋司给他拍背的时候,手掌能够清晰的摸到林倾白后背的脊骨,那双蝴蝶骨突出,不停的颤抖,当真像是一对蝴蝶翅膀那般伏起落下。 手下的触感另阎秋司心中发颤,他一手用力的拥着林倾白的腰身,另一只手上一下下给他师父顺着后背。 林倾白难受的厉害,胃里没什么东西,吐完了胃里还是止不住的翻涌,像是要将胃腹都倒个头。 “咳咳咳咳咳.......” 林倾白不停的干呕呛咳,阎秋司皱紧了眉头,心疼的厉害,手上用力的抱着林倾白的身子。 他的左手触在林倾白的胃腹上,只觉得林倾白的胃腹好凉,就像是踹着一个冰块一样,柔软的皮肤在剧烈的起伏。 阎秋司反应过来,手掌立刻暖在他师父的胃腹部,力道适中的按揉着,想要让他师父好受一些。 林倾白的身体随着呕吐的力道剧烈的颤抖,似要碎了。 以往林倾白不是没有吐得这么厉害过,可是阎秋司却少有如此慌张过。 阎秋司眉头紧皱,抬手抚过林倾白的脸颊,一声声的唤着林倾白:“师父......师父.......” 林倾白的脸色苍白的没有半分血丝,额头上难受的尽是虚汗。 忽然阎秋司手掌下的胃腹猛地收缩了一下,林倾白的身子朝前一倾,哇的呕了一口,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袭来。 阎秋司手上的动作一顿,双目中渐渐漫上了血红,瞪大双眼的看着林倾白。 唾壶里染上了血色,一滴滴艳红的血迹顺着林倾白的嘴角滴了下来,滑到了阎秋司的手上,又落到了锦绣的床单上。 阎秋司抬起手,看着染红了他指尖的鲜血。 血迹温热,激的阎秋司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 林倾白的身子却在这时猛地一软,倒在了阎秋司的身上。 阎秋司喉结滚动,一点点的挪下目光,望向林倾白的面庞。 林倾白靠在他的胸口,双眸紧闭,脸上没有半分的血色,甚至连胸口的呼吸都变的微弱,嘴角残着艳红的血迹,似雪地中盛开的艳花, 阎秋司呼吸颤抖,一把抱住了林倾白如雪身体,双手用力的箍的林倾白的后背,手掌的鲜血染红了林倾白的白衣。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声音嘶哑的对着殿中早已傻眼的下人暴喊出声:“大夫呢!在哪!!!” 第110章 林倾白病的急, 大夫来的太慢了。 阎秋司的怒声在殿中来回的震荡,坊婳噗通一声跪在了阎秋司身前,双手颤抖的拱手道:“王上, 我这就去把他拽来!” “不用了。” 坊婳的话才说完, 忽然从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一个小丫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走到床前还来不及被人阻止便抬手施出一道绿色的法力, 那道法力直接进入了林倾白的身体中。 “你是何人?!” 坊婳眉头一皱,抬手就要阻止此人来路不明的施法,却被阎秋司抬手打断。 阎秋司皱着眉头,怀中紧抱着林倾白,一双厉眼一动不动的望着这个小丫鬟。 周围人便再无人敢多说一语。 在这个小丫鬟的施法之下, 林倾白苍白如雪的脸色渐渐的恢复了一些, 痛苦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大约是过了一刻钟, 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收回了法力,身子摇晃了两下,单手撑着床杆, 面色虚弱的对阎秋司说:“仙尊方才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 胃腹出血, 我已经将他身上的出血处止住........日后要休整月余才可以恢复如初........” 听见小丫鬟这样说,众人互相望了几眼, 虽是感觉她所言可靠,但是却也不敢完全相信。 毕竟他们不知道这个丫鬟究竟是谁,连魔皇都救不了的人, 她居然施了一道法力就好了。 阎秋司却像是放下了心, 淡下了焦急担忧的神色, 垂眸望向靠在他身上的林倾白。 他的手掌在从林倾白的心口一直摸到他的胃腹。 心口的起伏正常了, 胃腹中的寒意也散了大半。 阎秋司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捧着林倾白的身子,将他放回了床上。 林倾白枕在枕头上,睡得平稳。 阎秋司站在床边,抬手施了一道结界在林倾白的身体上方,将林倾白包围在其中,所有的噪声和动静全部都隔绝在外。 而后阎秋司转过身,双眸中全是狠气,抬起手五指鬼爪尽现,一道黑光闪过,站在不远处的小丫鬟直接被他吸在掌中。 阎秋司手中用力的掐住了她的脖颈,手背上青筋爆出,小丫鬟被他的掐的悬空在地上,双手按住了阎秋司的手腕,拼命的挣扎。 “王上........” 坊婳不明所以的喊出声。 莫说是她不明白阎秋司此举何意,周围所有人也都被吓傻了。 这个小丫鬟救了清元仙尊,按理来说应该是受到嘉奖,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阎秋司居然要将人给杀死。 阎秋司眯着眼睛,眼中狠的血红,喊了一声:“凉、瑶、楚。” 众人目光一震,纷纷望向了那个小丫鬟,不敢相信这个丫鬟是当年顶撞魔皇,被投入地牢的巫族王女。 那小丫鬟却是面色涨红,轻蔑的笑了一声。 阎秋司压着声音说:“是你,迷晕了我的将士,是你,带着我师父逃出去。” 凉瑶楚被他掐的脸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用口型轻轻的说:“——是。” 阎秋司眯起眼睛,又问:“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凉瑶楚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两下,勉强的发出声音说:“——不知道。” 阎秋司嘴角勾起,冷笑了一声,说:“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阎秋司猛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凉瑶楚的脖颈处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在这时阎秋司的胸口处猛的崩出了一道精光,那金光刺眼瞬间将二人弹开。 尘土四起。 凉瑶楚狠狠的飞撞到身后的床 杆之上,又重摔在地上,趴在地上半响都起不来。 阎秋司也被撞到了墙上,手撑着一旁的桌几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又是阎秋司胸口的魂丹爆出的光....... 若是以往阎秋司便不再继续了,可是这一次他偏要杀了凉瑶楚。 他将林倾白逃走时他快要濒临疯魔的情绪,全部都压制到了凉瑶楚的身上。 一时间凉瑶楚对他做过的种种事情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凡间她帮着林倾白逃跑,在仙界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在修真界她甚至在林倾白身上下了禁制,强制林倾白恢复记忆! 而现在她居然又妄图让林倾白逃出魔族。 每一次! 每一次! 都是她凉瑶楚在阻他的好事!若是没有她,他和林倾白可能不至于落入今日! 阎秋司一杀不中,又抬手唤出了若鬼,他单手撑着桌几站起身,两步走到了凉瑶楚的身前,将刀锋对准凉瑶楚的面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一番变故给吓得不敢做声。 空中安静的针落出声,只有阎秋司一人的声音响起,他歪了歪头,居高临下的道:“王女,我很好奇.......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凉瑶楚趴在地上,清秀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她仰着头望着阎秋司,冷笑了一声说:“你是阎秋司.......这三界任何人针对你,还需要理由吗........” 阎秋司拿着若鬼的手猛的一顿。 凉瑶楚眼中带着笑,脸上皆是刺眼的嘲讽,她的声音艰难,却字字的生狠的说:“当年,你放出魔物,纵容魔族食人.......我巫族百姓死伤无数.......我不该针对你吗.........”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了然,他侧过头笑了一声说:“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这三界中任何一个人针对我,都不需要理由........那你也随着他们一起,去死吧........” 阎秋司说完便将手中的若鬼刺穿凉瑶楚的脖颈,这时凉瑶楚声音带笑的说:“若杀我.......林倾白永不原谅你........” 阎秋司手上的力道果然就顿住了,心中的难以平复的杀意和暴戾也随之被林倾白这三个字给浇熄了大半。 他的手紧握着剑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骨节上的每一根经络都崩的紧紧的,胸口的弥漫不散的杀意和林倾白这三个字不断的对抗。 最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皇阎秋司还是输给了他师父。 他垂下了握着若鬼的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旁的人说:“将她押入地牢。” “是,王上。” - 林倾白这一次病的厉害,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殿室里烛火昏暗。 林倾白的眉头皱了皱,睁开了酸涩的眼睛,一入眼便又是那大红的帘帐。 当初阎秋司换的帘帐时候,他冷漠相望,如今却是看着这大红的帘帐,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又想起阎秋司是什么样的心情,在他漠然的目光中换上了这帘帐? 正如阎秋司所言,他从小在魔族长大,学会的只有杀意,没有人爱过他,没有人教过他纯善,所以他不会。 而这个帘帐,是不是就是他蹩脚的表达方式....... 林倾白还是很虚弱,他望着一个帘帐就能想的回不过神来。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林倾白望过去,发觉阎秋司也在殿中坐着。 如今已是丑时,阎秋司却还没有休息。 案几燃 着一盏昏黄的烛火,而他置身在这一块光影之中,侧对着林倾白,眉眼锋利,正垂着头在做什么。 林倾白望了一会,才分辨出阎秋司手中拿着是一个竹编的人偶。 他一手拿着编刀,一手拿着竹子,编的小心翼翼,手上笨手笨脚的被编刀戳的满是伤痕,却依旧专注的望着手中不足为奇的小人,就连林倾白已经醒了都没有察觉到。 烛火将他如刀的侧颜打上了一层薄光,映的柔和了许多。 林倾白看的一会,心中发软,轻声唤了一声:“安儿........” 阎秋司手中动作猛的一顿,转过身望向了林倾白。 他眸色恍然,也不知道是他没有料到林倾白会醒来,还是林倾白会唤他安儿....... 过了一小会,阎秋司反应过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竹编,扑到了林倾白的床边。 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急急忙忙的,将林倾白的床给扑的猛地颤了一下,林倾白吓得向后动了动头,皱眉轻声说:“慢一些........” 阎秋司跪趴在林倾白的床边,原本黑沉死寂的眼睛,望着林倾白的时候却满是担忧,他抬起头探了探林倾白的额温,低声问道:“师父,你还难受吗?” 林倾白还是难受,但是他望着阎秋司那双担心的眼睛,却也只是柔声说了三个字:“好多了........” 阎秋司不信。 他的手从林倾白额头摸到了林倾白的脖颈,而后伸入了被子里,抓了抓林倾白的手,最后抚到了林倾白的胃腹处。 除了胃腹处还有凉,其他都还好,阎秋司松了一口气,手掌就放在他师父胃腹处按揉。 有阎秋司的手暖着,林倾白舒服了不少,他便抬起眼眸望向了案几上。 阎秋司一挪开身子,案几上东西看的更清楚了。 上面摆着好几个竹编的小人,足足有一排,形象不同,容貌也不同,在摇曳的烛火下打下了一块又一块的阴影。 林倾白问道:“这是什么?” 阎秋司顺着林倾白的目光望去,抬手将一个竹编的小人拿了起来,像是献宝一样递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低声说道:“师父,你看看,你喜欢吗?” 小人拿的近了一些,林倾白便也看清了。 这个小人穿着一身的白衣,手中拿着弓箭,眉眼如霜般清冷, 是他....... 林倾白的嗓子噎的有些说不出来话。 阎秋司却是拿着那个小人,笑得眼睛弯弯的。 这一次,他们很默契的没有提及曾经的过往,而是面色平和,很认真的望着那个小人。 阎秋司索性就坐在了林倾白的床边的地上,手摸了摸那个小人的脸,说:“师父,你不是不喜欢我上次送给你的竹编小人,我这次又编了好几个,这是我编的最好看的一个,你喜欢吗?” 宽大的殿室中仅他们二人,方寸之外皆是黑暗,只有案几和床边被烛火照的昏黄落亮。 阎秋司的声音难得低沉柔和,就像是一颗圆润的砂砾轻轻的划过了林倾白细嫩的心脏。 林倾白望着那个小人,手在被子下不由的摸到了他的衣襟处。 衣襟里还有两个小人,是阎秋司第一次送给他的,如今还在衣襟的内袋中。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微颤的说:“........喜欢。” 阎秋司听见林倾白这句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的放下了,眼睛也笑得更弯了,傻呵呵的说道:“师父喜欢就好,我还怕师父还像是上次一样,不肯要.......” 林倾白捂着衣襟的手猛地拽紧,他抬起眼又望向了案几上的其他的竹编人偶,问道:“这些是什么.. .....” 阎秋司回身望去,说:“这些是其他人。” “.........其他人?” “是师父,我编完了你和我之后觉得我们两个人太孤单,于是我又编了其他的人,这个是莲姨,这个是红月,这个是坊婳,这个是枫绾,这个是越辉,这个是晴公主。” 阎秋司挨个指着那些小人,给林倾白介绍着。 林倾白却是心中恍惚。 阎秋司是站在三界巅峰的魔皇,他活了快两千年,活了五世了,能编出来的小人除了他的师父,就只有这区区几个人。 他甚至能编出三百年前的凡人,能编出他身边的下人,却没有编出他的家人,没有编出他的血缘至亲........ 林倾白心头发酸,听着 阎秋司继续道:“我本是不喜欢红月,但是当年她真心待师父,我便也算上她了,坊婳和枫绾纯粹是我无聊凑数的,至于越辉和晴公主的人偶,今日他们就要大婚了,我打算将这个送给他们俩当新婚贺礼。” 林倾白望着那丑的东倒西歪的两个红衣小人,皱了皱眉头,问:“........你要送这个做他们的新婚贺礼?” 阎秋司点了一下头,看了看林倾白脸上的神色,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他竹编的小人,心知林倾白是何意,他仰了一下头,颇为蛮横的说道:“只要是我做的东西,越辉定然会叩谢,不敢不收。” “........” “我能记得他们已是他们的荣幸,只要师父的小人好看就行。” 此话一出,林倾白也注意到了,在那个案几上,只有他的竹编人被编了很多遍,一个桌子上站的全部都是他的小人,应是编了很多遍阎秋司都不满意,最后将最好看的奉到了林倾白的身前。 林倾白垂下眼睫,嘴角不自觉的勾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微不可见,却犹如柔光入冰,将一块寒冰照的荧光闪烁。 林倾白已经有许久都没有笑过了,阎秋司都已经不记得林倾白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他看的呆了眼睛,无法克制自己,垂下头吻住了林倾白的唇。 林倾白脸上的笑意猛的一顿,睫毛颤颤的望着阎秋司。 这一次阎秋司的吻与以往不同。 以前他的吻霸道,每一次都是长驱直入,将林倾白吻的措手不及,吻的林倾白无法呼吸,吻的林倾白无法站立。 而这一次他吻的很轻柔,似是飞羽落湖,泛起层层涟漪。 林倾白的心脏却是猛地震动,瞳孔紧缩。 阎秋司从未有过的克制,这个吻不过是持续了数秒,他便缓缓直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含情的望着林倾白。 他俯身在林倾白的床边,一双眼睛像小狗一样,黑黝黝的望着林倾白,轻声说:“师父,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一次都郑重。 林倾白心脏快速的跳动,定定的望着阎秋司,不知作何应声。 他活了几千年了,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如今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简单的一句告白给弄的不知所措。 并且这句告白一点都华丽,很土,很老套,只有区区的六个字而已。 窗边的一阵风吹过,床前的烛火晃了晃,阎秋司眼中亮闪也随之晃动,波光尽显,有些忐忑不安,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他定定的望着林倾白,似乎是在等林倾白回应他的这句话。 林倾白喉结滚动,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一人敲响。 “王上,已经到了寅时,需要前往越将军和晴公主的府邸准备了。” 再过四个时辰越辉和晴公主的婚典便要开始了,阎秋司作为赐婚的王上,需要 在寅时前往正殿,主持准备各种礼仪。 婚典对于时辰要求很苛刻,寅时一到他就必须要走了。 阎秋司便也没等林倾白应声,他从地上站起身,转过身拿起了案几上那两个红衣小人,厚脸皮的对林倾白笑着说:“师父,我今日去蹭蹭他们的喜气,下一次就轮到我和你了。” 林倾白的脸红的更彻底了,他闭上眼睛,烦的懒得去看那个臭小子。 殿中响起了阎秋司一声低笑声,而后便是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殿门合上,一切都恢复了寂静。 过了一会,林倾白睁开了眼睛,双眸中早已没有面对阎秋司的柔光。 他单手撑着床,缓缓从床上站起身。 白衣垂下,他转过身拿起了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坐在案几前。 林倾白的背影如鹤般挺直,长剑放于膝盖上,双眸生冷的望着远处的黑暗中,寒声道:“师姐,出来吧。” 远处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探入了昏黄的光下。 她容颜艳丽,站在案几之前,轻轻的拍了两下手,声音含笑说:“师弟,能让他如此在意你,了不起啊........” 第111章 烛光颤动,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目光寒厉的望着悉连谷。 悉连谷不愧是在魔族呆了千年的魔族王后,即便如今在阎秋司的掌控之下, 林倾白的寝殿重兵把守, 而她却可以来去无物。 悉连谷没有理会林倾白的目光,像是参观一般, 仰起头四周望了一圈。 她一边笑着, 一边坐到了林倾白案几对面的位置上, 手中拿着茶盏抿了一口, 说道:“我已经有两千多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如今一来, 还有些怀念.......”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林倾白就已经拔出长剑, 剑锋抵到来了悉连谷的脖颈上。 悉连谷的话音一顿, 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转头望向了林倾白。 脖颈这样一动, 她便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脖颈上的寒意,林倾白眉眼冷冽, 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悉连谷面色微沉,没有回答林倾白的这个问题, 而是紧盯的林倾白的眼睛,道:“你爱上他了。”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一句肯定的话。 林倾白握剑的手抖了抖,牙齿咬紧了口中嫩肉, 将刀锋继续抵住了悉连谷的脖颈, 像是逼迫她一般, 清冷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发怒, 又一次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悉连谷眼睛也泛着薄淡的怒色,她并不怕林倾白手中的长剑,反问道:“我如何做了?!我不过就是将他投入了蛊血池中!我不过就是当了他一千多年的母后!我一没杀人,二没屠城!你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将剑抵在我的脖颈上!” 悉连谷与林倾白自小一起被师尊抚养长大,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比至亲更亲,而如今林倾白却因为一个不过才认识了百年的恶人,要杀了她。 悉连谷的胸口起伏,二人的冷眼相对而视,殿中的寒风又起。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说:“对。” 悉连谷因为林倾白的这一个字,愣了一瞬,忽然就低头笑了一声,抬起一个指尖将林倾白抵在她脖颈上的剑给推开了。 林倾白如今身上并无法力,悉连谷却法力强大,她就用这一个指头,便轻巧的推开了。 而后她笑着望着林倾白,眉眼中却是不入心的寒气,对林倾白说:“师弟,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做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 ........ 风吹动了林倾白鬓边的乌发,断断续续的扰到了他看着悉连谷的视线,可是他却心脏猛缩,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剑柄。 悉连谷的这句话说的很轻,配上她含着笑意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话。 林倾白的嘴唇失了血色,颤了两下,压着声音说:“.......你在胡说什么?” 悉连谷没恼,而是垂着眉眼,纤细的手指把玩着案几上的茶盏,问林倾白:“你还记得师尊仙逝之前,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 “师尊对你说过.......仙族千万年来未再有人成神,以你资质,日后定要不负师尊众望,定要脱仙成神!让我仙族凛于众族之上!他要你成神!!!要你成神!!!林倾白,你忘了吗?!” 啪的一声脆响。 悉连谷将手中的茶盏捏碎,脸上的笑意消之殆尽,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望着林倾白,言语如刀锋一般逼问着林倾白。 林倾白眸色晃动。 他自然不会忘,当年他的师尊仙逝之前,有千万的弟子跪俯在他的殿前,而他只召见了林倾白一人。 师尊那时已经人如枯木,法力尽散,思绪不清,却死死拉住林倾白的手说:“倾白啊.......师尊 有一憾........仙界本应属我仙族,如今却五分四裂.......更有魔族无恶不作.......只要我仙族一人成神,方可一统仙界........” “倾白,仙族千万年来未再有人成神,以你资质,日后定要不负师尊众望......定要脱仙成神!!!让我仙族凛于众族之上!!!记住,要成神!!!要成神!!!” “要一统仙界!!!” ....... 师尊仙逝之前,用尽全力高喝的几个字一直刻在林倾白的心中,如今被悉连谷一言道破,他更是如置当年,手中冒出了虚汗。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定了定神说道:“成神并非一蹴而就,这与你来到魔族又有何干?” 悉连谷反问:“以你的道行法力,阎秋司就算想要封住你的法力,也不可能一次就封上七日,你就没有起疑过?” “.........” “你最近是否身体虚弱,使不出力气?” 林倾白喉结滚动,眉头微蹙望着悉连谷,没有说话。 悉连谷道:“师弟,你将要成神,如今只缺一物便可大道将成。” 林倾白心头寒意尽生,问道:“.......何物?” “阎秋司的胸中魂丹。” ......... 林倾白坐在案几前,依旧是脊背挺直,却犹如被冻在了寒冰之中,随着血液的流动,他的手脚都结上了丝丝缕缕的冰晶,让他脑子发蒙,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最先问什么。 问此事是不是悉连谷胡编乱造? 问为什么是阎秋司的胸中魂丹? 问这与她欺瞒来到魔族做了阎秋司的母后又有什么干系? ........ 林倾白想知道的太多,嗓子却像是噎住了,嘴巴张了张,问不出半句话。 仅仅是悉连谷方才的那几个字,就将他一向冷淡的心思重击的方寸大乱,不知如何。 悉连谷望着林倾白煞白的脸色,似是知道了林倾白所想,她的手一下下轻点着案几,说道:“事已至此,我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当年师尊让你成神,对你寄予厚望,你也确实是我仙族千万年以来唯一可能成神的人选,只是你唯缺一样东西........” 案几上的烛火影影绰绰的映在悉连谷的脸上,将悉连谷一张如花般艳丽的容貌照的生冷如蛇。 她的薄唇轻动了动,说道:“——是恶。” “神本就是两面,需要善恶交融,但是师尊曾查探过你的魂丹,你的魂丹太过澄澈,只有善,无恶,若是一直如此,你将永不可成神,唯有一速成之法,便是寻一至恶之人,将你的魂丹放入他的体内,只需百年,便可获得善恶交融的魂丹,到时便可渡你成神。” “但是当年三界之中,并无合适的至恶之人,于是我便借由闭关之名,来到了魔族。” 林倾白心口血腥翻涌,强压着那阵翻天覆地,声音无比的嘶哑的说:“.......如此你便与老魔皇成婚,诞下了阎秋司?” 听见林倾白这样说,悉连谷的面色忽然扭曲,她像是想到很恶心的东西,嫌恶的说道:“魔族之人脏如泥埃,我怎么可能去诞下一个魔族的孩子,阎秋司不过是一个冷宫的丫鬟给魔皇诞下的孩子,我收养了他。” “.........” “而后的事情,你应能猜到,阎秋司确实是一块好料子,可惜他小时太天真,若是要盛放你的金丹,他必须成为至恶之人,成为法力高强的新魔皇,只不过老魔皇的孩子众多,若是我不逼一逼他,他又怎么能踏上皇位?” 悉连谷的话音刚落,面门处忽然一道杀气袭来 。 林倾白居然生生挣脱了阎秋司的禁制,红着眼睛,手执长剑挥出了一道杀光。 悉连谷眉心一皱,抬手应招。 黄白两道杀光在殿内横飞,风声皆起,林倾白衣袖翻飞,桌上的瓶罐尽碎。 也不知道悉连谷对外面的下人做了什么,殿内此番动静都无人前来。 林倾白的身体虚弱,和悉连谷相斗站了下风,只见悉连谷口中簌簌几语,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金笼子,哐当一声将林倾白锁在其中。 那笼子宽大,林倾白站在其中,抬手挥出了一道法力,想要打破笼子,却无济于事。 悉连谷堪堪收手,背于身后说道:“师弟,你如今身体不适,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是锁仙笼,只有你成神才可打开。” 林倾白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的法力也是他拼尽了全力,更何况现在是被锁仙笼锁住。 他的胃又在疼。 林倾白摇摇晃晃的抓住了笼子的金杆,弯了弯腰,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殿中的烛火应是快燃尽,冒着青黑的徐徐细烟。 悉连谷慢慢悠悠的走到了笼子前,目光薄淡的说:“师弟,你心思纯善,做不出的事情,师姐替你。” 林倾白的脸色映在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很久,他声音颤抖的问:“.......所以你便将他投入了蛊血池,让他受尽了折磨,逼的他弑父杀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满眼血腥,一心杀意,是不是?” “是。” “........所以,当年我杀了阎秋司,心思不定,你才会在身旁劝慰我,告诉我只要我把魂丹给阎秋司,他就可以复活,是不是?” “是。”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林倾白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 “后来,我与他在凡间相识相遇,在仙界他将我杀了......如此几生几世........” “全是我们的一步棋。”悉连谷干脆的应道。 林倾白声音戛然而止,苍白的手指抓着栏杆,几乎快要将栏杆给捏断。 “阎秋司一大部分的恶,都源于对你林倾白的恨,当年我在他叛乱之时,化作了你们凡间的皇上,束了他的魂,杀了他,让他对你的恨到了顶峰,魂丹的便可加速练成。” “至于你们在凡间所培养的感情,也是其中一环。” “不若此,阎秋司怎么会如此喜爱你,他的法力高强,无人可压制,日后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将魂丹还与你。” 悉连谷的声音在林倾白身前的回荡,就像是一把钝了铁刀,一刀刀的割在他的身上,将他割的血流满地,不成人样,却死不了。 林倾白忽然出声,道:“他不喜爱我,他不会将魂丹还与我。” 悉连谷望着他,十分肯定的说了两个字:“他会。” “........” “当年我将他扔入蛊血池,他还没有生出翅膀。” “........” “他的翅膀会痛。” “........” “当年他将你杀死后,还不确定你是他师父,便抱着你顶了八十九道天雷,次次皆是电流通身,痛不欲生,将他劈的翅膀开裂,法力散了大半。” “........” “他怎会不爱你。” “.........” “如今你的身体日渐虚弱,魂丹必须归位成神,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 “若你和他只能活一人,你猜他会选谁?” 殿中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林倾白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他单手撑着栏杆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得肩膀颤抖,笑的一身虚汗,笑着头发丝垂在眼前,一滴滴的落下水珠。 他的声音沙哑,嗓子犹如被刀割一般,字字泣血的说:“原来是如此........妙啊.......妙啊........” 因为林倾白要成大业。 他们便培养阎秋司冷血无情,让阎秋司用至恶的魔血熔炼魂丹数年,让那颗魂丹融合了仙魔善恶的血。 时间一到,再让阎秋司心甘情愿的为林倾白断灵,刨魂,将那颗魂丹双手奉给林倾白献祭。 届时林倾白可以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阎秋司这一辈子心高气傲,却只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一个棋子。 林倾白越想越痛,越想越痛。 他笑得肝肠寸断,痛的魂魄碎裂。 他撑着栏杆,捂紧了胸口,缓缓的滑坐在地上,笑的喘不出一口气,嘴角溢出鲜血,滴落在地上,混上了他的眼泪,染深了一大片地。 阎秋司受的所有苦难,所有的不幸全部都是拜他所赐,他却还在责怪阎秋司的无心无情,责怪他嗜血弑杀。 那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他最爱的人....... 居然是为了他才变成了如此...... 是他之过....... 他是罪人...... 是千古罪人....... 悉连谷的声音从林倾白的头顶传来,又像是很远很远的飘来,在空荡的殿室中回荡。 她说:“师弟,你与阎秋司也算是有缘,千万中人才可魂丹相配,而你和他,便是这千万之一。” “我知你难受,成神之路本就是千难万阻,你如今所经历的,不过是你飞升路上微不足道的劫难。” “欲成大业,必要踩着白骨累累。” “日后你若成神,自会断情绝爱,再也记不得他。” “而他阎秋司,生来就是你的炉鼎,也是你的祭品。” “这是他的命,微不足道。” “忘了吧.........” - 魔族正殿,喜乐高声。 越辉一身红袍,高高的立于正殿之前,身如山松,面如寒霜,却眼含柔光的望着台阶之下的人。 晴公主梳着金冠发饰,一身的大红色的喜服,手执宫扇半遮面。 那件金丝喜服裙摆宽大,需要八个丫鬟才可以撑起来。 公主置身于其中,美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令人挪不开眼。 越辉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晴公主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向他。 在凡间的那一世,他见过晴公主穿喜服的模样,也如这般美丽。 只是那一世,她走向的人不是他。 而这一次,晴公主却是真的走到了他的身前。 越辉执起她的手,二人脚步齐同,一步步的走向了正殿之中。 周围人的道贺声,喜乐声,一路随在身侧。 最后二人定步在阎秋司的身前。 礼臣拿起一卷卷轴,展开宣读,而后便是高呼相拜。 魔族的婚典和凡间相差不大,依旧是那些礼节。 一拜天地。 二拜王上。 夫妻对拜。 当越辉和晴公主拜完阎秋司,直起身子时,忽然从殿外传来了军响的号角声。 气势宏大,通彻云霄。 正在倚坐在王位上的阎秋司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意尽失,目光生利的望着殿外。 越辉也猛地转过头,望了过去。 “报!!!报!!!” 传 令兵飞奔着跑了进来,撞翻了一旁的礼臣,噗通一声跪在阎秋司的面前:“王上,大事不好!!!仙族的人攻来了!!!” 阎秋司皱着眉头,厉声道:“守城的魔物呢?” 传令兵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魔物......魔物,不知为何忽然暴,乱了!转而攻向我族之人!如今........如今已是伤亡惨重了啊,王上!!!” 第112章 (大家看文一定要支持正版啊, 我写这本书天天熬得头发都没了,数据好一点就会很开心~) “报!!!报!!!” “王上!仙族突发袭击,城门的将士兵力分散, 要抵抗不住了!!!” “报!!!报!!!” “王上!我族上空弥漫不明黑烟, 魔族闻之失去了控制,如今已经踏入城池之中,百姓死伤无数啊!!!” “报!!!报!!!” “王上!魔物已经踏入西城,西城的将士全军覆没, 仙族的人带兵闯了进来!” “报!!!报!!!” ........ 一连数个传令兵冲进了殿内, 将士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婚典, 纷纷高喊着,跪俯在阎秋司的身前。 喜乐停了, 飞洒的红花瓣也落了。 阎秋司双手捏拳,从王位上站了起来,眉眼冷冽, 立于高阶之上, 抬起右手, 说了两个字。 “战甲。” 下人立刻捧出阎秋司的黑魔战甲, 跪在阎秋司的身侧。 那战甲黑亮,是由魔族中上等魔物穿魔兽的外皮所制,战片锋利, 坚不可摧。 阎秋司一抬手,黑光闪过, 战甲便穿在了身上。 他的眸色生厉, 手持若鬼, 一身的狠厉杀气, 比当年他斩杀林倾白时更为锋芒毕露。 越辉也放下了手中的喜红花,垂下眉眼,双手脱下了头上喜帽,抬眼之时,又是面如寒冰,手中缓缓化出赤红长剑。 阎秋司从台阶走下,越辉跟在阎秋司的身后,继而所有人都走出了殿外。 顺着天边望去,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殿外的魔族之景便是大变,不远处的上空弥漫着一层黑烟。 黑烟的蔓延的速度极快,将城边的天地遮的不见天日,犹如潮水一般,在战火嚎叫声中快速的朝这边蔓延。 与此同时空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闻着像是花香,味道却含着甜腻,闻久了有些头晕。 “王上,这是什么?”枫绾问道。 所有人都望向了阎秋司。 如今大难临头,他们却不知道空中弥漫的为何物。 阎秋司抬起手,指尖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黑色的颗粒,他将那颗粒放在鼻尖一嗅,顿时眉心一厉,将那颗粒紧紧握在掌中,捏的粉碎。 他没有时间去解释,头也未回的对越辉说:“越辉,你带着一队将士去噬魂岭,寻云月眼。” 一听到云月眼,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 坊婳瞪大了眼睛,问道:“.......王上,这是曼兰花粒?” 曼兰花粒是魔族早已经失传的鬼花。 此花要用魔族的禁术修炼千年才可炼成,花籽为黑色,只要放出就可以使魔物心思暴乱,不分敌我,就算是阎秋司在前它们也不认其主。 此花只有老魔皇会炼出,除此之外再也无人炼出过此花。 更何况是如此大范围的黑花雾,至少要数千年前就开始准备此战。 而曼兰花籽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取得噬魂岭中的云月眼,点亮云月眼,放在魔族最高的凌锋之上,方可照亮魔物的眼睛。 众人皆望向了阎秋司。 阎秋司站在高阶之上,手持着若鬼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越辉一向听从阎秋司所言,从不说二话,这一次他却是一把抓住了阎秋司的手臂,声音低沉的说:“小侯爷,前方艰险,我去阻魔物。” 魔物凶残,如今更是失了魂,暴戾不分敌我,即便是阎秋司前往,也是九死一生。 阎秋司下颚骨紧绷,手臂用力,可是越辉却是用 了比他更大的力道,又说了一次:“小侯爷,让我去。” 两个人百年主仆,第一次因为一件事,各持为力,不愿相让。 正在这时又一传令兵冲了过来。 “报!!!报!!!” 那传令兵噗通一声跪在阎秋司的脚下台阶,身子颤抖的说:“王上.......清元仙尊........清元仙尊,不见了!!!” 阎秋司的瞳孔猛的一缩,定定的望着那个传令兵,未出一语。 两个呼吸之间,他猛地转过身将刀锋指到了越辉的脖颈上,双眼血红的怒吼道:“本王命你去寻云月眼!你要抗旨吗!!!” 刹那之间一片寂静,只有阎秋司的怒吼声在空中回荡。 无一人敢说话。 阎秋司一向残忍暴戾,但对越辉终是有区别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将刀锋抵在了越辉的脖颈上。 越辉脸上的表情未变,还是那番看不出喜乐,他望着阎秋司,过了一会缓缓的松开了紧握着阎秋司手臂的手,道:“臣,不敢。” “我同你一起!” 此时一个清亮的女声划破了寂静,晴公主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台阶之上。 她的手中金光一现,化出了一道长鞭,两步走下台阶,走到了越辉的身前,仰着头说:“我同你一起。” 越辉愣了一瞬,道:“如今危险,女子不可上战场。” “为何女子不可?!”晴公主厉声反问道:“为何坊婳可,枫绾可,就是我不可?就准你当英雄,不准我当吗?!” 晴公主字字生狠。 女子柔和的美眸,此时却满是不可退让的坚定,怒狠的瞪着越辉。 二人对望之间,晴公主的浅吸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理越辉,不由分说道:“我是鬼族公主,我会法术,我不会拖后腿,若是遇到危险不必管我。” 越辉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抬眼之间那生冷的眸色又望见了阎秋司。 阎秋司面无表情,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朝着台阶下的黑烟烽火中走去。 - 此时整个魔族最危险的地方便是西城。 曼兰花粒最先就是从这里开始投放的,而这里的兵力也是整个魔族最薄弱的地方,若是失了魔物护城,仙族轻松可破。 仙族投放曼兰花粒的人显然很了解魔族的兵力构造。 只要这里的魔物暴/乱,那么魔族将士将毫无还手之力。 众多魔将跟在阎秋司的身后,虽是嘴上没说,心中却在暗暗的揣测造成魔族此次战乱的罪魁祸首是谁。 多半就是林倾白了。 只有他,在仙族呆上了多日,在最接近魔皇的位置,现在东窗事发,他却不见人影。 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过此话大家只敢在心中想想,无一人敢说出口。 越是到了西城,光线越是昏暗,曼兰花粒似密不见日的黑雾,人置身于其中,抬手不见五指,只能闻见刺鼻的花香,不断传来的魔物吼叫声,和百姓的尖叫声。 枫绾紧跟在阎秋司的身后,低声道:“王上,不妙,西城关守烈焰火鸟的山洞很有可能裂了。” 烈焰火鸟是魔族的上古魔物,极难驯化,即便是阎秋司也未能驯化成功。 并且烈焰火鸟数量众多,繁殖速度很快,为了不让其嚣张于世间,阎秋司只能将其关守在西城的山洞中。 已经是百年之久,数量早已不可想象。 若是全部放出,甚至不需要仙族进攻,魔族便会自动被攻击覆灭。 阎秋司沉默了一会,做了决断:“枫绾,你在此救人,坊婳与我一起。” “王上,我们 去哪里?”坊婳问道。 黑翅乍然而开,阎秋司冲着西山直掠而出,低声说:“去西山,死守山洞,绝不可放出一只烈焰火鸟。” - 噬魂岭上虽还未侵入曼兰花粒,但是也走的十分艰难。 噬魂岭终日白雪覆盖,如今更是雪日,风雪凌冽,就连法术飞行都极难前进。 越辉和晴公主一同前往噬魂岭,带着一队的魔将。 阎秋司让越辉选上好的强将跟随,但是前线战事吃紧,阎秋司在前方浴血,生死一线,更需要精兵强将。 越辉便选了一队法力不强的队伍,将好的将士留给了阎秋司。 然而噬魂岭的风雪太烈,跟随的魔将们法力不高,渐渐的跟不上越辉和晴公主的飞行速度,落在了身后。 拿到云月眼此事紧急,晚一秒钟,前线的阎秋司还有众将士便多一分危险。 越辉和晴公主也顾不上等他们,一路上未等喘息就飞到噬魂岭存放云月眼的山洞前。 云月眼顾名思义,就像是一颗夜中明月一般。 据说是万年之前,月亮的一个女神仙喜欢了一个魔族的男子,两个人违背世俗想要在一起,最后却受到了天罚,那男子被人陷害,死于非命,神仙痛不欲生便落下了禁咒,将月亮上所有阻挡他们之人全部都杀死,而后自己也自尽在男子的坟前。 月亮上再无一人,便渐渐衰败,落在了二人的坟前,化作了云月眼。 传说不过只是传说,无非是世人捏造而成,云月眼真实来历却是无人可知。 只是此物十分的珍稀,整个魔族只有一颗,阎秋司在守护云月眼的山洞外落下了结界。 如今越辉拿着阎秋司的令牌,可直接出入结界。 此行拿到云月眼并非什么难事。 二人走进了山洞,又绕了几个弯弯圈圈便看见了存放的云月眼。 山洞宽阔,云月眼悬空与山洞之中的高台上,为球形,约有盆之大小,未点亮。 越辉和晴公主走到了云月眼之前,晴公主红袖一抚,挥出了一道法力,想要拿下云月眼。 然而她的法力还未触碰到云月眼,就猛的被弹了回来。 “云月眼未点亮之前沉重如山,难以挪动分毫。”越辉望着云月眼,道。 晴公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越辉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未回过来看她一眼。 即便是他身上穿着他们的大红喜服,还是那一脸不近人情的木头模样。 晴公主声音比他更冷的说:“那要如何?” “需将魂丹放入其中。” 说完越辉便抬起双手使出了一道法力,然而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魂丹逼出,晴公主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用我的!”晴公主站在他的身前,急切道:“我魂丹的法力低,用我的魂丹。” 越辉垂下了眼,望着晴公主焦急的神色,淡声说:“点亮云月眼的魂丹法力越强,云月眼的光亮越强,威力越大。” 晴公主眸色晃了晃,说不出话了,缓缓的松开了越辉的手。 事不宜迟,越辉双手泛出了两道法力,金光直逼心脏,而后从他的胸口中现出一颗魂丹,那魂丹金光尽现,在空中飞旋着飞向了云月眼。 当魂丹进入云月眼的那一刻,洞穴中猛的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精光,将洞穴中的蛇虫鼠蚁全部都刺的睁不开眼,吓得乱窜的缩进窝里。 晴公主也侧过头眯起了眼睛,越辉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响起。 他对她说:“待用完云月眼之时,可将魂丹取出再归于体内,一切如旧........公主不必担心。” 晴公主紧绷的肩膀渐渐松了下来,她转过身沉默了一会,不服 气的小声道:“........谁担心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越辉正走上前取云月眼,闻言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继而将云月眼取了下来。 云月眼实在是刺眼,越辉从衣襟中掏出一张遮光布,将云月眼包裹在其中,背在身上。 如此便拿到了云月眼,比他们想象的要轻松许多。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的风雪更大了。 正当二人想要挥出手中法力飞行时,却忽然发现无论怎么用力,手中都并无半分法力。 越辉皱紧了眉头,望着空空的手掌,转而抬起头对上了晴公主的同样茫然目光。 越辉想了一下,说:“公主,你退后些,再一试。” 晴公主便退后了两步,手一挥还是不行,越辉说:“再后些。” 于是晴公主就这样不明所以的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距离越辉十米之外,手一挥,法力居然出来了。 这下一切都明了了。 越辉站在远处,声音遥遥说:“公主,云月眼能量太强,会压制身上的法力,你不要靠我太近。” 越辉本就生的一张冷脸,在飞雪中这样望着她,红衣仄仄,声音没有感情,还不让她靠近,让晴公主觉得越辉与身后的雪那样寒冷。 晴公主垂下眼睛,犟着一口气说:“........不靠近就不靠近。” 前往高陵的路比来时要艰难许多,他们二人不能用法力,只能迎着风雪向前走。 越辉又不让晴公主靠的太近,于是他们两个穿着喜服的人,一左一右的走着,中间隔着遥遥的风雪,回眸也看不清彼此,似两个陌生人一般。 晴公主心中别扭,手中捏着衣袖,一个劲的垂头望着地面的白雪朝前走。 风雪越来越大,耳边只有无尽的风声。 他们一路走了许久,走到晴公主望着雪,有些望不清楚,眼前出了白花。 这时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高喝。 “公主!” 晴公主抬起头,只见空中一道精光闪过,越辉朝着她跑了过来,冲她张开了怀抱,似要抱住她。 他使不出法力,只是跑来的速度很快,手中的云月眼脱手而出,跟随而出的还有一记飞刀。 而后便是噗嗤一声血肉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越辉身后血雾飞溅。 晴公主愣了一瞬,恍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一般的冲越辉跑来,高声喊着:“越辉!!!” 艳红的喜服在雪中飞舞,她跑着,冲着,抬起手也抱住了越辉。 她很用力的抱着越辉,越辉也似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她。 他们两个人在雪地中滚了几下,雪花染了满身,最后撞到了峡谷的山壁之上。 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从山上砸了下来。 晴公主望过去,看见是方才跟随着他们的一个魔将。 那人魂丹处扎着越辉驶出的飞刀,身受重伤,却还是挣扎的着要站起身逃跑,晴公主红着眼睛,抬手就是一记飞鞭刺入了他的心脏,随后将他卷摔到二人的身前。 那魔将魂丹和心脏尽碎,躺在雪地里身下溢出大片大片的血迹,晴公主手中法力暴怒,长鞭长出倒刺,将那人刺的浑身的洞。 她眼中血泪欲滴,压着杀气问他:“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却咧开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身体抖动了两下,他望着越辉,艰难的笑着说:“好啊.......好.......能杀了越将军.......断魔头臂膀........也算是我为仙尊铺路了.......” 说完他手中紧握着鞭条,狠狠的往心中一刺 ,身体痉挛了两下便死了。 晴公主恨得急火攻心,还欲起身向前逼问,身后忽然传来越辉艰难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晴公主猛的回过身,只是望了越辉那一眼,她眼中的杀光全部散了,惊慌失措的扑到了越辉的身前。 越辉面色苍白,靠在山壁之上,后背中了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剑锋由后背而刺,前胸而出,血将他喜服的颜色染的更艳了。 晴公主跪在越辉的身前,看着他胸口涌出的鲜血,呼吸都停滞了。 她有些愣了,缓缓的抬起手,摸了摸越辉身上的血色,垂下眼眸望着指尖的血,手指颤了颤,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像疯了一般转着头四处寻找,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将摔在远处的云月眼捡起,而后双手捧着云月眼,跌跌撞撞的扑摔在越辉身前,将云月眼放在了越辉的手中,声音尖利的不成调说:“越辉,你把魂丹拿回去!!!你快点把魂丹拿回去!!!” 晴公主怕的浑身颤抖。 她一只手紧紧的握着越辉冰凉的手,眼泪顺着眼睛一滴滴的落,哭着喊着求着越辉将云月眼中的魂丹拿回去。 “越辉,你快点把魂丹取出来啊!!!箭刺穿了你的心再没有魂丹你会死的!!!越辉!!!快点把魂丹拿回去!!!” 她喊叫的嗓子出血,可是越辉的手依旧是垂在身侧,倚在山壁上,静静的望着她。 越辉的那双眼睛以前总是很冷。 几百年了,晴公主在他的眼中皆看不见除寒冰以外的任何之物,更看不见对她的爱意。 可是这一次,或许是受了伤,他太虚弱了,晴公主难得在他的眼中望见了寒冰尽化,初光落雪的柔和。 越辉反握着晴公主的手,用了全身的力道,手中的薄茧都将晴公主细嫩的手硌痛了。 他的嘴巴动了动,一出口血便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晴儿,原谅我……..” 晴公主几乎要将越辉的手捏碎,摇着头咬着牙对他说:“我不原谅你…….我不原谅你!越辉,你快点将魂丹拿回去啊!!!我可以把我的魂丹放进去!!!我把我的魂丹放进去不就好了!!!越辉我求你!!!快点将魂丹拿回去!!!” 越辉却压住了晴儿的手,脸上扯出了一个淡笑,说:“云月眼千年只能燃一次……..” “无云月眼……..魔族败…….无人可活…….” “小侯爷还等着云月眼…….” 手中的云月眼滑落在地上,晴公主的身子一顿,停止了竭尽全力的哭喊,望着越辉时眼中最后的光也没有了,只有泪眼茫然,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落下。 越辉望了她片刻,忽然拽动了晴公主的手,抬起手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 三百以来,他们自相识从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相触过。 晴公主的身子抵在越辉的怀中,闻着越辉身上的血腥气,感受着越辉身上越来越凉的体温,她的肩膀颤抖,双手用力的回抱住越辉,撕心裂肺的哭喊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又要丢下我————” 晴公主双手狠狠的扒住越辉的肩膀,眼泪止不尽的落下,染湿了越辉的肩头的衣衫。 越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低哑道:“晴儿不哭.......晴儿不哭.......晴儿,对不起........” “晴儿,对不起........” 越辉说着说着,抱着晴公主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晴公主心痛犹如抽丝,拼命的抱住了他,惊慌的喊着:“越辉.......越辉!!!” 这时 伏在她肩头的人轻轻的动了动,在她耳边声微如烟说:“我走…….魔族千万人性命,皆担…….皆担小侯爷一人肩上…….给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晴公主身子一顿,眼泪一滴滴的落下说:“好…….给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越辉的身子越来越沉,眼睛疲惫的有些睁不开了。 晴公主微微松开了手,望着越辉的脸哭的眼泪簌簌而落。 她忽然响起了什么,急忙将手腕抬起来,露出了越辉将送给她的手镯露了出来,对他说:“ 你看,越辉,我带了,你送我的镯子我带了…….” 玉镯在光下散发着莹亮的光,有些刺眼。 越辉艰难的睁开眼睛,望向了那个玉镯,望着望着,说:“好看……..” 他笑了,又笑了。 笑的眉眼清亮,笑的嘴角弯弯,那一张棱角锋利的脸也暖了下来。 晴公主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哭腔,问他:“什么好看?”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凡间时。 那时她还年少,十二三的年岁,穿着一身新的粉裙子,头顶上别着一朵漂亮的小黄花,站在宫里盛开的桃花树下,随着花瓣纷飞,她转开新裙子问越辉:“越辉好不好看?” “好看。” “什么好看?” “公主…….公主好看……” 那时越辉还年少,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向冷淡的声音却是结巴了两下,耳朵也不自觉的红了。 公主噗嗤一声笑了,说:“木头!” ……. 越辉口中咳血,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说:“公主…….公主好看……..” 越辉目光渐渐的晦暗,紧握的手也渐渐的松开了,如流沙一般,再也握住。 “公主好看…….” “公主........好看…….” 晴公主浑身一顿,抱着越辉的手骤然缩紧,她将脸颊埋在了越辉的肩头,肩膀颤抖着,一滴滴的滑下眼泪,声音哽咽着说:“木头……..木头……..” 风雪渐大,空气中的曼兰花粒味道更重了。 半响,晴公主松开了紧拥着越辉的手,慢慢的将越辉的尸体放在山壁上。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抬起手狠狠的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抱起地上了云月眼,冲着高山陵跑去。 身后越辉的尸体一点点的变透明,化成了金光,随风而散。 一路上风雪很重,地上的雪覆膝盖。 晴公主抱着沉如石的云月眼使不出半分的法力,与凡人女子无异,单薄的身体立于雪中,似风中的柳枝丫,随风而颤,晃晃悠悠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却生生的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风雪。 风雪吹得她睁不开眼,吹的脸上满是血痕,头上原本漂亮的新娘发束,被吹得凌乱不堪,发冠飞散,她就闭着眼睛,口中喃喃的低语着越辉最后对她说的话:“魔族千万人性命,皆担小侯爷一人肩上…….给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给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给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她念着这句话,走到了高山陵之下,将云月眼系好背在身上,双手攀上了高山陵。 高山陵不同于寻常的山丘,有路可走,而是陡峭的悬崖峭壁,高越百米,俯身望下皆是死路。 晴公主攀的双手指甲翻开,攀的浑身鲜血淋漓,可是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仰头望着顶峰上那一抹光,颤抖着手腕依旧向上攀。 “魔族千万人性命,皆担小侯爷一人肩上…….给小侯爷点灯……. .为小侯爷引路…….” 嫁衣的红盖住了她满身的血痕,掩住了她满眼的眼泪。 最后她摇摇晃晃的站在高山陵的顶峰,将手中的云月眼放在了顶峰的尖端之上。 刹那之间,云月眼飞旋半空,犹如晴日再升,金光顺着顶峰照亮了方寸之下所有的黑暗,驱散了高陵之下所有的云雾。 身下的纷争熄灭,魔物疯狂的嘶吼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仰头望向了光明,望向了那站在顶峰的一抹艳红衣。 有人叫喊着:“是鬼族公主!” “是公主!” “是公主点亮了云月眼!!!” “谢公主救命之恩!!!” “谢公主救命之恩!!!” “谢公主救命之恩!!!” 高陵之下叩拜声不绝于耳,晴公主却笑了。 她站在高陵之上,并未垂眸看一眼,而是微仰的下巴,望空中的金光,摇摇晃晃的低声说:“为小侯爷点灯……为小侯爷引路……” “路亮了…….” 风雪抚起了她一身残破的红意,乌发飞扬在眼前,她笑着望着空中浮现的金光,笑着抬起手,轻轻的碰了碰浮动在她身边的金光,说。 “越辉…….灯亮了…….” “越辉…….小侯爷找到路了……..” “越辉…….我们不会败…….” 晴公主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说:“三百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只是越辉,你还没有说过你喜欢我.......你还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你喜不喜欢我……..” “越辉,我们也回家…….” 公主笑着的眼中泛泪,身子站在高陵之上,缓缓松开了握着金光的手指。 金光从她手中飞出,顺着高陵缓缓下落,而她也犹如脱力一般晃了两步,仰头从百米高陵坠下。 “公主!!!” “公主!!!” 众人叫喊着朝她飞奔而去。 可是,那一朵红蝶还是摊开了双手,飘然飞落。 第113章 高陵上的云月眼散发着摄人的光, 将整个魔族照的犹如白昼。 所有魔物都停下暴、乱,如梦初醒的站在原地。 魔族将士死伤惨重,看见了云月眼的光亮之后, 激动的眼中泛泪,身上紧绷的神经骤然塌下,有的人再也撑不住一身的伤痕, 单手撑着剑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原本置身于烈火地狱的魔族,犹如春雨将至。 只是这边魔族停止了攻击, 阎秋司那边却依旧战的激烈。 烈焰火鸟本就没有驯化,就算是云月眼出现也没有半分的作用。 如今封锁着烈焰火鸟的山洞已经被魔物给的震开, 所有的火鸟顺着裂缝蜂拥朝外飞。 阎秋司在山洞之外设下了结界,那结界半圆,犹如倒扣的巨碗,将山洞封锁在其中。 可是山洞中的火鸟足有上万只。 那些火鸟通体黑色, 身上带着毒火,嚎叫尖利的从山洞中拥挤而出,狠狠的撞到了结界之上。 阎秋司一人根本就支撑不住上万只的火鸟, 所有跟随他的将士也将结界团团围住,源源不断的朝着结界输送法力。 阎秋司站在山洞洞口的位置,那里是所有火鸟出洞的地方,也是撞击法力最强的地方,更是整个结界的阵眼。 那些火鸟就像是一团团的烈火,撞击的结界时发出一阵阵的巨响。 结界单薄,毒火似是直接烧到了阎秋司的掌心, 就像是一块烙铁, 将阎秋司的手心灼烧的皮肉炸开, 血肉模糊,身上的战袍都燃的泛起了通红,只要是靠近一些都能感受到阎秋司身上散发的烫意。 守着结界的将士都紧咬着下唇,头冒冷汗,手腕颤抖,却没有人一个人向后退一步。 所有人都心知,若是守不住火鸟,不光是他们会葬身于此,就连他们的家人至亲,也都将被烈焰火鸟的毒火烧成灰烬。 正在这时,枫绾带着一对人马赶到,她走到阎秋司的身前,低声说:“王上,云月眼已经寻到,魔物皆尽数平复,可仙族将士还是闯了进来。” 阎秋司的目光紧盯着结界之内的火鸟,咬着牙,声音艰难的说:“命越辉.......去守城........” 枫绾听见越辉这两个字,沉默了一下,说:“王上,云月眼是晴公主带上高陵,越将军已经战死。” 阎秋司双手一缩,猛的回过头来,烧的血红的双眸巨震的望着枫绾。 “晴公主,也已经殉情。” 啪的一声震天巨响,结界碎裂,继而从结界中爆出了一阵刺眼的火光,瞬间将所有的人都弹开,阎秋司也猛的被炸飞而出,身子撞到了远处的山壁之上,飞烟四起,又狠狠的摔在地上。 “王上!结界裂了!!!” “王上!!!” 周围哀嚎声一片,有人忍着痛叫出了声音,阎秋司摔得一身上伤痕,没有半分的犹豫,单手撑地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踩着风中烟尘,冲到山洞前。 已经有几十只的火鸟从山洞中飞出,剩下的火鸟就像是煮沸的茶水一般,不断地的向外溢,想要再布一个结界已经来不及。 阎秋司唰的一声展开双翅,立于山洞之前,竟然生生的用自己的翅膀堵住了山洞,将所有的烈焰火鸟都阻拦在其中。 黑翅坚不可摧,似黑幕铺展,足有十人之长。 烈焰火鸟身带毒火,数量庞大犹如火山炙热的岩浆,倾覆而出的将阎秋司淹没在其中。 “王上!!!” “王上!!!” 周围的将士反应过来叫嚷着冲向阎秋司,却纷纷被阎秋司身上爆出的法力击飞。 火海刺眼,阎秋司咬着牙挡在那一片火海之中,发束纷飞, 双手执起若鬼,手中凝出了彻天的法力。 他浑身泛起赤红,火焰从他身上燃起,似火人那般艳烈,他缓缓扬起头,双眸中映着烈火的颜色,每一寸脉络都泛着血色,高喊了一声:“入魂尽断————” 伴随着这一声高喝,阎秋司胸口处忽然浮出了一道法力强大的红光,红光进入若鬼之中,若鬼猛地爆发出精光。 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山洞轰然倒塌,四周浓雾四起,迷得人看不见前雾,空中燃着刺鼻的烧焦味。 “咳咳咳咳........” 众人呛咳着,挥手驱散眼前的浓雾。 坊婳和枫绾冲上前,在废墟之中疯了一般找着阎秋司,高喊:“王上!王上!” 地上全部都是支离破碎的火鸟的尸体,无一存活,所有的将士都冲了上前,在废墟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 无论他们怎么叫喊,周围皆是无一人应声。 直到浓雾渐渐落地,有人才惊呼了一声:“王上!王上在那里!!!”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在风沙浓雾中,阎秋司正半靠在废墟上,手持若鬼抵在地面,身上的战甲早已经被烧的破碎,黑翅上燃着熊熊炽火。 他垂着头,发丝凌乱的顺着风飞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众人心中都提起了一口气,望着阎秋司,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远处传来深重的号角声,同时空中响起了千军万马之声,云端之巅黑压压的人影朝着魔族中逼近。 “那是......” “仙族........” “是仙族!!!” “仙族打进来了!!!” 空中的人马速度极快,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带着千军万马落在山陵之上。 为首的是何昉棱还有林倾白的那三个徒弟,他们怒视着阎秋司,手中紧握着刀剑,恨不得冲上前将阎秋司一刀杀死。 “阎秋司,好久不见........”何昉棱遥遥站在远处,面色沉冷。 阎秋司这才有了动静。 他咳嗽了两声,嗓中呛出灰尘,握紧了手中的若鬼,将刀锋拄地,缓缓的站了起来。 身子有些摇晃,肩头的尘土随着他动簌簌而落,虽然此时阎秋司很是狼狈,可他还是微仰起下巴,用以往那般薄淡的目光望着远处的仙族之人。 忽然他裂开干裂的嘴笑了一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说了一句:“仙族一向自诩名门正道.......想不到竟然会用如此卑劣手段.......” 何昉棱听见这话,眉头皱了一下,正欲开口,一旁的玄彻便抢了先,他抬起了手中长剑,直指阎秋司,厉声道:“对你这种魔头还将何手段?!我师尊在何处?!” 阎秋司歪了歪头,望着几人没说话。 玄彻便也不与他多言,身后法力一闪,提着长剑刺向了阎秋司的心口。 在那一片破空风声中,阎秋司立于原地,并未躲开。 枫绾一个闪身冲上前,挥开一道法力也击向了玄彻。 二人法力相当,打了几个回合,重击之下纷纷向后倒退了数米之远。 坊婳也挡在了阎秋司的身前,将手中法器对着魔族之人道:“仙尊已经被你们仙族带走,如今你们还在这里贼喊捉贼,血口喷人!当真是恶心至极!” 玄彻却是不信,以为是阎秋司又在耍诡计,一言不发的正欲再攻击。 空中忽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清远仙尊在此———” 声音空悠,在上空回荡。 众人应声望向了上空。 只见空中忽现一道白光,渐渐的化成一个笼子,那笼子 高大,每一根栅栏都泛着金光,里面坐着一白衣之人。 看见笼中人之后,所有人都目光一顿。 “师尊!!!” “师兄!!!” 仙族众人纷纷高喊着想要冲上去,却又被一道强**力打下,摔得东倒西歪,动弹不得。 阎秋司的嘴巴动了动,仰头望着林倾白。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近,看得不太清楚。 林倾白像是睡着了,眼睛微闭倚坐在笼中,脸色不太好。 又病了....... 阎秋司握着若鬼的手紧了紧,目露狠光,提着若鬼飞身冲上前,长刀砍向了笼子。 又是凭空出现一道刺眼法力,狠狠的将他的长剑击开。 阎秋司反手反击,可是空中的法力来的突然,只有一道道的杀光闪过,次次击向阎秋司,却寻不到杀光的发力之人。 阎秋司皱紧了眉头,双手用力的握着若鬼,在空中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烈。 他身上的伤口崩开,快速飞动,身后黑翅燃火,那般火光当真像是绽开的烟花。 眼看着阎秋司手中的杀光渐渐逼近了金丝笼,忽然一个人影闪到了阎秋司的面前,低声道:“阎秋司,你开不得这笼。” 阎秋司抬眼望去,却是在望见那人的容貌之时,浑身巨震,双目猛缩。 而后那人便狠狠抬起一掌,击向了阎秋司的心口。 那一道法力强大,阎秋司猝不及防,身子一震,从空中快速坠落,重摔在地上。 “王上!!!” “王上!!!” 魔族众人冲向了阎秋司,叫喊声不绝于耳。 林倾白坐在笼中,眉头轻皱,在这片尖叫声中睁开了眼睛。 当真如悉连谷所言,他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算是没有阎秋司锁住他的法力,他也是头脑昏沉,全身无力,连抬起眼皮都无比的艰难。 眼前尽是白光,林倾白头痛欲裂,许久才缓过神,发现自己坐在笼中,悬于半空中。 他睫毛颤了颤,垂眸望去,看见了阎秋司。 阎秋司似被人重击,半跪在废墟之中,一身的狼狈,周围的人还未跑上前,又纷纷的顿住脚,被阎秋司身上泛出的杀气逼的不敢上前。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立于废墟之上,身上早已被烧的不成样子,衣服碎烂,一身的血痕,身后的翅膀羽毛尽毁,还燃着火焰,目光却遥遥的望着高空中的一片虚空。 林倾白看见阎秋司翅膀惨烈的伤痕,心中猛的一颤。 他记得悉连谷曾经说过,阎秋司的翅膀是有痛觉的。 现在他的翅膀被烧成如此,该有多痛啊....... 据说当年他死在阎秋司刀下的那一次,阎秋司替他挡下了天雷,也是翅膀燃火,烧的羽翅开裂。 那时是不是也是如现在这般....... 肯定很痛....... 肯定很痛....... 林倾白心疼的红了眼睛,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却重如千斤,连动一下都无比的艰难,只能目光定定的望着地上的那个人。 不知道阎秋司痛不痛,到底有多痛,可是阎秋司却是咬着牙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双黑沉的眼睛望着虚空。 此时,一青衣白纱的人影在空中浮现出来。 那女子生的柳叶弯眉,容貌美丽,瞧着不算年长,却让魔族所有人都震动了。 “这.......不是.......” “樊镜王后.......” “我应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王后. ......当年不是被王上给........” 魔族之人望着高空的那个女人,都犹如做梦一般。 在他们的印象中,当年的樊镜王后穿戴华丽,多为深色的衣裙,法器乃是一记蛇形弯刀,刀上带着剧毒,划破皮肤便会受尽折磨而死。 绝非像现在一般,一身的青衣,手执长剑,面色寡淡,仙意清风,在空中飘然而起。 最关键的是,樊镜皇后已经死了! 外族人或许不知真相,但是魔族那些年长的人却都目睹过当年。 当年魔族正值改朝换代之际,阎秋司作为老魔皇最小的皇子,法力高强,为人狠厉,乃是御兵的好手,少年时便带兵出去征战,为魔族开疆扩土。 他虽是喜怒无常,性格残暴,但是对于魔族却是忠心。 虽然阎秋司不是老魔皇最喜欢的皇子,但是耐不住他有本事。 魔族所有人都以为,等到老魔皇仙逝,这皇位定然是阎秋司的。 然而那一日,阎秋司征战大捷,带兵回宫,庆功宴上却突发宫变。 老魔皇亲兵将宫门团团全部围住,起兵刺杀阎秋司。 老魔皇是怕阎秋司功高盖主,而其他的皇子则是妒恨阎秋司如此年少便法力高强,在军中地位深厚。 那一日,正殿大门紧闭,无人能够进出。 只听门内厮杀叫嚷声不断,冲天的法力几乎快要将魔族大殿震碎,整个魔族都皆有所感。 后来,叫嚷声渐渐熄灭,粘稠的血液从门缝溢了出来。 大门打开之时,阎秋司浴血走了出来,身后是满屋残肢断臂,血雾弥漫,犹如屠宰场。 老魔皇死在了王位上,双眸爆出,脖颈被人直接割断,成垂直曲折。 其他的皇子也是人首分离,无一生还。 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阎秋司的养母,从小将他养到大的母后——樊镜王后,也死了。 她的死相极惨,手脚断裂,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后来众人才知,当年那场宫变,是樊镜王后将阎秋司引入了宫殿,是樊镜王后将支走了阎秋司的亲兵将士。 她,也想让阎秋司死。 不知缘由,却也想让阎秋司死。 那一日之后,宫中所有皇族都死了,原本就暴戾无常的阎秋司变得更加无情残暴。 他理所应当的踩着至亲的血登上了王位。 至于那些人的尸体破损太过严重,胳膊和手臂全部分不清谁是谁的,就连老魔皇都因尸体残破,无法落入棺材,于是阎秋司下令,一股脑全扔了喂魔物。 只有樊镜王后的尸体,他留了一点情,扔到了乱坟岗。 当年,魔族众人是亲眼看见王后断裂的尸体。 可是现在........ 为何会出现一个和王后一模一样的人? 悉连谷的出现令整个仙魔两族各为震惊。 仙族那边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师叔.......师姑,怎么来了......” “师叔,你不是说师姑身体有恙,无法前来吗.......” “这........师姑为什么将师尊给关进去了?” 两边的人互相听见对方讨论的声音,又是一阵无言。 只有阎秋司望着那个女人,眸光渐渐生厉,浑身似弓般紧绷,头上青筋都在跳。 所有人都在震惊于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魔族王后。 可阎秋司知道,无论她是不是什么仙族之人,她都是当年被他杀死的樊镜王后。 他的养母。 阎秋司对她恨之入骨,咬了咬牙齿,抬手挥 出一记飞刀。 那飞刀藏着剧毒,未等众人反应,便犹如破空黑鸟在空中飞驰,眨眼之间就刺中了悉连谷。 然而悉连谷的身体却是忽然消散,黑刀一刺而空怦然落地,而后空中又缓缓聚成一个人形。 是幻像....... 仙族众人松了一口气,阎秋司却是捏紧了拳头。 于此同时空中的悉连谷继续开始说话了。 “阎秋司,你杀不了我.......” 阎秋司目光生狠,耳朵轻轻侧了侧,仔细的辨认着悉连谷的方向,面上却仰头望着悉连谷,低声说道:“樊镜,你想做什么?将我师父放下来........” 悉连谷笑了笑说:“阎秋司,你的师父已经快要魂飞魄散了.......只有你可以救他.......” 听见这句话,阎秋司的双眸猛的一震,就连身后众人的声音也忽的嘈杂起来。 林倾白却是倚坐在笼中,艰难的抬起手,嘴巴张了张,声如蚊声的说:“别.......” 别让他知道........ 别让他知道........ 林倾白拼命想要阻止,可是悉连谷却是半分面容冷淡,悬于半空中,薄唇轻动,将曾经刺向了林倾白的那一把把尖刀,又狠狠的刺向了阎秋司。 “清元仙尊是我仙族百年以来唯一可能成神的仙人........” “神是两面,需要善恶交融,清元仙尊的魂丹太过澄澈,只有善,无恶........” “唯有一速成之法,便是寻一至恶之人,将仙尊的魂丹放入他的体内.......” “只需百年,可获得善恶交融的魂丹,清元仙尊便成神........” “而那个为他炼丹之人———就是你。” “阎秋司,你若不肯献祭魂丹,清元仙尊今日便会魂飞魄散........” 悉连谷的声音没有感情,却由四面八方传来,听的令人心思震荡,另林倾白心痛如绞。 “别说了........” “别说了........” 林倾白白色的袖摆动了动,用力的浑身颤抖,口中低声的想要阻止悉连谷继续说下去。 几个时辰以前他和阎秋司才见过。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独处在昏暗的殿室中,没有痛苦,没有戾气,只有柔情与平和。 阎秋司拿着自己新编的竹叶人,告诉林倾白哪一个是他,哪一个要送给越辉和晴公主的新婚贺礼。 然而却是如今,不过做一场梦的时间。 睁眼之时,魔族变的疮痍满目,贺礼再也送不出去了,而他们二人之间,像是又隔了很远........ 悉连谷口中的毒刀毫不留情。 她丝毫不在意阎秋司是她养了千年的孩子,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是一声声的唤过她阿娘的孩子。 她继续道:“阎秋司,你一直以来,只是清元仙尊的炉鼎。” “阎秋司,你说你喜爱清元仙尊,如今仙尊大道将成,你若不能献祭,何来言爱?!” 不是的...... 不是的....... 林倾白看见他的小徒弟站在废墟之上,浑身都是伤,满脸的血迹和灰尘,那双让他引以为傲的黑翅,此时残破不堪,骨头断裂,一只翅膀竖起,一只翅膀耷拉了下来,衬的他好狼狈,好可怜。 阎秋司听见这番话,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望着被锁在金丝笼里的林倾白,表情懵了好久。 就像是郗安小的时候,师父将他最爱吃的糖果给其他的小朋友,他眼中茫然又好似有些无助。 后来郗安长大了,林倾白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个表情。 好多好多年了,几百年了....... 那个表情看的林倾白心疼欲死。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滑落,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将自己给杀了。 他死了,他的安儿就不用听见如此残忍的话了....... 阎秋司从生来就是魔族万人之上的皇子,一步步踏上皇位,受万民朝拜。 他一生骄傲,从不容失败。 可是现在悉连谷居然说他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林倾白而存在。 当着他万千子民的面说他的存在毫无意义! 说他从生下来只是林倾白的炉鼎,只是一颗被人摆弄的祭品........ 林倾白死死的抓着金丝笼的栏杆,不顾浑身通流而过的电流,不停的对阎秋司摇着头,说:“不是的........不是的........” “安儿........安儿.......” 他想告诉他的安儿,他不需要他来献祭!他不需要成神!他什么都不需要! 他只想要他的安儿可以好好的,可以慢慢长大........ 以后变得成熟,变得快乐....... 不要再那么苦,那么累了...... 可是林倾白身体太虚弱,即便是心中有千言万语,他也只是挣扎着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阎秋司仰着头,纯黑的眼眸一动不动望着林倾白,茫然无神的目光像是能割破林倾白的脉络,刺穿他的心脏。 他声音低哑的问道:“师父,是这样吗?” 林倾白颤抖的闭上了眼睛,眼泪落在地上。 他不停的摇头,不停的摇头。 可是阎秋司看见林倾白那满脸的泪,一切都明白了。 他低下头苦笑了一声,半响他仰起头的时候,望着空中青衣飘飘的悉连谷,开口问:“我要如何献祭?” 悉连谷顿了一下,似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容易,她抬手长袖一挥,又念了两个符咒,地上猛地燃起了一道血红的法阵。 那法阵外圆内方,又宽又大,闪着刺眼的红光,覆盖了整个路面,中间布满了奇怪的花纹和符咒。 法阵出来的同时,风沙四起,所有人都被法阵的法力吓得连连后退。 只有阎秋司迎着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悉连谷指了指法阵最中心的一个小圆,说:“只要你站在其中即可。” 阎秋司望着法力庞大的法阵,歪着头研究了一会,忽然就笑了,他低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悉连谷望着阎秋司,没有做声,让他问。 所有人都以为阎秋司会问一些当年的事情。 比如悉连谷对他可曾有过真心? 比如悉连谷对他可曾有过心软? 比如悉连谷对他是否一直是利用? 再比如.......悉连谷的此番谋划,林倾白是否知情? 可是这些老套的问题阎秋司一个都没有问,他只是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低声说了几个字:“曼兰花籽是不是你放的?” 时到今日,悉连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她说:“是。” 下一秒,阎秋司眸色一厉,侧过身,对着魔族队伍抬起手,指尖之中燃起浓浓黑雾。 于此同时空中悉连谷的神色大变,面容扭曲。 下一秒,猛的从魔族的将士中飞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身铠甲,却身材干瘦,面色暗黄,被阎秋司吸的悬浮于半空中。 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士,被阎秋司抓住之后,在空中不停 的挣扎。 仙魔两族之人皆是不明白阎秋司是何意。 阎秋司却是歪着头,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嘴角勾起了残忍的笑,转过身问枫绾:“越将军是怎么死的?” 枫绾垂眸道:“禀王上,是被仙族的内应一箭穿心而死。” 阎秋司挑了一下眉,说:“好.......”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阎秋司猛地挥出一把黑色的短匕首,速度极快,只听噗嗤一声,刺穿了那将士的心脏,竟然将他生生的钉在了山壁之上。 而后阎秋司抬手,又是一道一记短刀飞出,刺穿了将士的魂丹。 变故来的太快了,那将士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阎秋司,口中艰难的说:“你......你........” 阎秋司冷冷的望着他,说:“在空中看人要俯视........母、后。” 随着阎秋司这声母后,那将士身上的伪装术也一点点的褪去,露出了悉连谷原本的青衣和那一张美丽绝艳的面庞。 悉连谷身上大半的法力都废在铸造法阵之上,自知是打不过阎秋司,所以用伪装术化身在魔族将士之中,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逃过阎秋司的眼睛。 她嘴角残血,笑了笑说:“好.......好........不亏是我教出来的.......咳咳咳咳.......” 这样说着,悉连谷猛的咳出了一口鲜血,随后大口大口的血从她的口中溢了出来,染红了一片青衣。 “师姑!!!” “师姑!!!” 仙族人一看阎秋司所杀的人是悉连谷,全部都目光一震,叫嚷着要奔过去,杀了阎秋司,救下悉连谷,却被何昉棱一把拦住。 “师叔,你拦着我们做什么?!” “师叔,师姑都要被那魔头杀死了!” “师叔!!!” 周围的噪声喧吵,何昉棱却是眉头紧皱的望着空中,低声说:“杀了他,仙尊怎么办?!”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顺着何昉棱的目光望去,看见在被关在笼中的林倾白身上开始散出淡色的薄光。 那些光由他的白衣而出,像是将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薄光,发丝随光飞洒,当真的似要飞升成神那般的仙气飘飘。 可众人皆知,这不光是林倾白要成神的预兆,还是他魂飞魄散的预兆....... 那散去的金光是他的法力,也是他的魂魄。 再也等不得了。 风声越来越烈,吹起了林倾白身上的金光,在空中无尽的飘散。 阎秋司仰着头,方才还含着杀意的眼睛,望着他的师父时,没有半分的埋怨,皆是不舍的留恋。 林倾白眼眶赤红,双手紧紧的抓着金丝笼,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的手颤抖的从笼子中探了出去,想要摸一摸他小徒弟的脸,就像是当年那样,摸一摸他,他就会笑的眼睛弯弯。 看着他笑,林倾白便觉得一切好与不好都不重要了....... 阎秋司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有话想要对他说话,最后他却是一言未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着若鬼的手。 一声脆响。 若鬼落地。 阎秋司身上的战甲在风中翩跹,即便是他已经一身是伤,却依旧身体挺直,立于魔族众人之前,道:“众将听令————” 随着这声高喝,他的身后响起了阵阵跪地之声。 地面震动,碎石颤颤,所有人都齐身跪俯在阎秋司身后。 “王上———” “王上———” “王上———” 人影黑压压犹如云潮,高唤声震 天撼地,似齐鸣的累累鼓声,阎秋司没有回头,他的身影萧瑟,凌于众人之前,微仰下巴望着林倾白。 而后他一字一句,道:“日后,清元仙尊是魔族新王,魔族众人皆听由清元仙尊指令———” 意识到了阎秋司要做什么,所有人都震惊的抬起头,枫绾一向冷淡的面容也是抬眼震惊,她喊一声王上,冲上前就要阻止。 阎秋司却是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日后清元仙尊是魔族新王,魔族众人皆听由清元仙尊指令,违令者,斩!!!” 此时莫说是魔族众人了,就是仙族的人也都被阎秋司身上的气势给震慑的不敢多出一语。 枫绾的手指握紧,而后又缓缓的跪回了地面。 “是,王上!” 而后在仙魔两族众人的瞩目中,在林倾白泣血的目光中,阎秋司一步步的走向了阵法。 当他站定在阵法之中的那一刻,空中乌云密布,风沙四起,将人吹得几乎站不住身子。 感应到了有人进阵,阵法猛的爆出了刺眼的光芒,将阎秋司团团围住,强大的法力震慑的所有人都连连后退。 那些赤红的光化成了无数的细丝,由地而起,漂浮围绕在阎秋司的身前,最后犹如厉刀一般,狠狠的刺入了阎秋司的胸口。 血花四溅。 林倾白跪在金丝笼里,早已经哭的眼睛红肿,他此时再也在意不得什么形象,什么爱恨。 他眼中只有阎秋司。 他安儿要走了。 这一幕又来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又来了....... 林倾白见过两次阎秋司死在他身前了,两次! 次次都让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不愿再看见第三次....... 结界中的红丝生生的刺破了阎秋司的血肉,在他的胸口剜动,大鼓大鼓的鲜血顺着阎秋司的胸口流出。 阎秋司却是感觉不到,他站在战法中,发丝被利风吹得凌乱,那双眼睛依旧定定的看着他师父,像是看不够一样。 直到那颗金丹生生从他心口剜了出来,阎秋司的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身跪倒在阵法中。 金丹飞悬在空中,金丹上的金光顺着阵法,在空中飞洒着飘到了林倾白的身上。 那些金光似沙漠中救命的水源,一触及到林倾白的身体,就立刻被林倾白的身体吸收。 于此同时林倾白身上渐渐有了力气,他痛的终于叫出了声,跪在笼子中拼命的喊着:“安儿!!!安儿!!!” 似听见了林倾白的喊叫,阎秋司垂着的头微微抬了起来,在赤红的法光中,他对林倾白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低声说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太小了,林倾白听不清楚,却能看见他的口型,是在对他说。 “师父没事,我不痛.......” 林倾白却快要痛的疯了,他痛的肝肠寸断,犹如被厉刀一块块的切成片,恨不得就这样直接死了,他的手拼命的敲打着笼子,打的满手的鲜血,眼泪沿着眼睛一滴滴的往下落,喊着:“安儿!!!安儿!!!” 悉连谷还残着一口气,她望着空中飞舞的魂丹,双眸血红,忽然开怀大笑。 她笑得牙齿中满是鲜血,笑得浑身滴血。 “哈哈哈哈哈,师弟,你要成神了!!!” “师尊,师弟终于要成神了!!!” “我们可以一统仙界了!!!” 林倾白痛苦的叫喊声与悉连谷尖利的笑声混作一团,在空中交织缠绕。 也不知道是林倾白的力气太大,还是他真的要成神了,金丝笼的门咔哒一声,终于打开了。 林倾白腿软脚软,跌跌撞撞的从金丝笼中摔了出来。 林倾白总是爱穿白衣,往日里那一身白色的纱衣,映着他冷淡而又清寡的气质,像是永远都不会哭,永远都不会笑。 他在仙族几千年了。 这几千年以来,他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就连嘴角勾一下都是对众人的施舍,可是这一次所有人都看见清元仙尊从空中扑了下来。 他拼了命的朝前跑,跑的衣摆脏污,发丝凌乱飞散在身后,眼泪也顺着眼角消在了风中。 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声音痛苦的高喊着安儿,冲进了法阵之中,一把抱住了跪在法阵之中的那个人。 法阵的红光似高燃的火焰,将二人燃在其中。 林倾白用尽全力抱着阎秋司的身体,下巴紧紧的抵在阎秋司的肩膀。 他用力的身体颤抖,用力的爆出全身的法力去抵抗阵法的法力,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拼命的喊着:“安儿!!!安儿!!!” 阎秋司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说:“师父,对不起........我又杀人了.......” “我杀了你的师姐......” “你别生气.......” 林倾白痛的无法喘息,他痛的甚至无法出声:“不是你的错,是为师的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阵法中的法力越来越浓厚,围绕在二人之间,林倾白拼命的抵抗法阵,拼命抵抗着那颗魂丹进入他的身体,他散尽了身上的法力,却也无法阻止阎秋司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沉。 阎秋司的头垂在了林倾白的肩膀,声音渐渐虚弱,却带着淡笑的说:“原来......我这一生都是在为师父而活.......” “不过还好.......为你而活........” “我愿意........” 林倾白双眸含泪,他抬手抚摸着阎秋司的发,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声音轻柔如风的说。 “可是,我不愿......” 随后法阵中猛的爆出了一阵金光。 空中响起悉连谷撕心裂肺,几近疯癫的尖叫声:“林倾白—————你做什么————” “你要成神!!!” “你要成神—————” 第114章 —正文完— 山脉覆云, 梨花玉落。 林倾白走在一片梨花园中, 花香在鼻尖弥漫。 他转过身衣摆随花而落,那落白的花儿颤颤的垂在他的肩头。 前方是云雾,后方是飞花,此番的美景在仙界都难寻一遭。 这是哪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倾白踏着花泥, 在梨花园中走着寻着, 隐约见到前方山雾之中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林倾白加快了脚步走过去,他穿过云雾, 穿过落花,最后看清了远处的风貌。 是几个白发老人正在下棋饮酒, 空中散着花香伴着酒香, 好不潇洒。 林倾白踩中了落枝, 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下棋的绿衣老人将落下一子, 头也没抬地说:“来人了.......” 对面的蓝衣老人恩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捻着胡须研究棋盘。 “你去问问他。”绿衣老人拿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又说道。 “我不去。”蓝衣老人拒绝的干脆, 又补了一句:“你为何不去?” 绿衣老人摇头晃脑的吹着茶水, 说:“我沉默寡言, 不善与人交流.......” 蓝衣老人研究好了,长袖抚盘, 落下一子, 眼睛都没抬一下,嗓子里冷笑了一声说:“不善与人交流?我看你是又想悔棋........” 绿衣老人看了一眼棋盘,当时脸色大变, 淡然如仙的表情不再, 他颤抖的抬起手, 怒的挑着眉,说:“你你你.....你个老张头!你怎么说话!我是那样的人吗!!!你如此污蔑我,当真是含血喷人!道德败坏!和你这样的人还有何可言!不玩了不玩了!!!” 说完绿衣老人就抬手将棋盘一扫,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 这时坐在梨花树饮酒的黄衣老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拽住了绿衣老人的手说:“不就是来了个新人吗?我去问问!你看你俩争的。” 说完黄衣老人就拎着酒壶,慢慢悠悠的凑到了林倾白身前。 这个老人长得像个老寿仙翁,圆圆鼓鼓的脑袋,细长的弯眼,长白胡须,走到林倾白眼前时笑笑的,一脸的和善。 他眼神应是不太好,恨不得凑到了林倾白眼前才看清楚林倾白的脸,当时大惊:“呦呵!竟是如此年轻!!!你们快来看啊,来的新人如此的年轻俊秀!!!” 一听见这话,另外的两个老人才难得挪开了眼眸,望向了林倾白。 绿衣老人一看林倾白如此年轻,也是眸中大惊,他的手抬了抬,卷了两圈衣袖跑过来,细细的打量着林倾白。 林倾白不习惯被人这样看,微皱起眉头,朝后退了退身子。 那两个老人却是个自来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相视而望,纷纷点头道:“果然果然!果然是年轻啊!”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淡淡的问:“请问,这里是何处?” “你不知这里是何处?”黄衣老人瞪大眼睛,说:“这里是神洛山啊。”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低声道:“神洛山.......” 这个地方他听着好耳熟,可是他脑中空空,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他在何处听过这个地方。 “你要成神了——” 旁边的老人又说了一句。 林倾白忽而便想起来他在何处听过这个地方了。 在传说中........ 在他以为是人为编造,全部为假的传说中,确实出现过神洛山。 神洛山是飞升成神所来到的第一座山,这里有一处神门,只要走进去,便可从此无忧无苦,成为凌 于众人的神明。 正在林倾白想的出神时,在神洛山的梨花树旁,忽然浮现出一道三人高的大门。 “瞧,门来了。” 黄衣老人笑着指了指,将林倾白带了过去。 大门周围泛着白光,似雾般随时都会消失,而门内之景皆覆在白光之下,看不真切。 林倾白立于大门前,望着门内,顿住了脚步。 “走进去就行了。”黄衣老人朝里面挥了一下手,又说。 林倾白依言抬起了脚。 绿衣老人捏着胡须站在梨花树下,笑着说:“好啊好,你可是这千万年以来第一个成神之人,如此年纪轻轻便可远离尘世,无忧无苦,断情绝爱,让老夫好生羡慕啊,当年老夫我啊,苦练一生,到了三万岁才飞升成神.........” 后面的话林倾白没有听清,只是他在听见断情绝爱时,便猛的收回了脚,心中一阵阵的刺痛。 他好像忘了什么........ 有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他应该想起来! 可为何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倾白皱紧了眉头,觉得自己脑中皆是白雾,他拼命驱赶,却无济于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忽然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安儿....... 安儿.......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犹如铺天盖地的海啸将他淹没于其中。 他想起他们二人在凡间相知相伴,想起他们在仙界的爱恨情仇。 还想起了最后的最后,他的小徒弟得知他一生都只是林倾白的炉鼎,却无恨无怨,心甘情愿的走进了阵法之中,任由刀锋在他的胸口生剜出魂丹....... 林倾白心脏疼的无法呼吸,脸色瞬间白了一层,五指收紧,将胸口的衣料抓出了层层褶皱。 他望着眼前这扇人人追随的神门,并无半分的欣喜向往,而犹如在望着洪水猛兽,痛的站立不稳,连连向后退, 安儿在哪...... 他的安儿在哪.......? 怎么办啊.......他不过是来到了神洛山便险些想不起当年事,想不起他的安儿,若是踏入了神门,定然什么都忘了。 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上一秒,不能........ 望着林倾白脸色不对,身影飘忽,旁边的黄衣老人一把扶住了他的身体,问:“小伙子,你是还有何事放不下,无事,只要踏入神门,什么都会忘了.......” 说着老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往神门里面带。 林倾白一把挣扎开他的手,两步向后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冷眸中充满了戒备,粗喘着对老人说:“我不进神门.......我要离开这里.......” 黄衣老人又劝说了两句。 “小伙子,你还年轻,如此年岁便成了神,日后这三界便是你掌中之物了!” “还有何事比这更重要?” “那些情啊爱啊,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等你活到我们这个年岁,你就明白了........” “听老人的话,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可是无论老人如何劝说,林倾白只是咬着牙,话:“我不成神,让我走!让我走!” 望着林倾白此般的执拗,两个老人无奈的望向了另一个蓝衣老人。 那个老人依旧坐在棋盘前,背对着众人,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只有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 “可以让你走.........只不过神洛山难进也难出,若你想走,便 从这里出去吧。” 话毕,蓝衣老人衣袖一挥,那仙雾弥漫的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大洞深不见底,入眼皆是一片黑寂,只能听见洞内水流急促而下的声音,却久久听不到水流落地的回声,犹如通往无间地狱那般可怖。 林倾白觉得这里眼熟,他走到瀑布边缘,望了一会,眉眼沉淡的抬起眼睛,声音如结了冰的刀,说了四个字:“掘地瀑布。” “不错,就算是掘地瀑布。” “.........” “掘地瀑布既然能从仙界通往凡间,自然也能从神界通往仙界,想要回去,就自己跳下去吧。” 蓝衣老人说话简短,也不多解释,说完就垂下眼睛,抿了两口茶。 黄衣老人走上前来,还是不死心的劝着林倾白:“这掘地瀑布的事情你定是知道,跳下去就是永生永世在黑暗中堕落,只有千分之一的机缘能从这里出去,回到仙界,如何选择你心中应当清楚......” 是啊,如何选择林倾白心中清楚。 他从这里跳了下去,不过是千分之一能回到仙界,即便是回去了,阎秋司还在不在? 若是.......他殉在那个阵法之中....... 那会比凡间之时安儿死在他身前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林倾白不敢想象这个假设,这个念头一旦冒头就将他刺的千疮百孔,脉络寸断。 还不如进入神门,将一切都忘了来的自在....... 可是.....他舍不得。 林倾白闭上眼睛,两步上前,从掘地瀑布上一跃而下,一身的白纱衣在空中如烟般飞洒,伴随着水流的撞击声,翩然飞舞。 旁边的三人没有想到林倾白如此干脆就跳了,绿衣老人脸色一慌,冲上前两步,想要拽住林倾白的手臂,却只是触摸到林倾白轻薄如纱的衣摆。 再无一人。 他气急败坏,转过身对着蓝衣老人发脾气:“我们等了千万年!!!等了千万年才等来了这一人,他踏进门就算业绩了!!!你给他说什么掘地瀑布!!!” “.......” “你也是,和他啰嗦什么?!直接打晕带进去不就结了!” “这........我也没想到他真的跳........” “你们俩赔我的业绩!” — 林倾白猛的睁开眼睛,粗喘着气,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 还是那个熟悉的寝殿。 黑色的天花板,红色的帘帐,就像是大婚之时在床榻上的喜色....... 这是阎秋司的寝殿。 林倾白喉结滚动,缓缓的转过头望了过去。 应是晌午,魔族难得出了太阳,阳光透过窗边照了进来,在地上落下了折影,飞尘在空中浮沉。 林倾白在阎秋司的寝殿中住了多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昏暗的寝殿终有了阳光。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往林倾白每一次生病醒来,都会在床边看见了阎秋司守在他的床边。 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在仙界。 这一次在寝殿中守着他的人却不是阎秋司,而是何昉棱和牧妍。 两个人正坐在案几前的阳光下,在玩竹牌,玩的专心致志,就连林倾白醒了都没有发现。 何昉棱不知道出了什么牌,应是赢了,冲着牧妍挑了挑眉毛,牧妍将手中的牌一把扔到了案几上,气的双手撑着下巴,鼓着嘴。 光影下,少女生气的眉眼都生动了许多。 林倾白脑中混沌,望着两个人缓了好久,才出了声:“.........阎秋司在哪?” 两 个人听见了林倾白的声音,身子一顿,猛地转过身望向了林倾白。 牧妍一把扔下了新发的竹牌,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方才还气的红扑扑的小脸立刻就变了泪眼,眼眶泛红的望着林倾白说:“师尊.......你终于醒了啊.......你知不知你昏迷了多久........” 林倾白不在意他昏迷了多久,他单手撑起身子,又一次问道:“阎秋司在哪........” 他的声音颤抖,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说出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将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悬崖峭壁上,只要是在向前踏上一步,他就会粉身碎骨。 何昉棱摇了摇头,装腔作势的叹了一口气:“唉,师兄啊........” 林倾白的心脏猛的一紧,一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要朝着外面冲。 可是他的身体虚弱,又心中着急,还未走上两步,腿就猛的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牧妍就站在林倾白的身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林倾白的身子,转过头瞪着何昉棱,怒声道:“师叔,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开个玩笑.......” 何昉棱也是没想到林倾白会反应那么大,他弯着腰,一脸的嬉皮笑脸的说:“师兄我开玩笑的.......阎秋司他好着呢,比牛还壮,哪哪都好,你别担心他了。” 说着何昉棱还怕林倾白不信,快步的走到了寝殿阳台的位置,双手用力的推着阳台的木门。 那一扇木门阎秋司之前应是很少打开,后来林倾白被关在这里,阎秋司又将所有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都落下了结界,也包括这两扇木门。 所以林倾白也从来没有打开过这扇门。 木门沉重,上面还有些落灰,随着何昉棱手上的力道,木门划在地上响起沉重的吱呀声,阳光顺着缝隙探了进来。 直到木门完全打开,大片大片的阳光毫不留情的照了进来,艳阳之下还可瞧见空中轻扬的飞尘。 何昉棱朝外面努了努下巴,对林倾白说:“师兄你看,他在哪儿呢。” 林倾白单手撑着床边,缓缓站起身,在牧妍的搀扶下走到了阳台的大门处。 门外的光线刺眼,林倾白一身苍白的内衫,立于大门处,宛如置身在方才梦中的神门之外。 白光依旧,只不过这一次林倾白透过光,望向外面的时,看见的不是一片空荡白芒,而是几个在空中轻盈飞舞的人影....... 同时何昉棱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我是真的佩服阎秋司啊,胸口被剜了一个碗大的疤,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没两天就活蹦乱跳的........” “师兄,你那天是要把我们给吓死了,我们真的以为你要和阎秋司一起殉在结界里了.........” 何昉棱的声音在林倾白耳边回荡,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那群人,看见其中熟悉的影子,他心中的绞痛才渐渐平复,声音颤抖的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眼前的白光尽散,林倾白看清楚了。 他看见了玄彻,看见了莫御罗,看见了坊婳,看见了枫绾,还看见了......那个人....... 这几个年轻人像是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活力,一个个也不知道做什么,在空中快速的飞动,叫嚷着吵闹着,你撞我一下,我骂你一句,似在捉一个黑色的东西。 浮光落在几人的肩上,将飞舞的几人照的如鸟儿一般轻快。 “他们在捉若鬼。”何昉棱答道。 “捉若鬼.......为何要捉若鬼?”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发生了什么......我 和你说啊........” 从何昉棱和牧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中,林倾白得知在他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日,成神法阵燃起,阎秋司剜了魂丹。 他本就没有心脏,如今失了魂丹,性命濒临消失,林倾白却抱着阎秋司,爆出浑身的法力,不让魂丹进入他的体内。 法阵和林倾白的对抗,最终是两败俱伤。 法阵碎裂,林倾白重伤,而后魂丹又回到了阎秋司的身体中。 而林倾白因为身体吸收了一部分魂丹的金光,性命还可以再撑上一段时间。 林倾白听到这里,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牧妍在他的肩头搭上了一件大氅,他拢了拢大氅,垂下了眼睫,声音轻如云烟的重复着:“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也行......也够了........” 牧妍一看林倾白薄淡的神色,就知道林倾白是误会了。 她立刻说道:“师尊,哪里啊,您现在有魂丹了!您再也不会魂飞魄散了!别听师叔说话大喘气的。” 林倾白猛的抬起眼睛,望向了牧妍。 牧妍站在栏杆边,笑得眼睛弯弯的对他说:“鬼眼啊,师尊!” 林倾白一怔,拢着大氅的手指猛的一紧。 他的眼睛泛出了光,心脏在这一刻开始快速的跳动,似春日复苏,荒地长出了一片片映着光的绿草。 “鬼眼......” “是啊,师尊,您忘了吗?!我们还有鬼眼!” 牧妍说道这里也开心的红了眼睛,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魔皇为了救您,将鬼眼从若鬼的剑柄上剜了下来,又抓来了巫族王女给您炼制魂丹,如今您体内的魂丹便是鬼眼啊!不若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抓若鬼!” “因为它被抢走了鬼眼,生气了,不愿再当魔皇的法器,要叛逃!为了抓他,师兄和魔皇都一起抓了三天三夜了!” 是啊,鬼眼....... 还有鬼眼....... 还有鬼眼....... 鬼眼可以做他的魂丹....... 林倾白垂下头,勾起了嘴角,笑了。 他笑的眼眶酸涩,笑的双眸含泪,他抬手覆上了他的心口,感受到了那颗魂丹在他体内旋转制动,为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提供养分。 他和他的安儿都不会再走了。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泛红遥遥望向了远处。 光落山头,春日风暖。 这一日,他终于看见了魔族的阳光,看见了他的徒弟们脸上散不尽的笑意,还看见了.......他的安儿转过身回头,隔着山谷的艳阳望向了他。 阎秋司顿了一下,傻傻的愣在原地,而后扬起了大大笑容,抬手冲着林倾白挥动了两下,喊了一句:“师父!” 他朝着他奔来,光顶在他的肩头。 他跑的很快,很快。 仿佛这三界之中,只有他们二人而已,再无其他。 他越过了光,越过了风,越过了曾经所有的阻碍,所有的爱恨,所有的岁月。 就像是曾经无数次那样。 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他的师父——— 拥抱他的师父——— - 虽然林倾白已经有了魂丹,但是鬼眼所制的魂丹和他原来的魂丹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加上林倾白的身体底子不好,这一下他在魔族休养了足足一个月,身体才渐渐的恢复。 不过林倾白也是实在不愿再多休息了。 在这一个月里,阎秋司就跟个摇头晃脑的大狗子一样,日日守在他身前,白天围着 他喂药按揉,晚上抱着林倾白睡觉,跟着火炉一样给林倾白暖身子,抱的紧紧的,日夜不离。 这还没有什么。 最关键的是凉瑶楚每天都来给林倾白把脉治病,结果她和阎秋司两个人互看不顺眼,没有说两句话就要吵起来,没有吵两句话就要打起来。 次次都将林倾白吵得头疼,胃疼。 但还好,现在阎秋司已经渐渐学会控制杀意了。 每一次,林倾白只要一看阎秋司抬手要唤若鬼砍凉瑶楚,他就会捂着心口,或者捂着肚子,轻轻的吸一口冷气....... 只需要这一口气,阎秋司就会立刻收起锋芒。 什么杀气,什么戾气都散了。 他甚至顾不得凉瑶楚还站在一旁,立刻扑到他师父的床边,目光担忧的柔声问:“师父,你怎么了?是心脏痛,还是胃痛了?” 林倾白一说自己是哪里难受了,那个小狗就会小心翼翼的抱住林倾白,温暖的手在林倾白的痛处按揉。 林倾白若是不推开他,他的手压根不肯林倾白柔软的身子,也压根记不起还有凉瑶楚这个人。 等到林倾白好了许多,可以下地行走了,阎秋司才肯放凉瑶楚回巫族。 而林倾白的三个小徒弟也要走了。 因为林倾白不愿再回仙族,何昉棱早已经回去主持大局,林倾白的三个徒弟因为不放心林倾白,非要赖在魔族混了一个月。 出发的那一日,牧妍红了眼睛,拽着林倾白的衣袖,说了很久的话。 她最后还说了,何昉棱将悉连谷的尸首带回去之后,还是打算为悉连谷办一场隆重的葬礼,葬入仙陵。 林倾白听见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声音微哑的说:“好.......我便不去了........” 他和悉连谷之间,太复杂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几千年了。 他们曾经一起在仙界的槐杨树下习武,一起听从师尊的教诲,做错了事情会一起跪在师尊的殿前。 他之间有过亲情,有过信任,也曾互相扶持,互帮互助。 几千年的事情,只要林倾白愿意想,他想上几天几夜也想不完,可是林倾白却不愿意想了,也不愿意念了。 人是会变的。 他不知道悉连谷是何时从当年那个笑意纯善的师姐,变成了不择手段的魔族王后。 但是既然人会变,那么便随着他变吧。 一时间该走人的都走了,喧闹了一个月的魔族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阎秋司也终于开始处理越辉和晴公主的事情了。 林倾白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他也看出来,一提到这件事情阎秋司就有些消沉。 那天晚上,阎秋司抱着林倾白在床上折腾一夜,弄得林倾白一身虚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后来,阎秋司躺在旁边给林倾白揉腰,林倾白累的昏昏沉沉,靠在阎秋司的肩头眼睛都睁不开了,半闭着眼问:“......你打算如何安置越辉和晴公主?” 按照魔族的传统,越将军和晴公主是为魔族大义捐躯,定然是要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厚葬之。 阎秋司却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不葬了。” 林倾白睁开眼睛,望向阎秋司,没有说话。 阎秋司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他闭上眼睛,低声的说:“若是葬了,便是真的死了.......” 林倾白一下就明白了阎秋司的意思。 当年他死了,阎秋司也没有将他下葬,而是日日等着,等了三百年,当真就把林倾白给等了回来。 或许,这一次阎秋司还希望能够将逝去的人等回来.. ...... 林倾白心中酸胀,浅吸了一口气,抬手抱住了他的小徒弟,手一下下的抚摸着阎秋司的发。 昏暗的烛火在殿中摇荡,没多久床榻和红帘也跟着晃起来。 又过了一会,幔帘中断断续续传来了林倾白克制不住的呻、吟声,细听还带着些哭腔。 ....... 这一次阎秋司将林倾白折腾的狠了,林倾白腰疼腿软,在床上又躺了两日,身体才缓过来一些。 阎秋司便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山洞中,牵着林倾白的手沿着洞口一路走了进去。 山洞宽大,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说非要有,那便是在山洞中放了一个大棺材。 棺材是冰晶质地,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块泛着蓝光的冰块,在昏暗的山洞中散发着盈盈的光。 走近看,却能看见是越辉和晴公主。 他们两个人穿着一身喜服,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睛。 也不知道阎秋司对他们用了什么法术,已经一个月了,二人的尸体还像是睡着那般,眼睛微闭,面色红润,容颜美好。 阎秋司慢慢的走到了二人的身前,俯下身子,看了一会。 他看的眸色深沉,很是专注。 又是过了许久,他忽然垂下了头笑了一声,低声道:“活着没能在一起,死了反倒是能躺在一起了.......” 林倾白的手猛的捏紧,站在原地。 后来阎秋司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探手从衣襟中掏出来两个竹编人。 两个笑人被编的歪歪扭扭,也穿着一身的红衣,长得又丑又矮,可是偏偏二人脸上的笑意被阎秋司编的栩栩如生,好像真的很开心...... 这是阎秋司没有来得及送出手的新婚贺礼。 阎秋司将两个人小人摆在了棺材中,放在了越辉和晴公主之间。 两个人小人靠的很近,手牵着手。 再也不分离。 阎秋司做完这一切,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两下,终是一言未发,只是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越辉的肩膀,就像是曾经无数次那般,他们并肩作战,奔向不同的战场,肩头交织相错时,阎秋司重重的拍一拍越辉的肩膀。 似是这一拍,便可祝他们平安归来,再次相见。 做完这一切,而后阎秋司转过身走向了林倾白,他牵起林倾白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山洞,再也没有回头。 今日又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阎秋司和林倾白站在洞口,抬头看着阳光,没有人先踏出第一步。 阎秋司忽然开口说:“师父,当年我便是将你放在这个山洞中........” 这是林倾白第一次听见阎秋司说起当年事,他呼吸一滞,垂下了眼没有说话。 阎秋司继续道:“你说,既然你可以回来,那么他们........” “会回来的。” 林倾白坚定的打断了阎秋司的话,他握着阎秋司的手紧了紧,说:“人生皆是轮回,千年万年,只要愿意等,总会回来的........” 阎秋司愣了愣,侧过头望着他师父在阳光下棱角分明的侧颜,这样望了一会,他忽然笑了。 “师父,说的对。” “千年万年,只要愿意等,总会回来.......” - 又是一个月过了。 阎秋司是个耐不住无聊的性子,他用这一个月将大战之后魔族那堆烂摊子处理完,便想着要带林倾白出去游山玩水。 林倾白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走路时间久一些就会累。 最关键的是他心知,阎秋司就是想换个新的地方和他做那 些事情。 阎秋司最近已经越来越的过分,他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了一些夫妻床、笫之间的小玩意,林倾白纵着他用了第一次,从那以后他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是越用越喜欢,越用越尽兴。 渐渐的他那些不正经的玩意也用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新。 有好几次他把林倾白弄的浑身战栗,眼泪涟涟,拽着他的手不停的喊着安儿,向他求饶。 他不光没有停,反而越来越烈。 林倾白有些生气,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没过几日,阎秋司又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不同于以往他提到了那些山山水水,这次他眼睛亮亮的说:“师父,我们去一趟凡间和修真界吧,看看我们来时的路。” 看看来时的路....... 林倾白,心动了。 这一次和曾经一样,他们从掘地瀑布出发,到达了青莫寺后山的湖中。 他们到达凡间的时候是上午,巳时。 湖还是曾经的那个湖,只不过湖旁的景色已经变了。 以前湖边的是繁茂的树林,从湖中望去只能隔着树林看见青莫寺的寺顶。 尤其春日晚上,寺顶映着月亮,伴着树林中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静谧又美好。 那时候阎秋司总是喜欢背着林倾白偷偷的来山中玩,就算是没什么好玩的了,他也喜欢躺在树林中最大的那颗树枝上,听着虫鸣,看着天上的月亮,心中却满是道不尽的恨意。 对百姓的恨意,对整个王朝的恨意。 如今湖旁住上了零零散散的山户,山上的树也消失了大半,改成了种庄稼的地方。 林倾白和阎秋司互相了看一眼,继续朝着青莫寺走去。 三百年了,青莫寺还在,却也变了样子。 以前那个不大的寺庙,早已经被推翻重建了数次,变成了一个高五层的大寺庙。 今日不是什么节日,可是来往寺庙中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甚至有些拥挤。 林倾白和阎秋司走在这条路上,阎秋司生怕来往的路人会撞到林倾白,便挡在了林倾白的外侧。 三百年了,几代更迭流传,就连人们的穿戴装扮都变了。 阜朝的人喜欢穿着淡色的轻纱服饰,尤其少女,多是淡粉淡黄淡蓝这些颜色,以清秀为美。 而如今的凡间人都穿着颜色艳丽的锦袍,女子更是盘着复杂的发饰,涂着艳色的胭脂,眉心还点着各式各样的花瓣。 林倾白和阎秋司并肩走在这条路上,路过青莫寺门口的时候,林倾白环顾四周,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他与郗安初遇的场景。 那日下着飘雪,郗安还年幼,又瘦又小,身高差不多到林倾白膝盖。 林倾白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他便赤着脚,踩着雪,一路跟在林倾白的身后。 当时林倾白只觉得这个孩子也不怕他是个坏人,一个包子就愿意跟着他走。 真傻,真天真。 后来他才知道,又傻又天真的人,是他。 只不过不知为何,以往想起来犹如刻在骨头中无法原谅的回忆,如今却都一抚而过,只剩随风而散的灰尘,早已不在意。 林倾白这样想着,忽然低声的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在凡间第一次遇见我,便是在此地。” 阎秋司自然记得,他说:“记得。” 林倾白又问:“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是作何想?” 阎秋司愣了一下,说:“........师父,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林倾白面不改色说:“我不生气。” 阎秋司笑着,还就当真实话实说 了:“我当时觉得你一个快二十岁的王爷,位高权重,为何还如此好骗,我当时看见师父.......” 谁知阎秋司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他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快步朝前走。 阎秋司脸色一变,立刻快步跟上前,努力找补道:“但是后来我知道师父那是善良!” 林倾白还是没有理他。 “若是没有师父这般的善良,我当时早就饿死在雪地了!” “........” “师父若是当时没有收留我,我如何能见到这般好的师父!” “........” 可是无论阎秋司如何找补,林倾白都不想理他。 后来阎秋司也急了,他一把拽过了林倾白,一双深黑的眼眸无比认真的望着他师父,急切的说:“师父,当年若不是你心善,在大雪中将我带回王府,我怕是现在都在恨意中浮沉,还是那个不知善为何物的魔皇阎秋司,当年是我不好,我骗了师父,师父,你能不能原谅我.........” 周围的风声和人声好似都在这一刻淡了。 这是那么久以来,阎秋司第一次很认真很专注的请求林倾白原谅....... 对当年他在凡间做出的事情,请求林倾白原谅....... 若是以前林倾白定会很认真去思考原谅与否的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去原谅阎秋司? 若是没有他,阎秋司甚至不用经历这些苦。 什么恨意中浮沉? 若是没有他,阎秋司甚至可能一生都没有恨意! 他要什么资格去原谅别人...... 看见林倾白的眸色低垂,阎秋司也明了林倾白心中所想,他抬手一把将林倾白拥进怀中说:“师父,过往的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你是的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妻,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林倾白听见阎秋司说的后半句话,脸色顿时臊红了,他抬起头看见周围的路人皆是望向他们。 他一把推开了阎秋司,低声的斥他:“胡说八道!” 说完林倾白也不理阎秋司了,红着耳朵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了。 阎秋司哄了他师父,却跟没哄一样。 他跟在他师父的身后,上去拽他师父的手,拽一下他师父甩开一下。 “师父,你别生我的气.......” 再拽一下,他师父再甩一下。 “师父,我错了.......” 两个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的走到了原来的云王府门前,站住了脚。 云王府也早已经不再了,变成了一家酒楼,里面来往着熙熙攘攘的餐客,生意好的不得了。 外面招揽客人的小二一看见林倾白和阎秋司站在门外,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前,将人往客栈中揽。 二人不好拒绝,便进去吃了一餐午饭。 他们坐的位置还是曾经林倾白寝室中案几的位置。 当年他和阎秋司无数次的相对而坐,坐在案几前用膳。 如今,案几不是当年的案几了,殿室不是当年的殿室,周围也早已经物是人非。 只有他们二人,跨越了无数朝代,跨越了无数的人,却还是能够如当年那般,相对而坐。 当年的他们又怎么会想到他们还会有今日。 如何敢想?如何预料? 用完了午膳之后,他们二人走出了酒楼 ,却纷纷回望了过去....... 若是说在凡间,他们最放不下也就是莲姨和红月了。 只不过早已过了三百年。 莲姨和红月这般的平凡人 ,早已经埋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就连一个想要祭拜的墓地都已尘归尘土归土,遍寻不到了。 正巧,酒楼的对面有一家书铺子。 阎秋司走了过去,问道:“老板,你们这里的书全吗?” 那老板是个四十多的中年人,手中拿着蒲扇,闻言从躺椅上站起身立刻道:“全!这方圆百里,就没有比我家更全的是书铺子!” 阎秋司说:“你帮找一本记载阜朝的史书。” “阜朝.......”那老板一听这个可是面露难色,他用蒲扇柄挠了挠头,四周望了一圈说:“阜朝是哪个朝代.......” “三百年前。”林倾白淡声。 “三百年前?!”老板大惊失色,连忙挥了挥手说:“这没有,这没有,如今谁还关心三百年前的事情,要不你们看看我这里摆的热门书,全部都是销量最好的。” 书摊子前摆放着花花绿绿封面的书。 林倾白和阎秋司却不关心这些书,他们转过身正要走,忽然一个赶着驴车的汉子来到了书摊前,扯着嗓子喊道:“老李,今日有没有废书啊————” “有————”老李立刻探出头来说:“你等会,我给你抱出来。” 没多久老李就从书铺子里抱出一沓子旧书,气喘吁吁的放到了驴车的后面,两个人交易了一番,汉子就把驴车赶走。 那汉子应是专门收废书的,驴车后面已经装了不少的破书烂书了,朝前一赶车,一本泛黄的旧书从驴车上飞了下来。 阎秋司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本书。 这本书应是许久都没有人要,书页上还有虫子啃食的洞口。 封面上写着:历代野史。 阎秋司拇指飞快的翻了几页,终于在被虫子啃食残破的一张页子中找到了关于阜朝的记录。 至于关于他们二人当年撕心裂肺的爱恨情仇,也不过是史书中寥寥一言。 ——匡元十二年,云王之徒郗将军起兵叛乱,未果,同年,云王薨。 ........ 原来,他们也早已被埋没在这三百年绵长的岁月中了........ - 在凡间已经寻不到当年的踪迹,二人不过是逛了一日,便来到了修真界。 距离林倾白和阎秋司离开修真界也不过一年,修真界倒是还没有变样。 一切如旧。 他们先来到了林倾白的家里,林府。 礼娘和其子林骆被阎秋司杀死之后,林老爷似又寻得一新欢。 林倾白二人站在林府门口,便听见了府内二人的欢声笑语。 林老爷没了他们,比之前过得更好了 林倾白缓缓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转过身对阎秋司说:“走吧.......” 阎秋司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林倾白走了。 他们又走到了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的门外。 正是上课的时间,路的一边传来了朗朗书声,一边则是钝器击打的习武之声。 孩子们都在上课,林倾白和阎秋司便坐在路边饮茶的摊子前歇了歇脚。 他们走的时间长了一些,林倾白坐在硬凳子上,腰有些痛。 他垂下头,手撑在腰后顶了顶,轻吸了一口冷气。 阎秋司原本是专心致志的看着过往之人,一听见林倾白这一声微弱的吸气立刻就转过头,知道他师父不舒服了。 “师父。”阎秋司放下杯盏低声喊了一声。 林倾白的下巴微垂,发丝落在肩头,眼睫颤了颤,咬着嘴唇,声音轻微的说了两个字:“腰疼........” 阎秋司心里颤了一下,也顾不得现在是在外面, 手探在林倾白的纤细的腰后,一把揽过他师父柔软微凉的身体,手腕放在林倾白僵硬抽动的后腰处轻揉着。 周围的人有些多,林倾白前胸倚在桌子上,又是依偎在阎秋司的怀里,他头垂的很低,脸有些红,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一些。 可是阎秋司这孩子对他身体太了解了,手掌一抚上林倾白的腰,便将他腰后冷硬的那个冰块给融化了。 又暖又舒服。 他舍不得离开。 阎秋司倒是个厚脸皮,完全不在意别人看,他旁若无人的抱着林倾白,一边揉,一边还贴在林倾白耳边低声一句句的问着:“师父,好点了没有.......” “师父,还痛不痛了.......” “师父,你若是难受的厉害,我带你回客栈歇一歇.......” 阎秋司眼里只有林倾白。 然而从外人的眼里,便是两个男人腻腻歪歪的抱在一起。 林倾白嘴上斥他:“声音小些!” 可是话虽是这样说,林倾白的耳垂却更红了,他的心暖的像是放在火炉上烤,靠的绵软融化,腰间不自觉地在阎秋司手掌下蹭了蹭。 他离不开阎秋司,便想着左不齐这里是在修真界,无人认识,他低着头倒也没人看见他。 想到这里林倾白微微弯下了腰,轻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这口气还没有舒完,前方的慕善学堂和修仙学堂同时放学了,大门一开弟子们哄的一声冲了出来! 林倾白心里一慌,立刻坐直了身子,还抬手将阎秋司一把推开。 阎秋司猝不及防,被他师父这一下推得身子一晃,小板凳不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师父.......”阎秋司委屈。 林倾白没理他,目光定定的望着远处。 他虽然现在化形了,但他毕竟曾经是慕善学堂的老师,在别人面前他靠在阎秋司怀里,他掩耳盗铃,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但是在他徒弟面前不能如此。 那些孩子还小,他带的徒弟就阎秋司一个学坏,已经是师门不幸,其他的孩子还是要走正道。 那些孩子一到放学就溜的快,不一会林倾白就看见了熟悉的几人。 苏博远,纪梦桃,杜项禹。 他们三个站在路边,似乎是在等人。 没一会邵云帆还有几个慕善学堂的孩子也出来了,他们走到苏博远几人的面前,手中都拿着一沓子的纸,一改曾经的锋芒针对,而是无比熟络的互相问到:“你们有消息了吗?” “没有。” “你们这边有消息了吗?” “也没有.......” 几个人垂头丧气,邵云帆将手中的纸狠狠一拍,说:“都一年了!整个修真界都要找遍了,这大活人能去哪啊!难不成他们不在修真界了?!” 一听这话,另外三个见识过阎秋司法力的人都乍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杜项禹说:“走吧,今日还是去老地方......” 几人便拿着手中的单子走到人多的巷子里。 有人发单子,有人在墙上贴纸,就连一项眼高于顶的苏博远,也站在路边,寻人便往人手中塞上一个单子,声音如冰的说道:“麻烦留意一下画像上的人。”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过往的路人有的不理,有的拿起单子看上两眼,摇了摇手。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他走到苏博远的身前拽了拽苏博远的衣服,声音弱弱的说:“哥哥,这是你的钱袋吗......” 苏博远低下头,看见小男孩手中拿着一个青蓝质地的钱袋。 正是他的。 苏博远点了点头,接过了钱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块灵石,递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却是不敢要,他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说:“这个不是我捡到的,是那边两个哥哥捡到的,他们已经给我买糖了.......” 说完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朝路的另一边指了指。 在远处的人影纷叠中,苏博远顺着男孩的手指望去,依稀看见两人的背影。 那两人已经走远,只能见一人黑衣,一人白衣,背影迢迢,衣摆在空中翩涟,身上带着与凡尘格格不入的仙尘气。 苏博远心中大惊,连忙两步上前就要追过去,却见那两人眨眼之间便掩入了人海中。 苏博远呆站在原地,双眸茫然的望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连忙打开了钱袋子,却见钱袋子中多出了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拿出,拇指与食指展开纸条,指尖颤抖。 却见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熟悉。 ——苍山高远,缘过一层,前路为长,再会。 - 林倾白和阎秋司在凡间和修真界逛了一圈,该看的人看了,该忆的事也忆了。 他们回到魔族的时候正是晚上。 林倾白和阎秋司刚到了魔族城门口,便听见了城内的喧闹声。 于此同时还有满城的灯火通明,城门内路边的摊主叫卖着花灯,天灯顺着空中冉冉而起。 夜空缀月,灯彩耀人。 林倾白脚步一顿,站在路口有些愣了。 在他的记忆中,魔族的夜一向寂静,到了晚上只能听见飒飒的冷风声,还有时不时魔物的夜嚎声,只叫人心中生畏。 即便是魔族城门打开,其他各族之人也是无人敢来访。 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这里像是凡间的上元节,也像是修真界牡丹城的灯节。 人们成群结队的在街上玩乐,孩子们穿着红衣,手中拿着花灯,开心的跑跑跳跳,大人们在后面追着喊着:“慢一些,慢一些。” 阖家团圆,热闹非凡。 “这是........”林倾白转过身望向了阎秋司。 阎秋司微仰起下巴看了林倾白一眼,颇为得意的说:“此乃我们魔族的灯元节。” 林倾白沉默了一会,道:“我记得魔族没有这个节。” “........” 阎秋司被林倾白一语戳破,眉头跳了两下,霸道蛮横的说:“我是魔皇,我说过什么节,他们就要过什么节!谁敢不从?!” 林倾白无言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自顾自的朝前走,没理他。 阎秋司跟在林倾白身上,跑了两步,一把拽着了他师父的手,皱了一下眉,捧起林倾白纤细的手,说:“手怎么如此凉,冷吗,师父?” 林倾白摇了摇头说:“无事。” 阎秋司便一手揽过林倾白的腰,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另一只手拽着林倾白的手放在掌心中暖着。 其实只要阎秋司在林倾白的身边,没多一会,林倾白便什么病啊痛啊都好了,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看一看呦———漂亮的花灯,漂亮的花灯————” “来一来,看一看———玉镯首饰全都有————” “各种颜色,各种款式,任君挑选————” 路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些吵闹,然而这些全部都化在了城中繁华入眼的热闹中,却是风光绵暖,如入喉热酒,叫林倾白心中被暖意充的满满胀胀,脚步飘忽,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了淡笑。 这一路很长,他们两人并肩前行,走过了喧扰拥挤的街道,走过了灯火 通明的长路,像是当年他与郗安相知相遇,走过了凡间的纷争艰难,也像是他与秦安相伴相随,走过了修真界的茫然情谊。 更像是如今,他与阎秋司走过了相爱相恨,最后也将一起执手,走过在未来的岁月重重。 “王上!” “王上!仙尊!你们快点来!快点来!” 耳边响起了坊婳轻快的声音,林倾白这才回过神望了过去,看见坊婳正站在河滩边冲着他们挥手。 身边站在枫绾,小白,还有许多在空中放着花灯的魔族百姓。 他们都一改往日深色穿着,而是穿着浅色艳色的衣衫。 河滩边圆月映水,波光潺动,空中的天灯似夜空星辰,为今夜增了好几番的色彩。 阎秋司拉着林倾白走上前,接过了几人早已经给他们准备好的最大号天灯,而后阎秋司将一支毛笔递到了林倾白手中。 他望着林倾白,笑着道:“师父,这一次你可以写下你的愿望了。” 林倾白握着毛笔的手却是颤抖。 原来阎秋司一直都记得...... 他们已有两次放天灯,却次次都有遗憾。 第一次在凡间,他先动了心,一心想和郗安一起放花灯,却被忽起的城中□□打断,无疾而终。 第二次在修真界,秦安心中有他,可他却忘却曾经,他们二人虽是放了天灯,但是他心中无愿无求,纸灯上未落一笔。 终还是遗憾。 这是第三次了,他们生在仙界,要将当年的遗憾过往全部都了结在这一纸天灯上。 阎秋司写的快,写完了便歪着头望着他师父。 林倾白写的很认真,阎秋司看的更认真。 天灯中的暖光映在林倾白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映的柔和了许多,脸上绒毛都似泛着薄淡的金色。 他的眉头轻蹙,眼眸中映着那一抹灯火,犹如浸在桃花酒中桃花,眼尾微翘,波光潋滟,纤长的眼睫被暖光投在脸上,轻轻的颤啊颤...... 那一下下都颤到了阎秋司的心上。 终于,林倾白写完了最后一笔,收起了笔,眉目舒展,下一秒阎秋司便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将林倾白吻的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阎秋司的吻永远都是那么猝不及防,另林倾白心中翻腾,指尖软的不住颤抖。 江海浪涛,人声冲荡,似在这一刻都淡了。 天灯脱手而出。 墨笔荏苒,白纸绢绢,带着二人永不可忘的三百年,带着二人永散不去的爱意飞向天际,融入了那漫天灿烂的灯火星辰中。 ——长路悠悠,愿执子之手,平万里江山,过浮尘沧海,渡暮暮朝朝,前程相伴,不离不散。 ——我要师父眼中只我,心中只我。 ———正文完——— 第115章 番外一 今日微寒, 有落雪。 按理来说,阎秋司每日早上下了朝会立刻冲到他师父的寝殿中,围着他师父团团转, 要么是哄着他师父吃点糕点,要么是坐在围炉前给林倾白暖手暖胃, 要么是给他师父按腰捶腿。 不仅如此,阎秋司还义正言辞的给众人说。 师徒啊。 徒弟对师父好,那是应该的。 夫妻啊。 丈夫对妻子好,更是应该的。 众人也从一开始的震掉眼珠子, 逐渐适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貌似有些不一样....... 阎秋司下了早朝没有立刻走进殿室里陪他师父, 而是在林倾白的殿室门口走来走去,团团转。 目前已经转了快二十个圈了, 愣是没敢走进门。 碰巧今日又是枫绾当班守着寝殿门口. 往日若是纺婳守着,自然会走上前问上一问,为王上排忧解难。 可是枫绾是个冰柱子,她不开口, 其余守着的丫鬟只能胆战心惊的看着阎秋司团团转, 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毕竟那可是魔皇....... 虽是如今清元仙尊在魔族坐镇,就跟阎秋司带在头上的紧箍咒一样。 但众人皆知, 阎秋司的性子一向是喜怒无常,就像是一匹狼,平时哪怕是笑笑的,跟个小狗一样摇头晃脑的。 但是狼就是狼, 指不定那一天忽然就凶性毕露, 狠狠的将人咬上一口。 这不, 今日早朝的时候, 出大事了。 阎秋司在朝堂上直接亲手处死一个官员。 也不知道那个官员都犯了什么大错,据说阎秋司的手段极其残忍,一时间将整个朝中官员都震慑的瑟瑟发抖,光尸体的碎屑下人们就要清理了好半天。 因为碎的太狠了,直接都成片了....... 这一下了朝啊,不出半个时辰,事情都在整个魔族传遍了。 宫里的人都了解阎秋司,知道他发了疯之后,总是一身的血气,性格阴晴不定,所以一个个的都躲着他走。 然而阎秋司站在林倾白门口的时候,却是半分的血气了都没有,似在苦恼着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有一个小丫鬟从他身前快步走过。 阎秋司抬眼一看这个丫鬟是跟在坊婳身边的小丫鬟,也同坊婳一样能言善道,近日也是在林倾的身前伺候。 阎秋司立刻喊住了他:“那个————那个————柳翠!” 那小丫鬟立刻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小脸煞白的望向了阎秋司。 这时候枫绾看了阎秋司一眼,声无起伏的纠正道:“王上,此人名叫柳月。” 阎秋司不在意,抬手冲着柳月挥了挥手,说:“你过来。” 柳月双手紧张的握成拳头,小腿肚子都在颤抖,走到了阎秋司的身前,她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阎秋司的脸。 她来魔宫的时间不短,只不过以前并未在阎秋司的身边贴身侍奉,多半是在外宫,很少会遇见阎秋司,但是她也从宫人的口中听说曾经阎秋司的残暴。 若是有人引的他发了怒发了疯,他随手杀几个人泄愤,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今天的这个倒霉蛋,应该就是她了...... 那小丫鬟吓得身子都在止不住的抖,就等着阎秋司给她脖颈来上一刀,却没有想到阎秋司站在她身前沉默了几秒,冲着她又走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问:“我问你个事情.......你在清元仙尊侍奉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觉得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要是做错了事情,怎么才能不让清元 仙尊知道........” 柳月猛地一愣,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啊了一声望向了阎秋司,不敢相信这是阎秋司能说出来的话。 要知道他是阎秋司,就算是犯了错了,也无人敢说一句做错了。 多年以来一直是如此,阎秋司从来都没有认过错,可是现在他微蹙的眉头,像是真的遇见了很棘手的难题。 柳月瞧着阎秋司不是要杀她,微微放下了心,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对阎秋司说:“王上,如果是小事,您直接命令仙尊身旁的下人不准透露便可。” 阎秋司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又转了两圈,回过身说:“可现在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此话一说,柳月差不过就知道阎秋司所指的何事了。 定是今日杀人之事,此事闹得大,短短的一个时辰,整个魔族中人都知道。 其实阎秋司若是刚杀完人,就下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准外传此事,定然是没有人会外传的。 可是阎秋司偏偏没有下这道令,如此知道的事情的人太多了,林倾白总是在魔族上下来回走动,难免会听说此事。 如此就不好办了。 阎秋司站在门口又顺着窗户朝寝殿里张望了两眼。 殿内炉火渺渺,林倾白一身白衣落地,正坐在案几前饮茶,目光平和,应是还不知此事。 阎秋司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他杀了一个人,是有原因的。 那臣子是犯了他的大忌,里通外国,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同妖族传递军情。 阎秋司就算是不杀了,他也会论军法处置,活不成。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阎秋司用的手段太残忍了! 至于短短一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魔族,阎秋司也是故意没有拦着的,为的就是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魔族的人和其他族的人不一样,他们的血中都流淌着暴戾的血液。 曾经阎秋司凶狠无常,以暴制暴,魔族内部反倒是拧成一股绳,十分的团结,无人敢吃里扒外。 最近阎秋司和林倾白在一起了,自知他师父不喜他杀戮,便收敛了许多,不过短短数月而已,便就有人开始不老实。 今日阎秋司便就是发了疯,就是故意当着所有官员的面生生的那人割肉放血,一片片的削皮,就像是削一个苹果一样,最后给削成了人棍。 他就是要让魔族所有人都知道,他阎秋司还是当年的阎秋司。 谁敢在他的头上动土,死路一条! 如此可好,威慑力他今日是做到了,所有人看着他都退避三舍,整个魔族莫说是内鬼了,就是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可是等到了阎秋司走到了他和他师父的寝殿之前,才忽然后知后觉。 ——这事怎么和他师父交代?! ——他这不完蛋了吗?! 其实要说,有没有稍微温和一点的解决方式,那倒也有。 只不过阎秋司他就是个莽夫。 要是他师父知道他当堂就将人给削成了肉片,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 骂他一顿,打他一顿,这都是轻的! 就算是几天不理他,也是不算大事。 就怕的是他师父生不得气,自己把自己又给气的犯了胃病了,或是一气之下回了仙族。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于是阎秋司就开始站在殿外抓耳挠腮。 他堂堂一个魔族王上,千年来天不怕地不怕,手下的人命能堆成山了,如今却因为却为了区区一个叛徒的人命,想的脑袋都快榨汁了。 最后阎秋司思索了很久,转换 了新的思维方向,他又问道:“.......柳翠,你觉得我要怎么认错比较好?” 柳月:“.......” 而后她当真是皱紧眉头开始出谋划策了起来。 阎秋司也真的没有人可以问的了,现在居然和一个小丫鬟站在一起,低着头两人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情。 后来小丫鬟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出主意了,说:“王上......要不你之前怎么向仙尊认错,这一次就还如何吧.......仙尊那么喜爱您,一定不忍心和你计较........” 阎秋司一听问也是白问,直接将那丫鬟给挥手赶走了。 但是这丫鬟话粗理不粗。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 以往每一日阎秋司下了朝都会回来寻林倾白,林倾白也养成了一边烧茶,一边等着他回来的习惯。 这次林倾白等的时间久了一些,靠在火炉旁,被暖气熏着熏着,竟然撑着头睡着了。 待他再醒来,是被上菜的丫鬟们吵醒了。 林倾白晃了晃神,从桌子上慢慢直起了身子,抬手按了按酸疼眉心,问道:“柳月,如今是何时了?” 柳月站在一旁回应道:“已经是午时了仙尊,该用膳了。” 林倾白微蹙起眉头,又问:“你们王上在何处?” 自从林倾白住在魔族以来,不论是阎秋司公务再繁忙,都会抽出午膳的时间,过来陪林倾白用膳。 今日却连人都没有来,也没有一声的通报,怎么说都不正常。 果然,柳月那个丫头一听见林倾白这样问话,立刻心虚的垂着头不说话了。 林倾白回过头看了那丫头两眼,看出了端倪,眉心一厉又问道:“他人呢?” 林倾白皱起眉头的样子,周身寒意尽显,令人生畏,柳月不敢不说。 她结结巴巴道:“王上......王上,他在外面呢.......您推开窗户就看见了......” 林倾白心中不解,也顾不上多问什么,转过身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 寒风猛的迸进,吹开了林倾白耳边的发,林倾白眯起眼睛,待这阵寒风过去,他隔着纷纷落雪,看见他的小徒弟正跪在雪地里。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了,袍上落满白雪,缀在那黑色上,犹如夜中落下的白花。 林倾白心中一颤,不明是发生了何事,转身从殿门处快步走了出去。 雪下得大,地上已经积成一层,如此瞧着倒有像那一日阎秋司闯入仙族,跪在林倾白殿前那样。 林倾白踏着雪,任由风抚起他的衣摆,快步走到了阎秋司身前,说:“为何跪着,外面天寒,起来说话。” 阎秋司却是不愿起来,他仰起头望着他师父,黑黝黝的眼睛皆是可怜,跪在地上似负荆请罪,说:“师父,我做错了一件事情,是来向你请罪的。” 雪落在阎秋司肩头,又化了,将阎秋司的黑衣浸泡染湿了大片,林倾白心疼他被冻着,声音急了些道:“地上冷,有何事进屋说。” 说着他弯下腰,想要将他小徒弟拉起来。 阎秋司却就是不起,他眼睛一闭,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师父,我今日早朝上杀了一人........” 林倾白拉着他的手一顿,又听阎秋司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将人削成了人棍......” 林倾白听见这句话心中一股血直冲上他的头顶,他脑袋嗡嗡的向后退两步,不可抑制的又想起来当初阎秋司杀人时的狠气...... 他不止一次见过。 如今他又再犯...... 林倾白缓缓直起身子, 喉结颤抖的望了他一会,怒的红了眼睛,最后转过身拂袖而去。 既然他愿意跪着,那就让他跪着。 阎秋司望着林倾白的背影,目光黯了黯,却是一言不发,依旧跪在原地。 如此又是过了一个时辰,阎秋司跪在外面没吃饭,林倾白坐在殿内,也是目光冷冽,未动碗筷。 丫鬟们站在一旁,被林倾白身上泛着的冷气给冻的不敢说话,甚至连走上前劝两句都不敢劝,就连一个小丫鬟走上前想要将午膳端起来,再热一遍,也被柳月给拦住了。 如今魔皇跪在外面,清元仙尊冷着一张脸,空气中都含着刀片子。 这谁敢动一下都能被割的血肉模糊....... 终于过了近一个时辰,林倾白冷着一张脸,猛地站起身又走向了殿外。 他还是像上次一样走到阎秋司身前。 阎秋司的肩头早已经落满一层厚雪,银白覆发,抬眼之时眼睫上还颤着雪花,独那一双黑眼亮的含光,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师父。 “起来。”林倾白声音冰冷的说。 阎秋司却瞧着他师父心软了,心疼他了,又来找他了,于是来劲了。 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幅吃准了他师父的死样子,说:“师父,我自知手段残忍,辜负师父对我的教诲,我自愿跪在雪地里求师父原谅,师父若是没消气,那我就跪倒师父消气为止!” “你.......” 阎秋司这些话说的义正言辞,慷慨大义,实际上就是在和林倾白耍无赖。 不原谅他,他就不起来了。 林倾白被这混小子气的手指都在颤,浑身发烫,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脑袋上。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他胃部猛的翻搅,脸色瞬间白了一层,猛的捂着肚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便是一阵呛咳。 “嘶........咳咳咳咳.......” 阎秋司一看他师父脸色苍白,手捂着肚子,吓了一跳,立刻咕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再也不敢在他师父面前横了,一脸担忧的问:“师父,你怎么了.......” 阎秋司抬起手就要将他师父揽过去,一看自己手上肩上全是雪,一身的寒意,他立刻不敢碰了,向后退了两步,跟个狼崽子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雪,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冻着他师父了。 雪抖干净了,他摊开手又要揽他师父的腰,手刚触到林倾白的腰间,林倾白就一把将他的手打掉,捂着肚子转过身,自己朝寝殿里走。 “你若愿意跪,那便一辈子跪着,没人拦你,咳咳咳咳.......” 雪如落花,随风飞肆。 一袭白衣的清瘦男子走在前方,步子不快,另一个黑袍男子一路跟在其后,低声的哄着。 “师父,我错了......” “师父,我不该不听话......” “师父,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师父,你听我解释.......” 渐渐二人掩入了白芒中。 第116章 番外二 林倾白不让阎秋司碰他, 阎秋司便只能一路跟在林倾白后面,低声的哄着, 护在他师父身后。 “师父, 我知道错了.......” “师父,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师父,你别动了气........” “师父, 我.......” 砰——— 大门一声盖上, 直接将阎秋司连同着他的废话一起关在了门外。 “........” 殿内的丫鬟下人们被吓得浑身一抖,目光惊悚的看着门外,又看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方才走上那几步几乎是用尽了力气。 一进门,他就有些稳不住了, 身子晃了两下,立刻抬手扶住了门边, 这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一手捂着腹部, 垂着眼睫, 薄唇微张喘息。 胸腹那一块的长袍白衣都被他捏成的发汗褶皱。 殿内一阵鸦雀无声,只有林倾白一人粗重的喘息声。 而后林倾白缓缓的收回撑着门的手,吸了两口气。 胃里冷痛的就像是有个冰块在里面搅和, 心脏也被阎秋司气的噗噗通通的乱跳, 一口气堵在他心口,呼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难受的他的为例翻搅,腿脚无力, 甚至连一步都无法踏上前。 柳月最先反应过来, 上前就要去扶林倾白。 “仙尊, 您怎么了......” 手还未触到林倾白身上, 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所有人一惊,望了过去,看见阎秋司站在门口,目光锋利的看向了柳月,柳月立刻噤了声,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动了。 阎秋司面色微沉,挥手命殿内所有的下人都下去。 下人连忙低下头,快步鱼贯而出,殿门合上,阎秋司立刻走到了他师父身前,扶住了林倾白的腰。 他刚刚被林倾白拍了个门板子也没生气,还是围着林倾白,好声好语的说:“师父,我扶你去歇一歇。” 林倾白腹部绞痛的愈发厉害,按着腹部的手都在颤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甩开阎秋司,只能由着他的力道坐下。 木凳子上的垫子松软暖和,林倾白微微缓了一口气。 自从林倾白住到阎秋司的寝殿之后,阎秋司怕他晚上着凉了,床上褥子加厚的,凳子上,案几前都铺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又怕他师父坐久了腰疼,凳子后面都垫着柔软的靠垫。 白日里寝殿最起码都要燃上三个火炉,才能勉强将林倾白冰冷的手给暖的热乎一点。 阎秋司俯身蹲在林倾白的身前,仰头看见林倾白额头上都冒出来虚汗。 他心知他又惹得他师父难受了,也有些慌了,一下站起身,说:“师父,我去叫大夫。” 说完阎秋司转身要走,却被林倾白一把给拽住了手腕。 他疼的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瞪着阎秋司。 阎秋司明白林倾白是何意,林倾白其实一向不喜看大夫,之前身体中没有魂丹,若是病重当真是要命。 如今林倾白体内已经有了魂丹。 仙人之躯,不会出什么大事。 阎秋司生怕让他师父再生气了,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急躁,转过身给他师父倒了一盏热水,而后又将炉中的火炭放到手炉中,放在他师父身旁,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最后他蹲在林倾白身前,手抚在林倾白冰凉苍白的手背上,想要把他师父的手挪开,将自己温热的掌心换上,覆在林倾白的胃腹处,替他按揉。 可是他的手挪了挪林倾白的手,他师父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松开手,而是执意紧抓着那白纱衣料,不让阎秋司的手靠近他的身 体。 “师父.......” 阎秋司低声叫了他师父一声。 林倾白别过头,乌发垂在脸侧,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受,莹白纤细的脖颈都紧绷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还是不愿意看他。 阎秋司深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便放到了他师父的后腰处,给他师父揉着腰。 林倾白每次若是胃腹疼的厉害,定然会牵扯到了腰也酸疼,所以他每次犯了胃病便坐也坐不舒服,躺也躺的难受,只能阎秋司抱着他按揉。 束腰之下林倾白腰间纤细,阎秋司只要一掌就可以全部都覆盖住,手刚一触到林倾白的腰,阎秋司就感觉到林倾白腰间的皮肤果然紧绷的像一块冰凉的钢板。 一定是酸疼的厉害,却赌气的没有和阎秋司说。 阎秋司的手先是捂在林倾白腰上,暖了一下,而后力道适当的按揉。 可能是真的太难受了,林倾白这次没有推拒,而是蹙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虽然是没有躲开,但是也不像之前一样,靠在了阎秋司的手上。 阎秋司在他师父面前认错过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了,犯的错误小了就小认错,犯的错误大了,就大认错。 这一次倒好,错误有点大,他本来是想着他在雪地里跪几个时辰,让他师父心疼心疼他,最好就别怪他了。 可谁知道他跪了几个时辰,屁事没有,手脚暖和的,可他师父就出来拉了他两回就着了冷风,又开始不舒服了,到头来还是他在心疼他师父,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得不偿失!自作自受! 阎秋司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擦了擦林倾白额间的冷汗,另一只手覆在林倾白捂着胃腹的手上,低声对林倾白说:“师父,你别生我气了,你听我给你解释好不好.......” “........” “今日,那人我是故意杀了他........” 阎秋司此话一落,林倾白立刻睫毛颤抖了两下,按着胃部的力道更重了,手指差不多都要陷入皮肉里。 阎秋司的手一下就握紧了林倾白的手,连忙解释道:“师父,但是我是有原因的!那人他里通外国,犯了军法,就算是我不杀他,军法处置他也活不了!” 林倾白身子一顿,半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泛着红意,紧咬着嘴唇,望了阎秋司一会,声音低哑的说:“那便军法处置........你为何要将人削成人棍.......” 阎秋司沉默了一下,道:“师父,你有所不知.......魔族之人生性暴戾一身反骨,以前我以暴制暴,魔族中人无人敢违抗我的命令,倒是还算安宁,最近我性情收敛了许多,有些人便皮痒痒了!敢在我眼皮子下面为非作歹!我今日若是不杀鸡儆猴,日后还会有更多人里通外国,从中牟利!所以我今日才将那人削成了人棍,这样震慑住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 随着阎秋司说的这些话,林倾白了解了原因,神色缓下了一些,按着腹部的手微微松了松。 阎秋司便趁机将自己的手挤了进去,半跪在他师父的身前,手掌覆在他师父柔软冰凉的软腹间,一下下的按揉,口中还在低声认错:“师父,我知道错了.......” “你就看在这件事□□出有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阎秋司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望着林倾白。 眼睛亮闪闪的,带着讨好的笑意。 阎秋司的手就像是小火炉一样,甚至比那些坚硬的火炉还要舒服上百倍,他伺候林倾白的时间很久了。 从凡间到如今,林倾白甚至不用说,他就知道他师父哪里疼的厉害,哪里翻搅的反胃,甚至比林 倾白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就像是现在,阎秋司手中的暖意一点点滑入林倾白的胃腹,林倾白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才稍微喘下来了一些。 他微张嘴巴喘了两口,腰间松下了紧绷的力道,身子缓缓的靠在了阎秋司的手上。 阎秋司看见他师父胸口喘的有些重,手又抚到了林倾白的心口处揉了揉,低声问道:“师父,心里难受吗?” 林倾白倚在椅背上,双眼泛红的望着他,半响才声音低哑的说:“.......不是被你气的?” 阎秋司一听这话耷拉起眉眼,乖顺的跪在林倾白的身前,不说话了,两只手一会给他师父揉心口,一会揉肚子,一会揉腰。 过了好一会,林倾白才感觉好了一会,他垂下眼眸看见俯身在自己身前的阎秋司,手上还在他身上按揉。 也不知道阎秋司的手会不会累,手腕会不会酸。 林倾白看着都累,可是阎秋司像是永远都不会累的一样,不嫌弃他身体不好,几百年了一直跟在他身边,心甘情愿的伺候着。 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两下,问他:“为何一开始不说........” 阎秋司手上的动作一顿,仰头望着林倾白问:“什么?” “为何一开始不说你杀人的原因.......” 阎秋司看见他师父的面色有所松动,朝他师父身前凑了凑,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师父说:“师父你不是说过,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我滥杀无辜的理由.......” 林倾白曾经和他讲过无数个道理,也没见阎秋司哪个记在心上过,如今一到犯了错误,认错的时候,反倒是记得一句比一句清楚。 林倾白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阎秋司一看他师父如此神色,便知道他师父要原谅他了,于是他跪在地上,双手环住了林倾白的腰,说:“师父,原谅我好不好.......” 林倾白别过头,没理他。 阎秋司便得寸进尺的朝着林倾白双腿、间挤了挤,又问:“师父,我知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林倾白依旧是不理他。 阎秋司又朝前面挤了挤,揽着林倾白腰的力道也重了些,他将脸埋在了林倾白的下腹部,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对着他师父半是央求半是无赖道:“师父,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师父,我都认错了.......” “师父,我以后肯定乖乖听话.......” 阎秋司将头埋在林倾白的腹部,声音闷闷的,呼出来热气透过清衣薄纱传到林倾白的腹部,惹的林倾白心软。 最后林倾白还是舍不得怪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到阎秋司的后脑勺,说:“都保证过多少次了,听话过几次.......” 阎秋司说话的声音一下就停了,就连在他师父下、腹间轻蹭的动作也止住了。 林倾白轻轻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力道,就像是一片羽毛扫过,一下下都抚摸到了他的心里,鼻尖嗅着林倾白的身上的香气。 那种味道就像是雨中的兰花香,若隐若现,清清淡淡,却怎么都闻不够,于是阎秋司闻的赤了眼睛,双手用力的抱紧了他的师父,恨不得将他师父的腰给捏断,脸埋入林倾白腹部的皮肉里。 林倾白被压的有些痛,喊了一声:“安儿.......” 阎秋司低声道:“师父.......” “恩?” “我想你......” 林倾白还未明白何意,下一秒阎秋司直接将他横抱了起来,站起身两步跨到床边,将林倾白压到了床上。 “安儿!” 林倾白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就被这个臭小子给直接哄到了床上。 阎秋司的吻很蛮横,一如既往的带着狠气,吻的林倾白喘息不来,双手无力,继而顺着林倾白的脖颈吻到他的锁骨,手也是不老实在他身上抚摸。 林倾白猛地战栗了一下,脸色瞬间变的绯红,嗓子里轻喘出声。 林倾白有些耐不住了,脚尖紧绷,轻轻推了推阎秋司在他身下的手,抖声说:“我腹痛......” 阎秋司忽然意识到他师父方才还不舒服,手上的一顿,一身的热血都冷了下来,他立刻松下了压着林倾白的力道,手撑着床直起了身子,生怕压坏了他师父。 “师父,你腹痛的厉害吗?我现在就去喊大夫........” 阎秋司话音还未落,林倾白微凉的手指却忽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阎秋司转过身,看见红帐轻垂,他师父发丝散落的躺在床上,衣领凌乱散开,露出了大片白皙的锁骨和前胸,嘴唇被他亲的殷红,一向清冷的面容映着诱人的薄红。 他似有些臊,轻轻别过脸,柔声对他说:“轻一些........” 阎秋司一怔,下一秒犹如猛虎一般扑到了林倾白的身上,吻上了他师父的唇。 第117章 番外三 二人从中午折腾到了晚上。 林倾白身体不好,浑身无力,神思迷乱,有些事情他便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他双眸含泪,朦朦胧胧的看见床头的烛火映在红帐上,暖光熠熠,双双晃动,似闪着翅膀的蝴蝶。 他抬起汗津津的指尖,想要去触碰那朵蝴蝶,却未及触碰,忽而闷哼出声,手腕颤抖垂下,紧紧的握住锦绣被单,指尖都泛着苍白。 最后他昏了过去,被阎秋司抱着一直睡到了大半夜,而后被阎秋司给叫醒了。 已经是大半夜了,连下人们都退了下去,阎秋司却蹲在他床边轻声的喊:“师父.......师父.......” 林倾白艰难睁开了酸涩的眼睛,想要侧过身看阎秋司一眼,可他身子一动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腰腹酸疼,小腿麻木,哪哪都痛的厉害。 他微簇起眉头,咬住了下唇,却还是没止住的痛哼了一声。 “嘶.......” 阎秋司立刻将手探进了被子里,给林倾白揉了揉腰腹,又按了按腿,低声问道:“师父,哪里不舒服了?” 林倾白转头看着他。 烛火映在阎秋司棱角分明的脸上。 殿内寂静,只有他们二人,阎秋司凑在他身前,就连和他说话的时候都压着声音。 其实也不用林倾白回答,阎秋司已经将他身上的每一个痛处都按了一个遍。 林倾白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是嗓间干涩,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哑的问:“深夜不睡觉.......何事........” 阎秋司这才止住了给林倾白按揉的手,而是转过身,将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碗端了起来。 他捧着那碗粥,一双黑眸又深又亮的望着林倾白:“师父,你今晚没用晚膳,我怕你肚子不舒服,便熬了一碗粥,趁热喝一些,好不好?” 阎秋司说话的语气很低很轻,就在林倾白的耳边,在静谧的夜中,像是怕会惊扰林倾白那样的小心。 那碗粥熬的软烂,伴随着阎秋司手中的翻搅,泛着清淡的米香,一看便是阎秋司半夜起来亲手熬的。 许是殿中的光泛着暖意,林倾白望着他小徒弟低垂的眼眸,心也似放在暖雾白烟中温着一般,暖的快化了。 “恩.......”他轻声的应着。 阎秋司便弯下身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床头太硬了,倚在床头上的时候,林倾白身上酸痛,就算是靠在软垫了也不舒服。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阎秋司便已经坐上了床边,靠在了他的身旁,将他抱在怀里。 阎秋司的动作就像是做了千百次那样的熟练,拥住了林倾白,当起了人肉靠垫,又将吹凉的白粥喂到了林倾白的嘴边。 若是平时林倾白一定会就着阎秋司的手抿着喝上了几口,可是现在他只穿着一件薄如蚕丝的内衫,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穿,靠在阎秋司的胸膛,皮肤清晰的感受到阎秋司胸口的滚烫,入眼间皆是艳红的帘帐,凌乱的床榻,以及床踏上面暧昧旖旎的痕迹。 红意顺着林倾白的脖颈蔓到了耳根,林倾白脸颊发烫,呼吸不由的粗重,他轻轻别过头,没有喝阎秋司手中的粥。 阎秋司的手顿在空中,不明所以,下巴抵在了林倾白的肩头,朝林倾白的脸前望了两眼。 烛火昏暗,他只看见了他师父眉眼轻颤的模样,担忧的问道:“师父,没胃口吗?胃不舒服吗?” 阎秋司呼出的热气打在了林倾白的耳侧,林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过是喝口粥而已........我又不是废人,我自己喝........” 阎秋司却让开了手,不让林倾白碰那个碗,说:“师父,碗烫,你拿不了,我来拿。” 林倾白的手忽然顿住了,指尖不住的颤抖。 他想起了当初他对阎秋司说过的话。 那时他被阎秋司才囚禁在这个寝殿里,阎秋司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药,想要喂他喝药,轻声轻语的劝着他,可是他却对阎秋司说:“.......手不痛吗?” “.......碗很烫,你不痛吗?” “如此烫的东西,以后你都不必再拿了........” “汤药多放一会,自然就凉了,不需要魔皇再多此一举........” 当时的林倾白一心计较阎秋司从一开始都在骗他,便狠狠的用此来中伤阎秋司,可若是他当初知道,阎秋司的这一切苦难都是由他而起,他如何都说不出当初那句话。 他无地自容。 阎秋司查探到了林倾白的失落,凑近了些,将脸埋在了林倾白的脖颈处,像是小孩子一样蹭着林倾白的脖颈,又像个男人一样吻着林倾白的脖颈。 他鼻尖用力的嗅着林倾白身上的香气,声音愈发的低沉迷乱:“师父,你不是废人,你是我的妻,我恨不得天天将你绑在我的身上.......每一天.......莫说是喂你吃饭,我的命都可以给你........师父........” 阎秋司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样,低沉磁性的循环在林倾白的耳边,唤的林倾白身子又开始发烫发软,忘却了方才的心事,于此同时林倾白感觉不对劲了。 阎秋司压在他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手也不老实探到了他的身上。 林倾白脑中还残着一丝清明,他夺下了阎秋司手中的粥碗,将他狠狠推开,佯做毫不知情的斥他:“满口胡言。” 林倾白说完没有再看阎秋司,而是低下头,一下下的抿着阎秋司给他做的白粥。 白粥上洒了芝麻,还有点了些香油,吃起来很香,入口即化。 林倾白昨日被折腾了一下午加一夜,也是真的饿了,难得多喝了几口。 等到那一碗粥快要见底,阎秋司低沉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好喝吗?师父.......” 林倾白恩了一声,下一秒他手中的粥猛地被阎秋司夺走。 粥碗一把甩在了床下,砰的一声摔的粉碎。 与此同时,阎秋司一把抱住了他,将他压在了床上。 林倾白没有反应过来,吓得瞪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阎秋司的眼睛里又是那一片如虎般的赤红色,他距离林倾白很近,目光一点点的扫过林倾白,就像是豺狼虎豹在盯着自己的猎物那般,声音低哑的说:“可是师父,我也想尝尝这碗粥有多好喝.......” “那你去尝,唔——” 阎秋司又蛮不讲理的吻住了他。 林倾白这次有些慌,他双手无力的推着阎秋司的胸口。 红帐摇摆,帘中传来林倾白虚喘的声音。 “安儿.......安儿........” “师父........” “我腰痛.......不来了,好不好........” “这次,不让师父动........” - 第二日,雪过了,日头却还有些冷。 辰时一到,阎秋司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晚他折腾了他师父一宿,林倾白到后面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说自己腰痛。 阎秋司只能拥着他师父睡觉。 他生怕他师父早上起来不舒服,一晚上都在给他师父按腰,按腿。 现在他起来了,林倾白还在睡着。 阎秋司站起身穿好了衣袍,准备去上早朝,临走之前,刚要踏出殿门,忽然像是落下了什么,又朝后面倒退了两步,站在床边手指轻轻的掀开了帘帐。 林倾白睡的正香,乌发凌乱的散在枕间,睫毛如落羽,睡颜美好,只是应身体还不舒服,眉头微蹙着。 阎秋司看了他师父一会,看的爱意满注。 他心想着,反正他师父现在睡得熟,他亲一口应该也不会醒。 于是一向铁石心肠的魔皇难得浪漫了一会,给了他师父一个早安吻,轻轻的落在了林倾白的眉心之间。 然而就是这一下,林倾白却颤颤的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阎秋司近在咫尺的那张大俊脸。 阎秋司猝不及防,立刻直起了身子,说:“师父,你怎么醒了?我不是故意要吵醒.........” 林倾白喉结滚了一下,脸颊微红侧过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他:“怎么还不去上朝?” “我现在就去。”阎秋司转身就要走。 林倾白却喊住了他:“等一下。” 阎秋司站住了脚,望向了他师父,不知道是何事。 林倾白单手撑着床,想要直起身子,却是手脚无力,腰间阵阵软疼,险些又跌回去。 阎秋司立刻掀开帘帐,扶住了他师父的肩膀,将林倾白扶到床头靠好。 “怎么了师父?”阎秋司问着,抬手将林倾白凌乱的衣衫拢了拢,又倒了一盏热茶递到林倾白手边。 林倾白没理他,而是唤了一句:“柳月。” 柳月本是站在殿外,听见了声音,垂着眼走了进来。 床上帘帐抚落,林倾白掩在红帘之中,瞧不清模样,也无人敢瞧。 人人都知阎秋司专横霸道,在对他师父身上更是加倍。 无论男女老少,谁多看了他师父一眼,他都恨不得将人的眼珠子给挖了。 更何况是刚刚过了夜的林倾白....... 柳月眼睛盯着地面,头也不敢抬,低声应着:“仙尊。” “恩。”林倾白声音微哑,说:“将我准备给王上的东西拿来........” “是。” 柳月转过身,走到了一旁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深红的木盒子,双手捧着盒子站在了距离帘帐两步之遥,垂着眼睛,躬身将木盒子朝前递了递,说:“仙尊,拿来了。” “好。” 林倾白应了一声,从红帐后探出了手。 五指纤细,缓缓摊开,薄如蝉翼的轻纱衣垂在腕间,映的那腕儿如藕段一般莹白纤细。 柳月站的有些远,阎秋司就坐在床边望着她。 柳月心中忐忑,咽了一口口水,身子未动,腰弯的更深了,将木盒朝前递了递。 这时阎秋司却一把握住了林倾白如玉般的手腕,将他的手捏在掌中,而后又拿过了柳月手中的木盒,转过身进入帘帐,俯身在林倾白的床前。 “师父,这是什么?”阎秋司问道。 林倾白倚在床头,眉眼轻垂,眸色柔和的望着阎秋司,说:“送你的礼物,打开它。” 阎秋司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白菩提佛珠。 菩提晶莹剔透,白的纯亮,每一颗差不多有一颗桂圆那么大,阎秋司拿在手中,反倒是更显得几分威武。 对于阎秋司而言,他什么稀世珍宝他没有见过,这不过是一串上好的白菩提手持,不算多么珍贵。 可是阎秋司却拿在手中,看的爱不释手。 林倾白从来没有送给他过珠宝饰品这些东西,今日算是开了先例了。 阎秋司一看这东西,立刻心知肚明他师父是何意了。 ——定情信物! 一定是他昨晚表现的太好了,他师父奖励他的。 阎秋司将手持拿在手中不停的抚摸,笑眯眯的望着林倾白,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他师父:“师父,昨晚.......你是不是很舒服?” 林倾白正在抿茶的动作一顿。 阎秋司朝林倾白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的说:“师父,你最喜欢那种姿势?” “........” 林倾白的手握紧了茶盏。 “师父,是不是昨晚我从后面抱着你那种,当时你叫的声音都变......” 啪! 话还没说完,林倾白一巴掌打到了阎秋司的头上,脸色绯红的骂他:“满口胡言.......这佛珠是让你带着修身养性,你脑子里都想着什么污秽!出去!” “师父......” “出去!” ....... 柳月站在帘帐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些,只能听见最后仙尊生气了,气的声音都抖,狠狠的骂了王上一通,还赏了他一大巴掌。 柳月吓得屏住呼吸,生怕等会魔皇暴怒,迁怒到她身上。 可谁知道,阎秋司从帘帐中出来的时候,虽然脸上顶着一个红印子,但是脸色尚好,手中拿着那个白菩提手持,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殿室。 殿室门合上,阎秋司向前走了两步,忽而又顿住了脚步,喊了一声:“柳翠。” 柳月:“.......王上。” 阎秋司捧着那个菩提手持,跟拿着一个宝贝一样,映在阳光下照了照,光透过菩提珠子,将整个手持都照的剔透清亮。 “仙尊可还赠与过他人手持?”他问道。 “禀王上,仙尊心中只有王上一人,这个手持也是仙尊只为了王上一人准备的,不可能还有他人。” 阎秋司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慢悠悠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近日一直跟在仙尊身前,你觉得仙尊送我手持是何意?” 柳月沉默了一下,又仰头探了探阎秋司的神色,咬了咬牙,顺着阎秋司的心思说:“仙尊送王上手持,自然是表达爱意。” 阎秋司对这个答案更满意了。 简直是说到他的心坎里。 他佯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佛珠捏在手中,一本正经的说:“本王也觉得如此。” 什么修身养性。 他师父分明是爱慕他。 嘴硬。 - 当天下午,魔族军队中有人举报,说是又揪出了一个内鬼,随后将那人带到了正殿之上。 内鬼名叫李方,是东门守城队伍中一个中将,官位不高,平日里鲜少能见到阎秋司,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和王上说过。 此时他跪在阎秋司的身前时,颤颤巍巍,一直喊着冤枉。 然而他一人的声音怎么也盖住高声诵读他罪证的另外两个上将。 什么里通外国。 什么收买官员。 什么陷害同盟。 ....... 一桩桩一件件,这些罪责重重的压在李方身上,将李方压得快要死了,他跪在地上,头磕的头破血流,声音嘶哑的说:“王上,我是冤枉的!!!请王上明察!!!” 阎秋司却被眼前摆着的证据激的红了眼睛,上面有李方亲笔的书信,还有买通官员的证词。 依照程序,这些罪证还需要证实,还需要询问。 可是,李方所犯下的每一件事都是阎秋司的大忌。 阎秋司怒的失了理智,动了杀心,他手掌用力,眼睛血红的望着跪在殿台之下那人,胸口的暴戾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着如何将此人给杀了,才能以解他心头之恨。 剁成片? 削成块? 火中烤? 水中淹? 不行,这些都不够....... 阎秋司正想的一身血气,杀气翻滚,这时候手中的菩提手持被捏的滋滋作响,碎了一个裂痕,一道白烟顺着白菩提冒了出来,在空中萦绕漂浮,最后停在阎秋司的耳边,发出来一声林倾白的声音。 “安儿,你想做什么?” 这一道声音犹如敲钟警铃,阎秋司惊的一下从王位上蹦了起来,眼里的血色瞬间就散了。 “师父,我什么都没想!”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纷纷望向阎秋司,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阎秋司站在王位之前,转过身四处寻找着他师父的身影,却哪里都寻不到,他连忙问一旁的枫绾。 “枫绾,仙尊呢?!” “禀王上,仙尊一直在寝殿里,并未前来。” 阎秋司一下就愣了,他站在原地,缓了许久的神,最后喘着粗气,垂眸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白菩提。 那个手持果然不简单,之前还是纯白的菩提珠,却在方才那一缕白烟冒出来之后,变成了透明。 阎秋司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师父当真是用心良苦,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放在了手持里,让阎秋司日日拿着这个手持。 若是阎秋司发怒了,想要杀人,菩提清脆,以阎秋司的手劲一捏即碎,那一缕神识便会飞出来,时时警醒阎秋司,就像是林倾白站在阎秋司身边一样。 这菩提手持还当真是有修身养性之效...... 台下的两个上将一看阎秋司止住了杀意,互相望了一眼,立刻你一言无一语,言辞激烈的继续诉说着李方的罪责。 每一句话都将李方说的罪无可赦,每一下都往阎秋司的心口上浇火。 最后,其中一上将跪在阎秋司身前,高声道:“王上!李方此人心思歹毒!罪无可赦!万死难辞其咎!还望王上尽早下令,除掉此人!否则民心难安啊!!!” “是啊,王上!!!” “还请王上尽早下令,除掉此人!!!” “否则民心难安啊!!!” 若是以往,甚至不需要这些人来激,李方早已经成了阎秋司的刀下鬼,可是如今阎秋司被他师父的那一句话惊的一身冷汗,心中什么杀意都没有了。 他没理台下那些人的高声请呼,而是疲惫的坐回王位上,半着阖眼,捏了捏眉心说:“先下入大狱,查清事实再议。” “王上!!!” “王上!!!” 在官员将士的呼声中,阎秋司不耐的挥了挥手,退朝了。 - 剩下的几日阎秋司很忙。 有那么两次,他甚至连午膳都没有顾上与林倾白一同用餐。 林倾白见他烦扰,便没有问过他,不过是问了两个下人,也没问出什么。 直到第五日的下午,阳光不错,林倾白闲来无事,在院中摆弄着花花草草,忽然有一人从后面快步而来,一把抱住了他。 还是那不讲道理的力道,还是熟悉的气息。 林倾白浇花的手一顿,而后他垂下了眉眼,继续浇花,淡声的问道:“忙完了?” “恩.......师父。”阎秋司从后面拥着他师父,双手紧揽着林倾白纤瘦的腰,将脸埋在林倾白的脖颈处轻轻的蹭了蹭,闷声道:“师父,我想你了........” 林倾白嘴角勾起,嘴上却说:“每日都在见面,你早上才去上朝,怎么就想了?” “已经很久了.......”阎秋司斤斤计较的和他算着:“从早上到现在也已经有三个半时辰了.......师父,你想不想我.......” 林倾白脸上的笑意更深,问他:“多大了?” “一千九百零四岁。” 林倾白点了点头,声音里也带着笑意说:“恩.......确实还小。” 阎秋司没应声了,只是抱着林倾白的手更紧了些,他埋着头一下下的吻着林倾白的脖颈,像是报复他师父。 (就是亲了一下,审核大大放过我吧。) 阎秋司用的力道不小,没一会就将林倾白亲的腿脚发麻,嗓子里止不住的轻哼了一声,握着浇水壶的手似风中的柳芽那般,颤颤的向下垂。 阎秋司立刻握住了他师父无力的手腕,将茶壶扔在了地上,膝盖抵在了他师父□□,双手抱着他师父柔软无力的身子,这才撑住了林倾白。 林倾白声音微颤道:“有下人看着,起来........” “我让他们都走了.......”阎秋司的舌尖舔过林倾白的脖颈,慢慢的一点点的,吻到了林倾白的耳垂,他将林倾白舔的粗喘不止,最后嘴唇停在林倾白耳边,声音却带着些愤恨的说:“师父,你送我的菩提手持,当真是修身养性........” 林倾白红唇微张喘息,说不上一口话,只能任由阎秋司掐着他的腰,听着阎秋司接着道:“前些日子,有几个上将诬陷一中将里通外国,收买官员,陷害同盟.......说的言之凿凿,人证物证惧在......若不是有师父的手持在,我险些就要将人给砍了......” “多亏了师父,我才知道此人是被陷害........” “只是,师父.......你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你该不该补偿我........” ........ 院中落花满地,似雪又似霜,泛着薄淡的清香。 没多时,林倾白便一身白衣躺在花中,他的眼尾通红,头发散开,面如桃花。 最后,林倾白终于艰难的说出两个字:“还有........” 阎秋司动作一顿,问道:“.......什么?” 林倾白眼中含泪,手指用力的抓着阎秋司头顶的发丝,声音颤抖道:“我准备了.......上百串菩提手持.........你日日都要佩戴.......” 阎秋司瞪大了眼睛,半响咬着牙说:“好......都听师父的。” 而后,树木颤颤,落花纷飞,盖在了二人的身上。 第118章 全文完 春日一到,万物复苏,魔族中也遇见了少见一连多日的艳阳天。 阎秋司早已经命人算出来一个良辰吉日,要与林倾白成婚。 林倾白倒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如今他和阎秋司日日住在一起,早已经定情。 那个典礼办或不办,并无所差。 更何况,如今阎秋司身居高位,恨他的人不在少数,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成这个婚,反倒是怕会落人口实。 林倾白是担心他。 但阎秋司就是个蛮横霸道的性格,就算是林倾白想要低调一些,阎秋司也早已经把他师父是他的人这件事情宣传的天下皆知。 当林倾白将自己的担忧告知阎秋司的时候,二人正是在午休。 阎秋司本来是没有午休的习惯,但是他师父躺在床上,他自然也要赖在一旁,抱着他师父,名曰是给他师父暖手暖脚。 听见林倾白说出自己的担忧时,阎秋司睁开了半阖的眼睛,又开始耍横道:“我乃魔族王上,我想要娶心爱之人还要看别人脸色?!我看是谁不想要活命了!” 林倾白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阎秋司又立刻垂下眼睛,朝他师父身上蹭了蹭,软下来语气,低言低语的对他师父说:“师父,你莫非不愿嫁给我?” 林倾白对待阎秋司,一直以来都是心软。 虽然总是斥他,但对于阎秋司的欲索欲求,依旧是纵容。 就像是现在,他刚刚被阎秋司一通折腾,身子软的跟面条一样,动都动不了,也懒得理他。 阎秋司探着头看向他师父,抬起手将林倾白耳边的一抹汗湿的乌发抚开,目光扫过林倾白纤长的睫毛,划过挺巧的鼻梁,而后落在了林倾白水润的红唇上。 阎秋司看的眼中泛出戾光,他抱紧了林倾白,一下下的吻在林倾白的脖颈处,压低了声音说:“师父,你若是不愿意嫁,那便我嫁你.......” 林倾白这才开口道:“你是魔皇,不可。” “那便师父嫁我。” “.......” 林倾白又没有应他这句话,阎秋司有些急了,他紧紧的抱着林倾白,嘴巴贴在林倾白的脸侧,问道:“师父,你想不想嫁我.......” “想,还是不想.......” “说话!” 瞧着林倾白一直不说话,阎秋司彻底急了,一个翻身坐起身,手掰过林倾白的脸颊,却见他师父躺在床上,发丝散开,眼底却带着淡笑。 他就像是逗小孩玩一样,在逗眼前这个长不大的小孩。 阎秋司看着林倾白眼中的笑,愣了愣,忽然心中的忧虑也全部都散了。 他俯下身双手用力抱住了他师父,脸贴在了林倾白的脖颈,深吸了好几口气,声音低哑的在林倾白的耳边,说:“师父,我阎秋司发誓,日后一定对你好......做我的妻........好不好........” 这次阎秋司的声音半带着哀求却很郑重,呼在林倾白耳边的热气吹的林倾白的心尖发软。 林倾白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红帘帐上,嘴角勾起了笑,轻轻的阖上了眼睛,恩了一声说:“好.......” - 阎秋司是个张扬的性子,他和林倾白大婚自然是要筹备的大张旗鼓。 林倾白是个闲人,日日在殿内随着礼臣们筹备婚典,也没什么大不了。 最关键的是阎秋司。 他是魔皇,每日都要去处理魔族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本来闲暇的时间就不多,如今却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筹备婚典之上,就像是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每日都忙得团团转。 有好几日深夜,林倾白都歇息了,迷迷糊糊中却看见阎秋司正坐在案几前,在批阅各种奏折卷宗。 白日的时间被阎秋司拿来筹办婚典了,他只能晚上处理魔族的事务。 林倾白心疼他,也渐渐帮着他处理了一些。 以至于到了后来,林倾白处理魔族事宜比阎秋司更温和周到,更能收拢人心。 于是魔族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林倾白的头上,阎秋司反倒是开始忙里偷闲了,他会在林倾白伏案处理事情的时候,在一旁给他师父倒茶剥水果,捏腰捶腿,实在是太无聊的时候,便趴在一旁睡着了, 就像是在凡间那样。 烛火摇曳,春日里云王府内夜风寒凉,林倾白肩披白裘大氅,坐在案几之前,读着那些枯燥无味的朝堂长折。 郗安还小,坐在林倾白身旁也跟着装模作样的读书,却没一会便趴在案几前睡着了。 林倾白不会叫醒他,只会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郗安的身上。 一直到灯油烧尽........ - 春分那日,他们成婚了。 这一天是魔族千万年以来难得的盛典,各族的人都赶来了魔族。 凉瑶楚带着巫族众人前来道贺,就连仙族众人都来了。 何昉棱还是拿着扇子摇摇晃晃的风流性格,趁着这个好日子,他来往在众人之中,结交友人。 至于林倾白的那几个小徒弟,都守在大殿中急不可待的等着见他们的师尊一面,闹闹哄哄的吵着。 “师叔,我们好不容易来魔族一趟,你让我们多陪师尊几日好不好?” “是啊,师叔,马上比武大赛就要开始了,我们有好多问题想请教师尊,你就让我们多待几日吧。” 何昉棱拿着扇子扇了两下,慢声道:“你们师尊今日是大婚的日子,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 几个孩子不解反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正值新婚,以后的一两个月都顾不上你们?就算他顾得上,你们缠着他,阎秋司不得将你们扒了皮?” 一听阎秋司这样说,几人立刻不说话了。 而后牧妍不甘心,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凭什么.......他是师尊的徒弟,我们也是啊......凭什么他一个人就能独占师尊......” 何昉棱扇了两下扇子,慢悠悠的说:“那你去和他说理去吧。” 给阎秋司讲理? 算了吧。 牧妍哪里敢去招惹这个疯子。 这下几人是彻底不说话了。 凉瑶楚站在一旁,听见了几个人的对话,双手抱胸,望着站在高台上穿着一身红衣,人模狗样的阎秋司,笑了一声,低声骂了句:“狗东西.......” 魔族之人一向薄于情爱,所以魔族的婚典都很简约。 可是阎秋司非要将他和林倾白的婚典办的跟凡间那样耀眼的红。 整个魔族都泛着金光,有些俗气,但是吉利喜庆。 阎秋司喜欢,那么林倾白也喜欢。 之前阎秋司不信神佛,不信天地,更不信善恶,可是这次轮到了他和他师父的婚典,他却是该有的礼仪一点都不能少。 从清晨开始,他们二人便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开始祭天,而后便是各种佛前祭祀。 当年在凡间那个背不会佛经,不会叩拜,跟在林倾白身后东张西望的小孩,如今也可以与林倾白一起跪与高佛之下,修身玉立,一同低声诵读,俯身叩拜。 林倾白身体不好,等到所有繁琐的流程走完,已经下午了,他跪站的腿脚发麻,头阵阵眩晕。 不过剩下的事情也不需要他了。 阎秋司也看出来林倾白的不适,扶在他身旁,低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林倾白脸色泛白,摇了摇头说:“无事.......跪的久了,腰痛.......” 阎秋司立刻抬手揽住了他师父的腰,温热的掌心贴在林倾白的束腰下力道适中的按揉了几下,林倾白腰间紧绷酸痛的肌肉瞬间就松暖了下来。 他低下头舒了一口气,安心的靠在阎秋司的掌心。 而后阎秋司便命下人将林倾白带去了洞房中,就像是凡间的习俗那样,新娘子总归是要先入洞房。 林倾白不能喝酒,不善应酬,更不喜爱那些嘈杂的环境,如此安排正和他的心意。 按照习俗来说,新娘子进了洞房,在夫君入洞房之前不能吃东西。 这一条习俗阎秋司倒是破了例。 林倾白胃不好,平日里阎秋司陪在他身边,按时吃饭,还经常吃的胃不舒服。 更何况是今天这个大日子,林倾白累了一整日,自然是不能饿着。 阎秋司特意命人做了一些开胃好消化的菜系,林倾白吃完了晚膳,便依着礼仪带上了盖头,坐在床榻上等着阎秋司。 殿外的声音喧闹。 炮竹声,喜乐声,吃饭喝酒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盖头垂眼,林倾白眼前皆是一片红色。 等的时间久了,林倾白听着耳边的热闹声,渐渐有些恍惚。 往时和阎秋司经历的每一件事,在他眼前闪闪而过。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魔族时的场景。 三百多年前,他奉命前来围剿阎秋司。 那时候魔族空气里都飘散着甜腥气,地上的泥土踩上一脚都能踩出血,空中黑雾弥漫,百米之外不见人声,就像是在地狱里过了一遭。 阎秋司更是如传说中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心只知杀戮,让林倾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那时候的林倾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魔族竟然会变得如此的生气勃勃,举国欢庆他的婚典。 更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嫁给这个疯子........爱他,护他,依赖他。 林倾白这一想,时间便有些久了,打断他的是砰一声推门声。 林倾白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头,从红盖头下方的空隙中,看见阎秋司穿着那双喜靴摇摇晃晃的朝他走来。 “王上!” “王上!” 殿里面的丫鬟连忙去扶,却被阎秋司一把甩开了手,他挥了挥手命殿中下人都退下,而后从案几上拿起了喜秤,大步朝林倾白走来。 喜靴停在林倾白的身前。 说来也奇怪,多年以来他和阎秋司朝夕相处,可是事到如今,他忽的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手拽紧了床单,呼吸也变轻了许多。 喜秤探到了他的红盖头之下,而后缓缓的挑了起。 满眼的红意褪去,阎秋司一身红衣立于他的身前,在烛光下他面容俊朗,双眸含光,似一杯桃花酒,看的林倾白都要醉了。 “师父.......” 阎秋司低声喊了一句,忽然俯身一把抱住了林倾白。 力道忽然袭来,发丝飞散在空中,只听砰的一声,林倾白被压在了床上。 床上洒满了喜枣,花生,莲子,林倾白猝不及防的倒下去,腰间正好硌着了一颗花生。 他痛的轻吸了一口气,从身下将那个罪魁祸首给拿了出来。 林倾白纤细的指尖捏着那颗花生,犹如捏着一颗珍珠那般,探到了阎秋司的眼前。 林倾白轻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阎秋司喝得有些高,双眼聚焦了一会才看清了林倾白手中之物。 他笑了笑,指了指林倾白手中的花生,慢慢悠悠的说:“凡间的,早生贵子!” 林倾白眸色黯了黯,垂下了眼睛,说:“可我不能生孩子........” 就算他是仙人,就算是他法力高强,可也有他想要,却做不到的事情。 林倾白不在意有没有孩子。 却不知道阎秋司在意不在意....... 阎秋司望着林倾白暗淡的脸色,眼中的醉意瞬间清明了许多。 他就这样望了林倾白一会,忽然抬起头叼住了林倾白手指尖的那颗花生,而后低下头一把吻住林倾白的唇。 同时带着薄茧的手探入了林倾白的衣内,由着林倾白柔软娇嫩的腹部抚摸而上。 林倾白的唇舌温软,阎秋司以往亲吻时,总是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舌头在林倾白温热的口中猛烈进、出纠缠,弄林倾白招架不住。 这一次阎秋司舌中还带着那颗花生,更是霸道的将林倾白欺负的眼中含泪,呼吸急促,口中不住的支支吾吾。 “安儿........” “安儿,还没.........还有结发礼.......” “安.......安儿........” 林倾白的手用力的打了两下阎秋司的后背,却犹如击在巨石之上,没有一点的作用,最后他只能紧紧的抓住阎秋司的衣服,无力反抗。 直到红帐垂下,阎秋司顺着林倾白的唇一点点吻到了林倾白的脖颈,停留在林倾白耳边。 “师父,在三界之中,我不爱任何人........我只爱你.......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师父,我只要你一个人........” “师父,你的眼里,心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阎秋司低哑的嗓音伴随着吻,就像是烙在林倾白心脏那般低沉炙热,映着林倾白带着哭调的声音,在红帐飘缭的婚房中似那擂起的战鼓,又似悬在空中的醉意。 魂绕不去。 (审核大大,这里就是亲了一下,没有出格描写) ........ 林倾白今日累了一日,被阎秋司折腾的哭了,而后几乎要昏过去。 将要子时,阎秋司才肯放过了他。 殿内寂静,红烛缭绕。 林倾白一身的虚汗,靠在阎秋司健壮的胸膛,虚喘不止。 阎秋司从背后揽着林倾白的腰。 他们二人靠在床头,贴的很近,近到阎秋司心脏的跳动顺着二人肌肤相触,也传到了林倾白的心脏。 子时到了,在更时打响的那一刻,殿外忽然燃起了烟花。 嘭! 嘭! 嘭! 漫天的烟花轰的炸开。 林倾白手脚无力,微仰着头贴在阎秋司的脖颈,颤抖的睁开了眼睛,入眼不仅是窗外的烟花,还有阎秋司英俊的侧颜。 阎秋司的手揽在林倾白的肩头,指尖无意的把玩着林倾白的乌发,也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烟火美极了,色彩之泫然,犹如银蛇,又似流星,烟雨坠下,光华照亮了半边天,朵朵花海盛开,连绵不绝,延伸至无边的远处。 “师父.......” “恩。” “你还记得那一年在凡间,你我一同跨年吗.......” 阎秋司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半响,林倾白又应了一声。 林倾白自然是记得。 在凡间他与阎秋司相依为命十二年,除去阎秋司出征那几年,他们二人也一起跨了近十年。 无需阎秋司道明,林倾白也知道他所言是哪一次。 当年阎秋司十八岁,刚征战大捷归来,是阜朝中名镇一方的大将军。 在庆功宴上,美女环绕在阎秋司身侧,林倾白看不下去,便借由身子不适,让阎秋司陪在他身旁,按揉了一晚上。 名曰是师父身体不适,阎秋司是他的徒弟,理应照顾。 可实则,是他不愿意让阎秋司和皇上赏赐的商女子一起过夜。 是他先动心,是他先吃了醋。 那日是跨年,也是如今日这般。 二人依偎在床上,望着窗外烟火绚丽。 “师父,你还记得我当时和你说了什么吗.......” 阎秋司收回了目光,望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微仰着头,也回望着阎秋司。 林倾白睫毛很长,鼻尖挺翘,方才眼角的红晕还未散,此时那双美眸正映着闪烁的烟火,也映着阎秋司的面庞,瞧着竟是格外的温柔。 他轻轻点了点头,说:“记得.......”当时阎秋司送给了他一只游隼,告诉他。 “师父以后若是身体不适,可以用它来唤我。” “没有任何事情比师父更重要。” “师父,你今日开心吗?” “师父,新年快乐,愿新的一年不论发生何事,师父一直在我身边........” “师父,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在我身边.........” ........ 林倾白深陷于回忆中,竟然不自觉的满眼是泪。 他就这样久久的望着阎秋司,依稀之中竟又看见了凡间那个少年郎。 阎秋司还是如当年那般,望着他时,双眸黝黑,无比认真的在祈愿,让他的师父永远在他的身边。 他薄唇动了动,在烟花之下对林倾白说。 “师父,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在我身边.........” 无论多年,他的愿望从未更改。 又是一朵烟火轰然在窗边炸开。 林倾白声音颤抖,艰难的应了两个字:“会的........” 当年,郗安曾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只当是无需回答的承诺。 于是他望着窗外的烟花,笑着,听着,却没有应声。 可是这一次,林倾白却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够。 一句会的,不够。 十句会的,也不够。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林倾白声音带着哭调,一字一句,即便是身体虚弱,却还是紧握着他小徒弟的手,对他说:“安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伴你,随你,爱你.......永不离......” 阎秋司笑了。 这一句迟来的回答,晚来的承诺,划破了他们相恨相爱的种种因果,渡过了四生四世的因缘不得。 最终还是等到了。 忽然耳边咔哒一声,一丝乌发落下,阎秋司捧着二人不知何时相结而成的两缕发丝,递到了林倾白眼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师父,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伴你,随你,爱你.......” “永不离......” 窗外,烟火依旧。 殿内,春日将起,日头还远,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年。 我将伴你,随你,爱你。 永不离。 ——全文完—— (求五星好评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